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舟上只李鹤同另一撑船的侍卫两人可阻挡刺客,而那撑船侍卫在刺客暴起时已经被一剑刺中落入水中。

眼下李鹤自身难保,想去救姬央也来不及。

好在姬央会水,她和玉髓儿落水之后,当机立断将头埋入水中,她能在水中憋气良久,这自然难不倒她,虽说湖面有灯,可毕竟已是深夜,水深一米处就已经看不清底下之物了,她潜入水中,那些刺客想杀她也得先找着她才行。

偏偏坏就坏在玉髓儿并不会水,她一落水,连呛三口冰凉刺骨的湖水就慌了神,在湖面上仓皇地挣扎起来,真是好大一个目标,那刺客当即在散落于湖面上的船板上一踩,对她当头刺去。

玉髓儿眼看着既要香消玉损,那脚却被人从水里往下一拽,整个人瞬间没入水里。

那刺客在水面上停留不住,一剑刺空回身一旋在船板上一踩,想再往水中刺去,却已经找不见人,只看见黑洞洞的湖水。

玉髓儿已经晃神得没有了理智,被姬央拖入水中,又连喝了几口水,人已经开始迷糊,姬央毫无办法,只能将嘴对上去给玉髓儿渡气。

可是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从船上跌落水里,这湖水又寒冷刺骨,姬央的小腿突然开始抽搐,她痛得一松手,再没力气拉住玉髓儿往岸边去。

玉髓儿却是救命稻草似地抓着姬央,两个人仿佛两个铁锤一般往湖水深处坠去。

善泳者溺于水。

湖水黑沁沁的,一点儿光亮也没有,姬央呛了一口水,脑子里想的是听说淹死之人浮出水面时会浑身浮肿,死得也未免太难看了。

突然有什么声音划破水面,姬央仿佛看到一个黑影往自己游来,她努力地睁开眼睛,却怎么也看不清楚,脑子一片混沌。

姬央醒过来时,不敢置信地呆呆望着沈度。彼时沈度正用手掌来回大力摩擦姬央的背脊,湖水太冷了,她身上一直没暖和起来。

“真的是你啊。”姬央呢喃一声,然后抱着沈度的腰就开始哭,受了惊吓的孩子找着亲人了就是这般。

沈度的手继续用力,从姬央的背脊挪到了手臂。沈度的力道太大,可手臂哪有背部耐疼,姬央忍不住叫出声来,“疼。”

“该。”沈度冷冷地回了一个字。

姬央不解地抬起头,“六郎,你怎么在这里?是你救了我吗?”

“你怎么恰好在那里?又恰好救了我?”姬央连珠炮似地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往外蹦。

第64章人如织(上)

沈度还没回答姬央,姬央又低呼一声,“哎呀,玉髓儿呢?”哭过了,痛过了,总算想起问一问她那差点儿被淹死的小侍女了。

“她没事。”沈度道,“有大夫看着。”

姬央环顾四周,才见这屋子简陋得只有蒲席,雪白的墙上挂着一幅“禅”字。

“既然醒了,就起来吧,这是寺里,不方便留女眷,我送你回北苑。”沈度替姬央裹了裹大氅,那是他的,姬央自己的衣裳早就不能穿了。

因为衣衫不整,姬央自然不能见人,由沈度抱着上了马车,她从帘子里往外看,才知道原来自己此刻是在寿山上。

“哎呀,对了,李将军呢?”姬央又问了一句。

沈度没回答,慢了三息才道:“受了伤,没有性命之忧。”

“那我就放心了。”姬央抚了抚胸口,她将小腿伸到沈度跟前,“先才腿抽筋了,现在还僵硬得厉害,你替我揉一揉吧。”

得,这就是个不会看人脸色的主,沈度的冷脸完全不影响小公主。

姬央见沈度不动,自作主张地将他的手挪到自己小腿上,然后娇滴滴地道:“就揉半盏茶功夫行吗?”

沈度的手在姬央的小腿上捏了捏,力道颇重,姬央痛呼一声,也没敢抱怨,她还是看得出沈度不悦的。

“怎么会突然有刺客呢?是杀我的吗?”姬央还有些不敢置信,只觉得自己也没招谁惹谁,怎么就惹了这杀身之祸。

姬央的好奇心满溢得都快将她淹死了,可眼前那个人就是不说话,似乎打定了主意要憋死她。

“六郎,你就告诉我行不行?”姬央拉了拉沈度的袖子,她这辈子还从没有哪天能像今夜这般刺激,包括漳水畔那次都没这般刺激。

这一夜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既刺激又好玩,最重要也最美好的是,她居然没有死,救她的人正是她心心念念的沈度,在她需要他的时候,沈度就及时出现了,一如当时在云德公主府一般。

