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负伤在身,不愿多做纠缠,正不知该怎么甩掉那老太婆时,一个白衣花仙鬼鬼祟祟地抱着一个蛋向山谷外飞去,他大喜,捏了个决钻进了蛋里,神不知鬼不觉地被带出了紫云洞。

没想到蛋中竟是一个成形的龙娃,却了无气息,想来早就胎死腹中了,母亲却浑然不知。

他一路奔波,伤势加重,蛋里温暖安全,他灵机一动,附身在了龙娃身上,休养生息。也不知花仙带着他飞了多久,他倦意上涌,隐隐约约听到潭水四溅的声音,却疲惫地再也睁不开眼,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他便听到一个清冷的声音说道:“抬头看看,这便是你二人此番的任务。”

在对话声中他摸清了事情的脉络,却也不急着脱身,因为他发现一觉醒来身上的伤竟好了大半,龙不愧是万灵之首,再也没有比龙蛋里更好的养伤圣地了。

就这样,他跟着孔澜与乌裳一起上路了,他准备将蛋里的灵气完全吸尽后再离开,直到白衣花仙窃蛋欲自毁神元,他感受到一阵强大的压迫感,不得不发力脱险。

蛋在这时,终于裂开了。

(十)

千夜为乌裳送来了一件喜服,他挑起她的下巴,声音蛊惑:“娘亲,做孩儿的新娘可好?”

乌裳法力被封,浑身发软,无力挣扎,只能死死地瞪着千夜:“你做梦!”

千夜哈哈大笑,在乌裳脸上狠狠摸了一下,“我就喜欢你这生气的模样。”

“我在蛋里时就常常听到你和孔澜吵架,吵得有趣极了,他总是笑你丑,那时我就在想,你到底有多丑呢?我好奇得不得了,等蛋壳裂开了,我迫不及待地睁眼一看。”

千夜捏着乌裳的下巴,缓缓凑近,俊美的脸孔在乌裳嫣红的唇边停住,声音一下温柔起来,带着丝丝魅惑:

“我没有想到,原来你是这么好看的姑娘。”

眉眼含笑,千夜低头,深深一吻。

就在那一眼,他动了心。

开始装成龙娃跟着她,看她的一颦一笑,看她皱眉的样子,看她凶神恶煞地和孔澜开战,看她对着他不经意露出的笑脸……

他半夜悄悄化出真身,坐在她床边,轻轻抚过她的脸颊。

他的姑娘,真叫他越发喜欢了。

敖辰寻来,他脱身离开,只剩下一具死去多时的尸体。树林里,孔澜为乌裳以身相挡,他趁乱救走了她。

乌裳身子微颤,努力使声音平静下来:“你为什么不救他?”

千夜摊了摊手:“因为我赶去时,他已经死了。”

“不可能!”乌裳一声打断,冷声道:“谁死他都不会死!”

千夜盯着乌裳的眼睛,似乎察觉出了什么,挑眉问道:“你,不是很讨厌他吗?”

乌裳眼睛眨也不眨:“你没听过祸害遗千年吗?”

婚礼在红叶宫举行,烟花红烛,办得煞有介事,和人间男女成亲一样。

乌裳一身嫁衣,被两个女婢牵制着,和千夜共同坐在殿首。她第一次看到那么多的珍奇异兽,众人轮番上前道喜,送上贺礼。

她一颗心紧绷着,却在听到件件贺礼时笑出声来。

千夜的属下果真会投其所好,送上来的竟都是各种美食,天下绝味,听得千夜食指大动,连连吞口水,垂涎的模样就像个贪吃的孩童。

烟花漫空,到了行大礼的时候,婢女挟着乌裳步下台阶,乌裳试着提了提气,却还是浑身无力。

“千夜,我不喜欢你,现在放开我还来得及。”她直视着千夜冷静道。

千夜摸了摸下巴,一脸顽皮:“娘亲,我喜欢你就行了。”

正僵持间,一道五彩斑斓的光闪进大殿,夸张的声音响起:

“天呐!我没有看错吧,臭乌鸦你居然敢穿红色,也不怕吓死别人吗?”

乌裳抬头大喜:“烂孔雀,就知道你没死!”

孔澜羽扇一打:“呸,我死了你嫁给谁去?”

