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捕之幽
作者:一度君华

上篇 缘起人聚首

德也狂生耳偶然间、淄尘京国乌衣门第有酒惟浇赵州土谁会成生此意不信道、遂成知己青眼高歌俱未老向尊前、拭尽英雄泪君不见月如水共君此夜须沉醉且由他、娥眉谣诼古今同忌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寻思起、从头翻悔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缘、恐结他生里然诺重君须记以纳兰性德的金缕曲作开篇。几天不见,发现《冥捕之夕魅》被砖头给砸得那个惨……
在这里为天阶陛下开新文。嗯,亲们先别砸,等君华系好头盔先……

一面之缘的相遇

狮山苏家,S市可能有人不知道天王天后,但是绝不可能有人不知道这个家族。
苏吟若,知道狮山苏家的人中,也很少有人不知道这位苏大小姐——苏念衾的幼女,自从苏夫人难产去世后,苏念衾几乎把所有的爱都灌注在她身上。这也导致苏吟若这诗一般的名字耸人听闻的效果。
而此刻,这位天之娇女的座驾飞一般穿梭在滚滚车流里,连闯三个红灯后,身旁的保镖终于忍不住颤声道:“小姐……慢点。”
“封平,如果我在这儿撞死了人,你猜苏念衾会不会让你代我坐牢?”驾驶座上的丫头,一脸猖狂的笑意,手下不停,整个车身微微飘移。身旁的保镖咬了咬唇,淡淡道:“封平不知道。”
苏吟若看着飞逝而过的街景,笑得弯下腰去:“他会,你知道。哈哈……你知道。”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车上的小魔女抬起头,就看到站在车前的人。一个绝世酷哥,长长的碎发不羁地落在额边,剑眉横飞,目光深邃如水,冷硬的轮廓加上一米九五的身高,让她仰望间就觉得这个人不在头上包个替天行道的口号去作土匪劫富济贫简直就是暴殄天物了。
那样震憾的视觉效果,让苏公主在三秒钟这内下定决心:这男人我要了。于是在第四秒将头探出车窗:“喂,那个男人,我要嫁给你。”
幽就是在这种情况之下碰见她的,坦白说这个相遇一点也不浪漫,他修长的手指压着这辆玫瑰红的跑车,看着车里那个气势嚣张、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公主,忍不住微敛了眉。
“你叫什么名字?”
幽听若未闻,转身离去,黑衣在夜幕中留下淡淡的痕。
苏吟若掏出相机,咔的一声,拍了一张黑色的,高大的背影,然后回到苏宅,将照片往苏念衾面前一扔,坚定地道:“我要嫁给他。”
苏念衾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可是你前一阵子已经跟聂家的聂淇风定下婚事了,我的小祖宗。”苏吟若用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子,理直气壮地道:“可是我现在又反悔了。”
于是,苏公主凌晨两点钟在那栋高级公寓下,清楚地喊出了陈幽这个名字。睡意朦胧的幽拉开窗帘看了一下,然后回到床上继续睡。直到整栋楼的人都被吵醒的时候,隔壁的夕魅终于忍不住:“幽,出去看看吧。”
一米九五的幽站在一米六的苏公主面前,俯视这个骄娇之气皆俱的女子:“苏小姐,任何一个知道廉耻的女子,都不会半夜三更做这种事吧?”
然后苏公主回身顾保镖封平:“廉耻是什么东西?”
封平退后不语,于是苏公主转头道:“跟我去吃宵夜。”
“我认识你么?”
“苏吟若,女,十九岁,S大国贸本科,身高160,体重50,三围:332233。”
幽的反应是直接转头离开。苏吟若冷笑,然后尖利的喇叭声划破夜空。黑暗中的幽紧了紧拳头,终是放开。
“你到底想怎么样?”声音居然打破了一直以来的淡定温和,透出浓浓的不耐。苏吟若一脸天真地答道:“我想请你宵夜啊。”
于是那天晚上,幽破天荒的第二天清晨才一脸疲惫的回来。夕魅淡淡微笑:“干吗一副受虐小孩儿的样子?”
“遭遇了非常恐怖的事情。”幽无力地挥挥手,进了浴室,哗哗的水声传来,夕魅闻声低笑,世界上,还有能把天阶魔神折腾成这样的人。

这个男人,我要了

第二天入夜,一米九五的幽皱眉看着眼前身高不足一米六的苏吟若,修长的手指几次触到异次元空间的泯魂刀柄,还是忍住了没有拔出来。
“苏吟若,不要挑战我的耐性。”字,是一个一个从嘴里崩出来的。
苏吟若扬着勉强可以称之为秀丽的脸庞,一脸你奈我何的模样:“走吧,我们今天去另一个地方,保证陈少爷绝对没有去过。”
幽看着这片海,幽黑色的海水卷着深沉的浪花在沉沉夜色中低喃徘徊,那一刻,平静万年的心突然凌乱。冰蓝的眸子里狂乱地涌着迷乱悲伤,幽一步一步走向那片海,仿佛万年前,那一抹银灰色的身影从高逾万丈的捋云塔坠落零蓝湖。
黑色的身影踉跄地走向大海,即使大意如苏吟若也感到不对。“喂!你要蹈海自尽也等我走了再说啊!”一声炸喝,泛滥如潮的思绪突然清醒,幽转头,用前所未有的冰冷目光压迫这个女子。
而这种高压的目光只换得一个白眼:“你拿眼睛瞪我干什么?难道说你瞪我我就怕了你么?”
幽大步离开,一句话留在咸湿的海风里:“苏吟若,你非常让人讨厌。”
苏吟若站在海风里,努力忍住冲上去痛扁这个人的冲动,混帐,混帐。讨厌我?哼,陈幽!我苏吟若这辈子还非你不嫁了!
幽推门过来,这次连夕魅也感觉到不对劲了,纤细的手凉凉地覆在额上,夕魅的声音清澈如冰晶玉骨:“怎么了?”冰蓝的眼眸中又透出淡淡的温暖,幽微起嘴角,勉强地笑了下,温和地道:“没事。”
夕魅看着倒在沙发上昏睡的人,他的表情,并不安稳。
“小……”小什么?夕魅皱眉靠近,好笑地看着这个魔神,他居然沉于梦靥。冰蓝的眼眸突然睁开,幽翻身坐起来,淡淡道:“没什么。”
次日晚,苏大小姐大摇大摆而来,这次没有在楼下叫阵,而是堂而皇之的登堂入室。夕魅开门,就看到了这个身高不足一米六,衣着高雅,拿鼻孔瞧人的苏大小姐。
即使柔媚如夕魅也忍不住暗下摇头,恐怕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把幽折腾到这种地步吧?
幽从浴室出来的时候,苏吟若双手插腰,这才明白原来‘怒发冲冠’果非虚言。
“陈幽!你居然敢背着我在家里养女人?”
那表情活像捉奸在床的妒妇。幽头痛地看着夕魅一眼,一声不吭,掉头出门。苏吟若大怒,喝道:“你聋了?今天非给我解释清楚不可!”
“你以为你是我什么人?”夕魅看着这个陪了自己两千多年的男人,第一次知道、原来他,也并不是一直那么温和淡定的。
苏吟若非常没面子的愣在那里,这才意识到,靠,还真的什么人都不是。但苏公主岂是常人:“姑奶奶早晚要嫁给你的,那你岂不是我的未婚夫?”
“……”幽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在和一个女人争执,于是一声不吭了。
苏公主旗开得胜:“听着,把她给我赶出去,不准和你在一起了。”幽的反应是直接出门,苏公主何时受过这种漠视?待反应过来追出去的时候,楼下已经空无一人。
不仅苏吟若,连两个陪同的保镖也迷惑了,这个人,竟似平空消失了。只有夕魅,黑发白裙,带着一脸清浅的笑,看着这一场闹剧。

逼婚(上)

苏念衾看着眼前这个一身黑衣的男子,一种迫人的压力磅礴地散在四周,令人不敢直视。这个一代巨贾心里不由释然,苏念衾的掌上明珠,岂会看上庸脂俗粉呢?
“幽,你也看到了,我苏某就这么一个女儿,长得算是美人一个吧?性格……呃……(苏:老大,能昧着良心说不?)虽然是娇气了一点……但是想娶她的人,足可以从S市排到东海。”
幽侧身滑开肩上的手,厌恶地看着眼前这个一脸老奸巨滑的商人,想起中国有一句古话,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苏念衾何等样人,一看这种情况,就知道问题不小,这个男人,可不像是个好说话的人呢。利诱不成,他拍着黑色的肩膀,淡笑道:“年轻人好好考虑一下,我们再联系。”然后在幽还没反应之前,掉头而去。一则避免当面翻脸,二则为自己保留一点颜面。
幽看着三开门的黑色轿车消失在视线里,一向淡定若水的脸色也黑了。一个声音带着淡淡的自嘲响在心里:天阶,你居然被人逼婚了呢。
阎王殿。
“冥王,我想杀一个人。”淡淡地杀气,在森森鬼影中迷蔓开来。
座上的冥王一脸诧异地从美梦中抬起头,发现座下的白衣判官早已经开溜了,开始还鬼头济济的大殿如今空空如也。于是风度翩翩如他者,也忍不住骂了一句失传已久的三字经。
“谁?”
“苏吟若。”
“苏吟若?”冥王的声音慢慢低下去,却依然喃喃道:“苏吟若……”一向嬉戏无拘的阎王此刻的目光深不可测。
“天阶,有花堪折直须折。”
幽的反应是大步离开,声音冷冷地回荡在大殿中。“不要逼我翻脸。”
冥王失神地看着那袭大步离去的黑衣,目光空洞无物。
这些年,为了打破这个人的淡定漠然,他安插了无数桃花劫给他,可是这下好,狼来了。狼真的来了的时候,这个人,却已经连最基本的警惕都淡了么?
他未尝不知道这个煞神是因为那个叫夕魅的狐妖而留下来的,事实上这也是他当初拉拢夕魅的最大原因。可是即使习惯离合的他也不忍心看着一个在奈河桥日夜等候已不知道轮回成如何模样的魂,一个在桥下,守护一个永远不会回心转意的人。
而如今……
阴暗的奈何桥上,修长的手抚过那黑色似水的长发,清朗的声音满是怜惜:“夕魅。”白衣女子回身,竟然面目狰狞。幽轻叹一声,指尖轻抚过几乎石化的皮肤:“夕魅,换一副肉体罢。”
白衣女子透出淡淡的笑意:“怎么,这肉体视觉效果很冲击啊?”“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夕魅,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枯爪般的手与修长的五指相握:“幽,三百年一度的轮回,已不知几世了。如果我连肉体都换了,千欲他,恐怕更记不得了吧……”
“可是每次轮回的形态都不一样了……”
“幽,你相不相信,两个真心相爱的人,即使是相隔经年,即使人事两忘,即使几度轮回,也能够在第一眼对视时有所感应,所以,当你遇到那个让你顿足而视的人时,不要错过啊。因为一旦遗落在人海,你可能,再也找不回来。”
白衣女子眼中闪亮着七彩的光,幽沉默,望着奈河桥下永不干涸的水。
幽慢慢地下了奈河桥,隐约中,那个转世的妖月邪神背对着他缓缓道:“幽,我坠落凡尘,我的天使还在天上。我的寿命,还剩下四十二年,我有什么资格,用四十年的相守,误她一生啊。”
“是梦该醒了。幽,千欲的一生造了无数杀戮,辜负了无数女人,而多年以后,上天用这种方式残忍的报复了我。我知道我没有说这句话的资格,但是……陛下,请,好好照顾她,请。她是月池仙子,误入凡尘的仙子啊。”
四十二年后,那个白发如丝的越亲王对月凝望。花园中的海棠花泼墨般冲击着视线。“幽,我想抱抱她。哪怕只是一分,哪怕只是一秒,哪怕只是一下下,可是我害怕,我怕一抱住她,就再也舍不得放开了。我知道她没有走远,幽,我承认我很自私。我必须再见她一面,也许明天以后……
告别也好、结局也好,什么都好。幽,我终于理解了你。真爱一个人,那种刻骨的思念足可以把人逼得疯掉。她像一段缺失的岁月,只有跟在我身边,我才会觉得完整。可是后身缘,恐结他生里。他生……他生?不,我们不可以再有他生了……”
桥边的鬼差只看见这个在冥界名为高阶冥捕,威信却远大于冥王的‘幽’脚步微顿,却不知道他想到那个由魔重生的妖月邪神在漫漫海棠花中滑落的,那颗灿若明珠的泪,一滴魔的眼泪。
这个邪神即使转世也是极其明智的,他用这样冷酷的方法断了夕魅的痴想,让夕魅的痴情感动天阶,无声地要求他,守护夕魅今后、没有自己的岁月。他、太了解天阶了。
苏吟若一脸不平地站在海边,看幽黑的海水拍打着黑色的礁石,浪花散开,成为大海的碎片。当然,苏公主是不屑作这种对海忧思的事情的,此刻她之所以沉默,是因为绞尽脑汁,全想着如何逼婚的事情上去了。
“想嫁给他吗?”一个声音出现在她身后,吓得这个骄娇之气皆备的苏公主一跳老高,回过头,就看到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身边的青衣男子。
“哇靠!你丫是人是鬼啊?”纵然是受过高等教育,苏公主也是忍不住的愤怒了,受过高等教育也没说可以被人吓死不是。
“你不需要记得我是谁,你想嫁给沉幽吗?”清澈的音色,华丽得不似人间所有。青衣男子对着海临风而立,黑色的长发披散零乱,遮住了容颜。
“你又知道了?”
“明天晚上这个时候,抱一把古筝,到这儿来弹,有多悲伤弹多悲伤。脸色要多凄凉有多凄凉,不管发生什么事,一句话都不要说。记住了。”
“你……”吟若看着那个青色的影子淡淡消失在夜色里,急唤一声。
“如果你不想嫁……那么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吧。”
于是苏吟若就坐在这块冰冷湿润的礁石上了。抱着怀里的古琴,看着一身淑女的长裙,即使是自以为是如她的人,也不禁惭愧了。古琴?靠,所有乐器里面,她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
悲伤的曲子?哪首悲伤呢?
唔,《一生所爱》?至尊宝在城头拥吻紫霞子的时候,貌似就是配的这首歌吧?不过不太熟。
其实也没考虑多久,手一落,成了胡彦斌哥哥的潇湘雨。
那场雨下在心里这么多年未曾淡去一面之缘的相遇决定来世今生的宿命青石板上远去的马蹄他日约定在青春中慢慢燃尽你多情无心的一笔把我葬在等待里花儿开在雨季心碎在手里那叫潇湘的女子在哪里花儿开在雨季心碎在手里那瞬间足够用一生去回忆花儿开在雨季心碎在手里那叫潇湘的女子太美丽花儿开在雨季心碎在手里那瞬间足够用一生去珍惜潇湘雨无法忘记那场雨下在心里这么多年未曾淡去一面之缘的相遇决定来世今生的宿命青石板上远去的马蹄他日约定在青春中慢慢燃尽你多情无心的一笔把我葬在等待里花儿开在雨季心碎在手里那叫潇湘的女子在哪里花儿开在雨季心碎在手里那瞬间足够用一生去回忆花儿开在雨季心碎在手里那叫潇湘的女子太美丽花儿开在雨季心碎在手里那瞬间足够用一生去珍惜幽如约到达海边的时候,当然是见不到阎王的。但是那琴声,和着轻灵的轻唱、带着淡淡的迷乱忧伤,在咸湿的海风中低转缠绵。
于是脚步,便被不由自主地牵到弹琴的人身后。那个女子,坐在清冷的礁石上,长发纠结在海风里,像零蓝湖的水一般沉静忧郁。
修长温暖的手,轻轻地触着青丝,那个清丽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弹唱,花儿开在雨季,心碎在手里,那叫潇湘的女子在哪里。
苏公主本身是不抱希望的,要真的这样就能搞定这块石头,自己还费那么多心思干嘛?可是当她抬起头,在朦胧的月色中对上那双冰蓝色的眸子时,不由地感激起上天来。
月色晕开了黑色的身影,幽的身上,不见了那种冷漠憎厌,冰蓝的瞳孔竟然蓄着一汪痴情。温暖的指尖滑过苏吟若的脸颊,那个冷若冰霜的男子目光狂乱迷茫,低低地唤:“潇湘……”
于是苏公主就怔住了,暗道不会这么巧吧?刚要开口,想起昨夜那青衣男子的话,突然决定试试。
于是月光下,满面悲伤的苏公主任这个黑衣男子抚着光洁地脸庞,心中却转着千千结。
大红的结婚证很快就拿了下来,能辉酒店奢华的婚宴上,喜庆淹没了所有。苏吟若脸上泛着微微的红晕,穿梭在贺喜的人群之间。
衣影飘香的大厅,大红烫金的喜字,亲友的祝福,和身边,这个挺拔伟岸的男子,苏吟若脚步有点虚浮,如入梦境。
黑发白裙的夕魅,优雅地举杯与幽对饮,叮的一声轻响,幽的神色便带着歉疚,一杯刚尽,便很自然地接过夕魅手里的杯,放在流理台上。
那种默契,看在一个人眼里,苏念衾微敛了眉,这确实是个有责任感的男人,可是吟若那样的脾气跟着他,真的会幸福吗?
他是了解自己女儿的,那种固执,像她,宁愿从永遇乐二十九层的顶楼跳下去,也不肯向他解释半句。
苏念衾长长叹了口气,十四年了,她天人永隔,留给他永无止境的痛苦和思念。可是当她跌落下来,满身是血地摔在吟若面前时,留给这个当时年仅六岁的小公主的,又是什么呢?
苏念衾注视着场中的女儿,那种神色是她这么多年从未见过的,可以称之为、幸福吗?
夜了,两个人终于安静下来。客厅,吟若看着一旁忙碌的夕魅,悖然大怒:“喂,你不是打算让她和我们住一起吧?”
幽突然冷静下来,那种如梦如幻的感觉慢慢淡去。夕魅浅笑,无形中挡在幽身前:“我不会住在这儿。”
苏吟若看着这个浅笑倩兮的女子,越看越不顺眼——她对比她漂亮的女子一向是越看越不顺眼。“陈幽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
夕魅含笑点头,那笑绽放在如玉般光洁的脸上,如雪莲绽放,万物失色。苏公主直气得一跺脚,回过身却不见了幽。
于是那夜,初为人妻的苏吟若对着落地窗独坐天明,当然也几乎把客厅能砸的东西全部砸掉。
幽站在阎王殿,脸色是很久未见的冰冷:“你用了浮幻术。”
座上阎王一脸惊诧,无辜地抬头四顾:“谁?谁?谁用了浮幻术?”
碧绿的泯魂刀架在阎王的脖子上,大殿众鬼惊慌,看着那个一向温和淡定、与世无争的高阶冥捕,此刻他的身上,爆发出一种惊人的杀气,修长挺拔的身影,充斥着一种君临天下的王者霸气。冰蓝色的瞳孔泛起微微的血色,紧抿的唇一字一句道:“你用了浮幻术。”
绿色的寒芒映着阎王的脸,却没有惊惧,只有平静。“天阶,从现在起,珍惜每一分钟。”
绿芒更近一分,纵然是掌握万物生死轮回的冥王,也难抵那样的锐气。幽的眼神里血色更重,眼看就要一刀而下。白衣判官难得地讲了一次义气:“如果她在……当不愿见你如此吧?”
只是很轻的一句话,但是泯魂却慢慢地放下来,冰蓝瞳孔中的血色慢慢淡去,幽神情恍惚地走出去,潇湘,你会怪我吗?连对你最后的誓言,也终是守不住啊……不,不要生气,沉幽永远是你的沉幽,是你一个人的沉幽……
身后的阎王看着那袭黑衣失魂落魄地走出去,喃喃道:“冰河,我做错了吗?我错了吗?”白衣判官低似叹息:“错了,很久很久以前……你就错了。”
苏吟若等了一天,幽终于踏着暮色走了进来。黑色的身影,就那样冷冷地站着,四目相对,苏吟若发现自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修长的手冷淡地递过一张纸,幽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签了。”苏吟若接过来,白纸黑字上,离婚那样的字眼,刺痛的不止是眼睛。倔强的公主咬着牙道:“你、休、想。”然后双手用力,将那张纸撕成千百万片。
那以后,是漫长的等待。幽基本是不回来了。苏公主失了往日的壮志豪情,偶尔也做一些她一向不屑的,临窗观雨的事情。
这天晚上,雨下疏狂。苏公主一个人呆呆地俯在床上,看着床头的闹钟,突然又壮志凌云,靠,我苏吟若怎么能这样坐以待毙,难不成还要成为怨妇?
于是床上的人一咕噜爬将起来,拔幽的电话,提示关机。出门另外买了一张卡,再拨,通了竟然。苏咬咬牙,按捺着性子道:“你在哪里?”
那边幽的声音却是淡淡的嘲讽:“我在哪里,需要向你报告吗?”然后自然地挂掉了电话。
银灰色的保时捷穿梭在车河,苏公主隔着霓虹看夜色,竟然觉得前路渺茫。
车,驶过流花公园的时候,突然减速,耳边有呼呼的风声。车外的人,披着古怪的黑斗篷,面目狰狞,目光惨碧。
“星君,日君他们……应该已经得手了吧?让天阶截住可就糟了。”
“哼,堂堂日月魔君,还怕对付不了一只五千年的狐妖么?”
“那倒是。这个怎么办?天阶不闻不问,貌似不怎么那个她呢。”指骨敲击着车顶的声音让吟若缩了缩身体。
“蠢驴!天阶娶了她!”
几个声音同时震惊:“娶了她?他竟然娶了她?!”
吟若醒来的时候,被施了禁锢,站在捋云塔的顶层。看着顶楼上,夕魅被绑在另一边。
一身黑色披风的幽,抱着绿芒绽放的阔背剑,站在虚空,神色冷洌。
塔上一个黑色斗篷的家伙一脸戏谑,一只手指着白裙的夕魅,一只手指着青衣的吟若:“天阶,我很期待,你会救哪一个?”
幽听若未闻,只是不动声色地估量。
那个声音叫喧得猖狂:“天阶,魔神史上传说你最擅长的是速度和力量。现在,我们试一下吧……”
黑色斗篷里的手一挥,两个女子,从塔身的左右两边坠落。幽蓄势而发的一瞬,蹁若惊鸿,白衣的夕魅落入怀中的时候,黑色身影去势不竭,那一刻,众人皆惊。
塔顶的男子一声大喝,众魔这才反应过来,刹那间飞矢如雨。幽的去势,止在接住一只箭的刹那。如雨的箭上,竟然涂满足以毒杀三界神魔的至毒——万年赤寒龙血株!
幽护着怀中的夕魅,飞身而下,去势远胜箭雨。然半空中,夕魅强行冲破禁锢,一口血涌出来,却艰难开口:“幽!”
幽随着她的指尖望去,那一抹青色的身影无助地坠落,重重击打在捋云塔青色的石阶上,然后沿石阶滚落,留下一路刺目的红色,触目惊心。
那个娇骄傲慢的公主,倔强地抿着唇,漆黑的眸子被一片血色淹没,在满地血泊中,安详得像个沉睡的天使。
幽放开夕魅,站在那儿,数万年的存活,生死早已经看得很淡了。修长的手,握紧绿芒暴涨的剑柄,那一刻,幽在天阶心里低低地道:“她死了不是更好么?我怎么会为她的死愤怒?我只是不准任何人挑衅我的尊严,一个男人的尊严,如此而已。”
“怎么?愤怒了?终于肯跟我交手了么?”塔顶的男子笑意更狂,一手拔剑,一手掐剑诀,对于这个魔神中的神话,和那出手一击的速度,这个狂傲的季航魔神,也是心中暗惊,不敢小视。
冥历五十三万六千四百五十二年四月,季航魔神擒获人质,挑战高阶冥捕幽,未臾,幽一剑毙之,剑气过处,捋云塔倒。
那一战,载入《神魔传?往事录》里的,就是这么廖廖数字。
日月星辰四魔君带着一干人等呆呆地看着塌陷的捋云塔,那个黑衣的男子缓缓走向断塔下那袭染血的青衣,修长的手沾上温暖的血,冰蓝色的瞳孔目光迷离。夕魅强忍着身体的痛站在他身后,在他抱起苏吟若的刹那,听到一声低唤,却听不清内容。

