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瑞年气道:“成什么亲?戴什么戴?人都走了!你跟谁成亲!快去把那东珠耳环拿了给我,咱还给人家,退了这门亲事!”

秋萤上前从张瑞年手里拿过那装着平安符的小绣囊,自己重又挂到了脖子上,才回道:“爹,退什么亲啊!我不退!”

张瑞年道:“由不得你退还是不退!眼下是人家走了不要你了,你还巴巴地缠着人家做什么?!再说了,儿女的亲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由你做主?”

秋萤仍旧道:“长青哥会回来的,等他想明白了就回来了。从小到大我们都没分开过,他肯定很快就会想念我,就会回来了。”

柳公咳嗽了两声,秋萤将视线转向他道:“柳爷爷,你怎么出来了?晚上风凉。”

柳公道:“好孩子,我没事,长青那混小子让你受委屈了。”

秋萤勉强笑道:“没有。柳爷爷,我扶你回屋去吧。”

张瑞年气急,口不择言道:“回什么屋?这是我张家的宅子!”

徐氏连忙伸手去扯他袖子,宛如也急喊了一声道:“爹!”

柳公身子一震,秋萤脚下顿了顿,回头道:“爹,这宅子你不说了是给我住的么?再说了,这宅子柳爷爷也花了银子了,咱家隔壁的那栋宅子还换不来一间屋子住吗?”

张瑞年气道:“你这死丫头!还没嫁人呢就帮着外人对付你爹了!你知不知道,就是你这柳爷爷的儿子害死了你亲爷爷!”

柳公拍拍秋萤的手道:“好孩子,柳爷爷没事,我自己进屋,你跟你爹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等柳公进了屋子,秋萤回头想了片刻,忽然双膝一弯,跪在了地上,嘴里道:“爹娘,秋萤不孝。秋萤的亲爷爷,秋萤不曾见过,也不曾承欢膝下,纵有血肉牵连,感情却是淡淡;但柳爷爷从小看着秋萤长大,对待我就像亲孙女儿一般,无论长青哥将来娶不娶我,我都不能将柳爷爷赶出家门。圣人有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柳爷爷年事已高,这几日又身体不好,我不只不会将他赶走,还要端汤端药的伺候他。爹爹生病的时候,秋萤不也是这样的吗?再说了,这些年来,柳爷爷为我们家出谋划策劳心劳力,这南小巷的百花深处,哪一处不是他的心血?我哪里有底气能赶人家走?更何况,细论当年旧事,本来就是我们张家有错在先…”

张瑞年两步过来,一个大耳光将秋萤打翻在地,口中怒喝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你爷爷活该被人家逼死是不是?是咎由自取自作孽不可活是不是?!”

徐氏“啊”了一声,连忙上前来死死拽住张瑞年胳膊,边喊道:“梨涡他爹,你这是干什么?有话好好说,你动手做什么?”

宛如也猛地扑到了秋萤身上道:“爹,你要打打我好了!”

宋明诚赶忙地上前伸臂一拦道:“岳父大人息怒,息怒。宛如怀着您的外孙呢!”

根子、青梅、青丛也连忙跟着劝道:“老爷请息怒啊,有话好好说。”

秋萤半张脸火辣辣地疼,嘴里有些腥甜,知道是唇齿相碰咬破了皮,却也不觉得疼,她扶起宛如,自己也直起身子,跪在地上道:“爹爹,请你息怒,秋萤错了,秋萤不该枉议长辈是非,实在是无礼不孝,爹爹责罚得对。但无论如何,秋萤不会赶柳爷爷走,若爹爹执意赶柳爷爷走,那么秋萤跟他一起走。”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俺要花花!撒花丰胸!过年好运!

