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正是芊芊。她悄悄瞟了萧成暮一眼,耷拉着脑袋不说话。

  萧成暮不知哪来的火气拽了芊芊的手便道:“回去,今日我便命人送你回去。”芊芊摇头,执拗的盯着他。萧成暮按捺着怒气道,“这由不得你。”

  芊芊紧紧拽住萧成暮的衣袖,眼中蒙起了一层水雾,她焦急的张着嘴,从未如此想开口说话,她想说:“我不走,我陪着你。”

  萧成暮拽着她往营帐外拖,芊芊拼尽全力的挣扎,可是她那点力气哪里拗得过萧成暮,无奈之下她只好扑身上前,将萧成暮紧紧抱住,她一直摇头,表示自己不离开的决心。

  萧成暮拉开芊芊,一双眼怒得通红:“你知道什么!待在这里会要了你的命!”

  芊芊一个劲儿的摇头,比划道:“援军会来。”

  “不会来!”像是忍耐到了极限,萧成暮脱口道,“帝都南迁,我只是来拖延鞑靼军队的脚步!没有援军,谁也不会来!”

  芊芊眼泪止不住的流,早已明白的事实在这个时候被萧成暮说出来,心中绝望更甚。他拽了芊芊继续往营外走:“离开这里,芊芊,到南方,活下去。”

  芊芊急急抓了萧成暮的手写道:“我再给你弹一首曲子吧,我再给你弹一首!”

  萧成暮默了一会儿,他摸着芊芊的脸,一声沉沉的叹息:“你比谁都温柔,也比谁都固执。你若不曾遇见我……该有多好。”

  芊芊浅笑,在他掌心写道:“芊芊最幸运的事,便是遇见了将军。”在芊芊心中,他一直是个威武神勇的将军,家国至上,忠义在前,这才是萧成暮。

  芊芊抱来琵琶,静静奏了一曲哀伤的歌,是他们在青柳阁初见之时,芊芊为自己飘萍的命运而奏的曲子,此时送给萧成暮,竟也十分应情。

  萧成暮只定定看着她,唇边带着若有似无的笑,在营帐中头一次忘记家国重责。

  忽然之间,帐外有些嘈杂起来,隐约传来士兵慌张的叫喊:“鞑靼大军来了!鞑靼大军攻过来了!”

  萧成暮脸色一沉,没料到敌人今日竟会突袭。他的手狠狠一紧,随即起身一把将芊芊带来的那把刻有“笑”字琴头的琵琶扔在一边。他拉着芊芊走到床榻边,掀开床板,下方有一个地洞。芊芊满眼惊慌,拽住萧成暮的衣襟不肯放手。

  萧成暮心一狠,点了她的穴道,将她放到地洞之中。

  “莫怕,睡一觉起来便好。”他望着芊芊通红的眼,他轻轻摸了摸她的头,笑道,“我是一国将军,保家卫国战死沙场是我的职责,可是你不行。芊芊,你还有漫长的人生要走,浮世繁华天地苍苍,你还有那么多东西没见过,你不能死在这里。”

  芊芊泪如雨下。

  萧成暮长叹:“此一生萧成暮对得起天地父母,对得起君王国家,唯一对不起的只有你……芊芊,好好活着。”

  这是萧成暮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他将她藏好,而后戴好铠甲,拿起长枪,迈大步走出了军营。营帐外,早已是一片惨烈的修罗场。

  他策马向前,扬枪大喝道:“镇远大将军萧成暮在此!鞑靼贼寇上来送死!”

  外面的厮杀不知持续了多久,当世界全然安静下来后,芊芊才用僵冷的手推开了头顶的木板。

  营帐四周皆被溅上了鲜艳的血,杀伐已歇,冰冷的武器味在空气中飘散。芊芊掀开营帐的门帘,走了出去。触目一片苍痍,满地狼藉,军士的尸体遍野皆是。四处不闻半点人声。

  芊芊一步一踉跄的往前走,她脑子里空白一片,走到军营门口,高高的营门口下面堆了一座尸山,下面躺着的皆是鞑靼的士兵。而在这座尸山之上,玄甲将军手持银枪坚韧的伫立着。

  他挺直的脊梁像一个永远不能被摧毁的山峰,扛起了一个国家的尊严与希望。

  芊芊腿一软,摔倒在地。

  夕阳的光照在他的身上,逆光之中,芊芊仿似又看见了许多年前,那个赶走故乡贼寇的将军。他永远是芊芊心中的英雄,不论战胜战败,无论是生是死……

  “将……将军。”她生涩的唤出这两个字,许多年不曾说话,让她的嗓音沙哑而音调不准。

  她年幼时,在战争中失去了家人,不再开口说话,而今,也是在战场上,她终于能再次开口。

  “将军,芊芊陪你。”她的手碰到了一把士兵留下来的刀,上面的血迹未干。芊芊颤抖着指尖将刀柄紧紧握住。她紧紧闭上眼,一刀割下,一缕青丝落下。她将发丝结了个结,放在地上,然后静静的转身离开。

