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道:“粮草之事,你暂时不必烦恼,本宫已交代可靠之人从北朝够足粮草秘密运送到紫翔关,一月内可达。”

明清正眼光遽然一亮,数日来的忧愁已去了一半。从北朝运送粮草,只要有可信之人,这个方法自是极好!既无大雪阻路,而北朝军队也一定想不到,更不会派人阻截。“好办法!”他不禁赞道。

女子又道:“至于战马,也为本宫与皇上今日所优。尘风国选马之期降至,而他们的使臣在我国边境被无故杀害,引起风尘国群臣激愤,此时派人前往,不只无法购得良驹,还很有可能会引发战争,耽误大事。”

明清正赞同点头,“微臣也是这么认为,因此,才迟迟未定下人选。不知娘娘有何妙策?”

女子转身,面对着他,透过来的目光坚定无比,她缓缓张开,语声沉缓有力:“本宫,需要一个离开南朝的理由。”

明清正身躯一震,忽然想到了什么,“难道......娘娘寝宫内的男子,是您一手安排的?”

女子摇头,“当然不是。有人想利用皇上对本宫的情意,来打到他们扰乱我朝朝堂,动摇我军军心的目的,本宫岂可让他们得逞!”她微微扬着下巴,嘴唇带着讥讽的冷笑,顿了顿,又道:“正好,本宫也需要这样一个契机。不如......将计就计!”

明清正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女子,他是何等聪明之人,自然很快便明白她所说的将计就计是何意?可是......

“世上女子莫不护声名如性命。娘娘您对声誉,当真......一点也不在乎?”这便是他最为震撼之处,换作一般妃子,若被人诬陷,必定委屈气愤大喊冤枉,千方百计向帝王证明自己的清白,哪里有人会像她这般镇定,只为帝王和江山社稷考虑,完全不顾自己是否声名狼藉!

女子微微冷嘲道:“声誉?早在启云国之时,传言说本宫奇丑无比德行缺失;后嫁与当时的卫国大将军,又有人说本宫不守妇道,堪比红尘妓子;当皇上为本宫放弃大好江山,对敌人称降,人们说我红颜祸水,误国误民;前不久,不是又有人说我红颜白发,乃妖孽投胎?”她说着微顿,面上没有半点愤怒和激动的神色,只唇边的笑容讽意渐深。笑了笑,那讽刺渐渐转为凝重和坚定,她又道:“这一次,或许,会更难听一点。不过,能替皇上分忧,别说是豁出声誉,即便是要本宫以性命相付......本宫,也在所不惜!”

明清正忽然觉得,此时的女子,比坐在那高位珠帘之后,更让人肃然起敬。她不过是一名女子,竟然能为国家为皇上做到如此地步,当真是难能可贵。也怪不得皇上为他空设后宫,这个女子,她担得起一个帝王的三千宠爱,当得起一国之母。

想到此,明清正一撩衣摆,在女子面前跪下,面色异常恭敬,道:“娘娘需要微臣怎么做,请尽管吩咐。”

女子似是就等他这一句话,微微笑道:“本宫昨夜已传书与皇上,过不了几日,皇上便会返朝。届时,你只要附和裴大人等人之意,向皇上力谏重惩于我,最后,必须将本宫逐出南朝。”

“这......”明清正有些为难道:“此计好是好,但若没有皇上的配合......只怕难成。而且,娘娘孤身一人去往尘风国,万一计策败露,娘娘怕是会有性命之忧。”以皇上对娘娘的宠爱,恐不会同意这样做。

女子抬手,示意他别担心,“大人不必多虑!本宫与沧中王还算有些交情,况且,既然行此计,就不容败露。皇上那边,你只要按照本宫的吩咐去做,便不会有问题。”

明清正见她如此笃定,便道:“娘娘请讲。”

“请大人在皇上入宫之前,率领众臣于宫门口跪迎。入宫之后,我需要大人带领百官以死相谏。”说道这里,她语气一顿,声音沉了几分,强调道:“你记住,本宫说的,不是做做样子,而是,真正的以死相谏。至少,要见血。要知道,在这个皇宫里看不见的角落里,不知道隐藏着多少探子,我们不能露出丝毫的破绽。明大人,你,能做到吗?”