93.长青身世(下)

宛如堂屋客厅里,宋明诚与何少一相对而坐,宛如端过来一盘甜点道:“尝尝吧,去年秋里秋萤鼓捣着用糖渍的野果子,用了那老些糖,给我心疼坏了,说她也不听,我去找长青哥管她吧,谁知道长青哥不只不管她还惯着她,跟她一起鼓捣起来了。后来我都生气了,他们才没大折腾,腌了一小坛子拉倒。要早知道有今天,我就不拦着了,多渍点儿呗,哼,看眼下这架势,以后只怕再也吃不着了。”

宋明诚轻拍了下她的手背以示安慰,何少一也笑着假意责备道:“宛如这说得哪里话来?就算长青那小子转不开磨儿暂时不回来,秋萤不也知道怎么渍么,想吃等果子下来的时候,再让她渍些就行了。”

宛如道:“没听秋萤说么,要跟柳爷爷一起走。就算爹爹退一步,不说赶柳爷爷的话了,依秋萤的脾气,最多等长青哥十天半个月的,要是他还不回家,秋萤肯定收拾收拾包袱,就出去找他去,你们信不?”

何少一脸色凝重地道:“京城四通八达,长青哪里都去得。她就算想找,又哪里找去?人海茫茫,谈何容易?而且一个姑娘家家的,难道还要就此行走江湖不成?就算她想去,咱们也得拦着啊!”

宋明诚道:“少一兄过来之前,我跟宛如也商量了一下子了。别看我这小姨子平日里挺好说话的,其实主意正得很。她自小就跟别人家的大姑娘们不一样,人家忌讳的什么抛头露面,她一点儿都不忌讳,出去送菜逛街,帏帽都不戴着的。此番长青这么一走了之,她心中定是万分的憋屈,只怕早就下定了主意要将他找回来不可,别的不说,话得说个清楚明白,是吧?你走了是什么意思?这亲事还要不要了算不算了?这些个事儿都得给个交代。”

宛如也点头跟着说道:“正是如此,别说秋萤,就算是我,也得要他个话儿出来!”

何少一点点头道:“那你们俩商量出来个什么结果?且说来听听,我给参详一下,使得不使得?”

宋明诚道:“这事儿还需要少一兄鼎力相助,我和宛如分析,长青此番走了,全是因为见着了那张似乎是揭秘了当年往事真相的字条。易地而处,假如换了是我,我恐怕也会和长青一样的做法。”

“你想啊,一边是早就定了亲的媳妇儿,这些年来亲亲热热两小无猜,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却是命中注定的夫妻;而一边是饱受欺辱的亲娘,自从被人强/暴就再没过过好日子,最后是为了生他而血枯力竭,含恨九泉。一边是这些年来视他入亲子,青眼有加多番倚重的张家;一边是从未谋面,对他却有生育之恩的亲娘。如此纠结复杂,任你再聪明的人,只怕也会晕了头理不清不知如何自处,不走更待如何?”

“再说,这字条是真是假,几分真几分假,是一无所知。虽然隐隐知道这就是真相,但是在长青的位置上,在他的心里,一定希望这些都不是真的,为此,他肯定会去寻找证据,还原当年的实情。宛如跟我说过,本来他不入官场的另一个原因,就是要找寻自己的身世,如今有了眉目,在这里又难以自处,当是为此而去了。”

何少一道:“正是如此,分析得一点没错。实不相瞒,我也是这般想的。那么,你们是想叫我再跑一趟通州府是吧?你们是想在这个十天半月的秋萤的忍耐极限之内,由咱们出马将长青给找出来,带回来,让他给秋萤个交代,是这么个意思么?”

宋明诚笑道:“少一兄果然精明,正是如此。而且我也跟丁先生告了假了,此番跟少一兄一起去通州,一来路上有个照应,二来见着长青有个立场也好说话。小梨涡还小,我是宛如的丈夫,也算张家的半个儿,这三妹妹的委屈,由我出面解决也是个正理儿。本来这事儿要张举人靖远大哥去的话,也挺好的,但是铜锣湾大房那头儿刚出了这么多事儿,他上有老下有小的,亲妹妹秋棠那里也不让人省心,是一身苍子摘不净,只好我来了。”

何少一道:“嗯,我晓得的。这事儿本来我二弟也应该出面的,但一来此事还没告诉宛知少扬,二来我二弟还没我跟长青熟络,三来通州地界上我已然去了一回了,这次是轻车熟路,所以就由我代劳吧!”

宛如福身一礼道:“何大哥,这事儿就拜托你了!”

