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是有些害怕听见她的回答。

  食材快用完了,亓天让元宝乖乖坐在椅子上,他如前几次一般只身出了迷雾森林,只是他不知道,这次在他离开之后,另一道人影悄无声息的潜入了屋子。

  “唔,这脸圆得挺可爱。”白衣公子笑着掐了掐元宝的脸,问道,“李家二小姐?”

  除了亓天的话,她不听任何人的命令,自然也不会回答别人的话,只是现在她涨红了一张脸,仿似欣喜若狂的模样。尽管她眼神依旧僵直,但白衣公子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原来竟是被下了蛊。”

  “你如此激动,可是因为知道有人可以救你出去了?”他笑道,“我倒是运气好,在此地撞见了你,你可知李家为了寻你开出了多高的价码?我琢磨着,若是光把你救回去便能拿到那么多钱,若是趁此机会做了李家的乘龙快婿,以后岂不是坐着便能享清福了。”

  男子的气息喷在元宝耳边:“唔,我嗅到了处子香,这个傻巫师竟然还没碰你?”

  元宝瞳孔紧缩,面色开始泛白。

  “可是,该如何是好呢,若你是完璧之身,李家大概会看不上我这样的江湖之人吧。”他笑了,“看来,我只好……”他的手摸上了元宝的腰,亓天不会帮人穿衣服,是以元宝的腰带每次都系不劳,他手指轻轻一挑,元宝的腰带便落了一地。

  他大笑的将元宝抱了起来,放到一边的床榻上:“唔,皮肤软软的。”他覆上她的胸,笑容越发愉悦起来。

  元宝的嘴唇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这副柔弱的模样愈发激起男子的欲望,他皱起了眉头:“啧啧,你哭得让我如此心疼。”话音未落,他只觉一股凉凉的气息蹿入他的脊梁,他浑身一震:“不可能,我明明吃了退蛊……”话未完,只见男子面容霎时变为乌青色,皮肤急速的干枯,他颓然摔倒于地,看着冷冷立于他身后的亓天,不敢置信道:“蛊……蛊王。”

  鬼巫(下)

  第五章

  “肉脸。”亓天踢开枯死在地上的男人,坐到床边,他目光落在元宝凌乱的衣衫上,眸中杀气掠过,地上本已枯萎的尸体中忽然钻出了许多黑色的小虫,蠕动着将尸体吃了个干净,而后又各自爬走,藏在了屋中阴暗的角落里。

  亓天帮元宝重新整理好衣裳,系好腰带,他扶着她坐起来,有些僵硬的拍了拍她的背:“不怕。”

  粗嘎的声音落入元宝耳朵之中,本来只是微微僵硬的身体却无法自抑的颤抖起来。她僵直的目光凝在前方,眼角滚落出大颗大颗的眼泪。亓天一时有些心慌,他拿衣袖抹了又抹,却始终止不住她的泪。

  “肉脸,别哭。”

  他轻声命令,却没有被元宝执行。像是崩溃了一般,元宝眼中的泪珠无法收拾的簌簌而下,湿了亓天的衣袖,他像安慰孩子一样拍着她的背,用难听沙哑的嗓音耐心的哄着。

  元宝止不住泪,直哭得眼眶红肿不堪,亓天甚至不敢再帮她拭泪。

  “眼睛不痛吗?”他问。元宝像一个失控的玩偶,不再给他任何回应。他握紧拳头,哑声道,“会哭瞎了眼。”

  “肉脸,别哭了。”

  “我心口疼,别哭了。”

  但是不管他是大声的发火还是委屈的乞求,元宝都不再听他的话了,她不闹不叫,只是默默的淌着泪,不知道是折磨了谁。

  忍无可忍一般,亓天覆上元宝的双唇,挑开她紧咬的牙关,舌尖轻轻往回一勾,黑色的蛊虫轻易的被他收了回去,他在她唇边轻声呢喃:“我放你走好不?我放你走,你不要哭。”

