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中裹着个样式奇特的铜质护身符,护身符呈圆形镂空状,中央有两朵银质的莲花交结纠缠在一起。萧恨天小心地把那个护身符贴身戴好,心中暗道:爹爹放心,我不问!我不问!擦干眼泪,萧恨天转身对韩世奇平静地道:“义父,我们走吧!”

韩世奇见状暗赞:此子性格刚毅,遭此巨变而心性不乱,他日必非凡品!

韩世奇本还想要萧伯也到韩家庄养老,但萧伯却以要替主人和主母守墓而谢绝。知道对这等义仆多说也无用,韩世奇只得带上义子萧恨天,再次踏上了归家之路。

“襄阳城,寒门胜侯门。沧州府,彭家刀法盖六省。金陵南宫万幻剑,天外有天九天城。”五年后的襄阳郊外,一个十二、三岁模样的小乞儿打着竹板,边走边蹦蹦跳跳地唱着这首似偈非偈、似诗非诗的顺口溜,夕阳把余晖投射到他的脸上,使他的脸也带上了快乐的金黄。

“小孩,你在唱什么?”

不远处传来的喊声让那乞儿吓了一跳,转头望去,见路旁一棵千年榕树阴暗的树阴下,一个身披暗红大氅的汉子正向自己招手。只见他黑黢黢一张丑脸,衬出那双白多黑少的眼珠更加的怪异,在大白天看起来也有些阴森。

“小孩子,”大汉见乞儿有些惊惧的模样,便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柔声问:“你方才唱的是什么?”

小乞儿定了定神,挺挺胸大声道:“这歌谣唱的是武林四大世家,而第一句‘寒门胜侯门’,正说的是咱们襄阳郊外的韩家庄。”

“嘿嘿,好个‘寒门胜侯门’,”大汉嘿嘿一声冷笑,“你跟韩家庄的人很熟么?”

“当然,韩庄主经常赈济咱们,自然是认识的!”小乞儿扬起头,脸上颇有些骄傲。

“很好!很好!”大汉的笑变得有些阴冷,点着头缓缓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柔声道,“我想麻烦小哥替我送封信给韩庄主,要亲自交到韩庄主手里。”

小乞儿一怔,脸色顿时有些发红。跟韩庄主认识什么的,那是自己认识人家,人家却不认得自己,只怕见人家一面都难,更不说亲手把信交到韩庄主手里了。有些窘迫,小乞儿急忙道:“我……我不去,你自己不会去么?韩家庄就在前面不远。”

“不去?”大汉的面色一沉,阴阴地道,“只怕由不得你!”说着,一掌突然毫无征兆地拍在小乞儿的胸前。

“你干什么?”小乞儿吓了一跳,只感到胸口似乎一寒。大汉已收回了手掌,带着种戏谑和恶毒的笑说:“你看看自己胸前!”

小乞儿忙低头看看前胸,脏兮兮油腻腻的前襟似乎并没什么异状,刚舒了口气,又听大汉有些嘲弄的声音在说:“不是你那破衣衫,是胸口。”

小乞儿忙扒开衣襟,只见胸口有一个鲜红的掌印,红得怪异,红得耀眼。

“这是什么?你干吗在我胸口印上这么个怪东西?”小乞儿说着用手拼命去擦,却哪里擦得掉。大汉面露戏弄之色,悠然道:“这不是什么东西,只不过是阎王爷的勾魂符,若无我的救治,这掌印会从你胸口一直烂下去,直烂到你的心肺,烂掉你的五脏六腑。”

“我不信,你唬我!”小乞儿带着哭腔,犹在拼命地擦。大汉的微笑越发恶毒阴森,淡淡道:“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胸口有些发冷?是不是感到有些头晕眼花了?”

小乞儿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看来他已知道问题的严重,不由哭道:“我们无冤无仇,你……你干吗要害我?”

“我并不想害你,”大汉柔声道,“只要你尽快把这封信交到韩庄主手里,再赶紧回来复命,我自然会把你胸口上这掌印去掉,你最多小病一场。”说着便把信塞入小乞儿的手中。

小乞儿攥着信,紧张地连连点头:“我去!我去!你一定要在这里等我,一定要等我回来噢!”

“我会一直等着你的,快去吧!”大汉笑眯眯地道。望着小乞儿一溜烟地跑远,大汉抬头望望天色,只见夕阳将落未落,红霞漫天,正是一日最后的辉煌。

“如今去,是不是,太冒失?”随着一个冷涩断续的声音,榕树后面转出一个灰衣人,灰扑扑的衣衫麻线的草鞋,看打扮像个乡间老农,只是那面容那肤色,全都透着一种怪异的白,尤其头发、眼珠、眉毛这些本该黑色的地方,也尽是那令人不敢直视的煞白。

黑脸大汉望向灰衣人的目光有些尊敬,慢慢解释道:“如今是秋收时节,韩家庄的得力弟子俱被派到几十百里外去收租子,庄中好手就只有韩世奇和他老婆,咱们虽不是稳操胜券,至少也可放手一搏!”

