觞昊怔了一会儿,才笑道:“总算找到你了。”

  白鬼自袖中拿出一只毛笔,轻声道:“助你,亦是在助我自己。不过,有一事你可想清楚了?”

  “何事?”

  “她不再怨你也就不再爱你,忘却前尘,对于她来说,这是新的一生。而这一生不再有你。”

  觞昊倏地笑了:“我有永恒的生命来闯入她的生命中,她忘一次我便让她记起来一次,忘两次我便让她记起来两次,直到再也忘不掉为止。”

  第七章

  小浅醒了,却如白鬼所说,前尘忘尽。她会睁着大眼睛问他:“觞昊,你是我爹吗?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面不改色的给她擦了擦糖葫芦糊脏了的嘴,道:“我是你相公。”

  “可我为什么记不得你?”

  “你现在可识得我?”

  “识得。”

  “如此便好。”觞昊埋下头亲了亲她的唇,糖葫芦的甜味也沾染上了他的味蕾,“以前的事情都不重要,你只需记得,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就行。”

  小浅眨了眨眼,奇怪道:“可我总觉得你是不喜欢我的。”

  “我喜欢你。”他在她耳边重复,一遍一遍又一遍,仿似在弥补那日没有说出口的解释,又仿似要小浅深深的将这句话刻在心里,永远也忘不掉。

  小浅对这个浮华的尘世十分好奇,觞昊便带着她四处游玩,走走停停,以往在舍利塔中总是小浅的言语多过觞昊,而现在却是他牵着她,走过小浅从未见过的春夏秋冬,诉说着她从未听过的奇闻异事。但不管是在孤寂的舍利塔中,还是这纷扰的红尘之中,觞昊都成功的让自己变成了小浅的唯一。

  仅有的唯一。

  夏日大雨倾盆,小浅在客栈的二楼坐立难安,她在窗前来来回回的晃悠,可等了许久,仍旧没有看见觞昊的身影。

  她急得红了眼眶,终是忍不住拿了把伞,跑进雨幕之中,她在青石板的街道上一路喊着觞昊的名字,大雨湿了鞋,风又吹乱了她的头发,小浅提了裙子顾不了头发,顾了头发又提不了裙子,她一心急,索性将油纸伞扔了,找一会儿觞昊又哭一会儿。走过大半个小镇,浑身都湿透了。

  她爬台阶的时候脚下一滑,摔破了膝盖。她左右张望,皆不见觞昊的身影,小浅便在大雨中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一声叹息在她身后响起,一只有力的手将他拉入了熟悉的温热怀抱。

  小浅反应过来,看见觞昊的脸,立即将头往他怀里一埋,蹭了他一胸膛的鼻涕眼泪。觞昊拍了拍小浅的头,声色中带着莫名的颤抖意味:“如此,便别忘了,再也别忘了我。”

  想来,被遗忘的人,再如何掩饰,始终是心存惧怕的。

  这场大雨之后,小浅病了,烧得一张脸通红,望着觞昊竟说胡话,一会儿唤他“娘”,一会儿又叫他“亲亲”。觞昊尚在琢磨着要不要将小浅抱去天界,命那司药神君好好将她看一看。哪想三天之后小浅却突然好了。

  觞昊摸了摸她的头,道:“下次我不见了,你还那样去找不?”

  小浅望了他好一会儿,一句话也没说,觞昊微微蹙了眉,还没说话,小浅老实点头道:“还得找。”她说得极为认真,眸中不似往常的空洞,带着更为深沉的东西,看得让觞昊几乎失神。

  这一瞬间,觞昊几乎以为,小浅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可她又接着笑了,一如往常般清澈,毫无阴霾:“觞昊,接下来我们去哪里玩?”

  “你想去哪里?”

  “沙漠,前些天听人念叨什么长河落日圆,大漠孤烟直,我想去看看。”

  觞昊笑了:“你亲一亲我,我就带你去。”

  小浅眨巴眨巴了眼,然后一把将被子掀开了:“觞昊,人家说夫妻之间还有更亲密的事。我躺好了。”她巴巴的望着觞昊,生生将这大魔头看得微微眯起了眼。

  他一声叹息,拉过被子将小浅盖好,道:“你才病好,咱们缓缓。我先去收拾东西。”

  客房的门轻轻掩上。小浅的眼里勾出了一抹得逞的笑意。

  她确实想起什么来了,可是,也正如觞昊所说,以前的并不重要。现在她只需要知道,他喜欢她,她喜欢他就好。

  鬼将(上)

  第一章

  芊芊抱着琵琶,站在红毯铺就的高台上,一眼看尽台下的富贵老爷脸上的轻浮。她躬身坐下,指尖轻挑,琵琶声起,下方的客人们顿觉惊艳。芊芊知道,此曲一罢,她便会像个物体一样,被这台下其中某人以最高的价格买走初夜。