中篇 一万年的序幕

(“上帝,宽恕我吧,阿门。”一度君华双手合在胸前,虔诚祈祷。天阶不解,神经答道:“别看了,老大又要用第一人称来写了。她每次黔驴技穷时就这样!”)一万年的序幕让未枯的海洋呼唤心中浪啊寻找足迹飞啊海鸥孤影落沙啊鱼儿银浪亮啊穿越长虹荡漾一万年的序幕不用低语深藏啊蓬莱何处青山几度桑田沧沧地久天长海天隐入朦胧大地翠意情浓一万年的序幕爱在永恒漫舞一万年的序幕不再低语深藏啊鱼儿银浪亮啊穿越长虹荡漾一万年的序幕不用低语深藏啊海天隐入朦胧大地翠意情浓一万年的序幕爱在永恒漫舞鱼儿银浪亮啊穿越长虹荡漾一万年的序幕不用低语深藏啊海天隐入朦胧大地翠意情浓一万年的序幕爱在永恒漫舞……
魔历天阶一万三千六百零八年,天阶魔神用三千童男童女的鲜血祭炼,修成不男不女……呃?呸呸,是不老不死之身。人神共愤,神界云尊帝出兵讨伐,惹怒天阶,反攻神界。是年,边城失守,屡战屡败后,有谋士献计。
次年,云尊帝不顾众人反对,令蝉联千年神界第一术士师的炽叶率军两百万死守漳水,击退魔军。
当一切的过往随着时光的消散湮落尘埃,我方明白,这万年的穿越,不过是寻一个因果。
我终于找到了你,隔着万年的岁月,我们从未忘记。可是万年之后,我已经不知道那叫潇湘的女子在哪里,也无法分辨,那个海边允诺的沉幽,还是不是你?
这一万年的序幕在漫天风沙中掀起,我隔着沧海桑田拥抱那袭黑衣,怎么样才是最好的结局?

梦和真实的界限

大海苍茫,幽黑的水翻卷着浪,海鸥和一些形形色色的水鸟在风浪中交舞着变,那样轻灵翩然。
我光着脚,抱膝坐在黑色的礁石上,浪花随着风涌上来,带着咸咸湿湿的味道裹在我的衣裙上。浅蓝的长裙被浸透,终于无法在风中蹁跹。
红日西坠,慢慢沉到冰冷的海水里,暮色渐浓,晕染着无边无际的水域,天地间一片渺茫。
我,一个与海为伴的鲛人。从小呆在这座孤岛上,无所谓现在将来的孤寂者。弧光在我身侧的沙滩上站了很久,修长伟岸的身姿迎海伫立,无觉潮汐涨落。
我看着他飞散的长发,耳边是呼啸的海风和浪击礁岩的声音,这世界明明如此生动,却让人觉得孤寂无比。
“我走了。”他的声音很淡,一字一句被风吹散,我轻轻点头,没有再看一眼。
这个人,从记忆中一路行来,多年一直都是这样云淡风轻,他收留我,将各种学识教给我,朝夕相处,虽然话并不多,但是那种默契,已经可以读懂对方,哪怕只是一个眼神。
灰色的身影在沉沉暮色中腾空,一袭青衣慢慢没入云层,他,终是修成正果。
我呆在岛上,继续我的修行。看岁月流转,流年偷换,心如止水地等一个自己都模糊的结局。
我睁开眼睛,暮色沉沉的大海和海边那个迎风而立的男子似乎还无比真实。可是任凭我绞尽脑汁,也看不清黑发下的那张脸。想起坠落高塔的那一幕,心中只有一点酸楚,其实说实话,如果他当时飞身救我,倒是可以让我惊奇一下。
回过神来,才大吃一惊,一片蔚蓝色的海,不知道是哪个朝代,不过环境还真的是没的说。金色的沙滩,一望无边的海浪。咸湿的风吹起绿色如丝的长发,我满脸黑线,这下好,连帽子都省了。
深吸一口气,目光一扫看见自己一身银灰色的长袍,活脱脱的一个COS,旁边还放着一副银色的面具。我低头看了看手上狼牙的护腕遮住了大半只手掌,纤细的手指上套着一枚银色的指环,竟是人面鱼身,由左游向右,雕功精细,栩栩如生。
站起身前走几步,在纯净如一块蓝宝石的海水中投出一张绝对是祸国殃民的脸。五官惊人的细致精雕,一双淡蓝的眼睛,大而明亮,像春潮涨满的湖水,灵动深邃。长长的睫毛,密密排开,在眼睑投下淡淡的阴影,淡如烟雨的唇丰盈欲滴。
呆呆地坐在沙滩上,老半天终于无奈,好吧,我承认,我穿越了。
当夕阳西沉的时候,我终于有点惊慌。(苏吟若对天长嚎:“靠,老大,你秀逗了?把我扔在这个么鬼影不见的地方!”一度君华面无表情:“神经,海里面有种半人不鬼的,老用头发害人的……叫什么来着?”神经忙答:“是禁婆。”一度君华恍然大悟:“——哦,禁婆——”“哇咔咔,看看这种桥段,看看这身边的海景,这么绝版的经典,也只有我们英明神武、兰心慧质、特立独行……‘以下省略一百零八字口水’的老大才想得出来哇……”)
我俯身,素手捧水,从来没有感觉,那水竟然如此润滑妩媚。眼瞅着四周无人,竟然难以抵制下水一游的冲动,深蓝的海水涌动,那种来自内心的呼唤诱惑着我。
慢慢解下银灰色的凯甲,肌肤接触到水的刹那,我像回归母体的婴儿,一切的不安焦燥都融化在冰蓝的海水里。
在水中睁开眼睛,看见自己像一条鱼一样游动在冰蓝色的水里。不,不是像鱼!我的腿,竟然真的变成了半截金红色的鱼尾!我伸手一触,那上面满布着闪亮的鱼粼。水中的‘人’,流线修长,身材姣好,近似人类,略为瘦高。但上肢与身体两侧间连有半透明皮质翼和飘须,显得漂亮飘逸,但这应该是在海中游动的必要。下身自腰起附有多条长于腿的裙状透明薄带。游动时双腿被裹入其中,以利于减轻水流阻力而游动。
我几乎脱口而出:“美人鱼!”靠,我居然穿成了一条美人鱼!

神界第一术士师

“东海鲛人,可活千年,泣泪成珠,价值连城;膏脂燃灯,万年不灭;所织蛟绡,轻若鸿羽;其鳞,可治百病,延年益寿。其死后,化为云雨,升腾于天,落降于海。”——《寻古店》
我非常汗颜的发现,自己对这个连存在都是传说的种族,就只有这么一点概念。
刚刚上得岸来。
“左军座,神军已经在漳水扎营完毕,请指示!”
我转头,三个人,敬畏地站在五米开外的沙滩上,黑带束发,青衣当风,身材笔挺修长。乖乖,我歪着头,微眯着眼:“你们是谁?”
三个人脸色齐变。
“近臣默言见过左军座。”
“左侍卫范剑、范统见过左军座。”
犯贱……饭桶……
我额头上老大一颗冷汗滚下来,看着地上的三个木头人,非常心虚地道:“抱歉,我不是什么左军座,几位怕是认错人……”
为首的男子,叫……叫喔,默言,惊异地唤道:“左军座!”
我烦燥地扒了扒头发:“拜托,我真不是什么左军座。”
默言无声站起来,声音竟然非常威严:“左军座又开玩笑了,范剑、范统!你二人先去吧,我和军座随后跟上。”
地上剑、统二人领命,正欲退下,威严的声音又传来:“范剑、范统!左军座素来言行随和,喜开玩笑,今日之事,听过忘了便是!”
二人齐下跪,答:“是!”
“你是谁?”默言神色凝重,几乎审视地问。
我无辜地摊着手:“拜托,默言大人。我只是二十一世纪的一个呃,一个人类,一不小心穿到这个身体里了。”
“该死!”黑色的长靴重重地跺在沙上,默言几乎是咬着牙吐出这几个字。
“你听着,既然天意让你穿到炽叶将军身上,必有它的安排。可是现在,你必须做一件事情,要知道,有两百多万人、甚至是整个神界子民的命运掌握在你手上。”
我抹抹一头冷汗,我不是这么荣幸吧?
“你、现在这具身体名炽叶,是仙界蝉联千年的第一术士师,为了对付天阶魔神,云尊帝已经多次派军作战,然屡战屡败。这次命你和冰河大人率二百万大军再征讨。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我瞪着这个神色严肃的人,他慢慢靠近我,盯着我的眼睛,缓缓却坚决地道:“所以……你必须代替炽叶将军,战下去!而且、必须要赢。记着,你是炽叶,仙界第一的术士师!法力无边、冷漠高傲,人前只要板着脸不说话就行了。”
炽叶?我想起粗粗浏览的《神魔传?往事录》,没想到那一场神话传说般的记载,居然是真的.一万年前,魔神天阶用三千童男童女的鲜血祭炼,修成不老不死之身。云尊神帝震怒,派兵讨伐,屡战屡败。后惹怒天阶,反征神界。
一战之后,边城失守,云尊神帝急命神界第一术士师炽叶厄守漳水,企图阻止魔军攻势,夺回边城。最后漳水一战,第一术士师炽叶任左军座,率军两百万与天阶对垒数月,终败。
炽叶将军以身相祭,隔魔君于漳水,终殁,天阶重伤,两百万神军,仅逃回三人。然数百万魔军止于漳水,神魔之战,不了了之。
出神间,默言回首,飞快捡起沙滩上的长袍,竟然就要帮我穿上。我大惊,慌忙摇手:“我自己来。”
银灰色的衣袍几乎是强行披在我身上,默言一边熟练地系着带子,一边淡淡道:“炽叶将军还没有变身,没有性别。”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这具身体现在是不男不女。”
我无语。银色的面具覆在脸上,像一层膜,隔绝外面的世界。
一阵风过,画面轮换,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落在另一个地方。无边无际的水域,一片冰蓝,粼粼的水面,不知道是哪个朝代,不过清幽得还真的是没的说。水边碧草繁茂,内中散落着各色的小野花,偶尔几只不知名的蛾子翩翩落在花上。(一度君华:别TM没见识了,那是蝴蝶!)
幽蓝色的泉水叮咚作响,欢快自由。有鱼,在纯蓝如镜的水中灵活地穿行。淡绿如丝的水草绕着来回的鱼飘摇,空气中满是泥土和花草的味道。
“炽叶将军!炽叶将军!”
瞬间的迷茫被震天的欢呼声惊醒,我几乎惊恐地望着黑鸦鸦一大片激动沸腾的人群:
默言一示意,范剑和范统上前一步,无形中挡在我身前,然后默言引路,一行人向前行。
人远去,只余那一片欢呼还在震天价响,“炽叶将军!炽叶将军!”那样近乎宗教一样虔诚的膜拜,疯狂的信仰,让我觉得羞愧难当。
神军的主帅营在所有营帐的中央,踩着青草春泥,一路走进去,两侧的人满是敬畏地行礼。
“右军座,左军座已迎回。”默言与剑、统二人欠身行礼,我见到了那个帐中右座上的右军座——冰河,白衣蹁跹,衣带当风。没有华贵的配饰,却只在额头用细丝带缀了一只蓝宝石的额环。灰白色的长发水一般倾泄而下,披散在白衣上。明明美如仙子,却让我想到北极的冰川。
“左军座。”冰河身边的三个人向我行礼,我不耐的摆摆手,这些人,还真是婆婆妈妈。
“这三个是?”是问向莫言,却有三个声音娇声答道:“右副将冥薇、右侍卫琦燕、子腾见过左军座。”
我微点头,在左首坐下来,冰河依然板着脸,像全天下的人都欠了他千八百万似的。
“炽叶,在这段时期内,我和我的人完全听你调令。”冰河冷冷丢下这么一句话,然后和下属一起离开。
“默言,我怎么觉得这个人,貌似对我有成见?”
“将军,冰河是雕题国海皇,鲛人在水中擅战,有他相协,即使……即使有什么变故,魔军也不至于越过漳水。雕题国海皇一向狂傲,也难得这次肯屈居人下。其实严格说来,您该称他一声皇了,且他为人素来如此,您不必跟他一般见识了。”
看着俊男美女走出去,我有些不平起来,嘀咕道:“唉,听听人家右侍卫的名字,看看我这一个饭桶,一个犯贱……”
默言嘴角微扬:“将军不用沮丧,她们姓杜!”
我愣了半晌,无语。