灰衣人眯着眼望向小乞儿消失的方向,面无表情。

却说那小乞儿一路小跑,不多时便赶到韩家庄,只见庄门外有三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孩子正在玩耍,三个孩子两男一女,男的玉冠锦衣,唇红面白,女的穿绫着缎,明目皓齿。若在平时,小乞儿见着这等富家孩子总是躲得远远的,在远处羡慕地偷看,如今却顾不了许多,跨上庄门外的台阶就想往里闯。

“喂喂喂!哪里来的小乞儿,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一个浓眉大眼的孩子闪身拦在庄门口,叉腰挡住了小乞儿的去路。

“我……我有封信要送给韩庄主。”小乞儿惶急地道。

“我爹爹怎会认识你这等小乞丐,滚滚滚!”那孩子不耐烦地挥手驱赶。

“志豪,先问清楚些。”一个眉目清秀的孩子过来,对小乞儿伸出手,“信呢?”

小乞儿把信藏在身后,怯怯地道:“我要亲手交给韩庄主。”

浓眉大眼的孩子更不耐烦起来:“我爹爹怎会见你?把信给我,要不就快滚!”

小乞儿眼看是不会被放进去了,稍一犹豫,猛然一低头便从那孩子胁下钻了过去,向里硬闯,那孩子猝不及防,一时竟没有拦住。小乞儿眼看就要冲进庄门,不想庄门口那个年纪小些的女孩突然娇斥一声:“滚开!”飞起一脚便踹在他的心口,直把他踹得从台阶上骨碌碌滚了下去。浓眉大眼的孩子有些恼怒地还想上前踹他几脚,却发现那乞儿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翻白的双眼木然地望向虚空。眉目清秀的那个孩子赶紧过去,想把那乞儿扶起来,却吃惊地发现他已经断了气。

“我杀人了!我杀人了!”小女孩见小乞儿一动不动,顿时吓得哇哇大哭,眼泪像断线的珠子般扑簌簌直掉下来。

“谁?谁干的?”韩世奇听得庄丁禀报匆忙从庄内出来,铁青着脸扫视着三个孩子。浓眉大眼的孩子坦然地迎着他的目光,小女孩则垂着头,直往两个男孩身后躲,眉目清秀的孩子望了望女孩,抬头迎着韩世奇的目光轻声道:“我,我干的。”

韩世奇盯着那孩子摇头道:“恨天,你平常最富同情心,怎么会伤害一个小乞丐,你不要什么事总往自己身上揽。”顿了顿,韩世奇转向另外两个孩子,目光透着冷峻,厉喝:“志豪!灵玉!你们两个究竟是谁?”

“我……我不是故意的,”小女孩终于哭出来,惶急地分辩,“我只不过想拦住他,推了他一下,他就从台阶上滚下来不动了。”

“是这样么?”韩世奇转向两个男孩,见两个男孩俱点了点头,韩世奇不禁有些疑惑地望了望庄门外的台阶。台阶只有七八级,想来不该摔死人的。一个跟着出来的庄丁也在韩世奇身旁轻声道:“庄主,小姐不过才十岁,哪就能杀人了?这台阶就这么高点,莫说摔死人,就是摔断手脚都不太可能,想来这等小乞丐,不是饿急就是身有绝症,被小姐这么一推滚下来,绝症发作死了,跟小姐可也没多大干系。”

韩世奇想了想,轻叹:“话虽如此,但他死在咱们庄门口,总是有损我清誉,也不知他可有什么亲人,我们也该好好抚恤一番。”

庄丁又悄声道:“这等小乞儿会有什么亲人,小人这就把他弄走,给他买副好棺木厚厚安葬,也算尽了庄主一片心意便是。”

韩世奇默然半晌,无奈地点点头:“就这么办吧。”说完转向女孩厉声道,“这孩子虽不是你所杀,你却也脱不了干系,从今天起,罚你吃一个月的素,并且不准出来玩耍,在家好好反省反省!”

那庄丁过去抱那乞儿,却又骇然缩回手,指着那尸体对韩世奇叫道:“庄主,这乞儿的死跟小姐恐怕还真没什么干系。”

韩世奇忙下了台阶,顺着庄丁所指看去,只见那乞儿散开的衣襟里,一个血红的掌印红得醒目,红得妖异。韩世奇一惊,忙俯身解开那乞儿的衣衫,仔细察看那掌印,面色渐渐凝重起来,转向三个孩子问:“这孩子来时可有什么话?”

