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在一旁看得焦急,但他一个习武不精的江湖小门派门主,又哪里插得进两个妖怪的战争中,他捡了三块石头砸过去,有两块都落到了阿灼的头上。

  阿灼气得大骂:“走开走开!坏事!”

  上官一愣,还真就拔腿就跑,在夜幕逐渐降临的百里坡中不一会儿就跑没了影。

  见他真走了,阿灼傻傻的呆住,乌鸦妖趁此机会一口啄在了她的肚子上,生生扯下一块血肉,阿灼疼得冷汗直流,身子晃了晃便摔倒在地,乌鸦忙扑了上去,阿灼拼尽全力,苦苦撑出一个结界将自己护住。

  上官其华若真是想跑早就跑了,他此去……是为了茶摊夫妇养了那条黑狗。

  其实他觊觎那黑狗的肉已经有许久,但是碍于人家夫妇俩人好,一直都没好意思下手,而今,他多么庆幸自己没有早早的下手……

  杀了狗,接了一盆黑狗血回去,恰巧看见阿灼的结界被那乌鸦戳破,上官只觉头脑嗡的一声响,瞬间什么都顾不得了,冲上前去一脚把那乌鸦踹开,接着便将手里的黑狗血泼了它一身。

  那乌鸦被这番变故弄得一怔,看着自己浑身变得粘腻的羽毛,随即怒火冲天的一叫,抖了抖身上的毛,直扑上官而去,上官只记得他眼睁睁的看见那乌鸦将尖喙戳进了他的心房……鲜血涌出,剧痛传来,他认为自己死定了,接着,他眼前一黑,神智全无。

  等再醒来时,阿灼惨白着一张脸坐在他身边,见他睁眼,一滴泪啪嗒一声落在他脸上,阿灼嘶声道:“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我去取黑狗血……”

  阿灼摇头,上官以为她不相信他,心中有些急,但是却嘴笨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更能信服人。

  阿灼的泪水落得愈急,一声声的哭诉:“我以为你走了,我以为你走了……”上官急红了一张脸,忙坐起身来去擦阿灼的泪,憋了许久也就说出一句“阿灼,别哭,我不走。”说了这句,接下来反反复复的也就这几个字了。

  “上官其华……”阿灼伸出双手,抱住他的脖子,轻轻哽咽,“上官其华、上官其华……”

  在枯桃树下,上官听着她哽咽着轻唤自己的名字,心中仿似被揉碎了一般酸酸软软,涩成一片。胸口跳动的心脏挤压出的血液暖遍全身。

  那天,也是如今日一般的朗朗晴日。

  而今,此处景色没多大变化,可却只余一截断木……

  心口一阵紧缩,上官其华不由深深呼了几口气方才平息下来。放下手中的凌霄剑,上官曲身抚摸这断木桩,一手抚上自己的心口。

  乌鸦妖那件事是十分蹊跷的。上官清清楚楚的记着那尖喙刺进了自己的心脏,但是为何后来他却半点事也没有。阿灼说是他记错了,但衣服上破开的洞与满地的血迹也是他记错了么?

  也是从那一天起,他的身体里莫名其妙的多出了一股力量,一股强到他有点无法想象的力量,就如同他一夜之间增长了数十年的内力……或是更多。

  他问阿灼,阿灼却总是闪烁其辞不肯回答。

  这事直到现在他也没有想明白……

  地上一条青蛇快速的爬过,上官沿着它行径的方向望去,眸光映着阳光微微闪烁,那处是他下一个要去寻的地方——千年前的古国陈国的地宫。

  他之所以会知道这个地方,是因为在那一年的时间里,上官将桃花树养得很好,阿灼也恢复了不少,贪玩的性子又冒了出来,问他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

  他沉默了许久,答道:“报仇。”

  然后阿灼便带着他进了地宫,挖了不少财宝出来,也偷出了这柄凌霄剑。

  也是那时上官其华才知道,阿灼口中的“一夜暴富的土豪”竟然是陈国国君,而那个土豪儿子便是陈国太子。

  上官依着记忆中阿灼带他走过的路线进了地宫,狭长的甬道之后蓦然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浩浩殿堂。据阿灼说,那陈国太子天生口吃,被大臣所不喜,因而生了叛逆之心,正道学问没学多少,倒将玄学八卦之法参透得彻底。