一面之缘的相遇2

我看看朦胧的小雨,冰蓝色的海,和一身水绿色的长裙,红唇素颜,金汁墨染的黑发,耳边珍珠的耳坠,狐疑地看着默言:“请问,这是要干什么?”
默言不说话,只是淡淡地看着我:“不要问那么多,召出齐天琴,弹一首曲子,有多悲伤弹多悲伤。脸色要多凄凉有多凄凉,不管发生什么事,一句话都不要说。记住了。”
我坐在金色的沙滩上,水绿色的裙摆在四周散开,一凝神,手中竟然出现了一把碧色的古琴,剔透的玉色照着这个陌生的我。那一刻几乎没有想别的,只是觉得……这番话,貌似在哪听过……
手一落,依旧是潇湘雨,清澈如水一般的曲调流在琴弦,我不自觉地随琴低唱,这个场景和这首曲竟然如此般配。
那场雨下在心里
这么多年未曾淡去
一面之缘的相遇
决定来世今生的宿命
青石板上远去的马蹄
他日约定在青春中慢慢燃尽
你多情无心的一笔
把我葬在等待里
花儿开在雨季
心碎在手里
那叫潇湘的女子在哪里
……
慢慢地弹唱,想起那夜他的指尖滑在我的脸上,而如今,琴在曲在,人已枉然。我若死了,他……应该会很高兴吧,这样的纠缠,终是解脱。
微朦的雨幕,黑发长裙,我在浅滩中弹唱,有五彩缤纷的游鱼在水中顿足,灰色的海欧在我身边围绕轻鸣,那一刻,心若止水,竟然有一种羽化成仙的错觉。
沉醉在这个童话般的世界里时,突然就感觉身上一紧,海鸥和游鱼飞一般的散去。我转过头,就看到一个男人,一头水蓝色的长发张狂地散在海风里,冰蓝色的眼眸中清晰地倒映着青丝素颜。
他伫立我身前,宽肩窄腰,冰冷的神色,一柄绿芒如电的阔背刀随意地靠在怀里,黑色皮质的护腕流露出内敛的暴发力,绝对的力量型男人!虽然身材更魁梧了一些,气势锋利了一些,轮廓冷硬了一些,目光阴沉了一些,但是……幽!
我有一瞬间恍惚,缓缓伸手轻触他的脸,于是那冰蓝的瞳孔也迷茫了。我的手触到坚玉一般的的面庞,零落在那个时空中的相识、相许划过我眼前。陈幽,是你吗?
黑衣蓝发的人,怔了片刻,修长的手、温热的指尖轻柔地托起我的下颚,淡淡的温暖散在棱角分明的脸上:“姑娘芳名?”我抿唇含笑,想到很久以前,他在我耳边轻唤的名字,于是顺口答道:“小女子潇湘,先生如何称呼?”
他眼中的暖意更盛,唇角微微上扬,坚玉般的俊颜散起淡淡胭红,声音沉静如水:“在下沉幽,姑娘貌甚美,做吾妻如何?”
我笑得低下头去,此一刻,足以永恒。
一颗透明的戒指,镶着冰蓝色的宝石,套在我右手的尾指上,我抬头对上他的目光,他的眼中印出这个陌生的我。这一刻岁月凝固,给我一种会对视到亘古洪荒,对视到时空尽头的错觉。
我恍惚地伸出手,触及那在风中张狂纠结的发丝,冰蓝的眼眸微闭,我几乎忍不住送上一个香吻。
“咳……”一个声音响在身后,我怔了怔,这才发现有一大群人远站在金色的沙滩上,他怔了一下。清俊的脸上红霞更盛,修长如玉的手,滑过我脸侧耳边。
“潇湘,等我两个月,不,一个月,一个月之后,我回来娶你。”
人随声去,我怔在原地。
良久,才发现青衣的默言,悄无声息地站在我身后,神色深沉不可测。
战争在第二天正式打响,两百万魔军兵临城下,我看着这座浮在云海中的幻城。银灰色的城墙,狼牙一般咬合的城门,城头龙飞凤舞写着两个字——漳水。
天空是涌动的黑云,风吹过高举的战旗,血红的神界徽章猎猎舞动。我骑着狰狞的幽蝗神兽,风,吹打在银色的面具上,有细沙的声响。狼牙状的城门打开,随着长长的黑色骑兵潮涌出城。
魔军为首的将领,乘一条火红的火焰龙,一身雪白的战衣,银发如丝,瞳孔中紫光流动,衣袂蹁跹,竟然俊美如神。
两军对垒,身后的默言微一施礼,朗声道:“左军座,默言愿作头阵,请恩准。”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示意:你都自动出去送死了,我还能有什么意见?
然后被他双眉一挑,愤怒地瞪了回来,那眼神分明在说:少废话,快准!
于是我淡淡地道:“准!”
着红色绣金战甲的默言策一头上长黑角、身上长甲、形状怪怪、火焰加身的驴(“驴?”一度君华困惑,四顾其场,然后俯身捶地大哭道:“我的火麒麟啊……”)
魔军中一个披着黑斗篷的小将乘一虎头马身的怪物持法杖跃出人群,朝龙身上的魔将微一施礼,道:“星君,待流香上去,取了他的头来。”那火焰龙上的星魔君含着邪魅的笑看着我,微微点了下头:“辰君小心。”
我看看对方黑色的法杖,微微叫了声:“默言。”驴上的默言回了回头,目光一动,意思却再明显不过:放心。
我怎么能放心,其实这样的战争,虽然是在神魔两界,对于一个来自文明世纪的人看来却是极其愚蠢的。一群本来寿命可以很长很长的人,偏偏在这里你砍我一刀我捅你一剑,有时候真是想不通。
驴和虎头马身的怪物相冲,动作只一闪即分,如风驰电彻。可是在我的眼里却如放慢了的镜头。默言的飞剑,击在辰的护体结界上,剑光破入的时候,辰的法杖黑气阴森只一交合,辰魔君回身吐血,一道剑痕,从左肩直至右腰。默言身体一晃,座下火驴退后三步。
火焰龙上的星魔君眉峰微敛,喝止正欲进攻的辰:“流香,回来!”
那边辰魔君有些不甘,却终是不敢抗命,策坐驾返回。默言静静退到我身后,脸色有些苍白。
“炽叶将军,久仰大名,今日一见,当真幸会。不如此战,由你我决胜负如何?”
默言轻推我一下,示意上去。
我回首瞪他一眼,看看两手空空如也,咬牙道:“你TM要我上去拼命,起码也给我个武器先。”默言身体一晃,低语道:“术士师是靠意念,只要法力足够,你的思想会变成现实。”
我催了幽蝗上前,想着武器,突然手里便出了那把碧色的古琴!靠,当我是去赴宴啊。这个炽叶的法力,还真是颇有闲情逸致。
我抱了古琴上前,掂量着有点重量,看看驱龙上前的帅哥……暗道诸位,如果我弹一曲,不知道肯放过我不?最后自我安慰:再不济,也还可以用来砸对方的头。
“来将通名!”呃……好像古装片里都要先这样嚎一嗓子吧?
“在下星魔君千欲。”对面那白衣魔君高高站在红色的火焰龙上,嘴角含笑,一柄冰蓝色的剑抱在怀里,衣随风动,紫色的眼眸光芒流动,邪魅而诱惑。
“呃……”我咽了咽口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勉强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人群寂静。
火焰龙上的千欲,老半天后用手扒了扒头发,回头顾一魔将:“呃,你确定这是炽叶?”“……外貌是。”
“仙界第一术士师炽叶?”
“……人物牍上确实是这个人。”
“……”
火焰龙俯冲而下,我大惊,默言沉喝:“召唤!”我脑中一闪:“上帝啊,召个最伟大的帅哥来帮我吧,阿门。”然后绿光一闪,一物落在地上。一个人,浓眉大眼,下巴上一颗黑志,操着湘味普通话道:“哪个同志找我啊?”竟然是毛泽东!
我身子一晃,差点从幽蝗上栽下去。众兵皆惑,我回头顾了顾,默言一手按着额头,作惨不忍睹状。火焰龙的热气已经喷在我身上,一急之下,指尖拨琴,竟然有无形的弦顺指而去,凌厉的弦竟然划断了火焰龙,龙背上的千欲飞身而起,躲过那片弦网,紫色的瞳孔中满是震惊:“齐天琴!”
我心中暗爽,小样儿,这下不牛了吧。
身后,是神军欢呼:“炽叶!炽叶……”那些眼神,已经是神一样的仰望。我骄傲地站在幽蝗背上,如果炽叶已死,那么,苏吟若,来做你们的神吧。
半空中的魔君止住了嘴角的笑意,微敛眉峰站在虚空。风过衣袂,如入幻境。
“杀死千欲,鼓舞士气。”冰河的声音虽然很冷,但是真的很动听。我转头用眼神示意:“你丫怎么不去?”他不屑一顾。默言双眉一挑,仿佛在说:他们叫的又不是冰河,他去有什么用!
我暗骂一声,抱紧什么琴来着?啊,对了,齐天。我抱紧齐天,幽蝗与我心意相连,一个转念已经飞冲而上,顾不得乱了发型,我胡乱拨着弦,纷乱的无形弦划破长空,呼啸声震动耳膜。
千欲避无处避,冰蓝的剑光和空弦交缠在一起,然后一声闷哼,如雪的白衣,血痕刺目,淡如烟雨的眉峰微皱。我心颤了一下,这样的一个帅哥,一经杀掉,不知道得伤多少女人心哇。
这样想着,手便慢了下来,千欲似听到什么命令,回身一挥手,众魔兵像潮水一样退去。狼牙的门,再次合上的时候,神军大振,一扫屡战屡败的士气低落。
“炽叶将军,果然闻名不如见面。”千欲优雅的抱拳施礼:“此战千欲输得心服口服,放出神军战俘以作答礼。”语声未落,人随风逝,势若惊鸿。

漳水之战

魔军果然其言,释放了神军的战俘。冰河淡淡地让人送回神界帝都。
第二次居然是魔军主动叫阵,我站在漳水城头,绿色的发丝飘散在风中,打在银色的面具上,沙沙的响。灰色的天空,墨云深重。城下的魔军,数万人。一片墨色中一抹白衣显眼至极。我怔了怔,那首将之后,竟然是一女子,黑发如丝,白衣胜雪,行止中透出震慑心魄的美艳。
“这些个魔军,莫非跑到我这儿施美人计来了?”身后默言和冰河没有说话,我只好再申明:“先说好啊,是你们谁个的情人,赶快招出来啊。免得待会伤了又心疼。”
冰河的目光望向默言,默言强作镇定,若无其事地避开。
“我去会会他。”我没有回头,这个白衣男子只是‘告诉’我而已。
冰河带了冰天队出了城门,我看着漳水的城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合上,带起易水潇潇这样的悲壮。
披着黑色斗篷的魔将喋喋怪笑:“日魔君巫阙幸会右军座。”
冰河如冰河,左手凌空一招,一只白骨杖出现在手中,身下的白虎似乎感应到主人凌厉的气势,长长咆哮一声,飞扑而去。
漫天黄沙中,他身后的白衣女子踏着虚空竟然凌空而舞。长发当空,云袖卷舒。腕上的紫金铃发出叮咛的脆响。我站在城头,情不自禁地赞道:“此舞只应天上有。”身后默言脸色一变:“黯然销魂舞!”
语未落地,我看向城下,发现神军个个如同痴呆,看向空中起舞的女子,目光空洞无物。
“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
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既是空空既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
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
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
以无所得故菩提萨陲依般若波罗密多故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
清朗的梵音响彻长空,众人皆醒。白衣女子止于空中,如雪莲微合:“何人破我术法?”黄砖城头上,默言长身而立,青衣飘飞,如临风玉树,气度却安详平和,庄严如佛:“卿本佳人,奈何助魔为害苍生?”
白衣女子茫然凝望,良久,那日魔君巫阙淡淡挥手:“四娘,退下。”
巫阙和冰河交手,金色的法杖和白骨杖交汇出淡黄的光芒,一时间遮天蔽日,我高站在城头,目光却是望向青衣的默言,这个人的气度,他日必非池中之物。可是万年之后,为什么没有他的传说呢?
看着下面神魔混战的情形,突然想起在网游的时候,法师一般可以为自己的队伍疗伤。于是抱着齐天琴坐在城头的黄砖上,两脚在城头甩啊甩的,还是有点恐高,也顾不得了,回头叫声:“默言,看着点,别让老子摔下去了啊。”
身后,默言只点了一下头,却让我安下心来。
当下凝神,微拨动琴弦,渐渐的,有莹碧色的光从神军身上慢慢升起,我想如果是网络游戏的话,准可以看到他们的气血值拼命回升。
果然,流血的伤口慢慢合拢,神军一时锋芒大盛。
默言随风站在我身后,什么也没做,明明什么也没做,我做却觉得像背靠万里长城那样安稳无忧。
战场上白色的光终于慢慢压过了金色,巫阙神色冷凝,却并没有受伤的迹象。“这个日魔君,很厉害嘛。”我嘀咕着,默言的声音已经响起:“是枯荣轮转大法。没想到魔界还有人使用如此阴毒的术法。巫阙所受的伤害全部转移到别处,你看颜四娘,已经快撑不住了。”
我的目光扫向那个白衣女子,她面脸惨白,嘴角有一缕鲜血流下来,却强自撑着,布着守护的结界。这……何苦?
“默言,冰河继续战下去,她会死是吗?”
“要杀巫阙,她必须先死。”
“可是……她那么美丽啊,魔界也有如此执着的女子吗?”
“她不是魔,只是一只狐仙。呵,妖界第一美女呢。被巫阙所俘,后来离亲叛族,寸步不离地跟着这个日魔君。”
我看着强忍的女子,忽然惆怅:“默言,我不想她死。巫阙怎么舍得这样对她呢?”
“她不会死的,等得太久,再热的血,也是会冷的。”我惊异于默言语中的深沉,回身而望,他飞快地转过眼眸,避开了我的目光。

十二 天阶魔神

眼着巫阙不支,却转头望向后方,我这才发现魔军后上方,一袭黑衣迎着风站在虚空。入目是水蓝色的长发,冰蓝的眼眸只是微微一扫,空气中有凌凛的气势扩散,逼出人心中的恐惧和卑微。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站在人群中,什么话都不说,已经可以让你非常明确的认识到,他是老大。
我失神地看着那个黑色的身影。
默言目光担忧,然后慢慢靠近我,淡水色的唇开合,低低吐出两个字——天阶。
“天阶……天阶……”我在心里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而那个黑衣蓝发的人,站在远处高高的虚空,与我遥遥相对。距离太远,我看不清他的神情,银色的面具遮住了我的脸,也遮住了心中、涌动万年的岁月。
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原来,原来这就是缘起之处么?
他踏风而来,这下连冰河都面色凝重,转头看向城头的我。“去会会他吧。”默言丝毫不担心我会被他挂掉,我气愤地站将起来,然后就发现原来自己是坐在城头的。
身体往下掉的时候,不自觉啊的一声惨叫,闭上眼睛,以为会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的时候,幽蝗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俯冲下来,堪堪接住。我惊魂未定地抓住她的脖子,干咳两声,避过目瞪口呆的一干神魔。冰河满脸狐疑地看着我,我假装无视。
我隔着银色的面具看向迎面而立的天阶魔神,四目相对,冰蓝的瞳孔中带着一种窒息的压迫铺天盖地而来。那确实不是幽,他浑身上下透出一种睥睨神魔的气势,黑色绣金的长袍散在风里,绿色的阔背刀随意靠在怀里,他的眼神,充斥着一个帝王俯视自己臣民的王者霸气。
还没见动作,只人影一闪间,冰河竟然已经到了他手里。我大吃一惊,冷喝:“放了冰河。”
黑衣蓝发的魔神,嗜血的笑容里带着淡淡的戏谑:“右军座,呵呵……右军座。”他用一只手像拎小狗一样拎着冰河,另一只手却持刀指向我,声音淡淡:“一刀之内,如君不死,我准你带他离开。”
我用力一拳捶在幽蝗背上,又赶紧抱住它的脖子,那样平淡不惊轻尘的语气,说出如此狂妄的话,却偏偏带着不容任何人质疑的力量。
过分,实在是太过分了,好吧,我承认我是穿到了这个炽叶身上。可是好歹也还是神界第一术士师吧?居然如此藐视我!
一怒之下,齐天在手,我驱幽蝗斜冲上去。绿芒刀破空而下,风云变色。我看着那一片绿光带着粉碎时空的力量劈头而来,想到一台压路机压碎一个鸡蛋的情形。所有的术法全都来不及,当下只条件反射的举右手一挡。
半晌,那片绿芒和齐天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我睁眼四顾,发现自己什么事也没有。劫后余生的感觉让自己都不敢相信:不会吧?
底下神军高呼:“炽叶、炽叶……”而魔军,连巫阙皆一脸震憾。
黑衣蓝发的天阶后退一步,紧抿的唇角,一缕血迹蜿蜒成线。我只一愣神,一个白影迎面而来,砰的一声,差点把我从幽蝗上撞掉下去。骂声压在口里,竟然是冰河。
我忙上下查看他,还好,只是被敲晕了。
“你赢了,带着他离开。”魔神的声音冷冷传来,我抬起头,触到那种毁灭万物的力量,是的,这才是真正的魔的力量。正是这种力量,让他不惜三千童男童女的血,祭炼不老不死之身吧?
我伸手拍了拍幽蝗,示意它把冰河送回城头。然后转身凝神踏下虚空,落在冰河的白虎座骑上。
冰天队,一队十万人。这十万人用仰望神祗一样的目光仰望着我,我怎么能离开?
那之后,是真正的杀戳。
绿芒刀锋过处,人体散碎。神魔混战中,血肉横飞。
血水染红了脚下的黄沙,散碎的内脏,五颜六色散在空中。强烈的血腥和惨烈的呼号充塞着整个世界。我站在白虎上,有碎肉残骨沾到银灰色的盔甲。
绿芒如丝,过处人尚不觉,肢体已然两分。有人被拦腰折断,可怕的是人却不死,下肢又前冲了好几步,才倒在地上。而上肢则四处爬行,拖着长长的血路,凄厉如鬼。
我看着那袭黑衣在人群中杀出一片空地,默言伫立在城头,沉默不语。
不,不能这样下去。这样子他们全都会死的!
我抱着齐天,胡乱拨弄琴弦。无形弦四散在人群中,惨号更重。白虎凌空,弦发向那袭黑衣,天阶只一晃,已是踪影全无。未臾,已站在我面前。冰蓝的瞳孔,居然泛着妖艳的血色。
那个世界的记忆划过我眼前,我想起自己第一眼看见他就决定嫁给他,想起第一眼看到夕魅的时候那种疯狂的嫉妒,想起坠落高塔时那种心痛。