  话音一落,元宝身型一软,终是闭上了眼晕倒在他怀里。

  这一夜,元宝的呼吸比以往都要粗重,像个活人一样。亓天搂着她不知为何却睡得比往日更加安稳。

  翌日清晨,亓天是被一脚踹下床榻的。他尚有些初醒的迷糊,揉了揉眼,打量着床上瑟缩成一团的女人,看见如此“活生生”的元宝,他有一瞬间的怔然,而后才想起,他昨天给她解了蛊。

  他站起身来,像往常一般要去牵元宝的手,带她去梳洗,哪想元宝却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臂急急的往角落躲去,她眼中带着三分戒备三分害怕,更多的却是隐忍不发的仇视:“别靠近我,你又要给我下蛊么?”

  亓天伸出去的手微微僵住,他垂下眼眸,蜷缩了指尖道:“头发乱了,该梳洗。”

  元宝乌黑的眼中更添了十分戒备。冷漠,厌恶,她的神色与外面的人没什么两样……

  亓天压住心头的微痛,沉了脸色命令道:“不准怕我。”

  可是怎么会不怕,看着他可怖而恶心的脸慢慢靠近,元宝强装镇定的脸上终于显出了一丝裂缝,她慌张的左右看了看想寻个地方逃走,当亓天的手捏住她的下颌,元宝终是忍不住心中的害怕,狠狠一脚踹向亓天的心窝,瘦削的男子身影几乎立即弯下腰去。

  元宝惨白着脸色道:“你说了放我走的,你说了放过我的……”

  心口处被元宝踹得一阵阵抽痛,体内的蛊虫在青纹之下混乱的爬行,叫嚣着要冲出来将元宝啃噬干净。他强硬的压下喉头翻涌的腥气,轻缓的揉了揉太阳穴,平复□内躁动的气息。

  他一抬头,看见元宝在角落之中瑟瑟发抖,头蹭在墙上发丝狼狈了一脸,他目光微微一软,伸手道:“去梳洗。”他爱帮她擦脸,软软的肉被指腹按压下去,一放开就圆滚滚的弹了回去,充满了生命的活力。

  元宝不动,亓天眯了眯眼,终是垂下了眼眸:“梳洗后……就放你走。”

  元宝不信任的打量着他。两人对视了半晌,元宝无奈的抹了一把脸,深呼吸道:“君子一言……”

  亓天不爱照镜子,这梳妆镜是为了元宝特地买的,他细细的为她梳了头,洗了脸,动作轻柔的帮她擦着手。元宝有些别扭的往后缩,他这些动作让她感觉自己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不动。”他强硬的拉住她退缩的手掌,手上动作越发温柔。如同在对待珍宝。元宝脑海中突然出现一副亓天平日里抱着金元宝一脸痴迷的擦拭着的模样,她只觉自己脊梁微微一寒,忍不住又往后缩了缩。

  亓天不满的睨了她一眼:“不动!”这一眼看得元宝一呆,霎时忘记了动作。元宝这才发现,原来这个长相丑陋的男子竟然长了一双极漂亮的眼。他脸上的青纹在那双澄澈的眼眸对比下一时竟显得模糊起来。

  察觉到她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停留了许久,亓天抬起头来,不经意问道:“看什么?”

  元宝心跳蓦地一乱,她撇开眼,嘟了嘟嘴道:“那个……我又不是小孩,我知道怎么梳洗。”

  亓天没在意她的话,仍旧仔细的擦拭着她的指尖:“你叫什么?”