明清正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话,他在想,人人皆知皇上对皇妃痴情无比,倘若仅凭传言便将皇妃治罪,别说是那些敌人,就连他也不信。若再加上朝臣死谏,皇上为安稳朝臣稳定军心,不得不暂时将皇妃驱逐出境。这个理由,应该是无懈可击!明清正不得不赞叹皇妃心思缜密。他想了想,面色一正,隐含坚毅,郑重回话,道:“微臣,一定不负娘娘所托。那,娘娘您......”

女子昂首道:“本宫?本宫被皇上一怒之下逐出南朝,自然是伤心欲绝,不惜自伤身体以报帝王。本宫相信,如此一来,至少在短时间内,不会再有人起疑心。”

明清正面带激赏之色,心中对这名女子不禁又多了几分敬重。“委屈娘娘了!娘娘如此深明大义,日后,文武百官、边关将士、万千臣民,都会感谢您!”

女子虚扶他一把,让他起身后,淡淡笑着摇头,“本宫没有你说的那么伟大,我也不需要别人的感激!本宫所做的一切,不为天下苍生,只是为了帮助本宫的丈夫早日达成他心之所愿。仅此而已!本宫该走了,你也早些歇着吧。”

女子说完便转身离去,明清正望着她消失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世上之人,不论男女,莫不为名利费尽心机,妄想站在高处被人当做神明敬仰,然而,却有这样一个女子,只为相助自己的丈夫,付出一切,却视名利如无物。她不需要任何人的感激,不在乎她的付出是否有人替她歌功颂德,她只需要达成她最简单的目的,就心满意足!

......

“大人,到家了。”

明清正还沉浸在回忆当中,不想马车已经到了自己的门口,他被小厮扶着下车,踏上台阶,站在朱红色的大门跟前,忽然转身,遥望着西北方的天空,想象着那个一心只为了丈夫,连心中祈祷:希望皇妃娘娘顺利完成任务,平安归来!

此时的尘风国王宫,被笼罩在一片如水的月光之中,褪去了百日的喧嚣热闹,只剩下一片宁静。

初春的晚风,很是清凉,吹动了窗外的枝影瑟瑟摇曳,透窗倾洒在地,留下点点斑驳。

倾月殿的寝宫之中,漫夭安静躺在床上,一直提着心,等待那个神秘的男人现身,可是,她等了很久,那人始终都没有出现。她不禁疑惑,这么晚都没来,早上很早便又离开,那他夜里应该没有休息才是!可他们三个,白日里看起来精神似乎都很好的样子。

越想越是混乱,也越是不安。就这样,又过了半个时辰,那人依旧没来,渐渐地,身躯的疲惫以及枯燥的等待令她开始感到困倦。

三更后,她皱着眉,实在抵不住困意的侵袭,缓缓合上双眼。而就在她昏昏欲睡之时,忽然,窗子被人悄悄打开,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但她明显感到有一股风从窗口吹入,她睁眼,映在床里侧的黄幔影子轻轻摇动,有衣袂声轻响,几不可闻。

她心中一震,所有的困意立时消弭殆尽。

终于来了吗?

她连忙暗自凝聚内力,手握上玄魄,五指收紧,只待人来入账。

那人轻轻合上窗子,走路如鬼魅般无声无息。她屏住呼吸,紧紧盯住床里侧的墙上,那里除了黄幔的影子,还出现了一个高大的黑影。朦朦胧胧,看不真切轮廓。只能看出那人在往床边一步步靠近,速度甚是缓慢。

四周静谧,连呼吸都清晰可闻,她忽然有些紧张,心跳加快。这人武功之高,似在她之上,而她身怀有孕且胎相不稳,如何与他对抗?