何少一虚扶一把也道:“宛如,不必如此,我必定全力以赴,将长青找到带回南小巷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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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萤搬了把椅子坐到了柳公床头,将碗里熬好的汤药一勺勺喂给他喝。

柳公挣扎着要自己来,秋萤将药碗躲开道:“柳爷爷,大夫说你先是忧急攻心,痰迷心窍,上了虚火,后来又受了惊着了凉,眼下的这场风寒是来势汹汹,需得好生休养才好,你让秋萤喂你吧。我小时候,柳爷爷不也喂秋萤吃过东西么?”

柳公笑了下,不再跟她客气,垂下了手。秋萤放下药碗,将他手塞进被子里,一接触觉得他手不只是因为发热而发烫,而且还控制不住地不停地微微抖着。低眼一瞧,柳公的手背上老皮皱起,青筋微露,还夹杂着好几颗老年斑了。

秋萤只觉得眼眶一阵发热,连忙问道:“柳爷爷,你今年七十三了吧?”

柳公道:“是啊,七十有三了,耄耋老人,垂垂老矣,不中用了。”

秋萤摇摇头,继续端起药碗来喂他,边道:“柳爷爷只是生了这场病,看上去虚弱了很多,只要病好了,还是腰不弯腿不抖,背着花锄喝喝小酒,鹤发童颜,精神好着呢!咱庄子上这么多老人,有好些比你年轻十来岁的,也不如你身子骨好呢!”

柳公笑笑道:“我这把年纪,已经是在向老天爷偷岁数了,这辈子没少受罪,其实早就活够啦!我之前有妻有儿,家里却太穷了,妻子吃不饱,孩子饿得叫。我生来喜欢侍弄花花草草,就正正经经地拜了师,为了学这项手艺吃了不少苦;我那师傅本就是皇宫内侍弄御花园的老花匠,后来就介绍我进了宫为人奴仆,谨遵师傅的教诲在宫内万事小心,最后才积攒得了几个体己活着出了宫。我那儿子从小就聪明伶俐,我舍不得他就此埋没了才能,在宫内省吃俭用地就为了多往家稍点儿银子,给他请好先生,让他做好学问,将来出人头地。出了宫却才知道,我送出来的那银子,都被层层地克扣下了,到得我妻儿手中的不足十分之一。”

见秋萤听地入神,柳公接着道:“后来的事儿,你也知道了不老少。我出宫之后归家,却只见得断垣残壁一座破落老宅而已,妻子儿子都不在了。向左邻右舍打听,才知道家里出了那样的事情,儿子本是聪明绝顶,少年才俊,却在科场上遭人设计以财贿赂丢了文章,然后受了刺激疯跑出了庄子,妻子忧劳成疾,也因此事大受打击,没过两年也辞世了,我悲痛欲绝,差点也疯了。恰好一个邻居偷偷告诉我,曾经有人抱着一个襁褓之中的男娃娃来过我家老宅,声称是我儿的亲生子,托他送回老家。那时我家中无人,那人便将那孩子又抱了走了。”

秋萤流下眼泪叹道:“那,那孩子,果真是我长青哥…”

柳公道:“是的,是他。好在事情发生了不多时候,还来得及追查。后来我辗转地找到了那姓石的,打听到了他将孩子送给了哪家,寻了过去,长青被收养在了通州府城外的一个叫黄石镇的小地方,我给了那对中年夫妇不少钱财,将长青抱了回来。那时候长青才七个多月大,连个名字都没有,因为没有亲娘照顾,早早地忌了奶,瘦小得很。不过因为他能吃米糊糊嫩鸡子儿膏了,我也没用请奶娘,就亲自抚养起他来。”

“那姓石的当年是对我柳家有恩的,后来我抱着长青专程去谢了他,留了些财物。也从他那里知道了我儿的消息,他也是偶然知道我儿已然做了顺天府尹,我儿派人找他,也是为了报答他当年相助之恩。”

秋萤插话道:“柳大人找他,难道不是为了接回长青哥么?”

柳公摇摇头,然后缓缓道:“不要怪他,一来他又有了家室,二来总是因为长青出世难产才害死了亲娘,他想忘记当年的惨事,觉得不知如何面对这个儿子吧。何况我是长青的亲爷爷,孩子交给我带,他也放心。”

秋萤却撇嘴道:“只怕还是有了家室的原因多些。我长青哥真可怜,出生就没见得亲娘面,亲爹出人投地了也不肯要他,要不是有柳爷爷,长青哥,唉!”