千夜的脸霎时黑了下来,抬手红光打去,大殿瞬间哗然。

一片混乱中,一头俊龙上飞入殿中,龙身上站着一个幽蓝身影,长发如瀑,衣袂摇曳。

千夜闪过孔澜的羽扇,向后一跃,在一众妖兽前站定,脸色一变。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南海龙太子敖辰,与百鬼潭的主人春妖。

孔澜飞身间已掠过乌裳,在俊龙旁落下,握紧她的手,强撑的身子一下软了下来,笑容苍白:

“好险,差一点你就嫁给了别人。”

(十一)

孔澜当然没有被敖辰打死,他拖住敖辰,让乌裳被人救走。敖辰大怒,紧要关头时蓝影翩跹,春妖踏风而来,制服了敖辰。

他拿出两面昆仑镜,叫敖辰一看,事情便真相大白了。

乌裳与孔澜脖子上都挂有一片蓝色水晶,水晶会将他们一路调查的情况显现到春妖手中的昆仑镜上,以此作为评判依据。

敖辰在昆仑镜中知晓了一切,惭愧不已,决心和他们一同前往红叶宫要人。

孔澜只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势便马不停蹄地赶来了,此刻他靠在乌裳肩头,脸色苍白,却仍紧紧握住她的手,唇角微扬。

乌裳搀扶着孔澜,心中百感交集,如苦茶,如蜜糖。

那边春妖已经祭出乾坤绳,欲锁住千夜。

“尔乃上古神兽,灵气汇聚,随我回百鬼潭静心修炼一番,必成大器。”

千夜红袍飞扬,不屑一顾:“切,你那破潭子养得起本宫主吗?还是占山为王,独霸一方的好!”

他振臂一呼:“小的们,三十六计走为上!”红光一闪,满殿妖兽四散开去,连同千夜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殿外只遥遥传来一句——

“娘亲,孩儿还会再来找你的,总有一天要叫你做我的新娘!”

孔澜一声啐:“乖儿子好走不送,你娘就交给你爹来关心吧!”

春妖站在俊龙上,摇头淡笑,暗道:“传言饕餮贪婪好食,心智却是单纯,果真不假。”

终有一日,他要收服这只桀骜不驯的上古神兽,与他把酒畅谈,不醉不休。

春妖望向皓月长空,叹了口气,这场纷纷扰扰的任务终于落下帷幕。

花好月圆,人团圆。

不知不觉中,孔澜与乌裳十指紧握,他凑在她耳边一声低语,叫她一下红了一张脸。

(十二)

回到百鬼潭后,春妖宣布百鸟之王由孔澜担任,当夜百鬼潭举行了盛大的庆祝仪式。

群魔乱舞,百鬼齐欢,烟花在头顶绽放,一片欢声笑语。

盛大的宴席中,百鸟朝圣。孔澜化身七彩孔雀,领着群鸟在空中翩然起舞,乌裳坐在席位上,含笑看着。

虽然有些可惜,但她还是由衷地为孔澜感到高兴。

便在欢天喜地的庆乐声中,空中的百鸟忽然摆起阵来,扇动着翅膀,有条不紊地排列着,片刻间竟在空中组成了四个绚丽多彩的大字——

嫁,给,我,吧。

孔澜摇身一变,施施然落在乌裳面前,笑眯眯地牵起乌裳的手,望着她的眼睛柔声道:

“乌裳,嫁给我吧。”

一切来得太突然,乌裳怔在了原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眼眶一红,心底一温暖。

在万众瞩目下,她有些赧然,故意凶巴巴地道:“聘礼呢?”

孔澜却早有准备,眉开眼笑地将一枚白玉戒指戴入乌裳的手指上。

“这便是聘礼!”

白玉戒指,象征着百鸟之王无上的尊荣。

乌裳愣住了,孔澜举起她的手,高声道:

“从今天起,乌裳便是你们至高无上的王,百鬼潭的百鸟之首!”

百鸟齐齐跪下,他附在她耳边,窃声笑道:

“其实我从没想过要当什么百鸟之王,我只不过想将它亲手夺下,然后送给你,作为一份最好的聘礼。”

乌裳看着孔澜真诚的眼睛,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地点头,拥入了他怀里。

孔澜得偿所愿,舒眉一笑,紧紧地抱住了乌裳。

其实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口,那就是——

媳妇的东西就是他的东西,所以什么鸟王之王的位置,随便谁当啦。

新婚第二天,百鬼潭的众人惊奇看见,新娘正在半空中追杀着新郎,乌羽箭漫天四射,大伙躲闪不及,生怕殃及池鱼。

蛇女浮衣在地上摇着尾巴,抬起头脆生生地问道:

“乌裳姐姐,发生了什么事?”

乌裳不答,只手中的乌羽箭更加凌厉射去,孔澜抱头鼠窜。

实在冤枉!

其实什么也没发生,只是在洞房花烛夜时,新郎问了新娘一个问题。

“臭乌鸦,你说一只孔雀和一只乌鸦会生下个什么?”