  元宝一怔,这才想起他们两个似乎连对方的名字都还不知道,她迟疑道:“元宝。”

  亓天手上的动作一顿,默了会儿道:“元宝很好。”也不知是在说她这个人好还是金光闪闪的“元宝”好。

  元宝安静的转开眼,看着菱花镜中的自己,气血红润,脸净如玉,这个男人好像真的没让她吃什么苦……一直很好的在照顾她。元宝想,或许,这个“鬼巫”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可怕,或许他只是寂寞得想要个人陪陪,又或者他只是想用另一个人的存在来证明他还活着。

  “你……叫什么名字?”问出这句话的同时她几乎就后悔了,不管这个男人叫什么名字,她以后都必定是不会与他有什么交集的,现在问,不过是多此一举。

  “亓天。”

  她下意识的想唤一唤这个名字,却终是理智的咬住了唇。

  他们之间不应该了解那么多。

  “我可以离开了么?”元宝问得小心翼翼。

  亓天沉默的点了点头。元宝心中悬着的石块稍稍放了放,她长舒一口气,眸光亮亮的盯着亓天:“那……之前,谢谢你救了我。”元宝小心的走过亓天的身边,行至门外,见亓天仍旧一人孤零零的杵在哪儿,她心头微微不忍,憋了许久,道:“其实,没事的话可以多去镇子上走走,你比传闻中好很多。”

  元宝转身,一步还未踏出院子,忽然又觉得后颈一寒,熟悉的感觉再次传入脑海之中,昏迷前,元宝只想愤怒的指着亓天骂娘。

  屋内的男子“啪”的一巴掌狠狠拍了拍自己的右手,冷冷道:“小人。”

  果然,他始终做不成君子,只能做个毁诺的小人罢了。

  再次给元宝下蛊之后亓天发现自己很难像之前那样开心起来了,给她梳洗之时,他渴望看见她微微羞红的脸和不敢直视他的眼神,喂她吃饭之后想听到她关于食物好坏的评价,他想在初醒或者将睡之时听见一声软软的祝福……

  当他开始要求得越来越多时,便越来越难以满足。

  可是一个木偶,能给他的仅仅只是陪伴。而他更不敢让元宝清醒,害怕在越来越喜欢的元宝眼里看到冷漠而嫌恶的神色,那只会让他也跟着嫌弃起自己来。

  一日晌午之后,他牵着元宝的手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看见阳光铺了她满面,亓天左右偏头打量了许久,道:“肉脸宝,笑一笑。”

  这个命令元宝执行了许多次,她十分娴熟的弯起了唇。亓天却皱了眉:“不是这样。”元宝唇边的弧度消去,亓天用指尖压了压她的眼角,“这里笑。”

  元宝又僵硬的勾起了唇。

  “不是这样。”

  他一遍一遍的矫正她,想让她笑出自己想要的感觉,但徒劳一番,只是越来越失望罢了。

  亓天有些心急的贴上元宝的唇,想将蛊虫吸出来。可想到之前元宝清醒后的眼神,他紧紧贴了半晌,终是什么也没做,沉默离开了元宝的唇。他能感受到元宝身体的颤抖,能感受到她的排斥和拒绝,清晰的明白自己有多么不受待见。他摸着她的头发,像安抚孩子一样:“别怕,我只是……”

  只是想靠近她,想感受一番人情中的温暖,仅此而已。

  不知面对了这样的元宝多少个日夜,亓天还是决定放元宝走,那晚入睡前他搂着元宝脑袋埋在她颈窝轻声道:“你笑一笑吧。”他闭上眼,指腹抚摸她的唇角,感受弯起的弧度,想象她眼中也满是盈盈的笑意。

  亓天也不由自主的勾起了唇。但睁开眼后她的眼依旧是一片死寂的沉默。

  他埋头在元宝肩头蹭了蹭:“我真的这么讨厌么……”

  三更时分,元宝睁开了眼,一扫往日的死寂,她眼中印着窗外明媚的月光,清亮透彻。她斜眼盯了睡得正酣的亓天许久,才敢小心翼翼往床边挪去,离开了他的怀抱,夜的寒凉有些沁人,元宝光着脚踩在地上狠狠打了个寒战。她不敢穿鞋,生怕发出一点动静惊醒了男人。

