她是因这具身体的前主人精通琴艺,未免露出破绽,曾暗中习琴,哪知弹奏起来竟轻车熟路,仿佛她自己本就会似的。之所以费心思请沉鱼去茶园抚琴,是想借她之名,且她自己也不愿为娱乐客人而抚琴奏曲。回想方才听到的琴音,她略作思索,道:“不过,我觉得公子方才弹奏的曲子,听起来悠远轻扬,实则…清悦浮于表,沧桑刻于骨!”

男子一震,星眸灼灼,凝视着她,目带欣赏道:“能够听出此曲悠扬背后暗含的沧桑感,可见姑娘琴艺不俗。这首曲子名为‘前尘’,是在下七年前所创。”

他看上去年纪也就二十左右,七年前才十三四岁,就能创出如此优美又有深度的乐曲,实为不易。漫夭不禁叹道:“公子于琴造诣之高,实在令人佩服!只是…以公子七年前的年岁,又何来这般深刻的沧桑之感呢?”

男子嘴角温和的笑容微微一僵,漫夭顿觉失言,立刻笑道:“在下只是随口问问,公子不必作答。”她抬头看了眼暗下来的天色,站起身,拱手道:“此次承蒙公子相救,我心感激不尽!他日若有机会,定当厚报。今日天色已晚,我也该告辞了。”

男子也站起身,面色依旧温和,道:“姑娘昏迷之中,一日未曾进食。在下已命人为姑娘准备了吃食,不如用完再走?”

漫夭推辞道:“公子好意我心领了,但我还有要事待办,今日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男子轻笑摇头,道:“既如此,在下也不便强留。此处为东郊客栈,离繁华市区还有一段路程,我这就命人为你准备马车。”

她还以为这里是男子的府宅,想不到竟是一家客栈!应该不会只是一家普通的客栈吧,否则怎会有如此宽阔雅致的园子以及那般精致考究的房间?漫夭微笑道别,没有去问男子的姓名,她相信他若方便定会主动告知。男子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轻轻笑道:“果然是个通透的女子,我们…很快还会再见面!”

漫夭到了东城市区就下了车,想了想,还是准备先去一趟茶园。她一夜未归,泠儿与萧煞今日见到茶园里的尸体,定会为她担忧,四处寻找。她雇了辆普通的马车,来到拢月茶园,刚下车,原本安静的天水湖岸,忽然惊现数十名官衙侍卫,将她团团围住。为首的侍卫统领上前几步,惊艳的目光,在她身上来回地打量,最后点头道:“长得这么美,应该就是他了,拢月茶园的老板璃月公子!抓起来!”

漫夭心中一惊,神色依旧镇定,问道:“这位大人,在下所犯何事?”

侍卫统领面色冷厉道:“昨夜离王在拢月茶园遇刺,陛下龙颜震怒,命刑部彻查此事,凡是有关之人,一律抓回去严刑拷问。带走!”

第十八章 牢狱之灾(一)

她就这样被关进了临天国的刑部牢房,毫无选择!

“主子!”刚踏入牢房,泠儿就急急地扑了过来,紧张地问道:“您去哪里了,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茶园怎会有那么多的尸体?您有没有受伤?快让我看看!”

漫夭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只笑着道:“我没事。”泠儿这才松了一口气。

周围牢房关着的茶园其他人,都着急地唤着“公子”,漫夭淡笑着安抚道:“放心吧,都会没事的。”她的神色镇定从容,清澈的眸子有一种让人安定的力量,众人都静了下来。漫夭的目光落在对面牢房唯一看不出焦急神色的沉鱼身上,停顿了几秒,见沉鱼望过来,便轻松随意地一笑,沉鱼微微一愣,随后也回她一笑。漫夭扫了眼四周,没见着萧煞,便低声问泠儿:“萧煞没进来吧?”

泠儿点头,用同样低的声音道:“主子一夜没回府,我们以为主子歇在园子里了,所以我提前去了园子,给主子送早膳,结果刚进去,就莫名其妙被抓。萧煞一定是发现了那些侍卫,所以就躲开了。唉!这个萧煞,怎么不守在园子附近,阻止主子过去呢?”