握紧手中的剑,指尖微微颤抖。

映在墙上的黑影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高大,她睁大眼睛死死地盯着,一眨也不眨。

忽然,那人来到黄幔前,不动了。她屏住气,手心微湿。随着时间的流逝,对于敌人的一无所知令她愈发的感到紧张不安,她不知道黄幔前的那个人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更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她想叫门外的侍卫,但又担心此人迅速夺窗而出,认不出他是谁?强压住心底的惶感,她耐心等待时机。

那人终于有了进一步的动作,抬手撩开黄幔,动作确实如此轻柔而缓慢。她感觉到他坐到了床边,似是要解衣躺下。

她心中一慌,几乎反射性地想拔剑出鞘,但就在她手指凝力之时,突然,有一股异常熟悉的清爽气息,充满了整个帐内,萦绕在她的鼻间,直沁心扉。动作顿时凝滞,身躯僵硬,内心惊颤无比。

怎么......是他?!

激烈的情绪波动,令她胸腔起伏不定,喘息不稳。坐在床边的男子动作微微一顿,转头深深看了她一眼,过后继续他的动作。脱下外衣,在她身后缓缓躺下。

她回过神来,惊得翻身坐起,扭头去看那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男人,脱口而出:“你怎么来了?”

凤凰涅槃巾帼魂 第一百零五章

月光透过床幔,照出浅淡的昏黄,将整张床笼了一层朦朦腌腌的光亮。她睁大眼睛,瞪着那个在她身边躺下的男子,只见他白发铺满了枕头,一张俊美如仙的面庞带着慵懒的疲倦,一双凤眸幽黑而深邃,平静之中氤氲着不可预测的风暴。这名男子正走她日思夜想却绝不应该出现在此地的男人

宗政无忧。她皱起眉头,想问他是不是疯了?

那日雁城他都不该去,现在竟然跟着她到了尘风国的王城,还每晚潜入王宫!以他们两个人目前的身份,一个是指点江山的皇帝,一个是被逐的妃子,这样夜半三更相会,万一被人发现,岂不前功尽弃?他还可能会有性命之忧,尽管他武功高强非一般人可比,但这毕竟是别人的地盘。她还陷入震惊之中,突然,外面有人问道:“公主,有何吩咐?”

寝宫门外的侍卫听到屋里似是有人说话,便来到门口询问。

漫天一惊,还没来得及反应,床上的男人眸光一沉,伸出长臂往她身上一揽,她整个人毫无防备地朝着他歪倒下去,等她回神时,锦被已经盖上两人的身。她被他吓了一跳,趴在他身上,有些恼怒地瞪着他,但她身下的男子仿佛无事人一般,淡淡瞥了眼门口,提醒她,门口还有人等她开口。

漫天连忙敛了敛神色,扬声对着外面说道:“没事,我睡不着,在跟我腹中的孩子说话。”

外面的侍卫见无事便应声说了句“打扰公主休息了!”然后回到原位。

漫天松了一口气,身子放松便软了下来。床上的男人听到“孩子”二字,脸色一变,目光更沉了,眼底怒气狂炽,抬手一把扳过女子的脸,一个带着滔天怒气的吻,以惩罚的力道狠狠吻了上她娇嫩的唇瓣,似是拼命发泄着抑郁在心头已有二十多日的难以抒解的怨气。

双唇辗转,久违了近三个月的美好令人思念到几欲疯狂,他近乎霸道的撬开她的贝齿,舌带着男子急切而灼热的气息以迫不及待的姿态长驱直入,准确地虏获了女子的丁香小舌,狠命的纠缠吮吻,仿佛要吞没她的一切。她被他突如其来的狂情之吻,吻得透不过气,头脑一阵空白,身子无力地瘫软在他怀里。男子喘息渐渐粗重,她忽然感觉到男人身体的变化,蓦然清醒过来,连忙推他,被压低的模模糊糊的声音从两人交缠的唇齿间细碎溢出:“别…孩…孩子…”

男人伸向她衣内的手顿时停住,身躯僵硬如铁。他皱眉,懊恼地低咒一声,放开了她,轻轻将她的身子翻过去,让她躺平,然后撑着身子,居高临下地死死盯着她,该是算账的时候了!