柳公道:“后来我与你柳伯伯见了面,才知道郝家姑娘与他结识的前因后果,还无意中知道了他为了给郝姑娘报仇雪恨,暗中扶持郝家打压张家,甚至用了手段联合你家生意上的大相与们,害得你家偌大的家业,最后破落了下去。他不图钱财,你家的钱财他一丝儿没沾,都给了那些个大商户们,也正是因为利够大,那些人才帮着一起害了你家。”

秋萤愣愣地听着,柳公接着道:“可惜我知道得太晚了些,我带着长青去了趟铜锣湾,发现你家的生活凄惨不已,地少人多没银子,生活很是窘迫,你祖父的身子也已经不行了,家里人为了给他买药治病,想将你爹给卖了,那时候你爹已经不老小了,只是家里穷,还没成亲;我就付了银子,打算买下你爹,好生对待他,也算给你柳伯伯积点儿德,赔些罪。没想到你大伯舍不得兄弟,日夜带在身边,就也没被我买去。后来,你爷爷咽了气,我找人故意设了个局,留个张简短的遗书,说你家祠堂青石板下还藏了些银子,过不下去了可以取出来用。其实那些银子,是我放的。”

秋萤讶异道:“柳爷爷,那银子竟是你放的么?在我家跟我大伯家第一次闹矛盾的时候,我娘带我姐儿仨还有我弟弟去姥姥家,在马车上她跟我提起过这事儿。说我家当年破落后,家境很惨,多亏了我大伯我爹爹才没被卖给人家,后来是我爷爷交代说祠堂青石板下藏的有银子,所以才缓了缓,办了丧事,买了几亩田,给我爹娶了媳妇儿什么的。从我娘的语气里,就知道…就知道我祖父不是…不是…老实人,我后来还想,幸亏我祖父还留了一手儿,没将这个家败坏尽,要不我家也不能上代落魄这代马上就有起色。却原来,这中间有着如此曲折,那银子,是柳爷爷你给的!”

作者有话要说:过年了,过年了,北北厚着脸皮给各位送个礼,一是本章过后还要再更一章,双更飨君;二是将专栏链接放上来,麻烦各位把北北给包养了,嘿嘿,O(∩_∩)O谢谢——>最近写到往事层层盘剥阶段,各位发现BUG,或者是有何不理解的,或者是有何想法,欢迎交流!

94.竹马青梅

秋萤收拾了药碗,退出了柳公的屋子,外面已经是繁星满天。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心也不痛了也不麻嗖嗖的冒凉气了,一片平静。这一方面让她觉得奇怪,另一方面却也让她觉得安心,至少不会失去理智。

青丛特意给她烧了热水,让她好好洗个澡,放松一下。还告诉她,张瑞年和徐氏都回去了铜锣湾,将小梨涡也带走了。这个柏木大浴桶正是柳长青送的,她一直用了这许多年。躺到满是热水的浴桶里,疲劳感忽然奔涌而来,秋萤迷糊了起来。

梦里依稀回到了小时候,正是自己被靖远大哥开玩笑,将粥碗扣过来的那次。

粥其实并不烫,那时候小,刚会自己吃饭,徐氏怕她烫着,一直是放温了才让她自己舀了来吃。所以靖远大哥当时只是一愣,并不着急,接着就笑了个前仰后合,一个劲儿地叫着:“哎呀,三儿,我的傻妹妹!”

小秋萤见他乐得高兴,拿着空碗还跟着一起乐来着。

没想到眼前人影一闪,邻居家的柳哥哥忽然到了自己眼前。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蓝手帕,给小秋萤擦了擦嘴,又擦了擦手,最后擦了擦流到裙子上的米粥,问她道:“家里还有粥喝么?”

小秋萤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小长青皱了皱眉毛,抿了抿嘴角道:“那你去我家,我叫爷爷给你做鸡子儿糕吃,好不好?”

小秋萤当即点头,表示好,然后自行就站起来,往柳家走去。

小长青却没立刻跟上去,他那时并不知道张靖远是谁,只问道:“你这么大人了,为什么糊弄小孩子啊?”