  这地宫便是依着他所算出的风水来建的,千年来还真的没有损一砖一瓦。

  地宫的尽头两旁开了两个大坑,里面装的全是陈国太子生前喜欢的珍宝,中间放有一张寒玉床上面本应躺着太子的尸身,但是上次上官与阿灼进来之时便没有看见太子的尸体了。上官心里有些发毛,阿灼却不甚在意道:“那家伙生前就神神叨叨的,死了后或许诈尸吧。又不是什么大事。”

  这次……

  行至地宫尽头,上官微微一怔,这次……连寒玉床也不见了……

  上官心里猛的冒出一个想法,忙跑到地宫的两边,往坑里一望,里面的珍宝都好好的放在里面。没有外人来过,上官其华心道,外人来绝对会先偷这些宝物,谁会动那样一张笨重的床!

  他又行至寒玉床曾摆放过的地方,寻找到了重物摩擦地面留下的痕迹,这印记还很新,应是不久前才搬走的……

  “阿灼……”突然的欣喜让他声音止不住颤抖。

  知道她还活着,便比什么都好。

  二、灯火阑珊

  她为什么离开?又去了哪里?

  这两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上官其华,他不知道,唯有漫无目的的寻找,不停的失望,不停的寻找。以前他问过阿灼,为何要帮他报仇,阿灼笑着说:“你们人活着总要有点念想,妖怪也要有啊。”

  只是他一直不知道,阿灼的念想到底是什么。

  离开百里坡之后,上官其华独自一人走过了之前他与阿灼一起走过的所有地方,每一株平凡无奇的草木此时皆成丝丝回忆,缠绕心头挥散不去。

  他走过深山老林,记忆中的阿灼在溪水小河中踏来踏去的嬉笑,他独卧郊外野庙,听着庙外沙沙雪落,回忆中的阿灼便坐在火堆的另一边给他细数今日碰见的有趣的事,寒气氤氲漫入心底,湿透了过往回忆。他路过花街柳巷,听闻红楼上的飘零歌女凄声低吟,记忆中的阿灼便在他耳边有学有样的唱“透骨相思间……”。

  当时的阿灼一定不知,有朝一日,木讷迟钝的上官其华竟会日日皆活在透骨相思间……

  每日皆是期待又是失望。

  元武八年腊月,上官其华行至少林。他拜见了少林主持,光头和尚一如当初一样神色平和淡然。他询问可曾见过当初与他一起来参加除魔会的粉衣少女。

  和尚淡淡摇头。

  上官其华垂了眼眸:“我能否去看看当初除魔会的那方武台。”

  “上官施主请便。”

  两年前,上官其华与阿灼出了百里坡,上官一心投入了报仇的谋划中,他有了钱,有了武功,但是却没有跟随的人——除了阿灼。上官想为自己造一个威风的名声,以便之后招兵买马,但是他曾经的背景完全不足以为人道。正是一头莫展之时,恰巧看见了少林将集各路武林豪侠于除魔会,共商驱逐魔教的大事。

  上官其华还没有生出其他的想法,阿灼便拽了他的胳膊道:“走,咱们也去。”

  上官微惊:“我,并非豪侠……”

  “相信我,你现在可以横扫当今武林。”阿灼拍着他的肩道,“走,咱们先去买身骚包的衣裳。”

  而后,他按着阿灼的安排穿了一身飘飘白衣,在除魔会开到一半之时,蓦然出现在中央的武台之上。摆着他往常木讷的脸,环视四周,看见全是鼎鼎有名,威震一方的大侠,想到即将要在这些人面前显摆,他有点想默默退场。

  适时,阿灼提着一个魔教教徒,将他狠狠扔在武台之下,扬声道:“此乃魔教御风堂堂主,是我家公子送给诸位的见面礼。”

  这个堂主确实是上官其华抓的,他只是依着阿灼说的,上前,拍他脑袋一下,然后这个堂主就晕了。上官从来不知,魔教之人竟是如此不堪一击。又或者是他身体里莫名多出的那股力量……

  阿灼的话音一落,全场一片哗然。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台上的少林主持:“敢问少侠大名?”

  他慢慢道:“上官其华。”

  在这里的人有几个会认识小门派的门主,自然都开始困惑的交头接耳起来。见无人识得他,主持又问:“敢问少侠师承何门何派?”