漫天垂下眼睫,依然能感觉到撑在她头顶上面的男人那凤眸眼底喷薄而出的盛怒,她微微低着头,紧闭着唇,不说话。

“你没话说?”男人见她久久不开口,心中郁闷之极。二十多天来,他无时无刻不想着等抓住机会一定要狠狠教日她,这个女人竟敢擅作主张,不与他商量便定下如此计谋,逼他不得不与她配合!

那一晚,收到她的飞鸽传书,她简单说了寝宫发生的事以及她的计划,他当时就不赞同,于是连夜快马加鞭从紫翔关出发,只想早些赶回,阻止她的行动。却不想,人还未到江都,已是流言遍布,百官齐谏。

入了大殿,他用他的眼神,告诉她,他不同意她的计策!。而她却用她的行动,告诉他,她的坚持。她可知,当他坐在高位龙椅之上,听着那些大臣们对她的谩骂和侮辱之词,他心里有多难受?他需要多强的自制力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将那些人全部推出去斩首示众!这还不算,她竟然为求逼真不惜用他手中的剑自残身体,以达到顺利离开南朝的目的!她难道不知道?那一剑刺在她身上,比刺在他心上还让他难受!

他是很想报仇,但他绝不要以伤害她为代价!

这都只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更不能让他放心。宁千易对她存着什么心,他早在一年前的那场选妃宴上就看出来了,而这次选马之期,傅筹与启云帝必到,这两人,对她而言,都是极端危险的人物,可她偏偏要往他们堆里扎。他怎么可能放心得下?万一她有何不测,那他即便是为母亲报了仇,也会痛苦一辈子。

男子的气息冷冽,目光阴郁沉怒,漫天不安地张了张嘴,抬眸看着他眼中的神色不断的变幻,那些一闪而过的担忧、心疼、恼怒,还有恐惧和挣扎纠结在一起的种种情绪,明白无误地将他心底时她的在意和紧张全部传递到她的心间。

他想问,她可懂他的心?她能看懂他的眼神,也看懂了他的心口眼眶微微发涩,她抬手轻轻抚上他俊美的脸庞,疼惜而依恋的目光在他疲倦的容颜之上辗转流连,用她如水的温柔去化解男子心中的郁怒。她微微张口,声音极轻极浅,几欲听不见。她说:“对不起!你心中所想,我都懂。可是,我心中所想,我希望,你也能懂。”她希望,做一个真正与他比肩而立的女人。无论事业还是生活,不论身休或是心灵,她对他而言,都应该是一个有用的女人。而不是永远站在原地,等待男人回头,给予她,他的疼爱与呵护。

宗政无忧望着她倔强而坚定的目光,以及她那目光中希翼得到理解的期盼,他的心一寸寸变得绵软。这个女子,当真是他天生的克星,让他又爱又恨。他无奈吐出一口郁郁心头多日的浊气,心底缓缓升起一股温暖的感动。因为这件事,令他了解了,这个女子为他,敢于豁出一切。

漫天见他怒意渐消,眼底流露出温柔的神色,她笑了起来,仿佛打了一场胜仗般。

宗政无忧立刻扳了脸,拉下她的右手紧紧握住,压低嗓音,“你倒是很有做戏的天分。”那一日,她所表现出来的情绪看起来是那样的真实,即便他知道那只是一场戏,但却仍然止不住为她的眼泪以及她流露出来的悲伤感到心痛。

漫天微微一愣,继而缓缓垂眸,言语中,就多了一丝淡淡的哀伤,“那不全是做戏。”她是真的感到绝望和悲伤口又道:“无忧,我不知道,我们未来的路,还要经历多少挫折?要到何时,才能过上平静安乐的日子?”她总觉得在他们身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暗中秘密操纵着他们的命运,不断制造坎珂和波折,将他们一步一步弓向宿命的深渊,让人逃脱不得。尤其是经历了母亲被挫骨扬灰之事,这横越在他们之间,仿佛永远也无法跨越的阻隔,让她觉得未来的生活,总也看不到希望。

宗政无忧目光柔和下来,他抬手轻抚着她鬓角雪白的发丝,“不会太久,相信我!”