(完)

第5章 素欢

(一)

素欢死在成亲前一天。

作为一只新鬼,她浑浑噩噩地飘进了百鬼潭,恰巧撞见了百鬼夜行的骇景。

月光惨白,冷风飒飒,远处林间篝火点点,传来了载歌载舞的声音。

一个个人面无表情地经过她身边,看也不看她一眼,径直向篝火处飘去,她怔怔地站在月下,浑身湿漉漉的,脑中一片混乱,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处。

素欢生来胆小,来来往往与她擦身而过的人中,她终于鼓足勇气拉住了一个妇人的衣袖,细声问道:

“大娘,您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那妇人背对着她,张嘴说了些什么,却含糊不清,素欢不由凑近了身子,“大娘你说什么?”

那妇人陡然转头,一双眼睛汩汩流着鲜血,长舌拖到了地上,声音含糊道:

“我说,你踩到了我的舌头。”

素欢滴着水的脚下,正踩着妇人血淋淋的长舌。

一声尖叫划破夜空,所有人转过头来看她,她这才发现这些人奇形怪状,有的还根本就不是人,拖着尾巴扇着翅膀!

素欢大叫一声:“鬼啊!”骇得魂飞魄散,抓着裙子转身狂奔,跌跌撞撞地在林间逃命。

那妇人收回长舌,揉了揉嘴巴,看向身边的吊死鬼,疑惑道:“她在做什么?”

吊死鬼耸了耸肩,“谁知道呢,是只疯鬼吧,咱们还是快点去赴宴罢。”

素欢心跳如雷,身子颤抖着就要哭了出来,狂奔间不防撞到一个人怀里。

她抬头一看,竟是张绝色的脸,长发如瀑,气质出尘,清冷的眉眼正望着她,男子淡淡开口:

“尔何故如此惊慌?”

她像一下抓到了救命稻草,紧紧抓住男子的衣裳,急声道:“公子救命,那些鬼就要追上来了!”

“鬼?”男子皱眉,打量了她湿漉漉的一身,道:“你不也是鬼吗?”

素欢一怔,看向地上,惨白的月光下,她竟然没有影子!

眼前一黑,尖叫声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她头一偏,昏死过去。男子接住她,她耳边只听到最后一句。

“欢迎来到百鬼潭,我是这里的主人,春妖。”

春妖阅鬼无数,从没见过自己被自己吓昏过去的鬼,素欢的事迹瞬间传遍百鬼潭。

小小新鬼,一夜成名。

她闹出的这个笑话为百鬼众妖津津乐道,更被列为百鬼谭十大笑话之首,后来许多年都没有人能够打破。

百鸟之王乌裳的夫君孔澜更是捧腹大笑,每每见了素欢都要调侃一番,素欢只低着头,闷闷不言。

倒是乌裳过来,一巴掌把孔澜打飞,安慰素欢:“那只烂孔雀就是嘴贱。”

素欢在很久以后才接受自己已经死了的这个事实,她生前就胆小怕事,死了也是个唯唯诺诺的鬼,怯生生的模样叫乌裳十分怜惜。

素欢常常坐在潭边的大石头上,望着天空发呆,一坐就是一整天。

她神情哀伤,像是有什么心事,浮衣拖着长长的蛇尾,仰着脑袋游走在她身边,问道:

“你在想些什么?”

素欢抱住膝盖,散了一头长发,失神地望着潭水,喃喃自语。

“我在想,我是怎么死的,可怎么想也想不起来,我好像,忘记了一些东西……”

浮衣吐了吐舌头,卷了一只飞虫,一边吃一边道:“反正都死了,计较那么多做什么。”

素欢不语,只眸子又添了丝悲伤,心头一片空落落的。

她记得自己姓秦,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母亲早逝,父亲又娶了二娘,生了妹妹,后来父亲也因病去世了,家里只剩下二娘和妹妹。

二娘待她不是很好,她在家里也是像现在一样,常常坐在某个角落里发呆。

虽然活着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但她还是不想做个不明不白的鬼。

活着已经那么不起眼,在世上都不会留下什么痕迹,死了也要这样吗?

