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央自然也不敢再坐着,摸着脖子站了起来,连苏后的眼睛都不敢看。

“我养的好女儿啊,早知道你这样下贱不自爱,当初生下来我就该将你掐死了算了。没有你,我也就不用在这宫里熬日子。”苏姜越说越激动,“好好的正妻不做,上赶着要给人当外室是吧?那你还不如死了算了。”

苏姜抬手就给了姬央重重的一巴掌。

姬央被打得头一偏,趔趄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她现在不敢开口解释,知道自己母后正在气头上,肯定是听不进她的解释的,她就是说她这样选择并非为了沈度,她母后肯定也不会相信。

看着姬央含着泪不说话,苏姜更是气得胸口疼,“你对他倒是痴心一片,那他对你呢?你就算要一头扎进那坑里,总得自己跳的是什么样的火坑吧?”

苏姜突然低缓了声音道:“你知不知道,谢二娘的生辰八字已经递到沈家那老太婆跟前了?”

姬央猛然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苏后。

苏姜再度冷笑,“沈度一边哄着你这个傻瓜,一边却在和谢家议亲,你不知道?”

姬央当然不知道。她突然回过神来,当初沈度许下的诺言是再也不碰其他姬妾,可是这姬妾却不包括正妻在内的。

姬央的眼泪并没落下来,反而像是随风蒸发了一般,她唇角抿出一丝苦笑,往后退了一步,跌坐在椅子上。

姬央抬手摸着自己的胸口,她原以为自己会嚎啕大哭的,可从眼睛到胸口似乎都被掏空了,让她像失了水的鱼一般,连扑腾都那么无力。

“央央。”苏姜有些担忧地唤了一声。

姬央缓缓抬头看向苏后,往前一倾身抱住苏后的腰,将头埋在了她的腰间,苏后一直摸着她的头发安抚,良久后才听姬央道:“母后,你就让我出家吧。”

苏姜的手一顿,将姬央往后一推,“你…”

姬央总算是哭了出来,“不是为了他。母后若是不信,我可以发誓,今生再不复见沈度。”

苏姜气得发晕,“在你眼里,母后就是那种棒打鸳鸯的人?你若冥顽不灵,心里还念着沈度,我也不会阻你。只要你记得母后一直站在你身后,将来你要是受了委屈,还可以再回来。”

瞧瞧,苏后也不是一般人。她越是这样退让,就越是能让姬央知道谁才是对她最好的。

姬央摇了摇头道:“母后,从我点头答应和离的那时候起,我就没想过再回头的。”后来的种种,虽然沈度别有私心,但于姬央而言,也未必觉得女道士不好。

没有了身份的束缚,她想留时便留,想走时便走,只是贪恋如今一切未显时的宁静,若世情真到了兵戎相见的那一日,姬央也就不会有什么遗憾。

要不是有这层心思在里面,姬央再蠢也不至于看不出沈度另外的打算。

只是安乐公主自认想得十分潇洒,在苏后看来却是觉得她在为沈度委曲求全。

“母后,你就答应我吧。”姬央哭道。

苏姜看着自己的女儿,心里一阵一阵发疼,不管她将自己的安乐保护得多好,可别人却并不会像她一样去爱护她。还是会有人狠心地将她的心摔在地上,狠狠碾碎。

“央央,你现在还太小了,将来还那么长。你别觉得自己现在是伤透心再缝不上,过个十年、八年的什么情都会淡的。”苏后怎么可能容忍自己的独生女儿出家。

但也要姬央听得进去才行,“那我到时候再还俗行不行?”姬央一则是真的伤透了心,颇有点儿要斩断情丝的意思,但另一则也是为了怕苏后还要将她许人,以她如今的心情,对任何男子都难再有好感。

苏后劝说再三,但姬央却难得的犯了拗脾气,任苏后怎么说,她嘴里就只有一句,让她出家。

“来人,将公主送去静思殿,她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回来。”苏后喝道。

静思殿通常是宫中贵人闭门思过的地方,姬央只听过却从没去过。她走进殿内的时候,只见里面空空荡荡,只余四壁,其余一切杂物皆无,只殿内正中,从梁上垂下两条铁链,端头各有一个扣环。