他坚定的语气仿佛有著渗透人心的力量,她就这样相信了,会有那么一天,他们可以过上真正平静的、幸福的日子。

心有期盼的感觉,总是很美的。

“恩。”她眼中绽放出希望的光芒,宗政无忧却忽然沉了声音,带着严肃的警告,双手捧起她的脸庞,微微俯下身子,在离她面庞三公分的距离处,看着她的眼睛,沉声说道:“但是,你必须答应我,这次的事…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她轻轻点头,想了想,微微笑着说道:“以后,我会先跟你商量。”

“不必商量。“他断然拒绝。

她微愣,又听他用很肯定的语气道:“我不答应。”凡是会伤害或者有可能伤害到她的计划,他不会同意。

漫天蹙眉,想说:你别这么绝对。但她终究没说出口,他给她的压迫感太强,就暂时妥协一次,也无妨。

见她又点头,宗政无忧才露出满意的神色,一低眸,望着近在咫尺的红唇,忍不住心中的悸动,又想吻上去。近三个月没碰她,真的很想。

漫天敏锐的觉察到他眼中神色的变化,心中一惊,连忙抬手捂上他就要吻上的唇,坚决道:“不行。”她微微挪开身子,低头看自己的腹部。

宗政无忧明显有些失落,一直想要个孩子,如今真有了孩子,又如此碍事。

漫天面他面色黑沉,眼光郁闷的盯着她的肚子,她伸手在他胸前捶了一下,填他一眼。宗政无忧轻轻叹一口气,在她身边躺下,一只手臂伸到她颈下,另一只手环住她,避过她的腰腹,很自然的将她带到他怀中来。

漫天枕着他的臂弯,手放在小腹之上,那里微微隆起,不注意还感觉不出来。她轻轻抚着,就好像感受到了一个新的生命在她腹中成长,令她内心深处充满了无尽的喜悦,然而,在喜悦过后,那深深的恐惧又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

“无忧,你说,这个孩子,会是男孩?还是女孩?如果酬他能平安来到这个世上,他长得像谁呢?”她的声音悠远而飘渺,既期盼也担忧,又道:“如果…他不能来到这世上,那我…我该怎么办?我们,又该怎么办””

她只是一个女人,没有孩子,不过是自已痛苦,少了一份作为母亲的快乐。可他却不一样,一个皇帝,不能没有子嗣。

宗政无忧见她如此惶然不安,扳过她的头,将她的脸贴在他胸口,安慰道:“别担心,孩子,不会有事。”

“可是,万一…”

“没有万一。”

“无忧,我…“

“别怕,有我。”

静谧安详的时光的,在两人哝哝细语中缓缓流逝,四更将至,她在他宽阔而温暖的怀抱中安心睡去。

就这样过了三日,白日里没什么变化,只是夜晚,她不再需要御医的安神药,每晚躺在心爱的男人怀里睡得无比香甜。而宗政无忧来得一天比一天早,走得一天比一天晚。

这天早上,天都快亮了,她怕被人发现,催着他才离开。

一个时辰后,她起床梳洗,用完早膳。心里琢磨着,选马之期还有不到十天,各国的国王差不多就要到了,可她到现在为止,都找不到单独见宁千易的机会。每次只要她出门,必然有人跟着,她还不方便甩掉那些人,而一旦见了宁千易,另外两人必到。再这样下去,等到了选马之期,恐怕就晚了。看来她必须得好好想想办法,不能再等。

她在园中亭廊缓缓踱步,正思索间,忽有一名宫女快步走来,行礼后,禀报道:“公主,含大人又让人带了一名大夫进宫为您看诊,听说这人可厉害了,刚到王城就治好了一个别人都治不好的人,很多人都叫他神医呢。您快进屋躺着吧。”说着就高兴地过来扶她。

漫天听闻之后,情绪没什么起伏变化,面色淡淡的,不再如头几日那般满怀希望。这些天每天都有无数大夫来为她把脉,每一个人都说得像是华佗在世,可是没一个人敢保证能保得住她的孩子。她都已经习惯了,希望再失望,到最后,索性对他们不抱希望。