姬央还完全是小姑娘的心思,虽然才经历过生死大劫,但心里却觉得值了,此刻的甜蜜完全能弥补先才的惊吓。

姬央苦苦哀求,沈度的思维却有些发散。想起王景阳对吹箫人的评语,心澄如镜,他就忍不住哂笑,由此连招揽王景阳的心思都淡了一半。

看人如此不准,其他事情又如何能信任。

“六郎,你就告诉我吧,让我知道敌人是谁,也能心存提防是不是?”姬央觉得自己嘴巴都说干了,可沈度的嘴依旧严丝合缝。

“既然如此,我且问你,今晚为何会出现在寿山湖?”沈度道。究竟是巧合还是人为,还需要调查。但李鹤此人的背景肯定要着重再查的。

姬央可不像沈度那么不厚道,她完全不懂吊人胃口,沈度问她,她就老老实实地回答。“花灯节不是还有两日就完了吗?我也不知道你明日究竟有没有空陪我,所以今晚我就自己先出来了。我们先去了东肆,那儿有一个斗场,可热闹了,你知道吗?”

话痨小公主又开始话痨了,从雷鸣讲到晋真,再到张耿和李鹤。也难为沈度为了蛛丝马迹每一句废话都听得认认真真的。

“真没想到张耿和李将军都是绝顶高手。”姬央不无崇拜地感叹道。

“绝顶高手?”沈度嗤笑出声,他有些受不了姬央的话痨了,打断了她的感叹道:“你还没说究竟为何到的寿山湖。”

“哦哦,正要说呢。李将军赢了张耿后,我们先去吃了些小吃,哎呀,那个炙肉烤得可太香了,李将军说一定要吃王记炙肉。”姬央就没办法不话痨,她想把自己喜欢的任何东西都跟沈度分享。

沈度揉了揉眉心道:“继续。”

“后来李将军就说寿山观灯最好,所以我们就到了寿山。可时候实在太晚了,我也爬不动山了,李将军就提议夜游寿山湖,我还没有夜游过呢,就同意了。”姬央道。

从小公主的话里可以知道,所有事情都是李鹤安排的,他的嫌疑本该最重,可正是因为证据太确凿了,反而显得刻意,若李鹤真有心杀姬央,就不该留下话柄。

何况一时半会儿,李家也没有杀安乐公主的动机。

沈度沉思间又听姬央道:“哦,对了,六郎,既然你今晚就在寿山,为什么不带我来观灯啊?”姬央后知后觉地这才想起这个问题。

“为什么吹箫?”沈度深谙不想回答的问题就用另一个问题来代替的谈话技巧。

“呃。”姬央迟疑了片刻才道:“那是李将军赢了张耿的彩头。”她对沈度并不撒谎。

“呵。”姬央看不透李鹤的居心,但沈度却一眼就能看穿李鹤的底牌。李鹤年纪轻轻就已经是虎贲军建威将军,前途不可限量,为何突然就被发配到了冀州给出嫁的安乐公主做侍卫?其中之蹊跷本就耐人寻味。

若是别人他根本不会管闲事,但对着姬央他还是提了一句,“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小心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姬央对人在心底有自己的判断,但不管沈度说什么,她表面上总是不反驳的。

“你问的我都说了,你还没说今晚是怎么回事呢。”小公主虽然话痨,可以将话题扯得远远的,但脑子还算好使,知道最后还要拉回来。

“刺客都死了,全是死士。身份待查。”沈度很简短地打发了姬央的好奇心。

姬央再傻也知道沈度这是戏弄自己呢,“你糊弄我!”

沈度压根儿就没理会姬央的抱怨,“如今是多事之秋,你不要随便出门。”

“那明晚你还带不带我去寿山观灯啊?”姬央心里还惦记着玩儿呢,“你又要说话不算话?”

不过就是那日说去北苑最后因为疲倦而没去,这就落得一个失信的下场了。沈度揉了揉眉心,“你明日若没生病,我自然说话算话。”

姬央拍了拍胸脯道:“放心吧,我身子好着呢。”

沈度看着姬央的眼睛道:“你差点儿就淹死了,你就不怕吗?”这会儿如此生龙活虎,小公主身上除了刚醒过来时有点儿惊吓的痕迹,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了。这心未免太宽了。

姬央抱住沈度的手臂道:“本来是怕的呀。但没有想到你居然会在寿山,可见是天注定你会救我。在漳水畔也是你来得及时接到我的呢,还有在并州,我觉得…”姬央用一种很梦幻的语气道:“我觉得只要有你在,我就不会有事。”

看着姬央赤忱的眼神,沈度不由轻笑,“公主这般信任我,就不怕我将你拿去卖了?”