  她要去南方,然后最勇敢的活下去。

  尾声

  五十年后,街头弹琵琶的老妪快死了,她满面皱纹,卧在床榻上,呼吸几不可闻。

  没有孩子的她,床边却守着一个白衣的女子,女子轻声道:“我名唤白鬼,是来收走你心中之鬼的。”

  老人艰难的笑了笑:“姑娘,你寻错人了罢。我这辈子,虽然清苦,却也无怨,无悔。”

  白鬼冷声道:“你一生只思念一人,执念过重,与你投胎不利。”

  老人呼吸已十分的微弱:“这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我这辈子,能寻得值得惦记一生的人,是最大的福气……”她轻轻闭上了眼,胸口也不再起伏。

  老人手中紧紧握着一个十分难看的香包,里面尚还残留几缕淡淡的桂花香。

  白鬼掏出袖中的笔,笔尖却在香包上方停留了许久,最终她收了笔。轻轻的转身离开:“奈何桥边,他或许还在等着你吧。”

  鬼猫(上)

  【1】

  陆昭柴今天感冒了,头晕眼花腰腹无力手脚颤抖,给主菜装盘的时候,一个喷嚏打出,手一抖,煎好的银鳕鱼便落在了地上,他下意识的探手下去捡,忽然食指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他眨了眨眼有些愣神的望着自己冒出血珠的手指,上面两个深深的牙印有些骇人,转眼一瞅,灶台之下一只黄色的花猫立在那里,高高耸着背,炸了毛,用金色的眼瞳恶狠狠的瞪着他。而它的脚边正是他刚才掉下去的银鳕鱼。

  一人一猫对峙了一会儿,陆昭柴淡定道:“好吧,这鳕鱼我不要了,不过你不可以在这里吃。”

  他话音未落,一个打杂的助手突然大叫起来:“天哪!这里怎么会有野猫!看我不把你打出去。”说着,提了扫帚便往这边走过来,黄色花猫咧着嘴发出威胁的低吼声。

  陆昭柴咳嗽了两声,拦住了助手:“我把它扔出去就好。”他将猫脖子一提,黄色花猫立即发了狂,四只爪子不停的乱舞,将陆昭柴的手抓出了不少伤口。

  陆昭柴也不生气,提了它扔在厨房后门外便关了门。

  适时正值冬夜,天际雪花漫漫遥遥的飘啊飘,寒凉的空气冻得花猫一阵抖,它不死心的用爪子刨着大门,好似这样就能把门给刨出个洞来一样。

  “喵!喵……”

  猫的叫声从极度的愤怒到悲伤的□,大铁门就像一个冷面门神,把它和食物冰冷的隔开,寒冷饥饿或许在今晚就能要了它的命。

  它耷拉着脑袋,蜷着身子,倚着墙壁,保留自己最后的体力。

  忽然,一道微光在它身边亮起。是厨房的后门打开了一条缝,鳕鱼被装在盆子里推了出来。花猫饿得有些迷糊了,只看见一个男人的剪影在微光中晃来晃去。

  “慢慢吃。”他说着揉了揉猫脑袋,手上被猫抓出的痕迹有的还没止住血。

  花猫定定的望了他一会儿,而后在他手心用尽全力的一蹭,“喵”的这声叫几乎都在颤抖了。它埋下头,狠狠啃起鳕鱼来。

  陆昭柴看了它一会儿,站起身来,大脑有瞬间的缺氧,他眼前黑了黑,扶着头去洗了手,又接着做起菜来。

  下班已是晚上十一点,陆昭柴坐在驾驶座上一身的疲惫,车开得晕晕乎乎,前方路口左转,忽然大脑像是失去了平衡一般,他猛的将方向盘打向右边。

  “咚!”路边的行道树几乎被拦腰撞断,安全气囊弹出。陆昭柴的世界瞬间变得混乱非常,嘈杂的声音,晃眼的路灯,汽油的味道,腿骨撕裂般的疼痛,可是渐渐的,所有的感官都离他越来越远,只有一声弱弱的猫叫,仿似在耳边一般,一直不停的回响。

  他感觉有东西拉着他的衣襟将他往破碎的窗户外拖拽,转眼一看,是那只金眼的花猫。

  见他看向自己,花猫叫道:“你挺住啊,我还没报恩,你不能死啊!”