漫夭蹙眉,昨晚现场之人除她和宗政无忧以及冷炎之外,再无活口,为什么一大早就已经有府衙之人等着进园子查看尸体?离王遇刺之事究竟是谁传出去的?难道昨夜除他们之外还有别人在?她摇了摇头,道:“不怪冷炎!我是坐马车去的,就算他在园子附近,看到我的时候,也已经来不及阻止了。希望…他能看到我留下的讯号。”

泠儿问道:“什么讯号?”

漫夭道:“我让他去找一个人。只要这个人肯来,那我们至多受些皮外之苦。”

泠儿道:“如果这人不肯来呢?”

漫夭美眸慧光流转,勾唇轻轻一笑,道:“他会来的!”

见主子十分肯定的模样,泠儿放下心来,又问道:“主子,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漫夭轻叹:“只要他们走正常的审案程序,我就不担心,怕只怕…严刑逼供,屈打成招,有人等不及,想让我们成为这起刺杀案的替罪羊。”

泠儿惊道:“他们敢!我就算拼了一死,也不会让别人伤害到主子!更何况以主子的身份…唔…”

她话没说完,漫夭忙捂住她的嘴,在她耳边低声道:“你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我的身份,绝对不能说出来。”

泠儿奇怪地问道:“为什么不能说啊?”

漫夭黛眉轻蹙,眸光深沉,道:“倘若在这个时侯,我的身份泄露,让有心人利用了去,很有可能会引发两国争端。”泠儿眨了眨眼,表示不明白。漫夭又道:“离王善谋略,智计无双,此次用计大败北夷国,其他国的国君必定将其引为心头大患,唯恐将来会侵其国土,或者影响到野心家吞并天下的决心。而此次联姻,皇兄选择的正是离王,如果有人散播谣言,称我们此次联姻的目的,是想暗中除掉离王,那么,以帝王的猜疑之心及临天皇对离王的宠爱,就算我们这一次能安然度过此劫,以后的日子,恐怕也不会好过。”

“这么复杂啊!”泠儿惊叹,万分敬佩地望着自己的主子,道:“还是主子思虑周全!可是,谁会想要破坏两国联姻呢?”

漫夭道:“那得看,若是联姻成功,对谁造成的威胁最大了。”虽然离王拒婚,但她曾在大殿宣称,会让离王在半年之内心甘情愿娶她。而且,就算最终离王不肯娶,名单之中,还有一个与离王关系最亲近的九皇子。在别人眼中,无妻无妾的九皇子,比任何人的可能性都要大。

泠儿还想问点什么,却见漫夭面露疲色,便扶着她去早已看不出本色的单子上坐了。

牢房阴暗潮湿,空气中散发着一股子霉味。没过多久,漫夭便觉得头又开始昏沉,额头渐渐发热,刚好转一些的风寒有加重的迹象。牢中的晚饭只有一个冷馒头,又干又硬,跟石头似的,至少也是两天前剩下的。她不禁皱眉,早知道应该在东郊客栈吃完饭再走了,至少吃饱了能增强点抵抗力,否则,以她目前的状况,恐怕等不到人家用刑,她就支撑不住了。

泠儿见她不吃馒头,脸色也红润得不正常,探了她的额头,惊叫道:“呀!好烫啊!来人,快来人啊,我们主子生病了,快帮我们请个大夫。”

狱卒骂骂咧咧地大步走过来,使劲儿踢了牢门,大声喝斥道:“叫什么叫!再叫,老子上鞭子伺候!你以为你们是谁?病死了更好,都死了老子就不用这么晚还在这儿看着了。”骂完转头就走了。

泠儿瞪着眼睛,气得说不出话来。漫夭无力摆手道:“算了,说什么都没用。进了这里,他们就没打主意让我们活着出去。”

泠儿气呼呼地对着狱卒的背影啐道:“狗仗人势!以后别让我碰到你们!…主子,您的身子好烫,这可怎么办?”

刑部尚书余大人到的时候,漫夭背靠着墙,坐在地上昏睡,被一盆冷水泼醒。泠儿眼疾身快,连忙扑在她身上,挡去了一半凉水。冰冷的触感令她身子一抖,一缕一缕的湿发遮盖住她滚烫的面颊,还未作出反应,已被人架了出去。泠儿慌忙拉住她,不敢松手。余大人不屑地讥笑着,阴冷着声音道:“一起带走。”

刑房。几十种刑具一应俱全,每一种都足以让人生不如死。火炉里的火烧得很旺,滋滋地溅着火花。她被衙卫扔在地上,一点力气也无。

余大人戴着硕大戒指的肥胖的手,拈着一张写满供词的纸张,阴阴说道:“这是你买凶行刺离王的罪状,只要你识相一点,乖乖地签字画押,就可免受皮肉之苦。”

漫夭眉头一皱,讥笑道:“我还以为余大人至少要走个过程,想不到,连审都不用审,就直接逼我认罪!”