来来回回地折腾,躺了起,起了再躺,她都嫌麻烦,干脆不躺了,进了屋,就坐在椅子上。她淡淡吩咐:“带他进来。”

宫女应了声,忙出去领了一人进屋。

漫天端着一杯茶,轻轻啜了一口,淡淡扫了那人一眼。只见来人做江湖郎中打扮,身材瘦小,却背着一个大大的药箱,那药箱压完了他瘦弱的身子,使得他走路的动作看上去似乎很吃力,让人不自觉就想帮他一把。

漫天示意宫女帮忙卸下药箱,但那人却摇了摇手。而他在摇手的同时,连头都没抬一下,应该说他自进屋之后,一直都没抬过头。漫天感觉这人有些哥怪,不禁蹙眉,想多打量他两眼。

那人被宫女带到漫天跟前,宫女行礼退到一旁。那人并不像之前的那些大夫,一进屋就赶紧放下药箱为她把脉,以查看自己是否有封侯的希望。而这人只是站在原地,拿眼角膘了一眼身后的宫女,然后冲着漫天缓缓抬起了头,并迅速地朝她眨了一下眼睛。

凤凰涅槃巾帼魂 第一百零六章

漫夭愣了一愣,看此人面目清秀,眼光灵动,却留着两撇八字胡。而他这一眨眼的动作,于他那副看似沉稳的江湖郎中形象,更是显得怪异之极,偏偏又带着几分熟悉。

漫夭不禁蹙眉,望着那完全陌生的脸孔上一本正经的表情与那眼中透出的俏皮灵动,是那样的不协调,像是无端被扣了一张面具在上头…

面具?漫夭微微一怔,再仔细去瞧那人,目光陡然亮了起来,疑感瞬间散去,脑子里顿时清明无比。

是可儿?!

她心中一喜,面上却不动声色,淡淡看了眼立在一旁的宫女,吩咐道:“这茶有些苦了,你去重沏一壶过来。记得用八成开的水冲泡。”

宫女连忙应了,撤了茶,恭敬地退出去。

“公主姐姐…”

“嘘!”

来人果然是萧可!

漫夭制止她,压低声音道:“小声点。在这个地方,四处都是看不见的眼睛和耳朵,不管你周围有没有人,说话和做事都得十分注意。”

萧可被她严肃的表情吓得连忙噤声,只睁着大眼睛,点头表示知道了。

漫夭瞥了眼门外,将手放到桌上。

萧可见状,放下药箱,在漫夭对面坐下,手轻轻搭上她的脉。

漫夭这才往前倾了身子,低声笑道:“怎么来得这样快?比我预计中早到了三天!”从南朝江都到尘风国王城,即便是日行六百里的宝马良驹,像萧可这样没有武功的女子,少说也得十日。可今日离诊出她怀有身孕的日子,才过了八天。

萧可垮着脸,小声抱怨道:!,都是因为冷炎啦!路上跑了七天,就让我睡了几个时辰的觉,还是在马背上睡的。哎哟…,萧可一手反过去探腰,疼得龇牙咧嘴,她没怎么骑过马,这次被人带着不分日夜地纵马狂奔,颠得浑身骨架子都要散了。她皱着眉头撅着嘴,委屈的低声叫道:,好痛哦!”

这表情,刮是让漫夭想起了老九,他们两个越吵越相像了。漫夭不禁笑了起来,拍了拍她的手,‘辛苦你了!”

萧可立刻扬唇笑道:‘没关系啦。为了公主姐姐嘛,我心甘情愿的。换了是别人,我才不听那个冷木头的话呢。,她说的是实话,以她如今神不知鬼不觉的下毒手段,如果她不愿意,自然有办法让冷炎停下来休息。

漫夭感激的笑笑,不再言语,看萧可专心为她号脉,眉头微皱着,时紧时松。她不由吊着一颗心,这些天来,她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萧可身上,倘若连萧可都没办法,那这个孩子是真的保不住了。