  猫……说话了?

  陆昭柴觉得他不是被撞傻了就是病疯了,他两眼一闭,彻底晕了过去。

  第二章

  再醒来的时候,是在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医院。床头有护士正在给他换吊瓶,见他睁眼,护士道:“您可算醒了。”

  “我……”他的声音十分沙哑,“怎么了?”

  “车祸,这都住院两天了,您都不记得了么?救护车到的时候说你在躺在车子外面,车已经烧起来了,您的腿都粉碎性骨折了,当时还那么坚强的从车里爬了出来。真是不容易。”

  是吗……原来,他那么的坚强。

  可为什么只要他一回忆当时车祸的场景却是满脑子的猫叫呢。

  护士离开之后,陆昭柴静静的闭目养神,他想,他这个老板兼主厨两天不见了踪影,餐厅肯定是一团慌乱,现在必须尽快和经理主管们取得联系才行,可是他背不住他们的号码,手机又不在……

  “你醒了吗?”突然一个稍显稚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睁开眼,看见一个护士打扮的女生站在他病床边,目测年龄不超过十六岁,头上的护士帽戴歪歪的挂着,一双金色的眼直勾勾的盯着他,“身体好了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是来服侍你的。你想要什么样的服务,我都可以给你提供哦!”

  陆昭柴默了许久,淡淡打发道:“精神科出门右转。”

  女孩定定的望了他一会儿,拍手道:“啊!你这句话是在嫌弃我!”

  于是,陆昭柴的表情果真变得嫌弃了:“病房不能随便乱闯,小孩子就该乖乖呆在自己应该呆的地方。”

  “可是。”女孩委屈的撅着嘴,“我真的是来服侍你的啊。我什么都还没做,你怎么就嫌弃我了……”

  做了……还了得?陆昭柴不再理她,闭上眼静静养神。没一会儿便感觉一阵凉凉的风吹在他扎了针的手背上,他眼也没睁的问:“你干嘛?”

  “帮你吹吹,这样就不痛了。”

  “不用。你安静一会儿我更舒服一点。”

  女孩老实安静下来,隔了一会儿她又开始往他被子里塞东西,陆昭柴眉头越皱越紧,在感到床铺一阵湿润之后,他终于不耐烦的睁开了眼:“你又干什么!”看着女孩一脸的无辜和委屈陆昭柴一声叹息,觉得自己有些过于凶恶了,毕竟对方只是个生病了个小姑娘。

  但当他掀开被子,看见自己被窝里血淋淋的猪内脏时,他瞬间凌乱了,再望向小护士,只见她手中一个蓝色的塑料口袋里还装着几块带皮的生猪肉。

  “你……”任何言语已经无法表达他的心情了。

  女孩着急的解释:“大冬天,窝里没有食物,你会饿死的,我给你寻了食物……”

  在窝里存食物过冬……所以你现在扮演的是野生动物么?陆昭柴嘴角跳了跳,不知自己该做怎样的反应。

  “我好不容易寻到的,你……你不喜欢么?”女孩撇了撇嘴,脸上是慢慢的失望,她垂下脑袋,眨掉眼镜里的湿意,弱弱的呢喃道:“你不喜欢,我就再去给你寻别的。”

  陆昭柴的神经一跳,忙道:“不!别找别的了,我很喜欢。”这句脱口而出的敷衍的话却让女孩的眼从失望的灰败慢慢亮了起来,她呆呆的模样让陆昭柴心底一软。算了,左右不过是个生病的小姑娘,他顺着她一点,也没什么大不了,陆昭柴这样想着,脸上的神色缓了下来,他认真的重复道,“嗯,我很喜欢。”

  女孩的唇角慢慢拉出了一个明媚的笑,整个人像雨后的阳光一样灿烂明媚:“招财大人!你真是温柔的好人!”

  招财大人……陆昭柴还没来得及对这个称谓做出表示,女孩又从生猪肉里掏出了一个手机,上面染满了血丝,女孩道:“这是你的手机,物归原主。”

  陆昭柴看着自己血淋淋的手机默然无语。女孩高兴的冲他挥了挥血红的手道:“我明天还会来照顾你哦,今天时间到了,我先走了!”

  说完,她一阵风似的跑出了门,门大力的关上,立马又被推开,女孩探进脑袋来大声道:“差点忘了,我叫阿喵!”房门再次被关上。这下是真的彻底安静下来了。

  陆昭柴看着自己一床的生鲜食材,四溢的鲜血,还有那被血泡坏了的手机只有仰天长叹。

  “其实……是谁买凶来玩我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