余大人阴笑道:“此事无需审,已经很明确了。”

漫夭面色疑惑道:“明确?请问大人,我与离王无冤无仇,离王又是我茶园里的客人,也就相当于我的衣食父母,我为什么要杀他,断自己财路?”此时此刻,只能拖延时间,希望萧煞能尽快赶到。

余大人道:“因为你是北夷国的奸细。”

调查不到她的身份,便给她安上这么个罪名,这些人果然够狠!漫夭不动声色,缓缓说道:“大人说我是北夷国的奸细,证据呢?”

“你来历不明…”余大人才开口,刑房外有人沉声截口:“余大人,不必跟他讲这些废话!难道你看不出她在拖延时间吗?”

墙外之人说着话已经迈步走了进来,漫夭见了此人,心中一惊,眸光瞬变。

第十九章 牢狱之灾(二)

想不到他竟会亲自出面!!临天国太子,临天皇第二子宗政筱仁,有传闻说他的太子之位,是他小时候,他母亲用性命换来的。此人面相阴柔,一双狭长狐媚眼,暗中流转着阴毒狠辣之光。

余大人连忙行礼,命人为他搬来一张椅子坐了。宗政筱仁翘着腿,斜睨着地上湿发遮面的漫夭,慢声道:“余大人,你还在等什么?”

余大人立刻对旁边的狱卒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从火炉之中取出烧得通红的烙铁,朝着漫夭走了过去。余大人道:“璃月公子,你就乖乖认了吧,不然,这烙铁烙在身上的滋味可不是好玩的。”

泠儿大惊,欲挣脱衙卫。“你们要干什么?不准伤害我主子!”

宗政筱仁不悦地皱起眉头,语调阴沉道:“他是什么人?也敢在本太子面前大呼小叫!掌嘴。”

漫夭一惊,根本来不及也无力去阻止。宗政筱仁身边的两名侍卫大步上前,一人抓住泠儿的一只肩膀,力气大得像是要卸掉她的胳膊,泠儿想挣扎,却发现根本动弹不了,仿佛那两名侍卫知道她会武,特意压制她似的。

“啪、啪、啪…”连甩了十个耳光,声音响亮,落在漫夭耳中,就像铁锤敲在她心上一样。泠儿与萧煞是她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两个人,她抬头望着泠儿高高肿起的乌青面颊参杂着鲜红的血丝,她瞳孔一缩,心疼不已。

泠儿眼中的主子,从来都是淡然镇定的,此刻见她眸中有着隐隐的自责,便强忍痛意,扯着嘴角,道:“主子,我…没事。”

灵秀的双颊都肿成馒头了,怎么可能没事!漫夭紧紧抿着唇,怒目望向宗政筱仁,强撑起身子,一字一句,冷冷说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太子,伤害了我的人,你会后悔的!”

宗政筱仁不屑地冷哼一声,道:“后悔?笑话!本太子警告你,不要用这种眼光看着我,比你的眼神狠上百倍千倍的,本太子也见得多了,可我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所以…收起你的恨意,否则,你会死得更快。”

漫夭冷笑道:“也对,以太子的阴辣狠毒,不知残害过多少无辜性命。像你这样双手沾满血腥的人,小心冤魂…半夜上门索命!”

宗政筱仁道:“死到临头,还敢逞口舌之快…主仆情深是吧?来人,继续掌他的嘴!”

漫夭惊怒,大声喝道:“住手!太子,你在这里耗时对付我是没有用的,离王他已经知道买凶之人是你。”

宗政筱仁睇了她一眼,毫不在意道:“他没有证据,知道又如何?”