张靖远忍着笑指指二房大门一本正经回道:“因为她家只三个丫头,没有男孩子。”

小长青想了半晌,回他道:“她叫我柳哥哥,我是她家的男孩子。”

张靖远“哦”了一声,故意道:“是么?可她姓张,你姓柳。”

小长青这回连思索都没有,直接回道:“爷爷跟我说过,远亲不如近邻。”

张靖远哈哈笑道:“小小年纪,说的好!那我这亲要是不远呢?”

他以为小长青听不明白自己的话,正想说明一下自己是秋萤的堂兄,不料小长青拂袖而去,嘴里略带鄙夷地道:“欺人娱己,那就更加可恶。”

小长青回到院子里的时候,下屋厨房里已经冒起了烟,柳公往火塘里添柴,铁锅盖着秫秫杆儿编成的盖垫儿,里面咕嘟咕嘟地想必是蒸上了鸡子儿糕。小秋萤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柳公对面,双手托腮,等着饭熟。

柳公见了他,笑道:“你让她过来的?见面就跟我说,爷爷,柳哥哥让我过来吃鸡子儿糕。”

小长青点了点头道:“她的粥碗洒了,家里也没剩粥了,我看她没吃饱。爷爷不是说了,远亲不如近邻,让我要对邻居们恭敬友好么?”

柳公笑道:“长青做的对,我这不给女娃娃蒸鸡子儿糕了吗?”说完将脸转向秋萤,问道,“你几岁了?叫什么?”

秋萤正低头用手指头戳着自己衣服上因为洒了米汤又被火烤干硬起来的一片衣服,听到柳公问,就抬头边笑边大声回道:“秋萤三岁了,爷爷!”

柳公再笑,指指柳长青道:“你认识他么?就跟着他回家来了?”

小秋萤再乐,看看小长青道:“认识,柳哥哥。有次在门口,吃饭。鸡蛋,给我吃了。”

柳公见她年纪虽小,说话虽慢,但甚有条理,已经会学话了,也挺喜欢,就又问她家里喂鸡了没有,喂了多少,鸡蛋够不够吃?

小秋萤回道:“喂了,有。”皱眉头想了一会儿,跟柳公比划着说,“一大把鸡。”

柳公笑,小长青也笑,柳公道:“鸡子儿糕好来!秋萤吃完了之后,跟长青哥学数数吧,然后过三天再来告诉爷爷家里有多少鸡,好不好?”

小秋萤道:“好!”

柳公将一小盆的鸡子儿糕分成两碗,给她和小长青一人一碗。

小长青道:“都给她吃吧!”

柳公道:“不行,她人小,吃多了胀食,你吃你的,我来喂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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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桶内的水渐渐凉了,青丛在外面拍门,问洗好了没有。秋萤连忙擦了擦,裹上衣服,给她开了门。

青丛见她脸红红的,赶紧推她进了里屋,嘴里说道:“哎呀,快进里屋去,吹着风容易受凉。”

秋萤拿出汗巾来擦头发,忽然问道:“青丛啊,你看我根子哥咋样?”

青丛正从浴桶底边上的木塞孔里往木盆里放水,闻言红脸道:“怎么个咋样啊?人挺好的,干活也踏实。”

秋萤继续道:“那我让二姐跟我爹娘提提,去你叔叔那提亲,你们抓紧时间将亲事办了如何?反正你们都到了年纪了。”

青丛红了脸,忙道:“三小姐怎么忽然提起这个来了?青梅与竹染也到了岁数了,怎么不见三小姐催促他们?”说完红着脸倒水去了。

等她再进来,秋萤笑道:“竹染哥不是叫少一哥借过去了么?前阵子他给云初大哥说了个媳妇儿,让他们回老家过日子去了。等过些日子见了他,我也要提竹染和青梅的事儿的,好在他们也都住在京城,成亲了竹染也照样能跟在少一哥身边。”

青丛将浴桶挪到一边,又打扫地面,嘴里道:“三小姐,柳举人肯定会回来的。”

秋萤笑道:“是啊,我也这么想。”