  身边的阿灼摸了摸嘴角,上官运了内力,发出一声冷笑:“哼。”

  淡淡一个音节,便让在场之人感到一阵胸闷,阿灼睁眼说瞎话的补充道:“我家公子向来不喜欢别人问他的家世。”

  高手,总要有点怪癖。阿灼如是说。

  主持又道:“敢问少侠今日至此,所谓何事?”

  上官其华默了默:“招兵马,屠魔教。”他说‘屠’,不是‘退’也并非‘驱逐’。阿灼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小子狂妄。”一名四十来岁的男子手握大刀,站了起来,“今日在场之人为何要屈做你的兵马?”

  阿灼在一旁揉了揉眉角。上官其华挑眉:“嗯?”语调上调,十足的轻蔑,十足的挑衅。

  阿灼凉凉道:“是不是委屈了你,何不上来与我公子较量较量?”上官看了看对方那把刻着青龙的大刀,眼神有些虚弱的散了散。

  那男子闻言,提身一跃便上了武台。上官下意识的想往后退,阿灼在身后轻轻顶了他一下,然后狠狠按了按唇角。上官被赶鸭子上架,头皮一硬,运足内力,又是一声冷笑:“哼!”

  对方却浑身一阵,静默的打量了上官半晌,忽然笑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我大刀王甘做你的兵!”

  上官愣愣的看了看那人,又回头望阿灼,阿灼只是得意的望着天,俏皮的吐舌头。

  神秘少年上官其华,在除魔会上一举成名。

  自此,他的名号便成了魔教最为害怕的四个字。

  只是世人皆不知,在除魔会后,他被他的‘侍女’狠狠骂了一顿:“瞅瞅你这出息!什么大侠!有下了场抖成这样的大侠么!你怕个毛啊!”

  “阿灼。”那时上官只是望着她,不知该做什么表情,“我很高兴。”他伸手抱住她,将头埋在她的颈边,“阿灼,阿灼。”的唤个不停。

  阿灼一声叹息:“你现在真像只求抚摸的大狗。”说着便也抱住了他,在他耳边吐着均匀的呼吸。

  上官其华现在也记得,那天,拍着他被的双手轻柔得让人沉醉。

  两年后的今日,他又再次立于这方武台之上,没了报仇心切的恨意,没了被众人瞩目的惶然,只剩冬日的阳光与有些刮脸的寒风。

  “阿灼。”他在空无一人的武台上轻声呢喃,第一次不再将思念缄默于心,“我很想念。”

  离开少林,上官其华一时竟不知自己该去哪里。记忆中,仿似在他成名之后便少有与阿灼独处的时候了。他忙着报仇,忙着剿灭魔教,每当回头必定有个粉色的身影立与身后,安静的看着他,笑得灿烂。

  渐渐的,他似乎就把这当做了理所当然。

  不管如何,阿灼始终都在。

  现在恍然记起,上官其华才惊觉,那时的自己给阿灼的,是那么少。

  此念一起,便如荒草一般疯长,再无法收拾。

  他不曾送过阿灼什么东西,连一只发簪也不曾送过,他没有在阿灼身边留下什么专属他的印记。若是离去,应当很快便会将他忘了吧。

  上官紧握凌霄剑,紧蹙眉头之间半是疼痛,半是悔。

  他这么笨,木讷又迟钝,自是活该被忘了的。哪像阿灼那么聪明,早在他身边画了一个圈,把他的生命禁锢住,处处留下自己的痕迹,小至这柄凌霄剑,大至助他报了灭门之仇,甚至连每个呼吸间全是她的笑语在侵扰。

  透骨相思,相思透骨。上官想,再如何难受,都是活该。

  元武九年。家家户户喜迎新春。

  洛阳城中刚下过一场雪,长街被铺染得宛如一长段白色绸缎。带着斗笠的男子握着一柄寒剑走在清晨寂静的街头。在这样团圆的节日孤身上路让看见的人不由开始猜想他的遭遇和故事。

  “糟了糟了!”一个蓝衣男子迎面跑来,慌慌张张的撞上了上官其华的肩,手里抱的东西哗啦啦落了一地,“哎呀呀,哎呀呀,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男子慌忙弯腰下去捡东西。

  上官也弯腰下去帮忙,他方才也在走神,否则不会这么容易让人撞上。弯腰的瞬间,上官猛的一怔,眸光倏地犀利的落在那个正在拾东西的男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