  如同一个玩物,任人摆布。

  鸨姐儿交代过,她这一曲只能极尽妩媚,缠缠绵绵,可芊芊却把这曲琵琶弹得凄然哀婉,鸨儿听青了脸,还不等芊芊奏完,她便抢着上了台道:“各位官人,这个是咱们青柳阁最纯的一个姑娘,名唤芊芊,刚过二八年华,模样清秀又弹得一首好曲子,平日里,我可是藏着掖着管不叫人看去了,今日是她初次登台……”

  “谁爱听你这些废话。”一位中年男子道,“让小娘子来唱一个。”

  鸨儿尴尬的笑了两声道:“这位爷……其实,这姑娘嗓子不好。”

  原来是哑子。

  众人哗然,一时都表现出兴趣缺缺的模样。鸨儿正苦笑之际,忽闻一道醇厚的男声道:“多少钱?”众人皆是一静,转头望向开口的男子。

  芊芊也自鸨儿的身后望了过去,那男子一袭绣着金丝祥云纹的玄衣,一看便知非富即贵。男子浅酌一口甜酒,眸光淡淡的扫过芊芊,落在鸨儿的身上。鸨儿心底一震,忙道:“三两纹银。”

  “嗯,我要了。”

  她便这样被一个男人如此轻描淡写的买了下来。

  花房之中,芊芊穿着暴露的衣裳坐床榻边,她从未如此镇定也从未如此慌乱,藏在衣摆中握住剪刀的手在微微发抖,她想,逆来顺受的活了这么些年,到现在,她总得为自己争一争的,即便是争得鱼死网破。

  花房的门被轻轻推开,芊芊隔着薄纱望着缓步而来的玄衣男子,握着剪刀的手紧了又紧。眼前的粉色纱帘被拉开,男子静静站在她身前,眸光沉凝的打量她。

  芊芊汗湿了手心,垂着头不敢看他,忽然,一件带着余温的衣裳扔到了她身上,男子冷声道:“穿好。”芊芊有些惊诧的抬头,却见男子伸出了手掌道,“把手里的东西交出来。”

  芊芊警惕的往后挪了挪,十足的戒备。男子冷笑:“若我想碰你,你便是浑身长刺我也能给你拔了。”

  她看了看男子手上只有常年习武的人才会有的老茧,终是将剪子交了出去。男子将剪刀随手一扔,转身走到桌边坐下,他替自己倒了一杯酒,道:“弹首曲儿来听。”

  听罢这个要求,芊芊怔愣了一阵才忙寻了琵琶抱在怀里,她悄悄打量了男子一会儿,见他已开始独酌起来了,芊芊这才调整好心态,弹出乐曲来。

  一曲罢又起一曲,芊芊弹得指尖红肿男子也不让她停下来,最终是一声酒壶的碎裂声打断了响了半夜的曲子。

  芊芊抬头一看,见那男子全然醉了,趴在桌上呢喃着言语。

  窗户开着,寒凉的夜风贯进屋来,芊芊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玄色外衣,心软的走到男子身边,正要为他披上,忽然间,男子一把拉住了芊芊的手,力道大得吓人。

  芊芊骇得面色一白,忙不迭的往后退,而男子也不放手,醉酒无力的他竟被芊芊在仓皇间拖了下来,又正巧扑倒了芊芊,一爪子捏在了她的胸上。芊芊大惊“啪”的一巴掌甩在了男子的脸上,她不停的往后退,急于从他身下逃脱。男子仍旧拽着芊芊不放手,他在那一瞬间的疼痛之后似乎回过神来,深沉的怒气只黑眸深处卷出,他一把拉过芊芊,轻轻松松的将她的双手钳制住,另一只手掐住了芊芊的脖子。

  手掌收紧,芊芊的脸涨得通红,呼吸越发困难,她盯着上方的男子,恐惧和绝望占满心头,泪珠一颗一颗滚落下来,失声多年的嗓子在此刻发出如同动物一般呜咽。

  男子恍然回神,猛的放开手,芊芊立即用力喘息起来,整个房间静得只闻她呼吸的声音。

  男子并未从芊芊身上走开,他痴痴望着她脸上的泪珠,默了半晌,沙哑道:“笑笑。”

  芊芊此时只觉这人有毛病,这样的境况,哪个疯子能笑得出来。可是男子却把头埋下,贴着她的脸颊低低的唤:“笑笑……”声如低泣,芊芊方知,他此时唤的是一个人名。

  还不等芊芊将思绪理清楚,男子贴着她脸颊的脑袋便开始动起来,他一口含住了她的耳垂,轻轻□。未经人事的芊芊霎时傻了,男子的唇吻过她的颧骨、酒窝,直到唇角,他轻舔芊芊的唇畔,缓缓撬开紧闭的唇……

  芊芊猛的回过神来,惊骇之余,膝盖猛的往上一顶……

  男子一声闷哼,晕过去之前,芊芊听见他咬牙切齿的吐出两字:“刁民。”

  第二章

  翌日清晨芊芊在床上睡醒之时那男子还躺在地上,她轻手轻脚的推门出去,哪想门还没掩上,等在门外的鸨姐儿便探头将屋里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见贵客狼狈的躺在地上,鸨儿大惊失色,忙拧了芊芊的耳朵,将她拖到一边低声喝道:“说,你昨儿个有没有好好服侍?”