他竟然一点也不担心宗政无忧会知道此事?看来他们之间的斗争,双方早已是心知肚明。证据?漫夭忽然眸光一转,道:“谁说没有证据?你先请无隐楼的人没请到,然后退而求其次,请了乌啸门的杀手…”

宗政筱仁面色一变,脱口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一再叮嘱乌啸门的人切不可暴露身份,而且,此人还知道他请无隐楼的杀手没请到。

漫夭面含讥诮,道:“太子以为,离王为何那么晚还留在茶园与我下棋?”

宗政筱仁凝目审视,反问道:“你的意思是,他特意布了一个局,等着我派人过去杀他,他好趁机搜寻证据?”

漫夭笑得深沉,并不回答他的问话。这个太子,一看便知是心胸狭隘之人,猜疑心极重。她若是说得多了,难免露出破绽,还不如给他空间,让他自己想象。拖得一时是一时。

宗政筱仁皱着眉头,在刑房来回踱步,心中暗道:为何父皇一大早就得知老七遇刺的事?这么多年,老七从来不主动进宫的。而父皇一向对他不是很信任,这次为何只安排向着他的余大人一人负责审理此案,莫非是有意试探?如果老七手上真的有证据,父皇为什么还要试探他?

他忽然顿住脚步,神色质疑,回头看着漫夭,阴冷着声音说道:“老七为人冷漠,怎可能会与你说这些?你可别告诉本太子,这都是你瞎猜的!”

漫夭一怔,没料到他这么快就回过神了,于是,道:“离王这半月,每日光临茶园,与我品茶谈心,早已相熟,又逢棋艺相当,自然视对方为知己。如此,无意中透露一两句,也不为奇。”

宗政筱仁眉头一拧,半信半疑,走到她身旁蹲下,用手搭上她的脉搏,片刻后,他眸光一厉,一把揪住她的头发,眼神阴狠道:“你敢诓骗本太子,你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知己?哼!你以为老七的知己是那么好当的?如果他当你是知己,他能不为你解了‘散香’之毒?你中了毒,他却无事,就说明他对你有防备之心,试问,这样的人怎可能视你知己?”

漫夭一怔,她中的果然是“散香”之毒!曾听萧煞提起过,中这种香的本人闻不到香气,但是会在十二个时辰内内力全失,且中毒之人的身体会散发一种很淡的香气,周围的人闻到此香,会导致心神恍惚,也会逐渐失去内力。难怪宗政无忧下棋之时曾望着她怔怔出神,她唤了好几遍他才回过神来,然后他面色有异,望着她的目光复杂。后来他引黑衣人挟持她,应该是想试探她与那些黑衣人是否同伙!可她究竟是如何中的“散香”之毒?越想感觉头越沉,昏昏欲睡,但被宗政筱仁揪住头发,头皮似要被生生剥裂开,痛感令她神智清醒了少许。

她被迫昂起头,看着面前的男子,微喘道:“不管怎样,太子都请仔细想想,这整件事情,有太多的巧合,一定不会简单。我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就算你杀了我,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宗政筱仁眸光转了几转,晦暗难明,看了她半响,方道:“但你欺骗本太子,你应该受到惩罚!哦…对了,我听说璃月公子貌比潘安,长得不比老七差,本太子还真想见识见识。”

他用手慢慢拨开她面前的湿发,一张未施粉黛的绝美面容在他眼前呈现,清雅脱俗!竟比他府上任何一个娇妻美妾还要美上万分。宗政筱仁瞳眸倏地一亮,看得有些痴了。

“太子,太子!”余大人见他这目光比当初见自己女儿时还要惊艳,顿时皱眉轻唤。

宗政筱仁回神,道:“传言果然非虚!瞧这张脸,美得人神共妒,可惜…生错了男儿身。”他轻摇着头,万般惋惜地叹着,低眸打量她半伏在地上的纤瘦身躯,单薄双肩,细腰…怎么看都像是女人的身体,可那喉结看起来,却是真真实实,他不由伸手去摸,身后传来余大人一声咳。他顿住动作,对身后之人一挥手,道:“你们先退下!这件事,本太子要亲自处理。”

余大人纵有不满,也只得退下。

“我不出去,主子,主子——”泠儿拼命挣扎,结果被打晕提了出去。

漫夭见宗政筱仁目光淫邪,心中一突,手握成拳状,却一点力气都没有。“太子,你想干什么?我…是男人!”