眉目清秀的孩子回答道:“他说有一封信要交给义父,却又不愿让我们转交。”

韩世奇这才注意到乞儿手中那封信,像是个拜帖什么的,忙取过展开,只见拜帖上只画了个煞白的骷髅头和一只血红的蝙蝠,不见只言片语。

“恨天、志豪、灵玉,快都给我进去。”韩世奇忙站起来,声音里透着些紧张,亲自抱起那乞儿的尸体,韩世奇有些爱怜地望着女儿红肿的双眼,柔声安慰:“玉儿,这孩子的死另有原因,跟你没什么关系,你也不必太过自责。”

大步进得庄门,韩世奇立即吩咐庄丁:“关闭庄门,任何人不得出入!不得随意走动!照看好小姐少爷,有什么情况立即向我禀报!”说完,抱起那孩子的尸体大步向内而去。

内堂里,韩夫人听三个小儿七嘴八舌地说起方才的情形,秀眉微颦,知道丈夫轻易不会如此紧张,尤其听到那拜帖上是一个骷髅头和血红蝙蝠,不禁轻轻“啊”了一声,立即交代家人照看好三个孩子,便独自一人到外间寻找丈夫。出得内堂,韩夫人径向丈夫平常修习内功的那间密室而去,来到密室外轻轻敲敲门。片刻后门无声而开,韩世奇面色铁青挡在门口,并没有要让她进去的样子。韩夫人眼光越过丈夫的肩头,隐约可见室内地上有一具赤裸裸的小孩尸体。

韩世奇跨出密室,随手带上门,爱怜地望望夫人微微凸起的肚子,柔声道:“夫人,如今这个时候,有些恶心的东西你最好还是不要看了。”

韩夫人面现一丝羞涩,接着又带有一丝侥幸问:“是不是他们?”

韩世奇面色沉重地点点头:“那小孩全身血液完全凝固,心脏被凝固的血块涨得爆裂,正是‘凝血刀’之功,还是第七重的‘凝血刀’。”

“第七重?”韩夫人极度惊异,“岂不是不逊于当年的湘西老魔?他杀那无辜的孩子干什么?”

“示威!”韩世奇面色冷厉,恨声道,“算准那孩子赶到我韩家庄就会猝死,这才是他真正的拜帖。”

韩夫人一声冷哼:“示威?就算他‘凝血刀’练到第七重,相公难道还会怕了他?”

韩世奇面有忧色地摇摇头:“若只是他一人我自然不会放在眼里,但那‘湘西二怪’向来形影不离,如今咱们门下得力的弟子又不在身边,他们才敢如此有恃无恐。”

“大哥忘了还有我呢!”韩夫人豪气不让须眉,“小妹的雁翎刀也不是吃素的!”

“我当然没忘夫人是出身沧州彭家,只是夫人如今身怀有孕,动手之际只怕伤了胎儿,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你出手。”说着,韩世奇面色凝重握住夫人的柔荑。夫妻俩都清楚,这二人若不是胸有成竹,决不敢公然向武林四大家之一的韩家庄挑战。

天已黑尽,韩家庄内外灯火通明,韩世奇夫妇端坐大堂,静候仇敌的到来。二更时分,一声长啸由远而近,直到庄门外方止,一个刺人心魄的声音从庄外传来:“嘿嘿!韩大侠,湘西白僵尸、黑蝙蝠大老远前来拜庄,为何庄门紧闭?这要传了出去,只怕对韩家庄武林世家的声誉有碍啊!”

韩世奇沉声应道:“韩家庄的大门从来不对无耻之徒开放!”

“哈哈哈!那我兄弟二人只好闯进来了!”言毕,只见庄墙上突然出现两个人影,右边一个身着灰袍,头发、眼睛、皮肤均是骇人的煞白,却是个白化病人;左边一个身披暗红披风,满脸黝黑,一双绿豆眼白多黑少,发出冷森森的寒光。韩世奇心中一凛,知道二人乃亲兄弟,右边那白化病人是兄,精擅僵尸拳,人称白僵尸,天生怕光,很少在白天现身;左边那人为弟,人称黑蝙蝠,轻功自成一派。

只见左边的黑蝙蝠“嘿嘿”一笑:“韩大侠,我兄弟二人与贵庄素无仇隙,只是令尊从先父手中抢去的‘枯髓掌’和‘凝血刀’两本武功秘笈,先父遗言无论如何要夺回,我兄弟二人只好斗胆向庄主讨还了。”

韩世奇冷冷应道:“令尊当年仗着‘枯髓掌’和‘凝血刀’两门阴毒的功夫杀人无数,家父夺下这两本邪门秘笈时,为免其再流毒世间,早已将之毁去。别说韩某没有,就是有也不能再还给你们。”

黑蝙蝠听说已经毁去,不由一呆,跟着又是一声冷笑:“你骗三岁小孩吧?若真的没有,就让老子搜上一搜!”