“公主,奴婢得罪了。”说话的是苏后身边伺候了十几年的方姑姑,她上前两步将姬央的手套入那扣环里,再拉紧了牛筋制的绑绳。

谁也没想到苏后这一次会发这样大的怒火,平日里安乐公主少了根头发她都心疼得不得了,这回却用上了“刑具”。

“娘娘也是为了公主好,公主过会儿说几句软话,娘娘肯定就心软了。”方姑姑劝道。

姬央没说话。

方姑姑低叹一声,退了下去。出门时,吩咐守在门外的宫人道:“你们灵醒些,公主要是有个不妥,赶紧上报。”

宫人连声应是。

静思殿的确是适合静思的地方,地处会通苑内最偏僻一隅,人迹罕至,连知了声都没有。

静下来之后,姬央心底才涌起许多疑问来,为何她母后明知沈度的事情,却还放任他到永乐宫,继而对她私出会通苑也视而不见?

姬央想不明白,她母后做事总是不太按常理出牌。

魏帝回到会通苑时,听闻苏后将安乐关入了静思殿亦十分惊奇,论起宠溺女儿,苏后要是认了第二,可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这回怎么大反常态?

魏帝径直去了承华宫,他只知道苏后是装病,这会儿一看却似乎成了真病。

“阿妩,阿妩。”魏帝轻唤了两声,虽然因太子的事情,魏帝有许多日子没到过承华宫了,可他毕竟宠爱了苏后十几年,哪能是说放下就放得下的。

苏姜缓缓睁开眼睛,“陛下。”她一边应着一边强撑着从床上坐起来。

“怎么病得严重,御医看过了吗?”魏帝一见苏姜如雨打梨花似的柔弱心里就泛起了怜惜。

“不是什么大病。”苏姜懒懒地道。

“央央是怎么回事?这次怎么发这样大的火,听说你连吃喝都给禁了,她从小就没受过苦,万一伤了身子怎么办?”魏帝担忧地道,“她小孩儿家家,有什么事情你说她不听,让寡人说她就是了。”

苏后冷脸道:“安乐闹着要出家当女道士。”

“这又是闹的哪般啊?”魏帝愣了愣。

宫里知道安乐公主被关进静思殿的人不在少数,但知道她为何被关进去的却是寥寥无几。

惠宁公主却是悄悄打听了出来。因着孝武太子去世的关系,魏帝对这个忽视了快二十年的女儿突然就重视了起来,宫里的人最懂看眼色,自然有在苏后和安乐那儿烧不了热灶的人转头开始烧惠宁这冷灶。

惠宁心里寻思了半日也没弄明白安乐这又是闹的哪一出,她只讽刺的笑了笑,也只有安乐那般受娇宠的才敢这样作天作地。

至于惠宁,她如今只关心自己和沈度的婚事能不能成。当初虽然魏帝和苏后已经开了口,可后来再没听二人提过,沈度也不见踪影,惠宁心里自然还是着急。

眼瞧着孝武太子下葬,沈度肯定即将要回信阳,待两日后魏帝的万寿节一过,怕就要启程了。若不能赶在这之前将婚事定下来,只怕是夜长梦多。

不过惠宁也看得很清楚,如果自己对沈度没有价值的话,即使她父皇指婚,沈度也能有办法拒绝的。

想了半日,惠宁招来云桃,在她耳边低声嘱咐了几句。

云桃有些迟疑,“公主这样不怕得罪皇后娘娘吗?”

惠宁冷笑道:“我不得罪她和得罪她的结果有什么区别?”

的确是没什么区别。

到万寿节这日,因着孝武太子的百日之期还没过,所以魏帝在勤政殿接受了群臣朝贺之后,并未举行大宴,只晚上在琼楼设宴,宴请了一众宗室以及沈度等勋贵。

琼楼内,苏后撑着病体坐在了魏帝身边,丽妃等一众受宠的妃嫔也随侍在侧,连不受宠的惠宁公主也在,安乐公主却不见踪影,稍微敏感一点儿的人心里都有所怀疑,猜测这是不是苏后失宠的先兆。

要知道往年的万寿节,惠宁公主可是从没出现在宴席上过的。

(捉虫)