如果爱^^^

四目相对,魔神的蓝瞳被血色遮没。我微一思索,想起……好像网游里,法师都不近身作战的?
靠!当下往后飞身一退,在四周布上防御的结界,然后召唤,当然没敢再召唤最伟大的帅哥。想着自己知道的一些上古神兽,冥龙、……呃,战时一乱,剩下的就想不起来了,于是召了一条烛九阴充数。
看着下面一片混乱,活生生的一场动物造反。天阶站了片刻,终于一挥手,兵如潮水般退去,我制止了欲乘胜追击的众人。
他,似乎受了伤呢。
回到营地,默言依旧出奇的沉默,冰河还没有醒,我让冥薇寸步不离照看,那样冷漠高傲的人,不知道会不会想不开?
“默言,其实今天天阶那一刀下手很重。”
“嗯。”
“我当时根本就来不及施术阻挡。”
“嗯。”
“可是他一刀下来,我什么事情都没有。”
“嗯。”
“而他自己却似受了极重的攻击。”
“嗯。”
“这是怎么回事?”
“你右手那戒指是谁送的?”
“呃?”
“那叫连理枝。枝分两丫,一雄一雌。雄枝帮雌枝承担一切伤害。”
我呆呆地看着右手尾指上冰蓝色的戒指,一面之缘的相许,他就为我,承担所有伤害。有一瞬间,很多种情绪涌上心头。
我已经顾不得,曾经的这个时空,他爱上的人到底是潇湘还是炽叶,我也管不了,他在那个和平盛世,有没有爱过苏吟若,哪怕只一点点。
我捋下那枚连理枝,闭上眼,把自己沉没在蓝宝石一样的零蓝湖,沉幽、沉幽……
心中想着他的伤势,灵魂竟然慢慢脱离肉体。手上的连理枝引导着我,向着一个方向飘行。
魔界的帝都。青石的路尽头,我一眼就看到了那壁立千仞、高耸入云的塔——捋云塔?我微抬头,打量这座高塔,狼牙状的塔门,像一只巨兽的口,仿佛另一端、连着深入幽冥的虚无。
青石的台阶,干净得不染纤尘。我呆呆地注视着,在那方台阶下驻留,一万年后,苏吟若就是在这方青石上几乎粉身碎骨。
良久,我轻揽长裙,迎着微蓝的天空,踏风而上,任凭风,抚乱了发。穿过塔窗,落在捋云塔顶层。
入目是一片白色镂花的纱幔,在黑色大理石的柱子上曼妙起舞,勾勒着另样的风情。我的身体,毫无阻碍地穿越这层层纱幔,看到内里,他只随意披着一件雪白的睡袍。我第一次看到他穿黑色以外的衣服,一扫那种冷酷深沉。
他打座一般坐在床上,蓝发如丝如水一般披散在肩上,双手掐诀,缓缓吐纳。我如清风一般坐在他身边,冰蓝的眼瞳刹时睁开,目光如电。
身形突然被一只手抓住,眼前景色空变,已经回到零蓝湖。水中的身体,绿发和同色的衣裙在碧波中微羡,如同盛开的海上花。
还没来得及仔细看,青衣人手一推,已将我塞入身体,声音虽然冰冷,却让听的人温暖:“你知道这有多危险么?随便一个小妖就可以要了你的小命。”我看着他阴沉沉的脸,一句话冲口而出:“默言,我很想他。你知道么,在另一个世界,我是他的妻子。虽然……他爱着另一个女子。”
话一口出,人又尴尬,默言连脸色也没有变一下:“你手上,握着两百万神军的命。你身后,是整个神族的百姓。”
他手指画一个圈,我疲惫地合上眼睛,竟然沉沉睡去。
我看着身旁满脸黑线的默言,心虚地道:“要么,我们再来一次?”
默言不说话,两手用力地揉了揉太阳穴:“用心,你给我用心一点,不然早晚死在魔军手里。”
我不满地嘟啷:“你什么时候听说一个人可以斗赢一群魔的,还是上古魔物。”
“你不是一个人,你是炽叶。神界蝉联千年的第一术士师。”
我捻了一缕淡绿色的发丝,看着不管怎么样修都圆润纤长的手指,终于也忍不住啧啧地叹:“不过你别说,这个术士师法力怎么样我是不清楚啦,但是人绝对可以说是倾国倾城了。如果放在我们那个年代,不知道会引起怎么的倾国之乱呢。”
默言声音淡淡,却隐着淡淡的怅然:“何止在你们的时代……”停了一停,又冷然道:“少废话,继续练。”
我翻了翻白眼,拜托默言大哥,有没有别的技巧啊,你这样我猴年马月才能练出成绩啊?
“直接背咒语,但是……死记硬背你能记多少呢?”
我翻着厚厚地魔法书:“该死的,你早说嘛。”
看着一丛丛绽放在零蓝湖上的水仙,默言的眼眸里居然也出现了一丝赞许:“你记忆力不错嘛。”
我不屑地想,你要是受过GRE的折磨,经过大学政治的迫害,受过MBA的荼毒,恐怕这种咒语,不值一晒罢了。
抱着齐天琴,在零蓝湖上开满水晶的异莲、水仙,我抚着淡绿如丝的长发,笑声砸落湖面,术士师,好美妙奇怪的生物。
中军大营,我拨弄着碧玉的齐天,默言笔直地站在我身后,神色非常沉静,却有淡淡的怜爱流露出来:“玩了一天,不累吗?”
我回头仰望他:“嗯,看着你就有些累了。”淡淡的笑意在他坚毅的脸庞晕开,不知道为什么,一呆在他身边,就变成了无所顾忌的孩子。
那一夜,连梦里都是哇啦哇啦的咒语,漫天风沙中,一片尘埃血腥。只有那个黑衣蓝发的身影,在红沙中若隐若现,我伸手想要握住什么,却穿过那袭黑衣,触手之处,一片虚无。梦境深处,一个声音冷冰冰地道:“炽叶将军以身相祭,隔魔君于漳水,终殁,天阶重伤,两百万神军,仅逃回三人。然数百万魔军止于漳水,神魔之战,不了了之。”
我拼命地挣扎,不,不,怎么可以这样子?我不要这样的结局。幽可以为潇湘承担一切伤害,那么,为什么不能为了她放弃这场战争?
我醒在虎皮的坐榻上,帐中空无一人,回忆那场梦境,我告诉自己,不会的,我、来改变这个结局。
君华按:呃……此路非我开,此树非我栽,但是路过的弟兄们,留个小脚丫子罢……

被俘(上)

漳水的城头,我看着冰河带着征野队在魔君中征战撕杀,冥薇和子藤、崎燕跟他在身边,血流成河。冰河明媚的白衣,染上斑斑血迹。
幽的阔背刀如同致命的符咒,每过一处,人成散尸,快到我连治疗都来不及。
我看着这群跟着我过来卖命的人,军人,是永远没有对错的。他们抛头颅,洒热血,只为了自己的国家和尊严。
沉吟良久,终是乘了幽蝗出去,齐天的无形弦散在空中,弦过之处,如刀过薄纸。幽丝毫不停顿,我咬着牙,拨了弦过去。他回身,泯魂与无形弦惊天一击。
黑衣蓝发的人突然消失,一只手抓住我的后襟,用力往后一拖,我只觉得身影一晃,已经后退数丈。默言冷凝的声音如同在我耳边:“别让他靠近!”
我只一愣,马上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网游中的法师,岂不是都不能近身作战的?可是这个家伙速度这么快,躲开?能躲得开?
我挠了下头,想起以前围着宝宝打怪的情景,于是冲过去,看见和神军作战的就是一下子。刺目的血,弥漫着漳水与边城的交界,我从没有想过,自己原来也可以有这个金戈铁马的将军气质。
一边施术治疗,一边发无形弦攻击。魔军的法师队离得非常远,遥遥的地方有冰箭或者火球飞过来,杀伤力极大。我站在城头看了一会,想:如果趁乱冲过去,将魔法师与魔军战士隔开……
“冥薇!”我唤了一声这个右副将,一身紧身盔甲,英姿飒飒。她迅速到我面前,严谨地俯身施礼:“左军座。”
我淡淡道:“调征天军,随我突袭魔军法师队。”言一毕,默言就敛眉出现:“太危险了。”我看着这个神出鬼没的家伙,笑道:“危险真的要来的时候,站在这里也会被雷劈死的。”
飞速前行,我在那面火墙前,伸出纤长如玉的手,念着触除咒,只一触,火墙消去。这个炽叶,没被我穿这么一下之前,拥有着怎样疯狂的力量?
征天军蜂涌入魔军助战魔法团,脆弱的法师身体根本不堪近战,无数魔法师的身体被神军战士疯狂撕裂,散在漫天风沙里。
我站在虚空,一边为他们治疗,一边抵制法师的垂死一击,那一战,魔军惨败。我虚浮在空中,看这场撕杀,银灰色的术士袍被风吹起,淡绿的发丝泼墨般晕散在风里。紧了紧手里的齐天,我已经分不清,我是苏吟若,或是炽叶。
冥薇抱剑立在我身后,警惕着周围的动静。我回过头,发现这名女战士长得真的是非常清秀唉。
金红色的火焰龙带着巨大的热浪冲出来,龙上的人,银发如丝,白衣胜雪。他单足跪在龙身上,淡紫若水晶的瞳孔如一场引人坠落的梦。
我手指轻拨,齐天发出清幽如泉的叮咛,星魔君的脸上带着邪邪的诱惑,却难掩眉目中的凝重。冰蓝的魄月抱在他怀里。
身后的冥薇立刻拔剑冲了上去,火焰龙去势不竭,冰蓝的剑峰眼看就要撞上那个女战士,我正要布界,却发现剑锋停在冥薇面前。
白衣蹁跹的星魔君,收剑伸手,竟然在我一愣神之间,将冥薇拉到了火焰龙背上。魔君脸上缓缓淡开那种邪魅的笑,俯唇戏谑地在她耳边低语什么,纤长唯美的手,毫不客气地揽在冥薇腰间,而且还缓缓下移!
我满脸黑线,这个千欲,早听默言说他是色魔,居然色到我炽叶面前来了!当下冲过去,拨琴的手却犹豫了,这样,会伤到冥薇呢。
龙背上的星魔君,带着妖冶的笑容看着我,紫瞳中光芒耀目:“炽叶将军,果然连副将都是人间极品啊。”我怒火三丈,靠!那可不是我的副将啊。
龙背上的女战士奋力挣开了那只乱动的手,飞身而过,落在我面前,一向拘谨无甚表情的脸,竟然升起一抹红晕。
我骄傲地看着龙背上的美男子,暗道这可怪不得我了。然后手指狂拨琴弦,千欲开始还执刀相抵,最后终是伤势严重,身后冥薇惊叫一声,我感到强大的力量铺天盖地而来的气息。当下往前一冲,接住那个从龙背上跌落下来的魔君。
一转头,就对上了那个黑衣蓝发的魔神,他看着我手中失血晕厥的千欲,冰蓝的眸子里泛出漫天杀意。我看了一眼委顿在地的冥薇,也是止不住的焦急,这要有个什么闪失,冰河的脸恐怕真的要板成冰河了。
“你上前一步,我马上杀了他!”我把手指横在千欲弧度几乎完美的脖子上,一脸绝决地道。泯魂刀上的手紧了又紧,终是松开:“你想怎么样?”
我瞄了瞄下面孤军入敌的征天军,轻叹道:“放神军回城。”冰蓝的目光中流露出迫人的压迫力:“你要挟我?”
我冷冷地笑:“就算是吧。”
冷绿的泯魂光芒暴涨:“天阶、不和任何人谈条件。”那片绿芒破空而来时,我举千欲顺手一挡,身后冥薇惊慌低叫,于是剑芒几经犹豫,还是收了回去。我长舒一口气,想不到这个魔神,居然挺顾念他这个下属嘛。
“放下他,你走。”声音是一直以来的冰冷,我看着熟悉的轮廓,仿佛是万年前,他冰冷地道:“签了吧。”
那一刻突然有深重的失落,沉幽,原来万年前,我们之间就已经是这样的淡漠了么?那一刻突然有种不甘的愤怒,我不要他这种冷漠,如果……如果不能爱我,那么,就恨我吧。
将千欲缓缓地放到地上,我看着征天军汇入漳水城外右军座冰河麾下。纤细的右手划过手中魔军淡如烟雨的唇,植入紫心盅。盅一入心,人成傀儡。
我一示意,地上的冥薇吃力地爬起来,缓缓往漳水退,却看了眼地上的千欲。冰河终于带人赶过来的时候,我和冥薇已经被魔军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插翅难飞。
我并不介意这些魔军,可是幽、呵,是天阶,这样的距离,怕是还来不及逃,已经被一刀挂掉。
缓缓放下手中的魔君,幽伸手接过去。我冷静地看着那个熟悉的男子,默念咒,催动紫心盅。星魔君睁开淡紫的瞳孔,魄月出现在手中,那样的距离,依然被幽闪电般避开。幽冷然打量着千欲,然后转过头咬牙道:“找死!”
泯魂刀化作一片绿芒,我快速念咒,千欲飞扑过来挡在我面前,于是星魔君在虚空中和天阶魔神拼命。我拨弄着手中的弦,我疯狂地想,在这里杀了他,我不相信神魔传里,还是那个炽叶将军舍身相祭,殁于漳水的结局!
可是这个魔神的身手明显高出我的估计不少,绿光闪烁的泯魂,不仅应付着来自千欲的攻击,而且还能那么恰巧的在行云流水的防御中,格开我的无形弦。
我回身拉起冥薇,喝一声:“走!”冥薇刚往前一冲,我就发觉自己错得离谱——我自己把人送了上去。果然就见她被幽一把抓住,在心里暗骂了一声,这个家伙可不像千欲那么好对付。
修长的手变掌为刀,一下拍晕了冥薇,我咬咬牙,正要千欲救回冥薇的时候,泯魂一闪,幽施了一个禁锢,定住了千欲。
我跺跺脚,这个星魔君,真是太没用了。
黑衣蓝发的幽,一步一步走过来,我纷乱地拨着齐天,发火魔法,一时间场面凌乱,火光冲光,惊天彻地。
以前对着他的时候,即使是泯魂架在脖子上,也不曾害怕。可是这次手有点抖,他冰蓝的瞳孔充塞着血色,下手毫不留情,我一步一步后退,靠,这回这家伙是真的生气了。
距离已经很近,我几乎可以感觉到他的气息了,我手忙脚乱地发出无形弦,他的声音冷冷传来:“还要玩么?那么、好吧!”
那个黑色的身影,居然对着无形弦的气流不闪不避,硬碰硬地挡了下来。我一脸崇拜,要知道,这弦曾经撕裂过零蓝湖边那方青石板!
然尔未等崇拜完毕,绿色的泯魂挟惊雷闪电之势而来,情急之下,我大囔一声:“慢!”