青丛看看她,没有再说话,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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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阵子南小巷比较忙,夏令菜都栽了下去,而且园子里好些景致没弄完,柳公身体却一直没怎么养好。秋萤不敢让他干活,就事事都叫柳公仔细讲解了,然后自己去干,他们一个愿意教,一个认真学,这些年来秋萤又一直受到柳公与长青的熏陶,一来二往,拿花锄动花剪,秋萤学得越来越似模似样起来。

宛如见她一没愁眉苦脸,二没闹着去寻长青,干活也比往日勤快了许多,不再耍小孩子性子,沉稳了许多,每天早早地起床,青梅青丛煮早饭的时候,她就在一旁守着火炉给柳公熬药汤,等吃完了早饭,药也熬好了,一碗药,一碟糖渍野果子,端了给柳公送去,侍候着他将药喝了。然后就去园子里干活儿,先将一些盆栽的需要收拾的盆景,用小推车推过来,让柳公在屋子里弄,才自己去干活儿。日头升足了的时候,就回来将柳公的被褥抱出来晒上,再将柳公扶下床,到园子里散散步。

宛如本来想找个机会跟她谈谈,劝慰她一番,但是见她这样子,也不想再提起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倒是这天夜里头,秋萤问清楚二姐夫不回来,就抱了被褥去宛如房里睡了,夜里头两姐妹裹着被子聊天,秋萤先是提了青梅竹染、青丛根子的亲事,让宛如帮着去跟爹娘谈一谈;然后又说了柳公那天跟自己说的那番话,让宛如告诉爹娘,不要再迁怒柳公;最后又问了问二姐夫怎么老多天没回来住。

宛如一件件地都应承了下来,最后说道:“行,这些事儿你就别操心了,我来办,我心里有数。你二姐夫开春学业忙,这阵子就不来回跑了,让他住在学堂里专心读书。再过几个月,我肚子大起来身子笨起来的时候,再让他回来不迟。”

秋萤点点头道:“我二姐夫从小就是个小少爷养大的,其实不怎么会照顾人,就是脾气真好,对你也好。你让他专心读书就好,二姐,我照顾你。”

宛如道:“你又照顾柳爷爷,又照顾我,又带着青梅青丛种菜弄园子,不累坏你啊?”

秋萤摇头道:“没事儿,二姐,你看我像累坏的样子么?咱家园子里景致多好啊,我看了就心情好,干活儿一点也不累。”

宛如摸摸她头发道:“但愿如此。三儿,你跟二姐说实话,恨你长青哥不?”

秋萤摇摇头道:“二姐,跟长青哥,咱三个是一起长大的。我俩感情好不好,你还不知道么?我想我长青哥肯定是彻查自己的身世去了,等一切都弄清楚了,就会回来了。他需要时间来反映这事儿啊,毕竟死的是他亲娘。但是我们自小就在一起,这么些年了,虽然还没成亲,也没血缘关系,但是我觉得跟他比谁都亲,想来他心里对我也是一样的。我跟他娘一样,都是他至亲的人,他不会离开我的。再说了,这里还有柳爷爷呢,他迟早会回来的。”

宛如道:“那他要是弄清楚了前因后果当年实情,还是不愿意回来面对你呢?”

秋萤道:“我等着他,我相信他会回来的。”

宛如道:“那他一年不回来?三年不回来?五年不回来?十年不回来?你都等?”

秋萤道:“不,二姐,我不是王宝钏,我就等他一年,以我长青哥的聪明才智,一年时间足够他找寻真相,想清楚了。”

宛如道:“一年之后他若是不回来,你就肯嫁给别人?”

秋萤笑笑道:“看有没有人娶,有人娶,我就嫁。”

宛如撇嘴道:“我不信。”

秋萤也笑,却笑得眼眶发酸,小声道:“我也不信。但我就这么给自己定的规矩,做不做得到另说,反正我心里是想这么做的。”

宛如叹气道:“你表现得再平静,心里还是受了伤害啊。否则也不会说什么,一年之后他不回来你就嫁给别人的话。这么些年的感情,哪能说断就能断得了呢?”