“哈哈!你当韩家庄是什么地方?”韩世奇怒极反笑。

“嘿嘿,十多年前嘛韩家庄还是没人敢得罪的武林世家,如今么?我只当它是无人之境。”说着黑蝙蝠双臂一展,像只老鹰般凌空俯冲过来。从庄墙到大堂足有七八丈之遥,那黑蝙蝠居然一冲而至,虽部分是靠那披风之力,即便如此,这份轻功也足以惊世骇俗。韩世奇见状把剑一竖,遥遥指着冲来的黑蝙蝠,但见他快冲入剑势之内时,却突然一个转折,身形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如一只大鸟飘然落在两丈开外。与此同时,那白僵尸已直直地从墙上跃下,两三个起伏也来到大厅中。韩世奇见二人露了这一手,心中暗惊,特别是白僵尸的僵尸拳看来已达化境,纵跃之际才会腿不弯身不晃。

“韩大侠,只要把那两本秘笈还给我兄弟,我兄弟二人转身就走,绝不敢骚扰贵庄!”黑蝙蝠看来也有顾忌,希望能和平解决。

“那你问问我的剑答不答应!”韩世奇说着把剑一扬。

“那只好让你尝尝我‘凝血刀’的滋味了。”黑蝙蝠言毕双掌一挫直扑上来。凭着那神鬼莫测的身形步法,三两个照面似乎便大占上风。韩世奇的阔剑在黑蝙蝠如涛掌影中似中流砥柱,毫不逊让,存心要看看“凝血刀”和他独门轻功的奥秘。

那边白僵尸已看出其弟实落下风,便涩声对韩夫人道一声“请教”,便一掌直逼过来,掌未至,一股腥气扑鼻而来。韩夫人忙一刀劈出,以攻为守。却见白僵尸手一翻,改直插为横拍,一掌拍在刀脊。韩夫人只觉手臂一震,刀差点拿捏不住,忙退开两步,暗自心惊。却不知这白僵尸天生白化病,从小受尽歧视,所以性情孤僻,一心苦研武功,其功力远在乃弟之上,加之所习“枯髓掌”,一旦击中对方,必令对方骨髓渐渐枯竭而亡,比之“凝血刀”更为歹毒。

韩世奇眼角见夫人一个照面便处下风,立即剑势一紧,家传剑法运到极致,直逼得黑蝙蝠左支右拙,靠着奇异的身法四处躲闪。白僵尸见兄弟吃紧,立刻催动掌力,直拍韩夫人。韩夫人身怀有孕,不敢硬接,倒踏九宫躲开,却因行动迟缓,只躲得几掌已大汗淋漓,形势十分危急。韩世奇见状手中剑一紧,把黑蝙蝠逼开数步,一个倒纵直扑白僵尸,当下连施杀手,直逼得白僵尸连连倒退。夫妻二人心意相通并肩作战,立刻又占上风。

激斗中黑蝙蝠突然发现屏风后似有几个小孩,灵机一动,身形突然拔起,一个苍鹰搏兔直扑屏风。屏风应手而倒,那三个小孩蓦地见到如大鸟一样扑来的黑蝙蝠,俱怔了怔,两个男孩倒退着躲开,只有那小女孩似不知危险,呆立当场,眼看就要落入黑蝙蝠手中。一个眉目清秀的男孩不退反进,手中短剑直刺黑蝙蝠腰际。黑蝙蝠没想到一个小孩竟敢向他出手,百忙中右臂一翻,拼着手臂被割开一道口子,左掌悄没声息地印上了那小孩胸膛。那孩子只觉胸口一寒,气血为之一窒,立即僵立当场,被黑蝙蝠一把抄在了手中。

欲知后事,请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 名医出手暂无忧 饮鸩止渴已近险

韩世奇见黑蝙蝠扑向孩子时就追了过去,长剑脱手而出直射黑蝙蝠后心,可惜还是慢了一拍。黑蝙蝠百忙中把孩子向兄长一抛,跟着一个“赖驴打滚”狼狈躲开。

白僵尸一接住孩子转身就要走,哪知韩世奇奔雷般的一掌如闪电拍在了他的后心,白僵尸“噔噔噔”一连冲出数步,“哇”的一声喷出口鲜血,双臂一软,孩子便被抛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