第 18 章

那绿光寒冷的刀锋停在我面前,他冷冷酷酷地道:“还有什么遗言?”
遗言……遗言……
我抹抹额上冷汗,强做镇定地道:“杀了我,千欲也会死的。”然后在心里祈祷,老天保佑,这个人千万别懂盅理啊。
“你要挟我?”声音是无所谓的冷静非常,“天阶,不和任何人谈条件。”
“呃……”我偷眼瞄了下正突破魔军包围的冰河和默言,时间,我只要一点时间。我苏吟若万年穿越,特地、专程来死在这个男人手里,那岂不成了一场笑谈?
眼看绿芒再近,我大喝一声:“我不是炽叶!”刀停在我面前,幽缓缓地道:“什么?”我理所当然地撒着谎:“我不是炽叶。炽叶知道今天你要出战,让我顶替他!”
幽双眉一挑:“怪不得,他的身手,差了这么多……”
我脸一黑,丫的……这样损我……
“你是谁?”我往后仰一点,离那刀锋远了一丁点,正要开口,突然脑中灵光一闪,靠!苏吟若,你不是一直希望和这个男人在一起吗?
于是谎言与表情的搭配就经典了。我忧伤地看着这个黑衣男子,慢动作伸出纤长如玉的手,喃喃道:“沉幽……”
那以后,是寂静。面前的幽冰蓝的眼眸中难掩震惊:“你……”
我本是强作悲伤,但是那一刻真的眼水滚动:“幽,你不记得我了吗?”凄凉难掩,这一句问候,早了一万年。
黑色的身影顿住,蓝眸中血色顿敛,他的声音如梦呓:“潇湘?是你吗?”修长的手缓缓伸过来,我搭手上去,心里苦笑,错了,错了,不是潇湘,不是潇湘,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潇湘啊……
隔着朦胧的泪看他,冷硬的轮廓有淡淡的温暖散开,眼眸中爱恋深藏。那种深情,连北极的冰,也会心甘情愿地被这种温度融化在水里。
幽,如果连潇湘都是假的,那么一万年后,你会不会爱上苏吟若呢?
如果吟若把潇湘一直假装下去,那么捋云塔上,你救的人、会不会就不一样了呢?
我轻抚着他冷俊的容颜,那一刻,管他什么神军魔军,管他什么炽叶天阶。
我自私,我狭隘,我只是一个俗人,没有什么悲天悯人的情怀。我不要《神魔传?往事录》里,炽叶将军舍身相祭,殁于漳水的结局。我只要和他在一起,就算整个神界的人都死了,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一边这样想,一边珠落如雨。
沉幽,你心目中的潇湘,是不是这么一个浅薄自私的女子呢?
修长的手触及我的珠泪,他的声音很轻很轻,一字一句,却依然不容质疑:“潇湘,只要沉幽在一天,就没有人可以伤害你。”
我终于正式进入剧情,轻轻靠过头去,在他脸颊印下浅浅一吻。于是黑衣蓝发的魔神缓缓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轻颤,冷硬的容颜,一抹红霞蔓延……
那样娇媚的神色……我呆在原地,傻了。
我的手抚过微闭的双眼,黑黑长长的睫毛在眼睑投下淡淡的阴影,蓝发纠结在风里,那一刻,连世界都一起恍惚:“幽……我们在一起,好吗?”
冰蓝的眼眸睁开,他的神情是坚定的,那种深情充斥着我的世界,他用力地点头,如海盟海誓一般的重复:“潇湘,我们在一起。”
修长温热的手拉着我离开,那种微微出汗的温度,好像整个岁月都春暖花开。
在离去时,我微回眸,冰河已经带着征天军退回漳水,默言静静地站在城头,青衣随风,人如泼墨。
捋云塔,一抹青灰直入云宵,我在塔下,像万年后一样卑微地仰望。幽的声音是非常温暖的:“喜欢吗?”
我苦笑,我怎么会喜欢这个地方?一万年前的鲛人,会喜欢一座万丈的高塔吗?一万年后的苏吟若,能喜欢这个地方吗?
但是我轻点头,我非常优雅地微笑,我淡淡道:“它很宏伟啊。”幽笑得沉静如水,如同在夕魅面前那样淡定宽和。
我跟着他踏风而上,塔顶层,石柱光洁,白纱曼舞,跟初见一样,那么沉静孤寂。
“潇湘,晢时住在这里。”他的声音很温和,身后有优雅的侍女成队走进来。青色的宫装,微广的长袖和裙摆上是蝴蝶的刺绣,绿色纱质的束腰丝绦在腰间摇摆,人微一动,便如弱柳扶风。发饰简洁,只用水晶的蝴蝶夹微微盘拢,缀着闪亮的珠花。
“侍候小姐沐浴。”幽的声音传来,人已经举步出去。我站在高塔的窗口,俯视塔下的红尘,这样虚无的距离,若红尘不知,注视的人,会不会寂寞呢?
温热的水,漂浮着玫瑰、茉莉的花瓣,清新的香几乎浸入肌肤。我摒退了侍女,褪下衣袍,慢慢滑入水里,炽叶的身体,依旧不男不女。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披着雪白的浴袍出来,外面的侍女排成一排,让我想到电线杆。
那个叫月灵的貌似大侍女的丫头正在往我淡绿色的发丝上载珠花,一个人大步走进来。银发如丝,白衣胜雪,淡紫若水晶的瞳孔如千颗珠玉万般琉璃的光辉。
室里的人怔了好半天,才惊慌地俯身叩拜:“星魔君。”千欲脸上依然带着邪邪地笑,看我的目光像一头狼打量一只小绵羊。
我只是看着镜中的自己,那样倾天倾地的容颜,让我每看一次镜子就佩服自己以前一次。跟炽叶的容貌相比,苏吟若能活到现在真的需要相当大的勇气。
沉浸在我自己的世界里,一只纤长如玉的手伸过来,轻挑地托起我的下巴。妖冶邪媚的笑散在俊美的容颜上:“潇湘……你真美。”
他瞳孔中紫光流离,如同一地碎碎的水晶,刀削般的肩慢慢俯下来,温热的唇擦在我耳边的轮廓上,有点麻痒:“不会那么狠心,真打算让我作一辈子傀儡吧?”
他的声音低低的,带着无尽的销魂媚惑。然后另一只手,缓缓搭在我的腰间,我收起笑,面无表情。
那只贼手慢慢上移,我脸上黑线一条,当下催了紫心盅,然后那只手终于从我身上退了下去,狠狠地扇了嘴巴一巴掌。
千欲一脸天真无邪,委曲得像个受万人蹂躏的小孩儿:“你还真下手打啊?”
那样的绝色,我心里也是一痛,却冷冷道:“还想再来一下么?”
他哼了一声,一转身差点撞上幽。幽的神色是远胜于平时的严肃,那样迫人的锋芒,让千欲也退了一步。黑色的身影向我走过来,声音依然淡淡,却坚定有力:“以后,不准再踏入捋云塔半步!”
他站在我身后,脸上却难掩缊色。我忍住不笑出声来,这个家伙,居然吃醋,这么莫名其妙的吃醋。
我伸手抚平他眉间的折皱,他修长的手理着我淡绿色的发丝,声音温柔似水:“潇湘……潇湘……”

永远的潇湘

我听着耳边那样的低喃,有种莫名的冲动,幽,如果你确实喜欢这个沉静温柔的潇湘,那么苏吟若愿意一辈子不卸这样的伪装,让我,一辈子作你的潇湘吧。
月灵领着一大群侍女陪着我在魔宫散步,淡淡紫色的魔气莹绕着这个世界。我停在一片冰蓝的海水前,金色的沙子在脚下调皮地滚动。月灵声音轻灵:“小姐,这片海滩叫御浪。”
我脸一黑,叫什么不好,遇难……我还沉船咧我。
不过这种心情,不能因为这点小事破坏。我褪去外披,挽起袖子,刨了沙子来搭房子。(一度君华嗤之以鼻:“幼稚!”炽叶回头一顾,道:“幽!把乱发言的人给灭了!”幽冷着脸,大刀一挥,天空传来长嚎:“啊————”)
正玩得开心,突然远处有侍女清脆的声音传来:“陛下。”
天!我看看一身一手的沙,飞快用水魔法洗一洗,然后招出齐天,优雅地坐在海边。迎着风浪,无聊地轻拨琴弦。
“在弹什么?”幽温和的声音响在我的耳际,我微笑,明明微笑,却轻轻吟:“德也狂生耳。偶然间、淄尘京国,乌衣门第。有酒惟浇赵州土,谁会成生此意?不信道、遂成知己。青眼高歌俱未老,向尊前、拭尽英雄泪。君不见,月如水。共君此夜须沉醉,且由他、娥眉谣诼,古今同忌。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寻思起、从头翻悔。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缘、恐结他生里。然诺重,君须记。”
修长的手抚着我的发,他声音低低地道:“他生里?潇湘,他生何期?”我抬头,撞见他微凉的目光。
就怔了一下,黑衣蓝发的魔神几乎疯狂地扑上来,我甚至来不及反应,已经被一把揽进一个坚实的怀抱里。尖叫声被他含在嘴里,慢慢允吸,咽下去。生涩的舌尖带着清新的气息顶开我的牙,慢慢游走在润滑的口腔里,轻灵地滑过温软的牙槽,强迫我回应。冰蓝的眸子仿佛燃烧着灸热的火,凝视着我,他温热干净的气息触在我的脸上,一只手却牢牢抓住我的肩,宽厚的胸膛轻轻蹭着我的身体。
修长的手指微颤地探入我的衣襟,若有若无地流离在肌肤上。我惊恐地瞪大眼睛,这……谁教的??!!
我一手撑着他的胸膛,用力想躲开他的深吻。他握住我肩头的五指微微用力,几乎强硬地将我按在地上,那一刻只有一个想法,这家伙,果然擅长力量。
他俯身压下来,那双或温和淡定或冷漠坚毅的眸子如今盛满狂乱的征服欲望。微烫的脸在触到我没有温度的肌肤时微微怔了一下,然后修长的手开始解我纱裙上的带子。我几近呻吟地唤了一声:“幽!”
咬着我耳垂的人几乎用鼻音回答:“嗯。”我无力地任他乱摸,感觉体内居然像火在烫一样。他两手搂着我的肩,呼吸沉重地吻着我的脖子。那种麻麻痒痒的感觉,像电流窜过一般。
我的手本来放在他的腰上,他的吻几乎虔诚地落在我胸口,我感觉有什么烫烫的东西硬硬地抵在身上,于是手向下探。
当手触到那火热坚硬的东西时,身上的人震了一震,突然就红了眼,他捉住我的手,用力地贴上去,呼吸沉重得几近呻吟:“潇湘!我爱你……我爱你……”
我感觉心跳得厉害,连视线都是模糊的。他的手流离在我身上,那样的力道完全失了尺寸。
“咳……王。”这个声音无疑非常成功地煮鹤焚琴。陷入疯狂的人清醒了过来,我睁开眼睛,幽脸色绯红,侧身而起时飞快地将地上黑衣的袍子拾过来,覆在我身上。
我努力撑着身子坐起来,感觉身体里的血像烧起来一样。
幽的声音是属于天阶的冰冷,可能任何一个男人在这时候被打扰,脾气都不会很好吧?
“巫阙,你最好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王,神军来犯,为首的主将似是炽叶,非常厉害,已经伤了我们很多人。”
幽挥手摒退了巫阙,然后回首看我,我朦胧地与他对望,连呼出的气都是火热的。
修长的手指爱怜地抚去沾在我唇边的黑色发丝,他俯唇过来,轻啄一下,眼中又欲火闪烁。于是急忙推开了我,声音哽在喉间:“先回去休息,我很快回来,很快。”
我看着那个黑衣蓝发的身影慢慢走远……突然想起一个词,叫做永远。

二十一 尊敬和嘲讽(上)

月灵摒退了所有人,扶着我飞上捋云塔。我脚步虚浮,这……这是怎么了?
初入顶层,就感觉到其他人的气息。我怔了一下,抬头,就看到一个人,白衣蹁跹,额环束发,灰白色的长发水一般倾泄在肩上。
“冰河。”我自己都觉得有气无力。冰冷的冰河皱了下眉,淡淡走过来,扶着我的月灵却一点也不惊慌,反而淡恭敬的行礼:“海皇。”
冰河的手只触了我一下,就飞快拿开:“炽叶,你在变身!”
我连瞪他的力气都没有了:“很难受。”
我半靠着冰河腾空而起,却突然想起:“冥薇呢?”
冰河冷笑:“难为左军座还记得她。”
我心虚地低下头,却看见魔宫外一片混乱。范剑、范统和琦燕、子腾带着几十个高阶神军在场中撕杀,
我吃了一惊,幽蝗在空中盘旋低鸣,看见我,立刻飞落下来。冰河拉着我的手,跃上幽蝗,我一手抓住一条纱幔:“他们呢?”
冰河声音冷淡:“快走!”
我愤怒了,甩开他的手:“你要放弃他们?放弃你的战士?”
冰河带着尖锐的嘲讽:“我放弃他们?炽叶军座,他们是你的战士。当你的战士在拼命流血保护自己国土民众的时候,你在哪里?”
我没有说话,他们在拼命、在流血的时候,我在天阶怀里。丝毫、丝毫没有顾念过胜负生死。
冰河用一方丝巾擦着手上的血,一边道:“炽叶,我看不起你。或者你的术法确实可以堪称神界第一,但是你的心胸永远都只能停留在个人爱恨上,甚至抵不上战场上的一个神族小兵。严格的说,你永远都注定了只能做一个凡人。”
我第一次听到这个人说这么多话,他,从来不给任何人面子。我沉默了一下,在一片混乱的思绪里找不到话来抢白他。于是索性闭了嘴。
幽蝗从捋云塔顶腾空,渐渐淡去了塔下的红尘。那一行神军的身影变成小小的点,然后被慢慢淹没。
我早料到战况惨烈,却没有料到已经惨烈到这种程度。
千军万马中,默言着银灰色术士袍,黑发如丝,银色的面具覆在脸上,一把碧色的古琴抱在怀里。边城的风带着细微的沙,吹抚那袭灰色的长袍,淡绿色的发丝散在风中,人若谪仙。
黑衣蓝发的天阶站在魔军上空,两个人遥遥对峙。
“这些天一直是左副将撑过来的。”冰河冰冷的声音,在说到‘左副将’这三个字的时候,透出隐隐的尊敬。
我遥望着默言,那种玉树临风的气质让我觉得陌生。心里暗惊,念着他上次对巫阙时的伤,又不解,如果……如果连巫阙都可以伤他,那么他用怎么样的方法,撑到今天呢?
两军混战中,鲜红的神界徵章妖艳如血。
天阶的泯魂随意地靠在怀里,水蓝色的长发一丝一缕在风中散开,他还是这样。仅仅是随意地站在那里,那种迫人的气势已经可以镇住千军万马。
仅是一对望,灰袍的默言轻轻撩拨着琴弦,那碧玉般通透的琴发出千般玉击的鸣合之声。我站得很远,但琴音无欲无求,如江月般凄然而沉静,如薄雾般轻笼山间。那是如梦如幻的世界,它诉说着无数相思缠绵,又像一片春风,吹起一片花开潋滟。
天阶的脸上是严肃冷凝,黑衣随风,人如幻影。
刹那交锋,这一次,我没有看清楚情况。冰河站在我身后,脸色一如他的名字。
人影一合即分,胜负也立即分晓。默言脚步浮虚地退了几步,泯魂的绿芒击破长空,大地震动。
“冰河,带所有神军撤回漳水!”我飞快地跟身后的冰河道,他却没有动,冰冷的脸上,是一脸郑重:“你不能去。”
我回头,忍着血液燃烧的异样,对着他缓缓微笑:“我必须要去。因为……就算我打不过他,也还总不至于被他给杀了。”

二十二 尊敬与嘲讽(中)

冰河回身,指挥着大军往漳水回撤。
我静静地向两个交错的身影走过去,连视线都有些模糊。淡绿色的发丝抚过脸颊,像那双温柔的手。
他的目光终于移到我身上,冰蓝的眸子中血色渐淡,他遥遥向我伸出手,轻唤:“潇湘……”我安静地走过去,最后、最后的机会了。
“幽,如果潇湘跟你走,那么,你会停了这场战争么?”我非常沉静地看着他,他眼眸中的温暖慢慢冷下来:“交易么?”
我淡淡地笑:“就算是吧。”
冷硬的人慢慢侧头,看向一地浴血争战的魔族战士。他的声音冷酷而坚决:“天阶、不和任何人谈条件。”
我心痛了一下,追问:“那么幽呢?”
冰蓝的眼眸再次望向我,淡定如水:“幽记得答应过你,他会娶你。但是,他不要有条件的爱情。”
我怔在原地,幽,如果停战的条件让你这样难以接受的话,你有没有想过潇湘的心情?不,呵呵,不,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潇湘呵……
我淡笑着抱了齐天琴,缓缓站到默言身边:“那么……我们战下去吧!”
他怔在原地,水蓝色的发丝遮住了表情,修长的手紧了紧泯魂刀,却终是一转身,冲入回撤的神军里。
默言回头顾我,神色复杂。我冲他轻轻笑了一下,却一歪身倒在他怀里。
醒来的时候已经在漳水的零蓝湖。冰蓝色的湖底,默言抚着我发丝的手在我醒来的时候突然移开:“好些了吗?”
他用潜语跟我交谈,我怔了一下,这是鲛人才有的语言。目光在触及他平和的神色时跟着平静下来,我淡淡地点点头。
“鲛人变身,要半个月,如果长时间离开水,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健康。”他一边熟练地帮我理着长裙和发丝,一边淡淡道。
“默言,你知道我是从另一个世界里来的。”整理发丝的手停了一下,我继续道:“可是你从来没有问过我那个世界的事情。”
“还记得我第一次召唤吗?毛伯伯出来的时候,你的表情告诉我,你知道他是谁。”
没有回答,于是我自顾自说下去:“你在上次跟巫阙交锋时受了伤,可是却在我不在的时候挡过了天阶数次的攻击。”
身后的人没有动静,我微微地笑:“如果你真的不愿告诉我,那么我不想问。但是默言,知道我为什么相信你吗?我始终觉得……我见过你。却记不起在哪里了……”
那双手僵在我的发际,他的声音非常非常低,但是我却听见:“你不需要记得我……潇湘,我宁愿你忘了,也不要你记得这个人……”
我回过头,那袭青衣已经消失在冰蓝的湖水里。呆呆地再躺下来,心又慢慢地痛。
那个黑衣蓝发的魔神淡淡地道:“幽记得答应过你,他会娶你。但是,他不要有条件的爱情。”
我把手紧握在一起,或许,终究是爱得浅了……
水底过了很多天。一直是冥薇在陪着我,面对她时有点不好意思,在魔宫,我甚至一点也没有想到她。沉浸在爱情中的女人是最自私的,是不是?
冥薇话很少,坚毅的眉目中掩着别样的情绪,毕竟死在魔宫的,是她的战友同僚。