宗政筱仁缓缓凑近她,灼热的鼻息全喷洒在她因发烧而潮红的面庞,低声笑道:“男人又如何?本太子今日就为你…破一回例。”

漫夭心中一惊,顿觉无措,此刻的她,一点反击能力都没有,只得强作镇定,冷声道:“宗政筱仁,倘若你今日敢冒犯于我,他日,我定会让你付出比此更惨痛千百倍的代价!”

宗政筱仁微微一愣,此人的气势倒是强得很,但他也不是被吓大的!用手抚上她的脸,一双狐媚眼轻佻带笑道:“看你,话不由心,本太子还没开始呢,你的身子就已经这么烫了!”说着一手去撕她的衣裳,一手扣住她的下巴,唇便覆了下去。然而,唇上传来的,不是香滑柔软的触觉,而是冷硬如坚冰之感,令他的身子瞬间僵住。

第二十章 入住离王府

一把闪烁着寒芒的剑,横在漫夭与太子之间。

“何人如此大胆?!”宗政筱仁大怒,一扭头,对着的是木头人冷炎,而冷炎身后,宗政无忧正面无表情地睥睨着他,凤眸冰冷深沉。宗政筱仁身子一震,松开漫夭,站起身,牵了唇角笑道:“七皇弟,你怎么来了?你可是从不进这种地方的。”

宗政无忧似笑非笑,语带讥诮,道:“二皇兄为皇弟之事如此操劳,做皇弟的,又岂有不到场之理?”他的目光越过太子,看着被萧煞扶起的狼狈女子,只见她湿发结缕,面色有异,浑身虚弱无力,便回头,冷冷望了眼跟进来的余大人,沉声问道:“你们对她用刑了?”

余大人身子一颤,忙道:“没,没有。下官只是见他睡着了,叫也叫不醒,便让人泼了…泼了点凉水。”

萧煞横眉,冷哼一声,他识得轻重,故而强忍怒气。漫夭心神一松,当即支撑不住,在软倒下去之前,望着宗政无忧,浅笑轻言:“你,终于…来了!”

宗政无忧一怔,那么浅的一个笑容,那么轻的一句话,却仿佛包含了无数的意义。她就那么坚信他一定会来吗?心微微一动,见女子倒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他不禁皱眉,下意识地掠了过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女子接了过来。

萧煞感觉怀中一空,微微怔了怔,欲开口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冷炎抬了抬眼,又若无其事地垂下。太子与余大人都愣住,很是诧异的瞪大眼睛,似是撞见了天底下最新奇的事物,这个冷漠无情,连侍女都不让近身的离王,竟然会从一个男人的怀里夺过另一个男人的身体抱在自己怀里?这实在是…匪夷所思!

宗政无忧同样愣住,感受着怀里纤细滚烫的身躯,继而释然,是因为这女子注定了迟早会成为他的人,所以他才会这么做!他宗政无忧的女人,怎么能让别的男人碰?他望着女子面上不正常的红晕,不自觉地紧了紧手臂,抱着她,就往刑房外走去。

余大人回神,慌忙阻拦,“王爷请留步!”

宗政无忧面色一沉,已无心思与他们周旋,冷声道:“余大人还有事?”

他目光冷厉,看得余大人心中一惊,太子接话道:“七皇弟怀中之人是父皇钦定的要犯,如果你就这么把人带走,那你叫余大人如何跟父皇交代?七皇弟,你还是别为难余大人了!”

余大人连连点头,宗政无忧挑眉,眼中已有不耐,道:“该怎么交代,是你们的事,与本王何干?人,本王是一定会带走!谁想要人,让他来找本王就是。”

余大人道:“这,这,这…王爷…”

宗政无忧看也不看他,转头斜扫了眼太子,冷笑道:“是谁一再想要本王的命,本王心中有数!这已是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如有下次,本王…再不会手下留情,好自为之吧!还有,乌啸门胆敢与本王作对,三日之内,本王必会让他乌啸门,从这个世上…永、远、消、失。”

宗政筱仁心头一凛,暗暗握紧拳头,再无一句话出口。余大人眼睁睁看离王抱着他牢中皇帝钦定的犯人张扬着离去,低下头,不敢吭声。

离王府。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树梢的空隙,照进半开着窗子的宽敞房间,透着茸黄的暖意。

宗政无忧坐在床边,侧头凝视着女子平和静美的睡颜。她睡得真是安稳,安稳得让人羡慕。一定要有爱情,她才会心甘情愿么?爱情,对一个无心无情的人而言,是多么陌生而遥远的字眼!他自嘲一笑,伸手端过身旁的药碗,这个时辰,她也该醒了。

漫夭醒来之时,端着一碗药的完美如仙的男子,静望着她的一双邪美深邃的瞳眸,荡漾着点点温柔,就那样闯入了她的眼帘,让人粹不及防,淹没在那一池春水当中。她呆了一呆,蹙眉不确定地唤道:“离王…殿下?”