第78章是块宝

今年的情况的确特殊,座上苏后面无喜色,反带病色,倒是丽妃一直言笑盈盈,也不知说到了什么,只见魏帝和丽妃的眼睛都看向了陈留王姬正处。

陈留王是当今魏帝之弟。

如今魏帝子嗣皆亡,而他自己又年岁已高,再想生出儿子来恐怕是困难,毕竟宫中已经有十来年没有子嗣出生了。如此一来,过继子嗣的事情自然是避无可避。

朝中大臣可不管孝武太子是不是才去,魏帝会不会触景生情,国君无子乃是大忌,所以每日都有朝臣上折子请魏帝过继子嗣。

这会儿魏帝和丽妃的眼睛都集中在了陈留王姬正的幼子十七哥身上。那孩子生得清秀可人,礼仪十分出众,偌大的宴席上也不见丝毫失礼,见过的人都点头暗赞。

丽妃朝十七哥笑了笑,十七哥毕竟是才五岁的孩子,被丽妃一笑便有些局促,下意识地就拿眼去看惠宁公主。

惠宁伸出手笑着向十七哥招了招,十七哥一点儿没迟疑地就跑了上去,然后被惠宁拉着手领到了魏帝跟前,丽妃伸出手将十七哥搂入怀里,眉飞色舞地不知说了些什么,就见魏帝将随身戴的玉佩赐给了十七哥。

稍微有点儿政治头脑的人,看着这一幕,脑子里想的怕都是一件事。皇帝要过继子嗣,从自己兄弟的子嗣里选这并不意外,而让众人意外和深思的则是,陈留王家的十七哥居然和惠宁公主那般亲近。

众人再看苏后的脸色,依旧平静如初,不见喜怒,都弄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姜只冷眼看着这一切,丽妃和惠宁都不如她了解今上的性子,别看她们这会儿闹得欢,以后哭的日子可有她们受的。她心里一阵冷笑,恨不能丽妃能再蹦得欢一点儿,她们这位皇上可是最怜贫惜弱的。

“娘娘。”

苏姜身边的方姑姑疾步上前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众人就见一直默然不语的苏后脸色突变,低头在魏帝耳边说了几句,便起身离开了。

能让苏后勃然变色的事情可不多,安乐公主的事情自然要算一桩。

沈度寻了更衣的借口缀着苏后而去。

静思殿沈度已经去过一次了,只是海得子和福安一前一后立在门外,这两位都是内侍中有数的高手,沈度武艺再高,也从他们跟前绕不过去。

姬央受罚的事自然没能瞒住沈度,他对内情也很清楚,自然是小公主跟苏后提了出家为女道士的事情。

沈度倒是可以静守一旁,由着她们母女打擂台,只是心里到底还是放心不下姬央,总要亲眼看一眼才能放下心来。

沈度一直不得其门而入,这会儿趁着海得子跟随御医进了静思殿内堂,沈度一个闪身,从门边摸了进去,伏于梁上,竟没有惊动一人。

“还不快给公主松了扣环。”方姑姑焦急地嘱咐一旁立着的宫女,“先端杯水来。”

那宫女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却听方姑姑又急声吩咐了一句,“水,先端水。”

小宫女这才赶紧出门去寻了杯水来。

方姑姑扶着姬央的头将水润进了她的嘴里,满脸心疼地道:“公主,你怎么就这么犟啊,你跟娘娘认个错儿,娘娘难道还能不心疼你。”

姬央并没回答,连动也没动一下,情况似乎十分糟糕。

方姑姑又赶紧道:“傻愣着干什么,快将公主解开,让林御医给公主诊脉。”

岂料一直没有动静的姬央,却一把反手抓住了铁链,嘶哑着声音道:“不。”

方姑姑都快急得跺脚了,“我的公主,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让林御医给你看看好不好?”

姬央实在没力气说话,唯一的力气都用在手上了,死死地抓着铁链不放,不许人给她松扣环。

“公主,你手都破皮见血了,让御医给你上一下药好不好?”方姑姑柔声劝道。

姬央张了张嘴,方姑姑也是将耳朵凑近了才听清楚的,“死…母后…答应…”

方姑姑她急得无可奈何,却也知道小公主拗起来的时候谁拿她也没办法,这是拿生死来威胁人了呢,方姑姑只能跺脚道:“奴婢这就去请皇后娘娘。”

方姑姑领着一拨人呼啦啦地来了,又呼啦啦地走了。

沈度在门关上后,悄无声息地落在姬央身侧,“央央。”

姬央毫无反应,她已经三天没进过食了,只用水吊着一条小命,一睁开眼,整个屋子都在转,所以一直闭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