二十三 尊敬与嘲讽(下)

“怪我吗?”我拉她坐在青石上,她怔了一下,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眉宇间却总有什么情绪难以化开。
“左军座,如果……如果必须的话,神族和爱人之间,你会怎么选择??”
我沉默了一下,道:“冥薇,有些事情轮不到我们去选择。在一个另外的世界,有种鸟,遇到危险的时候就把头埋进沙里,看不到危险的来临,就骗自己没有危险了。冥薇,我就是那种鸟。”
是的,我就是那种鸟,我不想看到过去将来,停在这一刻,这一刻就好。我第一次放下尊严和所有的责任,向他伸出手,可是他拒绝了,原来这最初,也还是拒绝了么……
坚毅的神色笼上了淡淡的迷惘,我轻轻地拍拍她的肩,安慰道:“冥薇有爱人了?”
她神色复杂的摇头,我轻笑,小丫头,有心事了呢。
可是很久很久以后,我才发现,我当时忽略了,她真正想要跟我说的话。
冰河过来的时候,我装睡。暗道上次已经被他训了一通了,难道还不够吗?
他垂首在我面前,我微眯眼看了一下下,那确实是雕题国的海皇,白衣胜雪,灰发如丝,如盛开在冰蓝中的雪莲。
“我知道你醒了。”他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感情。我不好意思地干咳两声:“呃……你不是来骂我的?”
他偏头:“你是很应该骂。但是现在有比骂你更重要的事情。”
我翻身坐起来:“什么事?”
“你和天阶魔神是什么关系?”
我干咳两声,这个人问问题……为什么总这么直接。
“干吗?”
“他同意议和,条件、用你交换。”我怔了一下,骄傲如他,也终是愿意妥协了么?
“你同意了?”
“默言、同意了。”冰河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奇怪,我轻笑:“你才是右军座,居然让一个副将牵着鼻子走?”
冰河却依然冷俊:“可是这样、让我有种卖主苟安的感觉。”
我啼笑皆非,想起《神魔传?;;往事录》上,并没有‘炽叶将军卖身求和’这样的字眼吧?我、会不会更改历史?
漳水的大门缓缓打开,我用术法把长发洗成黑色,一身淡绿色的裙装走出去。默言与我并行,依然作炽叶的打扮。冰河跟在我们身后,脸色一如往常。
黑衣蓝发的幽站在前面,目光转换着温暖和阴冷两种神色。
“我想了很久……如果、如果我们两个人之间,一定要用这种方式才能妥协的话……”他的声音非常清朗。
我把五指放进他宽厚的手掌里,他的手是修长温暖的,我轻笑着想要拥住他的腰,突然想到潇湘应该是温柔沉稳的,于是就安静地站在他旁边。他的蓝发散在风里,目光如水,溢出淡淡的温情。
默言在我身后,灰色术士袍的衣带抚在我的长发上。见我转身,他黯然低头,回首他望。
我轻轻把头靠在幽的颈窝上,这就好了,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了,不是吗?
幽静静地任我靠着,修长的手抚着我黑色的长发,冰蓝的目光却转向灰袍的默言:“转告云尊,这样的事情,不会有下次了。”
默言不语,沉默中转换着几种神色。

二十四 无言的结局(一)

魔宫的桫椤宫,我沿着一条青石铺的路静静前行,一路上非常安静。淡紫色的云雾缭绕在这个世界里,如入幻境。
“王,真的要这么做吗?”
“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哦不不,已经很清楚了。属下只是担心……”
“我没有记错的话,好像魔界现在还是天阶在作主。”
“……是……是。”
我看着那个黑斗蓬的魔将缓缓退下,幽回过头,脸上又晕开淡淡的温暖,遥遥地向我伸出手。我含笑搭手上去,他的体温,逐渐上升,手心中有点微微的出汗。
非常淑女兼深情地把手搭在他挺拔的腰上,我觉得整个世界都是如此的宁静安稳。
幽的声音是一贯的温和淡定:“戒指呢?”
“呃?”我想了一下,从脖子上掏出那颗用丝带穿着的连理枝,幽怔怔地看了一下,然后一手抽去丝带,退后一步,半跪在我面前:“潇湘,嫁给我好吗?”
我看着地上一往情深的男子,心绪起伏。
“我答应,但是有个条件。”
“又有条件?”
“重新求一次婚,问吟若,愿意嫁给我吗?”
幽皱了皱眉,问:“吟若是谁?”
我俯身半跪,搂着他的脖子,于是他妥协了:“吟若,愿意嫁给我吗?”
我带着深深的笑意伸出手,含羞道:“我愿意。”
黑色的连理枝套在我右手的无名指上,大小正好。
“是不是还应该有个婚礼?”
“明天。”
“明天?”
“幽答应过潇湘,一个月之后,他会娶她。”
我在捋云塔顶层,看着镜中陌生的自己,忐忑不安。
月灵几乎是冲上来的,那种急切,完全失了平日的优雅。我诧异地道:“怎么啦?”
她看了我两秒,然后洁白的手伸出来,是一条束发的额环。我震惊地看着上面的斑斑血迹,她气喘未定,声音断断续续:“海皇让人带过来的。这是鲛人一族的信物。”她伏在门边,光洁的面容竟自淌泪,凝结成珠。
我握紧那块蓝宝石的额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召了幽蝗,从捋云塔飞跃出去,在深紫的天空留下一抹流影。
漳水城。
我飞掠上城门,里面一片混乱。伸手抓住一个浑身是血的神军战士,我用几乎不是自己的声音问:“怎么回事?”
他的嘴角涌出大量的血泡:“魔军,借发婚宴贴进入内城……”话未完,头一歪,气绝。我看着人群中和默言相抗的巫阙千欲,那一刻却是心痛莫名。
我召出齐天,无视所有攻击,从人群中一路杀过去,飞溅的血,染红了一身绿裙。
我靠在默言身后,他的表情一如往昔的平和:“回来了?”我心中暗惊,回来了,挣扎了这么久,终是回来了么?
我执着齐天,无形弦划过千欲的身体,他举剑相抗,力道远大于平时。我催动紫心盅,然后他并反应,只是瞳孔中紫光大盛,那样的妖异诡谲。
我在人群中看到冰河,一身白衣,也几乎被血染成了红色。这一次的魔军,数量为数次征战之最。
心痛到极处,反而冷下来,幽,这,就是你的决定么?即使是生命中最深沉的爱,也不及权力欲望?
即使是苏吟若一万年的穿越,也只能重复一个因果。

二十五 无言的结局(二)

我恢复炽叶的装束,扬起纤长如玉的手,号令全局。那颗蓝色的连理枝在手指上闪烁着冰蓝的光泽,我冷冷地笑,愿意帮我承担所有伤害么?好……好。
混乱的神军安定下来,从容地应付着近身的搏杀。巫阙和千欲慢慢靠过来,我看着疯涌入城的魔军,一推身后的默言,道声:“征天留下,冰河、默言带剩下的战士,离开漳水。”
然后抱紧齐天,发出震天动地的火魔法,故意不去抵挡袭来的攻击,我站在一片火和血的漳水城,几乎忍不住大声狂笑。幽、你骗我,你骗了我。
巫阙和千欲节节败退,我疯狂地追上去,无数魔战士的身体在我面前裂开,撕成血雨。我淡绿的发丝沾着血,凝结成一束束,终是无法飞散。
八万不到的征天军阻挡浩浩荡荡的魔军,我看着身后神军战士慢慢消失不见,征天军一个个倒下去,像一条阻不住洪水、慢慢溃散的防线。
天阶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脸色惨白,他拄着泯魂刀站在我面前,声音几乎是挤出来的:“她在哪里?”我冷冷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口口声声对潇湘一往情深的男人。
齐天琴代替了我的回答,琴与泯魂相触,天崩地裂的巨响,零蓝湖的水铺天盖地而来。转瞬卷没了所有。
黑衣蓝发的魔神身体一晃,后退了一步,碧色的血从口里溢出来,却是忍着不哼一声。我的手紧紧拉着齐天的弦,血一丝一缕在琴上蔓延,为什么,为什么!!
无形弦在空中划出凌凛的气流,他勉强举刀一挡,又后退了一步。我就这样披着漫天鲜血走过去,一步一步在地上印下鲜红的印记。
他撑着刀站起来,一字一句地问:“她在哪里?”
我把手按在胸口,低低地笑:“她死了,你再也不见到她了。”
他冰蓝的眸子震了一下,随后摇头:“不,她不会死。”
那样失落的神色在一瞬间几乎淹没了我。我笑得轻狂:“想见她么?打赢我,我告诉你。”
他握紧了泯魂,脚步有些轻微的虚浮。却是毅然决然地走过来。我拨了齐天琴再冲上去,两道碧光相撞,他撑着泯魂半跪在地上,止不住地轻咳,血晕在黑衣上,如泼墨丹青。
征天军伤亡过大半,我浮在空中,看着地上零蓝湖被染成微赤的水,轻轻地道:“打败我,让你见她。”
他抬起头,血沾在水蓝的发丝上,却依然抿着倔强的唇,缓缓站起来:“枯荣轮转大法?”我低笑:“魔神好眼力。”他没有回答,却是失落深重:“她竟然……把连理枝给你了么……”那样的字句低低地由魔神口中传出来,让人从心里秋风潇瑟起来。
他瞳孔中蓝光陡盛,月华微倾,缓缓流入那个黑衣蓝发的身体。我静静地看着,这是吸月大法,短时间凝聚力量,却极耗元神。
如水的月华飞快的注入那个挺拔的身影,冰蓝的眼瞳闭合又睁开,他淡淡地开口:“我知道你也爱着她,但是这一次,我绝不会放手。”
我怔了一下,不得解。于是若无其事地一笑了之。
那一剑劈空而下,我想起默言曾经对我说过:“枯荣轮转大法只有一个方法可破。那就是施加远大于施术者承受能力的力量,在伤害来不及转移的时候,杀死他。”
纤长如玉的手背到身后,我轻轻捋下那枚连理枝。那片绿芒笼天罩地,如湖水倒灌倾泄而下。我抱紧齐天,突然很累了。
刀劈开我的身体,我看着齐胸而下的半身坠入四散的湖水里,刹那间被覆没。他黑衣蓝发划过夜空,在湖水上接住我的上半身。冰蓝的瞳孔焦虑急切:“告诉我,她在哪里?”
我只微微一张嘴,血便咕咕地冒出来,刹时间染遍他的黑衣。我用尽生平术法,暂时凝住元神不散,隔着银色的面具,望向那双蓝瞳。带血的手微微地触上他如若坚玉却带着惨白的容颜:“沉幽,如果炽叶的血你不屑一顾,那么潇湘的死,可不可以、让你停了这场战争呢?”
修长的手缓缓地放开了我,他嘴唇微动,却没有声音溢出来。
我从他温暖的怀抱滑落,慢慢地沉入冰冷的湖水中,永永远远、沉入冰冷的湖水中去了。
我飘在虚无的空中,看着那个黑衣蓝发的男子在湖面上失魂落魄的伫立,那把冰凉的齐天被他抱在怀里,修长的手紧紧地扣着琴弦,碧色的血从黑色的血衣上滑落,滴入零蓝湖水中。
那一刻,我终于听到他未说出口的话:“我没有,潇湘,你为什么不多信任我一点呢?”

二十六 复苏和……

我呆呆地漂浮在空中,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就那么站着,对着那一片平静无波的湖水,蓝发纠结,寂寞如雪。
一只手从背后拉住我,沉喝:“该回去了!”我拼命地挣扎,终于有泪落下来:“不、我不回去!沉幽,沉幽!”我向着那个黑色的身影伸出手,却离他越来越远,然后坠入虚空。
半梦半醒之间,一个声音在耳边道:“你的元神几乎全部损伤,我暂用法力加持。你有七七四十九天时间,天阶的魔神之血可以救你。”
睁开眼,唤着沉幽醒来,才发现泪湿了半只雪白的枕头,入目是雪白的墙,雪白的床单,雪白的阳光。
“若若!”一个声音叫了一声,转而跑出去:“医生、医生!”我擦了擦眼,渐逝的是苏念衾削弱的背影和灰白的头发。昨日种种,变成一场大梦。我,睡了很久么?
直着身子想坐起来,发现一动不能动。转头四顾,才发现全身上下包括脸上全缠满了纱布,整个一个木乃伊!呼吸机的线绕在鼻子上,一股刺激的药水味。各种仪器在旁边发出哒哒的声响。我皱了眉,这是哪个鬼地方!
主治医生穿着白大褂过来,倒颇有些救死扶伤的天使味道,呃……虽然他是个男的。
我用全身上下唯一能动的眼睛示意:“这是干什么?”
苏念衾眼睛红红的握着我的手,满脸憔悴之色。我有浓重的羞愧,发现我做事,从来没有考虑到旁人。
“若若,你知不知道你昏迷了一个月!”我看着这个叱咤商场的男人这样老泪纵横,有些莫名的心酸,这些年,他终是老了啊。每一次我做错事,总是他一次又一次的原谅我。每一次我受伤,总是他一次又一次的抚慰我。每一次我任性,总是他一次又一次的纵容我。而他的羽翼,还能僻佑我多久呢?
那个主治医生往我身上打了一针,我并没有像从前那样拿恐怖的目光盯着他,这点点痛,跟梦里的炽叶相比,不值一晒吧?
“咦?苏吟若,一跤摔倒,倒是变勇敢了嘛?”他含着微微的戏谑看着我,我怒视这个混球,他正是我被在见到沉幽第一眼后就下决心休了的聂淇风——也是这个S市首屈一指的临江医院副院长。
从小到大被他扎了不知道多少针,所以成年后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嫁给他——报仇!当初和他订婚时他的脸可拉得比苦瓜还苦,比丝瓜还长。所以解除婚约的时候,几乎没有和他见过面。
我张了张嘴,咕咕地发不出声音,索性闭眼装睡。他调弄了各种仪器,抓了我手把了把脉,然后手伸过来,帮我掖了掖被角,轻快地道:“伯父,看上去非常好,让她先休息会吧。”
他们轻轻地带门出去。我的心也随着那砰然一声响而空了。明明知道不该奢望,还是忍不住黯然地想,即使在这个时候,他也不曾来看看我吗。
“淇风,吟若她现在如何?”在做完检查后,我听见苏念衾小心翼翼地问。
“伯父放心,若若现在壮得像头牛。不过皮外伤,怕是只有过段时间做手术了。”
“那么,我想接她回去将养一段时间。”
“伯父何必急在一时,难道您还担心淇风照顾不好她?”
“呵,我怎么会这样想。只是她的性子,想必是不会喜欢这儿的。”
聂淇风的声音有些小心翼翼起来:“伯父……我听说,那个人、对她并不好。”
“风儿,我想聘你做若若的家庭医生,狮山苏家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伯父,其实这些日子,我很后悔……早知如此……”

二十七 一个人的天荒地老(一)

我住回了苏家大宅。二楼的房间,正对着日出的落地窗,远远地可以看到那片金色的沙滩。我躺在床上,不能走动。只有聂淇风过来的时候,才会把我扶上轮椅,推着四处走走。
其实我很想问问他们沉幽的下落,可是我问不出口。尽管我已经如此狼狈,却还是固执地想为自己保留最后的一点点颜面。我无数次在心里对自己说,苏吟若,放弃吧。可是说完之后,他的容颜就浮在我眼前,怎么样也难以割舍。
“呃……聂,你可不可以带我去个地方?”终于那天,聂淇风过来看我的时候我厚着脸皮这样说,然后报了沉幽的地址。
在门外按了很久的门铃,他才开门,满脸的憔悴神色,连剑眉都有了深深的折皱。冰蓝的目光在看到淇风身后的我时怔了一下,然后冷淡地道:“醒了?”
初看到他时,我仿佛又见那个冰蓝湖水上情深似海的男人。而他冷淡的语气将我拉回现实,那、不过是一场杂乱无章的梦罢了。苏吟若,你,莫非还扑上去告诉人家,你是他前生的恋人么?
我自嘲地笑了一下,似给自己、也似给他一个到这里来的理由:“我回来拿点东西。”
二楼的楼梯,轮椅上不去。聂淇风挽挽袖子,很仗义地道:“我抱你上去吧?”
我用眼角瞄了下他,他面色沉静如水,不见丝毫表情。于是只好轻轻点头,说声谢了。聂淇风朗声笑道:“我们之间,还用说这个字么?”
我伏在聂的怀里上了二楼,楼下的他倒了杯水,在兑凉。二楼另一个房间里,一个声音清澈若水晶:“幽,是谁来了?”
我僵在聂淇风的怀里,努力地抬起头看着天花板,是那个叫夕魅的女子。即使我百般不愿承认,却总也忘不了初见时那种让人惊心的美。而如今,随着这声清澈的声音,留给我的,只是一阵一阵的心痛。
我忍住不回头看他,他和她在一起,又怎么可能记得我。
我在以前的房间坐了很久,坦白说这个房间根本没有什么值得我带回去的东西,所以我只拿了一副耳环,我很担心如果我带的东西多了,那么下一次,会不会再也找不到回来的理由?
聂淇风抱着我下了楼梯,推着轮椅出门的时候,我还是克制不住自己,微微的回头,他依然呆在夕魅的房间里,当门在轮椅后砰的一声关上时,我闭眼装睡,我担心我说出哪怕一字、就会泄露此刻心中的情绪。
如果聂淇风知道苏吟若此刻心中的痛,恐怕会被他嘲笑死吧。
我慢慢地可以自己坐起来,做一些简单的动作,但是脸上的纱布一直没有拆,淇风说脸上的皮肤损坏比较严重,怕是要重新再植皮。
我让玉嫂撤了房间里的镜子,其实如果连炽叶都只能和沉幽落得这样一个下场,那么苏吟若即使是容颜俱在,又能改变什么呢?苏吟若再漂亮,能漂亮得过夕魅么?
那天晚上,我没有让人拉上窗帘,皎洁的月光透过窗,在地上洒落一地银粉色。一个身影突然站在我床前,合体的青衣衬得身姿修长伟岸。只是月下的脸庞却是模糊的。齐腰的丝带一般的黑发遮住了半边脸:“你只有三十天时间了,只有沉幽能救你。”
他的音色华丽得不似人间所有,却字里行间透着严肃。我轻轻地微笑,叫了声:“默言!”青色的身影便震了一下,然后转身而逝,留下一句:“三十天内,找沉幽,要一滴魔神之血。”
我看着他逝去的方向,三十天,我还有三十天。
那天早上,说是早上其实是因为我起得一向最晚。阳光斜进屋里,我感觉眼前一暗,睁开眼睛就看到他,一身黑衣,一米九五的身材笔挺修长。我抬头对上那双冰蓝的眼瞳,心中惊疑——我、不是做梦吧?
他冷淡的上前一步,拿出一张纸递给我道:“签了吧。”我心中苦笑,终于肯定这不梦。
“沉幽!你不觉得你太过分了吗?”苏念衾满面怒容地站在门口,我吃力地伸出手,给他看了看五指的纱布,非常无奈的笑笑:“等我手好了再签吧?”
他的目光在我的手上转了下,然后淡淡点头,将那页纸放在梳妆台上,然后便淡淡地离去了。我给门口的苏念衾一个安抚的笑容:“我想再睡会。”
我看着苏念衾点头带上门,然后把头蒙进蚕丝的被子里,也许只有在这里,可以容许我,放肆我的悲伤。