  走到门口,轻轻拉开屋门,夜风倏地灌入,吹得元宝一个激灵,她慌张的回头打量亓天,后者只是安安静静的睡着。

  可是这一回眸,元宝却发现自己竟有点迈不开脚步了。

  那个男子像个孩子一样,孤独的蜷缩在床上,月光洒了他一身,明晃晃又冷冰冰的染了一室清冷。他脸上的纹路在晚上平静的许多,不那么狰狞吓人,他本来应当是个清俊的男子,元宝忽然想起上次她无意之中接触到的那双澄澈的眼眸……

  他……其实只是害怕孤独吧,像她一人被关在阁楼上绣花一样,稍稍接触到外面的一点新鲜气息便不由自主的被吸引,一如她遇见阁楼下的沈公子。

  他和她不同的处境,却同样的孤独。

  若他们不是用这样的方式相处,或许她是会接受他,甚至喜欢他的吧。毕竟他对她比谁对她都好,但她不能像一个傀儡一样生活。元宝很清楚容貌这种东西不会持久,她怕他不是因为相貌,而是自己的生死尽在他一念之间。

  元宝扶住门的手握紧成拳,她咬了咬牙,仍是奔逃了出去。

  忘关上的木门在夜风之中“吱呀吱呀”响个不停,亓天的脸往枕头里埋了埋,默了许久,他伸手摸到了摆放在床下的布鞋,眼睑拉开,他眉头微皱:“肉脸宝……你忘穿鞋了。”声音在屋中空荡的飘了两飘,女子温暖早已不再。

  半夜的迷雾森林阴冷而骇人,元宝一路疾奔,也不管前面踏上的那块地会不会是沼泽,她听之前那个人说过了,爹花了许多钱来寻她,兴许在爹的心中还是在意她这个庶女的,她不想报复姐姐了,也不想爱恋沈公子了,她可以回去,认个错,然后听家里的安排把自己嫁出去,然后……

  然后呢?

  元宝顿住脚步,然后嫁给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人,在一个新个阁楼中绣着花,带着孩子度过下半辈子?这和被人控制着行动木偶一般生活又有什么差别?

  她怔然,忽然,不远处划过一道火光,在夜雾之中显得十分耀目。元宝第一个反应是亓天追过来了,她忙找了个草丛藏好身影,但是而后又想,被找到了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

  正想着,远处的火光越来越近,元宝这才看清原来是两个高大的汉子,他们的面容有些熟悉,元宝一阵琢磨恍然想起,这不是李府的两个打手么!是爹派她们来救她的?元宝欣喜的欲要出声呼唤,忽听其中一个汉子道:“咱们找到二小姐,当真要杀掉么?”

  元宝浑身一寒,僵硬了身体。

  “老爷的话你敢不听?”

  “哎,坏就坏在这事出在大小姐成婚之前,二小姐失踪了那么久,怕是早就不干净了……咱们府可不能有这么个污点。”

  “你担心这个作甚,你该想想,碰见那鬼巫咱俩该怎么办!”

  两人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元宝听罢这些话,脑子嗡鸣一片,随即腿一软摔倒在地。

  听见响声,两个打手登时神色一振:“谁!”火光往元宝身边越走越近,元宝却失神的望着天上的明月,心底泛起的全是自我厌弃与绝望。

  两打手刨开草丛,看见的坐在里面的元宝,两人皆是一惊:“二……二小姐?”

  元宝目光缓缓落在他们手上拎着的大刀之上,另一人戒备的四周望了望:“那鬼巫不在,正好动手!”

  元宝点了点头,对的,正好动手,她又在这片沼泽地里陷入了危境,这次也怨不得别人。此时,她忽然想起了那双清澈眼眸的主人,明天那人清醒之后看见她不见了会不会难过呢,之后发现她难看的死在沼泽地里,心里又会是怎样的感觉呢,他会不会在一瞬间的解气之后也感到一丝丝更痛的寂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