“那你记得卖一户好人家。”姬央笑道。

回到北苑,姬央被听说她遇刺后吓坏了的罗女史给又灌了一肚子的姜汤,她先才在寿山时已经喝过了,现在满嘴儿的姜味儿,自己几乎都能闻见,所以皱着眉直嚷着要洗漱。

趁姬央去洗漱的时候,罗贞看着沈度道:“不知驸马可查到了今晚刺杀公主的人是谁了?”

“还未。烦请老姑姑多看着安乐一些,不要叫她出门。”沈度道。

罗贞没想到沈度会跟着姬央喊她老姑姑,她虽然不喜欢沈度,可见他对自己尊敬有礼,心里对他的反感也就减轻了一点儿,“我知道的,只是公主这性子太贪玩了些,这么些年,她也就只听得进驸马的话,在宫里皇后娘娘都管不住她的。”

沈度明了罗贞的意思,这是在替小公主笼络人心呢,所以他只是笑笑。

独处时罗贞忍不住又叹息,她先才说那些话,冀侯明显是听明白了的,却不接招。此人城府极深又能直视人心,罗贞实在很为姬央的将来操心。

沈度回到寝间时,姬央已经沉沉睡了过去,他并未停留,转身就去了知恬斋。

死士虽然死了,但总有蛛丝马迹可查。在信阳城发生的事情还没有能逃过沈度法眼的。天明之前,朱燕已经将情报送到了他桌上。

果不出人意料,刺杀姬央的乃是燕国冯拓的人。冀州拟攻燕国,冯拓也想吞掉幽、冀。这批死士入境,想来主要目标是刺杀沈度,可惜沈度身边高手如林,他们觅不得机会。却正好碰见安乐公主姬央出府,便临时安排了今夜的这场刺杀。

刺客一直从东肆的斗场尾缀到寿山湖才下手,这是为了一击而中。若非沈度恰好在寿山访王景阳,安乐公主的小命今晚就得交代在寿山湖了。

可以想象,安乐公主之死必然会让苏后暴怒,甚至不惜拼得鱼死网破。那样沈度的冀州就被动了。

不得不叹息姬央也是歹命,虽然身为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安乐公主,但天下处处有人恨不得她死,漳水是,并州是,寿山湖亦是。

命虽歹,但身子骨那是真好。次日醒来姬央不过是打了几个喷嚏,其他就再没什么病症了。倒是玉髓儿又是发热又是呓语,折腾了整整一个晚上,但好歹小命是保住了。

姬央用过早饭先去看了看李鹤,他伤得颇重,被绷带裹得严严实实连动弹都有些困难。姬央只嘱咐众人好生伺候,又命露珠儿开了府库,将名贵药材不要钱似地往李鹤这儿送。至于牺牲了的那些侍卫,又命人扶棺送回老家,对其家人的抚恤也极厚重。

这一整日姬央都是闷闷的,自己的侍卫一死五伤,却连敌人时谁都不知道,她心里的难受可想而知。

黄昏前沈度依诺回到北苑,远远就看见姬央在苑里舞剑,若是外行看去,只会觉得她的招式有板有眼,颇像那么回事儿,但在沈度眼里,姬央那剑舞得跟耍猴似的,就是花架子。但细看还是有一股狠劲儿的,把旁边那株松树劈得七零八落的,树皮缺了许多,想来是活不久了。

“公主这是怎么了?那棵松惹你了?”沈度站在旁边问道。

姬央听见沈度的声音这才收了剑,停下来之后就显得有些无精打采了,她手里拿着剑在空中胡乱地劈了几下,低着头不说话。

“公主这是拿剑当劈柴刀使呢?”沈度道:“可是缺了烧火盆的碳?”

姬央被沈度逗得忍不住嘴角一翘,可她心里还难受着,所以抿抿嘴又把那丝弧度给抿平了,只道:“你查到昨天晚上行刺的人是谁了吗?”

沈度不语,有些事儿并不想跟话痨公主说,省得她嘴巴不严。

姬央见沈度不说话,心里越发憋屈,闷闷道:“死的那个侍卫叫白岩,小名大石头,他老娘就三个儿子,他最小,连媳妇都还没娶。”

“嗯。”沈度应了一声。

“我真是没用,别说替他报仇了,就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也不知他家中老母知道了,会如何伤心。”姬央说着说着眼圈就有些红,毕竟是她身边的人。

“所以公主练剑是为了什么?想替白岩报仇,把刺客当柴砍?”沈度问。

姬央横了沈度一眼,真是的,她正难过呢,居然还取笑她。“我就是想练点儿本事,下次若是再遇到这种事,我也能帮去帮个忙。”

沈度点点头,“原来公主还想再遇上这种事儿。”

姬央的悲伤已经被沈度给完全打乱了,她跺着脚嗔道:“我才没有。可是…可是我直觉,反正以后这些事也少不了。”

这直觉还真是准。沈度没再打趣姬央,见她眼圈已经不红了,又道:“依我看来,舞剑并不适合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