二十八 一个人的天荒地老(二)

银色的轮椅慢慢地推出苏宅,我戏谑地看着身后的封平:“嗨,我这样子是不是特别狼狈?”他老实得答:“狼狈不觉得,但是这样子的你容易照顾了很多。”
楼下的外滩上,各色人来来回回。五彩的泳衣晃得人头昏眼花。我看着银色的转轮陷进沙里,一点一点慢慢前行。身后的男子一如往常的沉默。
一望无际的海域,是一片荒芜的冰蓝。偶尔涨落的潮水带着白色的细浪,慢慢地幻灭在沙滩上。我看着空中低飞的海鸟,似乎转瞬间还可以看着那个人,在一片宁静中走来,默默地伫立在我身后,带着平和的暖意道:“作吾妻如何?”
深叹一口气,我抱着手中的古筝,安静地弹那首潇湘雨,封平皱眉:“你手还没好。”我淡淡地笑。然后轻灵的琴音飘在这片人声嘈杂的沙滩上,和着海风,敛去了人世浮华。
我只沉浸在这种淡淡的忧伤里,等到清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海边的人已经停止了喧哗,甚至连狂涌的海浪,也变得和风细雨起来。
一个穿着碎花裙装的小女孩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两个朝天辫摇来晃去,她扬起稚气未脱的脸,对身边的父母脆脆地道:“姐姐的琴真好听。”
那位年轻的父亲朝我看了一眼,爱怜地抚了抚她的脸:“姐姐有心事呢。”
有淡淡的笑意浮上了我的脸,幽,是不是你,也只爱这种沧桑呢?
风渐渐地冷下来,红日西坠,给一片冰蓝色的海笼上沉沉暮色。“该回去了。”封平的声音和在海风里,我轻轻点头,非常天真地答:“好啊。”
轮椅带着它冷冷的银色慢慢地伴我离开那片海,像是那个异时空中,故事的最后,他悲怆地站在一片冰蓝的湖水上,水蓝色的长发遮住了冷硬的轮廓,修长的手指死死攥住齐天的弦,慢慢地流出血来。
幽,一万年以前,你的潇湘永沉湖底,你在湖面守望。一万年之后,吟若在海边孤单地弹这首曲子,谁在聆听呢?
一万年,好长好长的一段岁月,久得让你忘记了潇湘,爱上了夕魅,也久得我忘记了我们的初见。我很想知道,你记住了什么。海边的初见,那最初的诺言终在此生兑现,可是那又如何呢?零蓝湖上的别离,等过了一万年,再聚首,人事两非。若相逢皆不识,那么前世今生,还有什么意义?
“难得今天你这么沉默。”身后默言道,我冷笑:“你也难得像今天这么多嘴。”
聂淇风在我身旁忙碌了老半天,我终于忍不住道:“喂,姑奶奶到底是好了没有啊?”“姑奶奶,如今您老是四体皆健,体壮如牛。”
我勉强支着身子坐起来:“那请问,我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苏念衾和聂一起怔住:“回去?”
我尽量不着痕迹、理所当然地答:“当然啦。我们这种有家室的人,总不能一直赖在娘家吧?”
苏念衾怔了一下,坚决地答:“我不承认那门婚事。”
“可是我承认。”我答完之后,自嘲地想,就算为了那一滴魔神之血,我也得回去啊。何况一万年,老天怎么舍得给我这样一个结局?
靠,苏吟若英明一世,怎么会是这种下场?不会的,不就是一滴血么,会没用到连这个都搞不定?

二十九 我再等一分钟(一)

我硬着头皮搬回沉幽的住所,一边让封平帮我搬着东西,一边让聂淇风扶着我往房间里冲,不敢抬头看幽的表情。
聂淇风无奈地看着我:“这是何苦?”
我苦笑,在心中叹道,我要活命丫。
我的房间就在夕魅隔壁,幽却从没有进来。苏念衾让家里的玉嫂过来照顾我,我看着刚刚拆线的伤口,无奈地应了。
幽搬到楼下的客房,我请玉嫂把我扶到楼下,她一来就念这里什么都没有。然后回去帮我拿日常的东西,我一个人在客厅佯装看电视玩电动,故意把声音开得很大很大,可是他依然专心致志地在吧台调着不知名的东西,然后送到夕魅房间里。
当他从我身边无视而过时,我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觉得非常非常失落,或者这一世的沉幽,真的是忘记了潇湘,而爱上了夕魅呢?
但是随后马上振作,靠,且不论爱或不爱的状况,单是那滴魔神之血,也得厚着脸皮上咯!
他慢慢上楼,我努力把声音放得平静:“幽,你扶我上去好不好?”黑色的背影甚至停也没有停一下,他冷淡地道:“没空。”
我下齿咬住上唇,明明是生气,却非常心痛:“玉嫂不在,你扶我一下吗!”这次他连答也懒得答了。我看着二楼夕魅房门砰的一声关上,感觉好像自己被永远隔绝在什么之外了。
看着空荡陈设简洁的客厅,这下是真的后悔让玉嫂离开了。拄着陌生的拐杖,慢慢的上楼,到一大半的时候一下拄滑,于是整个人咕咚咕咚地滑下楼。我咬着牙,怒气攻心,把所有知道的神仙全问候了一遍,才想,该怎么办呢?
咬碎钢牙地撑起来,一步一步往上挪,膝盖上面有血渗出来,怕是刚才磕破了,却不怎么痛。我一边爬一边苦笑,要是在家里的话,苏念衾会心疼坏了。
快到楼上时,幽开门下来,擦身而过时愣了一下,我只觉得奇怪,刚才一个人的时候,只是微微的心痛,可是只看见他一眼,却委屈得似要流出泪来。
用力地吸吸鼻子,一步一步往房间里挪,小腿这时候才要命的痛。我皱眉,靠,不是又骨折了吧?
我故意把速度放得很慢,我奢侈地想,我再等一分钟,再等一分钟,或许下一分钟
……
然他只是愣了那么一下,然后慢慢下楼去了,我听着他的脚步声一步步走远,突然非常后悔,如果……如果我当时开口,他会不会转身帮帮我呢?
然后一个声音又在心里自嘲,就在夕魅门口,你觉得他会这么做吗?
回到房里,我几乎把自己扔在床上,身上心里分不清到底是哪里痛,昏睡的时候做梦,梦里湖水冰蓝,那个男人在湖面搂着我半截身体,悲伤欲绝地道:“我没有。潇湘,你为什么不多信任我一点呢……”
水蓝色的长发遮住了他的脸,我想伸手抚开,结果一伸手就听见聂淇风暴跳如雷的声音:“骨裂了你TM还躺了一晚上,哑巴了你?!平时见你总TMD那么凶,该凶的时候干嘛去了!!”
我看着这个一直以来风度翩翩的副院长,嬉笑道:“对不起院长大人,我错了。”他却一把指着我的鼻子,骂:“苏吟若,你这种人就是犯贱!”
我褪下笑脸,最近一直在装斯文,可是惹急了老子,老子的原形可是要毕露的。那家伙却还不识时务:“你看看你的腿成了什么样!你TM不珍惜自己,还让我来干什么?你找个地方躲起来死了算了你!!”
我悖然大怒:“靠,老娘有让你TMD来这儿吗?你来这儿是免费的吗?说到底还不是为了苏念衾那几个臭钱!!”骂完之后,反倒伤心起来,我尽量把声音拔高:“我就是想死怎么了,跟你有什么关系?你TMD给我滚,从此以后都不要再见到你!滚……”
一个枕头扔过去,他一闪身躲开了,目光却是冷淡下来:“是了,你想死,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看着那袭温暖的白衣慢慢带上门,一瞬间恐慌起来,似乎有什么让人窒息的东西从房中弥漫开来,却还是紧紧绞着床上的被单,然后慢慢把头埋到被子里。
玉嫂端了药上来,怜爱地道:“小姐,先把药喝了。”我从她手里接了药,仰头一饮而尽,她转过头来,一脸惊慌:“小姐,这里有杏仁露,你……”
我有片刻的恍惚,呵,什么时候学会这么爽快地喝药了呢?啧啧嘴,才发现很苦,真的很苦很苦。
我坚持着不肯搬出去,苏念衾磨破了嘴皮,终于妥协了。
“为什么?”聂淇风阴沉着脸问我,自从上次以后,这是他第一次开口跟我说话。我看着夕魅紧闭的房门,慢慢地移开视线,我没有告诉他,因为我害怕,我这一走,会不会、再也没有机会回来,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
不,我不走。我再等一分钟,或许下一分钟……
身上的伤终是好了,只是脸上的纱布还得过几天才能拆。我试着不用轮椅和拐杖,慢慢地在房里踱来踱去。玉嫂张开双手,微笑着,像护一个小朋友那样护着我。我朝她非常灿烂地笑,强迫自己消散所有的忧伤烦恼。
我扶着玄关的鞋架,慢慢丈量大厅,走完它约需要五十三步,我的目光滑过蓝色的布艺沙发,檀紫色的茶几,白色碎花的窗帘,植着吊兰的大花瓶,突然茫然起来。这里,丝毫没有我的痕迹呢。
幽就是在这时候开门进来,四目相对,突然非常尴尬,我第一次这样正视他冷硬的轮廓,那一瞬突然很想伸手触碰,但是距离太远,就是老天再借我两三只胳膊,也不可能触到他一根头发。
我们就那样看着,似乎可以就这样,一直对视到恒古洪荒,对视到时光尽头。可是最后他轻轻地别开眼,上楼,进了夕魅的房间。
那扇门轻轻地合上了,我把左手按在胸口,深深地吸气,依然有泪染上睫毛,世界模糊。
那是夕魅第一次和我们一起吃饭,哦,不,是我第一次和他们一起吃饭。幽拉了餐子,坐在夕魅旁边,她的脸色非常苍白,连丝缎一样的头发都有些许枯萎。但是那种楚楚风姿更加天见犹怜。他看她的眼神非常温暖,完全不是平时所见的冷淡。
夕魅朝我温和的笑笑,我无视地避过。幽淡然地把菜挟到夕魅的碟子里,夕魅很温柔地道:“谢谢。”幽便微扬着嘴角,露出一个微笑。
我胡乱挟了两筷子,终于食不知味。于是大囔:“玉嫂,扶我上去。”玉嫂擦了擦手,微讶地道:“怎么不吃了?”
我把筷子一扔,赌气地道:“不吃了不吃了,懒得看这对狗男女!”
身后夕魅银铃般的笑声便传过来,更听得我火上浇油。幽依然听若未闻,甚至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
我扶着螺旋的楼梯,听着身后的低声私语,无力地想,苏吟若,你这是干什么呢。
我第一次站在夕魅的房间,房里的陈设精致却素雅。她依然那么沉静温柔,黑色的长发披散在海棠花开的枕头上,那种似云中仙子的超凡脱俗看得让我心惊。
“吟若,我和幽不是你想象得那么回事。”娇艳的唇开合,她的声音清澈得如同冰晶玉骨:“傻丫头,别呷干醋了。我把她当哥哥。”
我抬头看着床上半躺的佳人:“那他把你呢?也当做妹妹么?”床上的夕魅沉默了,我淡淡地笑了一下,他是真的爱上了夕魅吧?
我从海棠花的窗帘向外看出去,怔了许久许久。不,我不可以认输,我怎么可以这样认输呢?
转身的时候刚遇到幽进来,看见我时怔了一下,然后脸色就阴沉下来:“苏吟若,你在外面怎么胡闹我不管你,但是不准再踏入这个房间半步!”
他眼中是一种非常冷厉的神色,我只触了一下,竟忍不住退了几步。
“幽,你这是干什么?是我让吟若进来跟我说说话的。”夕魅的声音带着微微的责怪,幽便在床边坐下来,手轻轻握住夕魅莹白的手腕:“好些了么?”
“已经好了很多。你、先跟吟若道歉。”
“道什么歉?”
“幽,她是你的妻子。”
“他骗了我!”
“可是你娶了她,幽,你娶了她,应该负责。”
理智告诉我,如果我还有一点,哪怕一点点自尊,应该马上转身出去。可是我没有这么做,我想听下去,我想再等一分钟,再等一分钟他会不会就……
“我不承认这件婚事。”幽抬起头,这句话是对我说的。
我想我的眼神一定很悲伤,因为那一刻我突然发现、这个男人真的只对一个人痴情了。然后他们两个,真的很配呵。
我一步一步走出去,忍住不落下泪来。幽,这、是一万年之后,你的选择么?

三十一 我再等一分钟(三)

苏念衾坐在我身旁,一脸宠溺地道:“若若的二十一岁生日,爹地在家开舞会好不好?宝贝要什么礼物呢?”
我怔了一下,才想起八月十五快到了。这个人是我的许愿树,一棵总会实现我的愿望的许愿树,可是这一次,他实现不了了。
我把头伏在他怀里,用很低很低的声音嚅嚅道:“你能让幽,去参加么?”揽住我肩的手怔了一下,他的下巴用力地擦擦我的头发:“他会去,以你丈夫的身份出现。”
我呆在他怀里,觉得前所未有的温暖,虽然明知道这不可能实现。他,是那么样的一个人,有什么办法呢。
那一天的苏宅,非常热闹。苏念衾扶着我从车上下来,游泳池边的花草上缠满了彩光闪烁的灯串,倒映在清澈的水里,轻柔的音乐把整个气氛带着梦幻起来。
我穿着苏念衾不知道从哪里订作的粉色公主裙,戴着芬芳扑鼻的花环,像一个不入凡世的仙子。可是我的脸上依然缠着纱布,厚厚的白纱,连表情也一并遮了。
那个人,终于还是没有来么?
“小姐,可以开始了。”权叔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我努力让声音显得轻快:“再等等。”我望着草地后的大门,幽,你还来吗?
苏念衾拉着我的手站在霓虹闪烁的舞台上。那样的光,刺得我的眼有些晕眩。底下是黑压压的一片人,我一眼瞄过去,很多青年才俊,目光都是注视着我。
我无奈地笑,其实他们只要娶的是苏念衾的女儿,长得怎么样,性格怎么样,又有什么关系。
当他终于出现在人群后的时候,我心中是雀跃的,那种不敢置信的雀跃,真的,真的是他来了吗?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走到他面前的,我相信即使是这厚厚的白纱也遮掩不了我的喜悦。我慢慢搭手上去,他犹豫一下,然后伸出修长而温暖的手,轻轻握住。
我羞涩地蹭在他身边,脸隔着白纱贴在他的胳膊上,我没有看他的表情,但是他没有推开我。
笑容在我脸上晕开,他竟然没有推开我。
他拉着我缓缓走上前去,高大挺拔的身姿,无形中就有一种压迫力透出来,一路行过,所有的人都显得卑微,像一个王牵着他的后俯视自己的臣民一样。
一路上的人纷纷猜测他的来历,却无人识得。他就这样任我靠着,慢慢走到苏念衾面前:“我答应你。”
我疑惑,答应什么?苏念衾低头抿了一口酒,把视线望向那片波光荡漾的游泳池。
那一晚,我拉着他避着人群,坐在泳池后面,一棵玉兰花后面。他慢慢地抿着杯中的酒,淡淡道:“想说什么?”
我怔了一下,真的想不到说什么。呆了半晌,我尽量云淡风轻地道:“幽,如果、如果哪天我遇到危险了,你、你会救我吗?”
我不敢回望夜色中的他,那被模糊了冷硬的他,却如刺,刺得我心痛。
“你在怪我?”他的声音一如平时的冷淡,我慌乱地道:“不,不是的。我就是想知道,如果我遇到危险了,需要你帮助的话,你会救我吗?”我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想起在那个异时空,我说如果潇湘愿意跟你走,那么你会停了这场战争吗?
“不会。”他的声音依然那样平平淡淡,我握着他的手慢慢地松开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老病死,这是世界的规律。任何人都不能打破。”他像在背一个概念一样,我的心慢慢冷下来,是的,他会为了苏吟若打破世界的规律吗?怎么会呢……
“可是你不也救了夕魅吗?”我低低地道,他的笑声便有些冷:“你和她,能相提并论么。”
我缓缓地缩回了手,和右手紧紧交握,晚风一过,突然觉得很冷很冷。是那种荒凉入骨。
我从玉兰下站起来,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幽,我明白了。”
一步一步地往后退,我轻轻地道:“幽,如果、这就是你的选择的话,那么……”斑驳的光影投在他的身上,黑暗中看不清表情,我终于缓缓转身,然后在一片如茵绿草中拼命地奔跑,眼泪如潮,滑落在手掌心里。
沉幽,如果夕魅才是你的幸福,如果苏吟若的存在成了你的束缚,那么,我松开手,放你自由……