在一个晴朗的午后,素欢终于下定了决心,鼓起勇气去求见了春妖。

她说,她想回去瞧一瞧,找回自己丢失的那部分记忆,她想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她跪在地上,怯怯地说完后,春妖只叹了口气,一拂袖:“去罢。”

离开百鬼潭时,众妖来为她送行,乌裳在她手上套了一个镯子,孔澜笑嘻嘻地在她腰间挂了个牌子。

她胆小善良,这是他们送给她的护身符,孔澜一脸神秘:“牌子后面暗藏玄机,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拿出来哟。”

其他百鬼众妖也纷纷送上祝福,素欢一一道谢后,毅然地踏出了百鬼潭。

(二)

她回到了渝州城里,在城里飘荡了几日后,渐渐知道她离开后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她死后的第二天,尸首停在棺中,尚未入土,秦家与安家的婚事照常举办,不过是她的妹妹筱雅顶替了她,嫁给了安家三公子,安云岫。

素欢轻声一叹,这样也好,妹妹一直说羡慕她能嫁给安公子,如此也算成全了她的心愿。

她不知道,二娘此刻在家里是捶胸顿足,精明了一世的二夫人,心机算尽,却没想到此番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风流倜傥的安公子竟一夜之间傻了,成了个只有六、七岁智商的傻子!

洞房花烛夜,秦筱雅满心欢喜,当安云岫一揭开盖头,却指着她又哭又闹:

“你不是,你不是我媳妇!”

一番哭闹下来,她如坠冰窟,这时才知道自己嫁了个傻子,难怪安家会突然愿意安云岫入赘秦家了。

她们顶婚,安家也送了个傻子过来,两家都打着算盘互相算计,各自理亏,谁也怪不了谁。

可秦筱雅是一万个不甘心,她好不容易才嫁给了安云岫,当初安家来提亲时,她和娘是多么欢喜,哪知安公子要娶的不是她,竟然是她那个没用的姐姐!

安家在城里有头有脸,安云岫又才华横溢,俊朗非凡,不知是城里多少姑娘的梦中情人,可他现在却成了个傻子。

秦筱雅当然不会喜欢一个傻子。

她将满心怨气都洒在了安云岫身上,从洞房那天起她就不准安云岫上床睡觉,平时对他更是非打即骂。

入夜,秦府。

秦筱雅一脚将安云岫踹下床,居高临下地叉着腰道:“知道该怎么做吧。”

安云岫抱着被子,可怜兮兮地点了点头,开始默默打地铺。秦筱雅白了他一眼,嗤声道:“傻子,早晚把你赶回安家。”

素欢站在窗下,将屋里一切静收眼底。她叹了口气,看来丫鬟们所言果然非虚,她一路进府,听得不少仆人窃窃私语,不想安公子竟真落得如此境地了。

正感慨间,屋里忽然一声叫唤,素欢定睛看去,原是安云岫又不知哪里惹到了秦筱雅,正叫她掐着耳朵训斥呢。

素欢不忍再看,抬袖正欲出手相助时,一个白影凌空跃下,扣住她的手:“你是谁?想做什么?”

素欢一惊,还不待开口,白影已掠过她飞入夜色,眨眼间她已身在林间月下。

那人放开她,在几步外站定,一声凌厉喝道:

“你是个什么妖精,也在打我元丹的主意么?”

素欢张大了嘴,这才看清,眼前的白影竟是个六、七岁的孩童,仰头眉宇傲然地望着她,一身皮肤从头白到尾,在月下白得几乎透明了。

她一时哑然,只觉眼前场景诡异莫名,又好笑又荒唐,还来不及多想,白衣孩童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挑眉问道:

“乌丫头的镯子怎么会在你手上?”

素欢怔了怔,老实回答:“是乌裳姐姐送给我的,她怕我找不到回去的路。”

白衣孩童皱眉道:“难道你也是百鬼谭的人?我怎么从没见过你?”

素欢正要回答,白衣孩童忽然眼前一亮,伸手探向她腰间挂着的那个木牌,一声奇道:“这不是骚孔雀的东西吗?”

白皙的小手轻轻一翻,木牌背面上孔澜潇洒不羁的字迹映入眼帘——

“百鬼谭新鬼一只,秦素欢,善良温柔,胆小怯懦,望有辛碰到的兄弟姐妹多多关照,不要欺负老实鬼。”

素欢一下愣在了原地,耳边响起孔澜得意洋洋的声音:“牌子后面暗藏玄机,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拿出来哟。”

她摇了摇头,有些哭笑不得,白衣孩童却一声冷哼,仰头望向她,眼眸明亮逼人,“原来你是百鬼谭的新鬼,难怪要觊觎我的内丹!”

素欢莫名其妙,被那灼灼的目光望得心头一跳,只觉眼前的小孩实在太过盛气凌人,才及她腰间的个子,却好像目中无人地傲视一切,她忍不住蹲了下来,友善地伸出手,柔声道:

“小弟弟,姐姐没有想拿你的东西哦,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一个人……”

她话还未说完,白衣孩童蓦地脸色大变,一下打开她的手,恶声恶气地道:

“什么小弟弟,我在百鬼谭修行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