“可儿…怎么样””她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萧可看出她的担忧,放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被搁在一旁的沉药箱,舒展了眉头,往前倾着身子凑过来,自信而又骄傲地低声笑道:“姐姐放心,有我在嘛,姐姐的孩子不会有事的!我走的时候,还特地准备了很多需要用到的珍贵药材。您瞧!!,

萧可平日里就喜欢收集一些稀有的药材,有许多是可遇而不可求有钱都难以买到的珍品。她揭开箝盖,里头的药材被寨得满满当当,漫夭伸手掂了掂箱子,还真沉!怪不得她连腰都直不起来,漫夭心里感动,歉意道:“难为你了。”

萧可笑着摇头,低头开方子。漫夭见她如此有把握的模样,心中的石头算是落了地。能保住孩子,她再没什么好担心的。不过“”,漫夭想了想,又问道:“可儿,你刚才…为何皱眉?”

萧可顿住动作,抬头,眼中的自信和笃定渐渐淡去,眼底浮现出此许疑感和不安,“我是在想啊,姐姐的脉象为什么这么奇怪?自从上回帮姐姐把脉之后,我一直在想这件事,可是怎么想都想不明白。我到处翻查医书,都没有看到关于这方面的记载。所以,我想等姐姐的孩子平安出世以后,回一趟雪玉山,看看能不能从师父留下的手札之中找到答案。,作为一个医者,不能确定别人身体到底是否存有隐患,这种感觉实在不好,尤其那人还是她所关心的人,这令她感到很不安。

原来是这件事!这王宫中的御医上次也提到过她的脉象,说暂时对她的身体还未有影响,不知以后,会如何?漫夭点了点头,这时,宫女沏了新茶来,她们两人连忙坐好,故作一副不熟的模样。

萧可开好药方,递给宫女,让她去御药房取些药过来漫夭又吩咐人通知含大人撤了皇榜,不久,宁千易得知此事立刻赶了过来。

“璃月。”宁千易人还未踏进屋,远远的便叫着她的名字,他笑容爽朗,一如外头灿烂的阳光。听闻终于寻到了一位神医能保住璃月的孩子,他是真心为她高兴。这些天,看她眉梢眼角刻意隐藏的忧伤,他为之心疼,他总觉得,像她这样美好的女子,天生就应该获得快乐和幸福,可这个女子却被人伤害到只能强装快乐。

漫夭起身相迎,萧可连忙退到一边,以前在卫国将军府的时候,宁千易是见过萧可的,为了安全起见,萧可做出一副见到皇帝后诚惶诚恐的模样,紧低着头,不敢看他,以免不小心露出破绽,可起不必要的麻烦。

宁千易大步进屋,旁若无人般直冲漫夭而来,一把拉过漫夭的手握住,喜形于色,道:“太好了!璃月,我真为你高兴心”

漫夭不适应他这样的动作,微微蹙眉,见他是真心替她高兴,她也不好太驳他面子,便回以他一笑,道:“谢谢你!多亏这位柯神医,千易,就让‘他,暂时留在御医院,作为我的专用御医,好吗?”

“当然好。”宁千易难得看她真心笑一回,忙不迭高兴应下,眼中都是灿烂的光华。

漫夭吩咐宫女,“带柯神医下去休息。等药煎好了,你们送过来就是。

萧可低头随着宫女一道行礼后离开,宁千易小心翼翼扶着她坐下,动作极为仔细,像是对待易碎的瓷器。

漫夭看了眼门外,问道:“今日怎就你一人?,他们一向是一人来此,三人必到,今日倒是奇怪了。

宁千易微微一愣,继而笑着道:‘莫非璃月想见他们二人?”他是个聪明人,尽管漫夭表面故作无事的模样,但他能看出,她不喜欢见到那两个人,而且是非常不喜欢。自一年前的那场刺杀过后,他就已经知道,启云帝也计并非如传言中那般对她疼护有加。

漫夭淡淡笑了笑,不置可否。宁千易又道:“他们一早就去马场了。”

漫夭一惊,“已经开始选了?不是还有几日么?”

宁千易道:“日子虽未到,但各国国王均已到齐,他们先去看一看。”他顿了一顿,笑着又同:“璃月也关心选马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