三十二 最后的最后

“我答应他,只要他在昨夜以你丈夫的身份出现,你就和他解除婚约。”苏念衾一边说一边小心地打量着我。我只觉得很苦很苦,果然……
我让封平他们帮我把东西又搬回了苏宅,这次,一件也没有留。我再也不想再给自己回去的理由,既然决心放弃了,就彻底一些吧。
我坐在窗前,呆呆地看那片落地窗外的海,屋子里很静,听不到海浪击岸。我拿了紫色的披肩,慢慢地走到海边,然后夕魅就出现在我身后。
我诧异地四顾,不见她从哪里走来。她的身体非常单薄,我想,我可以用弱不禁风来形容她了。
“在想什么呢?”她的声音一如往常的纯澈,海风袭来,我突然兴起:“夕魅,讲个童话给你听吧。”
她微笑着点头,如若绽放在海水中的海上花,那样惊世潋滟。我望着那片海,慢慢地讲安徒生的《海的女儿》:“……人鱼公主用清绝的嗓音向海底的巫婆交换了属于人类的双腿……王子和公主在豪华的大船上举行婚礼,人鱼公主在蔚蓝色的海水里,看着幸福的人儿,然后迎着天边的第一缕朝霞慢慢地化为泡沫……”
“为什么讲这个故事?”夕魅的脸色更差,捂着唇轻咳起来,我把视线投向水域的尽头,茫然地答:“我也不知道。我很小的时候,我妈妈常这样跟我讲……我每次一听这个故事就哭,可是还是老缠着她讲,她就一次一次的重复,直到最后,永远不能再重复。”
夕魅还想问什么,却一抬头看着我身后。我回过头,就看到幽冷硬的轮廓。那距离很近,他的气息几乎抚在我的脸上,我下意识退了一步,但是心中又大大地后悔了。
他径直走过去,扶起夕魅,淡定地道:“伤还没好,又到处乱跑!”
幽轻柔地横抱着她,缓缓走远,他黑色的碎发随意在散在风里,高大的背影,在微醺的夕阳中渡上华丽的金色。
我非常安静地站在沙滩上,看这片金色的沙滩,慢慢地被暮色包围。
“你、也回去吧。”他微停一下,缓缓地道。我怔在咸湿的海风里,看着他缓缓走远。
“幽。”我的声音和着海风,他顿住脚步,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若你的手好了,记得把离婚协议签了。”他的声音非常清朗,那样的字眼表达的意思虽然无情,却不若往日的冷淡。
我咬着唇点头:“明晚……你到我家来拿吗?”
他又朝前走,淡淡地道:“再看吧。”
“幽,我等你到八点过十分。如果……”
他头也没回,淡淡应道:“嗯。”
我注视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最后终是消失在沉沉暮色里。
幽,如果你八点过十分还没有来的话,我就不再等了。
我坐在梳妆台上,小心地把指尖染上鲜艳的丹寇。时针指到八点过三分的时候,我知道他不会来了。
拿一只黑色的原子笔,一笔一划地在那张白纸黑字下方写上苏吟若三个字。当若字的一横缓缓合拢的时候,我突然发觉,沉幽和苏吟若,真的永成过去了。
呆呆地看着墙上的水晶钟,按了按电话,终是放下了。
低头一边在纸背上轻划,一边有咸咸涩涩的泪滴落在纸上,墨色晕开,字迹模糊。我拭去脸上凉凉的长痕,有什么可哭的呢?他从始至终,就不曾属于过我啊。
那一场相遇,似乎还在眼前,可是转瞬间,就这样终结。
我踏着银粉色的月色走出去,海边上浪花轻涌,声音很低很低,像情人的诉语。我用手沾了浪花的泡沫,看着它们一点一点在指尖散开,化成闪亮的冰冷。
我双手抱膝,坐在那块黑色的礁石上,海风清冷地托起了长发,带起细浪打在我的身上。衣衫湿透,水珠顺着长发滚落下去,回归深蓝的海里。
十月的夜,已经有些微寒,可是这具身体却没有感觉。我对着海解去脸上的白纱,长发飞扬,如舞动风中的琴弦。
我在黑色的礁石上赤足跳舞,宽松的衣裙在风中散开,如青色的花那样炽烈的绽放。
当东方泛白,朝霞漫天的时候,我伸出手,迎向这第一缕阳光。
洁白的手触到那缕温暖,有一滴泪滑落,缓缓地凝结成珠。我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人鱼公主的结局:王子和公主在豪华的大船上举行婚礼,人鱼公主在蔚蓝色的海水里,看着幸福的人儿,然后迎着天边的第一缕朝霞慢慢地化为泡沫……
我缓缓走进深海,冰蓝的海水没过胸前,然后身形渐淡,慢慢地融化成泡沫。
在那个遥远纷乱的异时空,一段神魔恋人神共弃,结果,是一个男人在冰蓝的湖水上空痴情守望,而这个太平盛世,我们的婚姻被所有人祝福,可是故事的最后,我只能孤寂地融化在冰冷的海水中。
海水潮动,铭刻一个人的名字,泯灭一万年的岁月。我的爱人呵,如果有一天,你路过这片海域,当浪花代替我亲吻你足踝的时候,请聆听,请怜惜,请相信,我爱你……

番外一

夕魅含笑看着面前神思不蜀的幽,终于忍不住笑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幽端着药的手顿了一下,似自言自语的道:“能有什么事?”
夕魅戏虐地看着墙上的挂钟,意有所指地道:“很奇怪耶,今天苏公主竟然没有查岗呢。”
幽冰蓝的目光微微斜过壁钟,那指针显示是八点过三分。要去么?
仅是寻思了一下,幽继续喂药,既然决心要断的,就彻底一点吧,最后的最后,反倒心软了么?
幽慢慢地把药喂进夕魅嘴里,强掩心中的杂乱。
电话始终没有响,那个丫头,可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呢。或者,是真的死了心吧?温室里无风无雨地生长了二十年,怎么经过住这样的冷落。
修长的手稳稳地托着光洁的白瓷小碗,心中却杂乱无章。
她放手了,终是放手了,这是好事,不是吗?
幽把碗放回流理台,蓦地发现,这个地方空旷了好多好多。没有了那个无理取闹的丫头乱七八糟的零食、鞋子,没有人旁若无人的乱丢瓜子壳,没有人用足以吵醒全世界的声音打电玩,也不会有人再一把扔掉筷子,赌气地说,懒得看这对狗男女。
幽回到客房的时候,发现自己没必要住在这里了。那个丫头,想必是不会再回来了吧?打开二楼的门,那个房间还是在她住院的时候才进来整理过吧?
可是现在也非常空旷,她,是真的决心走了,不再像以前耍耍心机,这次、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幽拿了毛巾,轻轻擦去房里的灰尘,可是浅蓝的毛巾抚过桌上滴落的艳艳的指甲油时,修长的手慢慢地停下来,温热地指腹轻抚那滴金粉闪亮的指甲油,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就那么沉默了很久很久。
那个拖着骨裂的小腿一声不吭地躺了一夜的丫头,就是这样打发闲暇的时光么。
那样咬牙的倔强,真的很像你啊,潇湘,可知一万年前,零蓝湖水中沉没的人,不止是你呢……
冰蓝的瞳孔慢慢清醒,幽摇摇头,一个声音在心里嘲讽,人老了,所以容易伤感么?
慢慢地走回一楼的房间,目光无意地横过桌上沉默的手机,八点二十了。
沙滩上,那丫头轻轻地道:“幽,我等你到八点过十分,如果……”如果什么呢,其实,她也明知道自己不会去的是么?
好了,一切都结束了,狮山苏家的小公主,能有多少耐性耗费在一个男人身上呢。
夜深了,难得一次安静,却睡不着。
幽起身,缓缓召出那把碧色的古琴,慢慢地拨弄,那样轻灵的琴韵,带着淡淡的忧伤散在夜空中。竟然是一首潇湘雨。
修长的手怔怔的停下来,怎么会是这首曲子呢?可是凭借天阶怎么回想,也不记得一万年前那场冰蓝色的雨中,潇湘轻弹的,是哪首曲子了。
一万年,真的长得足以忘记这么多事情么。
夕魅支着身子走下来,幽放了琴,慢慢走过去扶住她。
“幽,好久没听你弹这首曲子了。”夕魅在床边坐下来,淡笑着道。幽便怔了一下:“听过?”“呵,以前你在漳水边弹过,我在尽头的湖水下面,就是这首曲子,陪了我一千年。”
“漳水?”不,不是的。幽用力摇摇头,一万年前,怎么会是这首曲子呢?
“幽,讲点以前的事来听啊。”夕魅笑得沉静而漂亮,幽的脸上慢慢荡开暖意:“要听什么?”
“千欲以前是什么样的人?”
“听真话?”
“真话。”
“他,一个祸害。”
“祸害?”
“魔界凡是我想得出来的女子,不知道还有哪个没有被他弄上手。”
夕魅掩口轻笑:“那家伙的女人缘一直很好啊。”
“是啊,也负了无数的女人。漳水一战,如果不是他勾引那个叫冥薇的副将,或许神军不会输得那么惨。”
“可是后来、他叛乱……”
“……一个人用紫心盅控制他的神志,他被心魔控制,私自动用魔界破月军强攻神军。”
“所以最后……你就杀了他?”
“嗯。因为……”冰蓝的目光慢慢黯然,因为那一场战争,我负了一个承诺,永失吾爱。那个人,那么倔强,为着一场误会,就宁愿一声不吭地死在自己手上。
一万年了,一万年了。潇湘,我依着你的要求,修炼不老不死之身,你却留下我,沧桑永寂。
“幽,你,爱过一个人么?不是对我的怜惜,是那种深入骨髓、宁愿牺牲所有去维护的爱?”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片叫御浪的海,里面住了很多很多的鲛人。一个少年在游玩时遇到了他们的小少主。那个时候都还很小,那个少年一直暗恋鲛人的小少主。他是那样纯洁美丽呵。”冷硬的轮廓不再淡然,夕魅发现那竟是爱恋深重:“可是鲛人一族有上千年的寿命。所以小少主拒绝少年的时候告诉他:‘等你可以永生的时候,再来找我吧。’”
夕魅抬起头,一脸惊讶,这个人冒着天怒人怨,只为一个承诺吗?
“那少年用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坠落魔道,称霸魔界,拥土为君。夕魅,光三千童男童女的血,怎么可能祭炼不老不死之身。你以为云尊那老家伙挥军百万,真的是为了替天行道?”
“那少年最终找到鲛人少主了吗?”
“找到了。他刚刚完成对他的承诺时,他就找到了。可是他修成了仙,他沦为了魔。”
“最后呢?”
“你该睡了。”幽缓缓站起来,夕魅知道,他不愿再说下去了。能够凝结在这个山一样的男人心底,一万年不愿提及的爱,有多深重呢?
“你觉不觉得幽这两天,似乎有点不一样呢?”
“岂止有一点,典型的魂不守舍。”
时间似乎总在我们不知不觉的时候流过,幽提着那颗凤山怨尸的头返回冥界的时候,听见白无常湮落和黑无常低低的议论,那一刻心中突然有一点落寞,是什么地方空洞了呢?
那个女孩从此再没有烦过他,冷硬的背影慢慢地行走在灯火迷离的奈何桥上,寂寞的黑色如恒古难化的冰川。
“你在想什么?”殿上高居上首的冥王声音淡然。底下的人却孤傲不化:“我在想什么,什么时候需要跟你汇报了?”
冥王目光恍惚地看着那颗头颅:“幽,几万年的存活,我真的很想知道,除了夕魅,你还在乎过什么?”
“我什么也没有在乎过。”
“幽,天长日久,何以为继呵……”
幽转身离开了,其实有一句话,他没有说,那一天,当他抱着那具浑身骨折的身体从魔界返回人间的时候,那种柔软的触感,让他心中某处甚至暗暗希望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
刚进门,夕魅惊讶的声音就传来:“幽,快来看!”幽淡笑着看她惊喜的样子:“几千岁了,还像个小孩子。”
夕魅把手上的晚报递过来,笑得更加灿烂:“幽,每个女人心里,都藏着一个小孩子啊。”
于是接过晚报的手就怔了一下,每个女人心里,都藏着一个孩子,那么那个人心中,又藏着一个怎么样的孩子呢?
只看了一眼,冰蓝的瞳孔几乎狂乱。占了近半版的照片,一片深蓝的海,朝霞漫天,一条美人鱼踏浪而舞,长发淡绿,尾摆金红,它伸出洁白的手,捧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那样绝美的侧脸,几乎圣洁。
一万年,甚至连自己都以为自己忘记了。可是空等一生的人,怎么忘,怎么可能忘记啊。
夕魅看着那个黑衣蓝发的人失魂落魄地跑出去,即使跟在他身后,也像是隔了一个光年。
沙滩上,黑衣蓝色的身影就那么站着,海风呼啸,带着浪花轻轻涌过足踝。修长的手拾起湮没在细沙里的一珠粉白珍珠,紧紧地嵌入手掌心里。
“潇湘——”两个字封印了一万年,重又回荡在海天之间,最后碎裂在潮汐中,涌成了伤,一如他的悲怆。
高大的身影缓缓俯身,蓝发埋入双臂,记忆中,那个女孩迎着斜阳,讲人鱼公主的童话。人鱼公主在蔚蓝色的海水里,看着幸福的人儿,然后迎着天边的第一缕朝霞慢慢地化为泡沫……
“幽,你扶我上去好不好?”
“玉嫂不在,你扶我一下吗!”
她吃力地伸出手,现出五指的纱布,非常无奈的笑:“等我手好了再签吧?”
她把筷子一扔,赌气地道:“不吃了不吃了,懒得看这对狗男女!”
“幽,如果、如果哪天我遇到危险了,你、你会救我吗?”
“不,不是的。我就是想知道,如果我遇到危险了,需要你帮助的话,你会救我吗?”
“可是你、不也救了夕魅吗?”
“幽,我明白了。”
她一步一步地往后退,轻轻地道:“幽,如果、这就是你的选择的话,那么……”
她咬着唇:“明晚……你到我家来拿吗?”
“幽,我等你到八点过十分。如果……”
冰蓝的瞳孔慢慢闭上,迎着海风,有一滴泪,缓缓地滑下来,在冰如坚玉的脸上,划出破碎的弧线,耳边,不知道是谁的手机里,刘若英撕心裂肺的唱,如果当初我们能、不那么倔强……
夕魅静静地站在他身后,伸手触及他的衣角时突然停住,那一刻涌过来的,是血液般稔稠的悲伤。
幽冥殿上,金袍的王缓缓站在水镜前,喃喃道:“天阶,其实想改变命运的、何止你一个人呢。”
水镜中,是一片冰蓝的汪洋,一座孤岛上,一袭蓝衣抱膝坐在礁石上,衣裳尽湿,发随风动,人若谪仙。
那页白纸黑字在修长的手上揉成悲伤,那纸背后,字迹模糊,却一笔一划刻在一个人心上。
一日心期千劫在
后身缘、恐结他生里。
他生里?潇湘,即使他生的他生,我们也终是没能在一起啊……
“决定了吗?”王座上的人看着这个黑衣蓝发的魔神,一场纠葛,是身心伤痛,也是相思深种。故事的最后,用一万年的沉睡换岁月轮转,值得么?
“嗯。”
“即使她不再认得你,不能再和你在一起?”
“只要她快乐。”
一辆玫瑰红的跑车飞一般穿梭在滚滚车流里,连闯三个红灯后,身旁的保镖终于忍不住颤声道:“小姐……慢点。”
“封平,如果我在这儿撞死了人,你猜苏念衾会不会让你代我坐牢?”驾驶座上的丫头,一脸猖狂的笑意,手下不停,整个车身微微飘移。身旁的保镖咬了咬唇,淡淡道:“封平不知道。”
苏吟若看着飞逝而过的街景,笑得弯下腰去:“他会,你知道。哈哈……你知道。”
车驶过第四个红绿灯路口时,苏公主偶然转头,车窗外一个绝世酷哥笔挺的站在路口,长长的碎发不羁地落在额边,剑眉横飞,目光深邃如水,就是那惊鸿一眼,苏公主兴奋地道:“封平,那家伙真酷!”
封平回头,只看到窗外流离飞逝的霓虹。
黑衣的人静默地站在路口,看着那抹玫瑰红没入滚滚车流,从此一眼万年。那样的距离,曾经近在眼前,而转瞬间,爱,已隔沧海桑田。
冰蓝的瞳孔微闭,慢慢陷入沉睡,我的宝贝,你一定要幸福啊,如果、如果还有如果的话……
如果你不知道
我深埋你,
在红尘中画地为牢,
让真爱在美梦中远离喧嚣;
如果你不知道
我放弃你,
在冰蓝中云烟皓渺,
让思念在记忆中百年燕好。
如果你不知道
我背离你,
在红尘中孤傲寂瘳,
让荒芜在岁月中枝繁叶茂;
如果你不知道,
就永远不要知道
我会拥着最初的承诺,
一个人、爱到天荒地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