秋萤也叹气道:“二姐,对长青哥来说也是一样的。这么些年的感情,不是我自己。他若是真能狠心不要我了,就像爹说的那样,我去缠着他也是没用的。”

宛如忽然哼道:“要我说,当年的事儿虽然是咱爷爷的错,可这债也用命还了给他们了!那柳乘云有什么立场来毁了咱家啊?他要真是对郝念慈情深意重,又怎会另娶他人?自己都已经有美在怀升官发财了,却又来偷偷摸摸地喂前妻的往事报仇雪恨,在背后搞小动作暗箭伤人!也不想想,要不是郝念慈投水被救去了通州,他们两个也遇不到啊。往事已矣,毕竟咱爷爷没直接害死郝念慈啊,是他害死的自己老婆!谁叫他叫郝念慈怀了孩子的?谁叫他身无分文没法为之求医的?谁叫他自己拿刀砍郝念慈的!虽然通州老知府判了是难产致死,肯定也有他下手砍伤的原因,孕妇产子本来就失血很多,再被砍伤,当然救不活了!他怎么不找自己报仇啊?怎么不把自己砍死呢!”

秋萤截住话头道:“二姐别这么说,那郝念慈真真是命苦至极。对于一个姑娘家来说,名节受辱要重过丢了性命。虽然不该谈论长辈是非,但是咱爷爷当年的所作所为,真正是,是失了德。是我们对不起郝家在先。柳乘云暗地里的所作所为固然是卑鄙了些,但他也不算直接害死了咱爷爷,只是击垮了咱家的生意,爷爷是郁郁而终。况且柳爷爷出宫知情后,也尽力设法为之弥补了一些。这些往事恩怨,盘根错节,让人难以道明谁是谁非,我已经不想再去烦恼这些了。日子是要过的,一切向前看吧,不是有句话么,冤家宜解不宜结,得饶人处且饶人。”

宛如笑笑揽住秋萤道:“三儿,你长大了。”

秋萤连忙推推她道:“哎呀,松开点儿,你小心点儿啊,别挤着我外甥!”

宛如笑道:“你就知道是外甥啊?”

秋萤反问道:“那外甥女你就不稀罕啊,就敢挤啊?”

宛如道:“说不过你了,到底是要及笄的人了,忽然之间,就长大了懂事了。”

秋萤喃喃道:“哪有人一直长不大呢!”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赶在零点前奉上。

95.佳期如梦

转眼已经到了五月初,久未出现的何少一与宋明诚忽然齐齐归了家。秋萤正提着花篮要出去采千日红的花瓣,她最近葵水初至,小腹胀痛,脸色也苍白起来。宛如告之千日红的花瓣晒干后泡水喝,可以缓解疼痛,另外喝些姜丝红糖水也是可以的。秋萤自小就不爱吃姜,每次都是逼于无奈在不喝姜汤就喝药汤的情况下,才肯去喝。所以,听完宛如的办法,提起花篮就去园子里。

还没出前院,就看到了刚到门口的何少一与宋明诚。何少一先看到她神色不好,连忙问道:“秋萤怎么了?不舒服么?”

宋明诚下马之后,却转头向外又招呼了一声什么,秋萤抬眼去看,只见郝世进牵着马默默地走了过来。

自从秋萤来到南小巷,与郝世进见面不过两次,一次是学堂门口后来去逛了夜市;一次是三月之约,他与丁冬儿一起来了园子;这是第三次。秋萤连忙招呼他:“世进来了?快进来啊!冬儿姐来没?”

郝世进摇了摇头,根子已经出来了,帮着将几人的马栓到了门口南侧的马桩上。何少一又吩咐道:“喂点儿好马料儿,它们没少出力。”

秋萤闻言打量了他们几个一眼道:“你们这是去做什么了?风尘仆仆的?”

宋明诚上前道:“狩猎大赛。对了,三儿你这是要去园子么?”

秋萤道:“嗯,摘点花瓣晒干了泡茶喝。”

宋明诚道:“那你去吧,我们几个又累又饿又乏,得洗洗澡收拾收拾,吃点东西。”

秋萤让开道:“快进去吧,二姐在呢!让她给你们安排。”

宋明诚与何少一联袂而去,郝世进却停在原地。

秋萤道:“你怎么不去洗洗?”

郝世进道:“我跟你去园子里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