  芊芊耷拉着脑袋弱弱的点头。

  鸨儿大怒:“就知道撒谎!你把人都服侍到地上躺着了?来这里的恩客,哪一个是咱们能得罪的?你诚心想让咱们青柳阁关门大吉是不?以后哪个客人还敢要你,这日子你还想不想过了!”她边骂边打,抽得芊芊直躲。鸨儿怒气更甚,扬手要打她巴掌,手一抬便被人抓住。

  玄衣男子淡淡的望着鸨儿,道:“这日子别过了,我赎了她。”

  看见来人,鸨儿脸上立即堆出了笑:“看来我家芊芊昨夜确实服侍得不错,只是客官,这芊芊昨儿个可是第一次……您知道,这些年我没少花功夫在她身上,若是要赎……”

  “要多少银两,你自己开个数,他日去镇远将军府提了便是。”

  芊芊一怔,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这人,镇远将军萧成暮,沙场上的魔鬼,王朝最年轻的大将军,她的……恩人。

  萧成暮淡淡扫了她一眼,随即一摆衣袖转身走下楼去.

  鸨儿忙催促芊芊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将恩客跟上!”芊芊傻傻的望了萧成暮的背影许久,猛的回过神来,忙跑进花房中将琵琶抱了,又急急忙忙的奔出来追着萧成暮而去。

  她已有五年未曾踏出过青柳阁的大门,外面的世界让她觉得陌生可怕,唯有紧紧盯着走在前面的玄色身影,拼命的想追上,可是她哪里赶得上萧成暮的脚步,转了几个弯,她便找不见人了。

  芊芊仍穿着昨日那身暴露的衣裳,四周的人皆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她,她紧紧抱住琵琶,指尖用力到泛白,举目四望,无一人可亲近相信,无一处是栖身之地。时间仿似又回到了五年前的冬夜,她被贼寇害得家破人亡,独自上京,投身青楼,最糟糕的岁月……

  可那段岁月当中,她看见过这辈子最耀眼的人。

  “你跟着作甚?”男子的声音在跟前响起,却是萧成暮折返了回来,他冷冷道,“我既已赎了你,你便是自由之身,从今往后,另谋出路去吧。”

  他比芊芊高出许多,身影在晨光中投出令人心安的影子。一如那一年,故乡沦陷,贼寇横行,是他领了骑兵夺回了城池,勇斩数百贼寇,芊芊永远也忘不了远远看见的那个马背上的剪影。

  人皆道他是魔鬼之将,可芊芊却觉得,他是最英勇的神将,护国卫家不让贼匪欺凌国人,这才是军人之所以为军人。

  萧成暮见芊芊不动,便将随身戴着的荷包取下来递给芊芊:“自寻出路去。”

  芊芊摇了摇头,只定定的望着他,眼中还是带着几许瑟缩与害怕。萧成暮看着她的眉眼,一时竟有些失神,他挪开目光,转身离开:“随你。”

  芊芊忙跟在了他的身后。

  第三章

  芊芊随萧成暮回了镇远将军府后被安排在一个寂静的小院子里,过上这辈子从未有过的悠闲生活,可是却再没见过萧成暮。

  直到五月,宫里来了旨意,皇后归娘家省亲路过镇远将军府,会到府上来歇息一阵。为了迎接皇后的“暂歇”将军府顿时忙碌起来。这本也不关芊芊的事,可便在皇后将来的前一夜,芊芊在将军府花园中见到了萧成暮。

  他又在喝酒,坐在亭子里。芊芊站在扶桑花旁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刚想转身离开却听萧成暮道:“站住。”芊芊老实站住,他又道,“弹首曲子来听。”

  芊芊的琵琶没带在身上,正无措之际,萧成暮不知从哪儿取出了一把琵琶,放到桌上:“用这个弹。”

  芊芊走上前去,见桌上的是把极好的琵琶,她眼前一亮,爱惜的摸了摸,却在琴头处摸到了个“笑”字,芊芊一怔,恍然想起那日萧成暮在她耳边唤着的“笑笑”。

  原来……这此物是那个叫笑笑的姑娘的。芊芊垂下眼眸,也不多问,抱起琵琶便奏起曲子来,还是那首悲凉的曲子,仿似要将人肝肠催断一般。

  萧成暮望着亭外月色淡淡问道:“为何不肯归家?”

  曲子顿停,芊芊沾了一点酒,在桌上写道:“无家可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