宗政无忧靠着床栏,乌黑的长发随意的披散着,滑落在床,与她枕边秀发纠缠在一起。他“嗯”的一声,有一半儿音是从鼻腔里发出来的,慵懒地拖着长长的调子。听在耳中,就好像有一只柔软的手,在人心底轻轻地挠。

女子明澈的眼,有着刚睡醒的惺忪和迷茫,让人看了心头绵软。他垂下眼睫,伸出一只手去扶她。很轻的声音,缓慢的语调,道:“起来,喝药。”

漫夭坐起身,他将药递到她唇边,她怔怔地望着端着药碗的那只手,修长有力的手指,骨节分明。这只手的主人,是宗政无忧!他在喂她喝药?!她的目光顺着那只手,缓缓上移,那是一张完美到极致的面容,闭眼如仙,睁眼似魔。他此刻半垂着眼,慵懒的神情,似是被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整个人透着致命的吸引,让人不自觉的想要靠近。

宗政无忧见她只是看着他发愣,剑眉一皱,邪魅勾唇,意味不明地笑道:“这种喂法不满意?”

漫夭回神,低了头,正待伸手去接药碗,他却忽然抬手,送到自己嘴边喝了一大口。她诧异抬头,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他的手已托起她的下巴,唇瓣相接,柔软的触感来不及体会,苦涩的药汁已渗透进口腔。她瞪大眼睛,一时失去反应,忘记吞咽。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她满脸通红,瞪着一旁的罪魁祸首。

宗政无忧轻轻挑眉,勾起一边嘴角,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缓缓说道:“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变笨了?”

漫夭气结,伸手夺过药碗,一口气灌了下去。再毫不客气的将碗重重放回他手中,面带疑惑道:“你是不是,被…上身了?”

宗政无忧挑了眼角,没开口,只一个眼神递过去,“何意?”

漫夭语气淡淡道:“不近女色的宗政无忧,突然转性,一再轻薄我,我只能怀疑你被人上了身!”

“哦?”宗政无忧放下手中的碗,整个身子转向她,双臂撑在床上,将她圈在中央。眸光犀利,定定地看住她,似要看进她的灵魂里去。半响方道:“那你…又是上了谁的身?”

第二十一章 女子如镜

漫夭一愣,这么快就开始试探了?她偏过头,望向窗外,随意地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今天,天气真好!”

宗政无忧眯起凤眸,缓缓地站起身来,将窗子完全打开,屋子瞬时变得异常敞亮。明媚的阳光,打在他身上,笼着一层暖黄的光晕,却掩盖不住他早已深入骨血的冰冷气息。这名女子的防备心真不是一般的重!他转变话题,道:“为何让人来找本王?你凭什么那么肯定,本王会去救你?”

像他这样的人,只习惯掌控他人,不会喜欢自己被人掌控。漫夭心中了然,轻轻一笑,下地披上外袍,走到窗前与他并肩而立,淡淡道:“我不确定殿下是否会来,但我很清楚,能带我离开牢狱的,只有殿下你一人。”

“为什么?”宗政无忧没有回头,语声依旧冷。

窗外花团锦簇,枝茂叶繁,碧水映蓝天。漫夭转过头,看着男子完美的侧脸,浅笑道:“因为你知道我不是凶手,也因为,你对象棋…情有独钟。”他会救她,不只因为棋逢对手的惺惺相惜,还有她身上,有他想要了解的秘密。

宗政无忧侧眸望她,眼光深沉难懂,他说:“女人太笨了,容易让人生厌。但是,太聪明…也不好,会让人觉得累。你可以,适当的…笨一点!”他们都是很谨慎的人,每一句话,都要相互猜度衡量。

同样漆黑的瞳眸,相互对望。一双看似明澈,实则慧光流转;一双映着阳光的暖意,却仍然冰冷如寒潭。她的目光似要透过他的眼,望进他的心底。他的目光似要透过她的身体,望住她的灵魂。空气中,寂静无声。

风起,不知从哪里卷了一片叶子来,漂浮在他们对望的视线之间。漫夭抬手,碧绿的叶片落在她洁白如玉的掌心,煞是好看。容易让人产生冲动,想要将那片叶子连同那只纤细美丽的手一起握住。

宗政无忧收回目光,转头继续看窗外园子的风景,视线飘移,怎么也无法锁定一处。

漫夭微微抬眸,望向天际浮云,苍穹无尽。与她相处,会让人觉得累么?如果可以,她也想活得简单一点。可是,在这个世界,跟皇室之人打交道,如果不够聪明,随时都有可能丢掉性命。她淡淡勾唇,自嘲一笑道:“曾经…有人说我,就像是一面镜子!”镜外之人如何待她,镜中的她,就会回以同等的对待。因为她是自我保护意识极强的人!就算被伤害,她也不会恨,而是选择忘记,彻彻底底的忘记。因为恨一个人,也需要付出感情,会累。

镜子?!宗政无忧怔了一怔,眉梢一挑,道:“听你这么说,倒还是本王的不是咯?”

漫夭淡笑道:“不敢!只不过殿下你,处处报以试探之心,叫我如何…回以坦诚?”

宗政无忧眸光在她面上流转,这一次,她的目光坦然,而坦然背后,有着来不及收起的沧桑。他定定地看了她许久,忽然笑了起来。漫夭凝目蹙眉,被他笑得不明所以。

宗政无忧突然执了她的手,漫夭身子一僵,就那样被他拉着往回走,听他一边走一边说道:“你身子初愈,还需多休息。”

她真的是无法跟上他思路的转变速度。他的目光,又是那样的温柔,但是没有丝毫温度,一如他的手,冰冰凉凉。她忽然在想,要怎样的温暖,才能让这样一只手回复正常的温度?

宗政无忧扶她回到床上,见她一直望着他牵着她的手,若有所思的模样,便问道:“怎么,不习惯?”

不是不习惯,是非常不习惯!他的喜怒无常,她可以适应,但他不时的温柔,却让她有些无所适从,跟不上他的节奏。她寻找措辞,缓缓开口,“殿下…”

“以后无人之时,你可以叫我的名字!”不可辩驳的语气,这一次,他说得认真。放柔了声音,又道:“慢慢就会习惯。阿漫你…先休息,我下午再来看你。”说罢放开她的手,淡雅一笑,不待她说什么,已经转身离开。勾了勾唇,也许习惯一个女人,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难,顺心而为。

漫夭轻倚床栏,指尖还残留着他的冰冷,目光望向他渐渐远去的清雅背影,怔怔出神。回想着每次见面时,他的不同之面。第一次,皇宫大殿之中,他嚣张跋扈目中无人,其实是暗中与皇帝较劲,究竟是什么样的恨,会令一个人用这样极端的方式避免见到自己的父亲?第二次,他冷漠深沉,行事狠绝,视女子为蛇蝎,却为非一母所生的九皇弟手下留情;第三次,陇月茶园,他一眼看透她设计暗黑玄关通道之巧妙,一句“琉璃目,月华人”对于她的称赞不流于俗气,“女子当如是”更是一语道破她女扮男装的事实。遍尝果茶,眸光黯淡了光华,以及被掩藏在眼底深处的怀念与哀伤,究竟是为了什么?那半月间流连茶园,清萧孤寂的身影,偶尔抬眸注视她的眼神,带着探究与期待。最后一日说她身为女子应该在家等待嫁人生子,却又在她违反现代女子理念的回答中,他毫无惊讶之态,笑着说要教她下棋。这些细细想来,也许每一步都是他的精心试探。可他为什么要如此费尽心思,寻找一个现代人?

第二十二章 坦诚相待

午膳很丰盛,但只她一个人用,没什么意思,就随便吃了点。不知泠儿现在情况如何,宗政无忧该表的诚意也差不多该到了吧?

“主子,主子——”说曹操曹操到,一个人影飞奔进屋,直扑到她床前,神色紧张地问道:“主子,那个可恶的太子没欺负到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