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这样就越是衬得沈度的冲动是那般滑稽可笑,他双手奉上的东西,姬央却已是不屑一顾,她如今说要当女道士,实则就是不想让名分束缚,以为离了侯府,就能自由自在地回洛阳?却实是天真了。

儒家尊崇孝道,沈度自己也是孝顺之辈,但如今见姬央对苏后如此黏黏腻腻,似乎恨不能重新长回她肚子里去,沈度就恨不能一剑斫了眼前的人。

这哪里像是女婿和丈母娘之间的拔河,简直就像两男争妻似的。

沈度的唇终于落在了实处。姬央感觉她肋上有些湿漉漉的,是沈度在温柔地舔舐,温柔得就像春日的柳叶轻拂水面一般,她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落了地。

只是下一刻,小公主的痛呼声就将重光堂的屋顶都快给掀翻了。

卯时二刻,沈度已经打完了拳回来,姬央睡得正香甜,却被沈度一把拉了起来坐着,她吓得眼睛都没睁开嘴里就紧张地道:“怎么了?”

被单从姬央的肩头滑落,那上面印着清清楚楚一个完整的牙印,血已经止住了,药也上过了,但衬这她雪白的肌肤,却显得异常可怖。

沈度微微撇开眼道:“起来吧,辰时初刻你得去泰和院给祖母请安。”

姬央还没有回过神来,她累得厉害,昨夜沈度对她可没有丝毫怜惜,“为什么?”

“你不是说自己没有用吗?从今往后,先从给祖母请安开始吧。”沈度自觉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

姬央却仰身就往后倒,请什么鬼安,她现在除了想睡觉就是想睡觉。

沈度倒是没有再强行将姬央拉起来,只低头在姬央耳边道:“今日就算了,从明日开始,你得每日去泰和院给祖母请安。”他的良心还算是没全被狗吃掉。

姬央对沈度的回答则是,猛踢一阵被子。

姬央一觉睡到午饭时分才醒过来,玉髓儿伺候姬央洗漱时被她肩头恐怖的牙印给吓得惊呼一声,捂着嘴要哭不哭的,姬央自己却没什么感觉,她的仇当场就报了的。

沈度被姬央一脚就给踹到了地上,不管是真摔还是假摔,反正姬央只求当场解气。

如今已是八月,秋风送爽,金桂飘香,比起炎夏,最大的变化就是午饭后人也不犯困了,姬央领着玉髓儿和玉翠儿等人在园子里散步消食,也顺便去泰和院给老夫人问安,她回来这几日身体一直不适,还一直没出过北苑,论理也该去问安了。

自从北苑锁苑之后,玉翠儿就分到了别处伺候,甚不得志,安乐公主人走茶凉,没有一个人觉得她会再回来,玉翠儿的旧主子“不得人心”,她这个遗留下来的丫头就难免有些受气,亏得她人生得还算壮实,性子也大方,这才算熬了过来。

如今姬央既然回到了北苑,玉翠儿自然要回来伺候,姬央待她似乎也与以前有了些许不同,如今玉翠儿的地位可同她身边的玉髓儿、露珠儿几个也差不多了。

信阳侯府的花园在整个信阳,乃至冀州都算是最出色的,假山空透、湖光潋滟、翠竹修篁、古树参天,移步换景,有赏起来一整日也不够。

只是看在安乐公主眼里这园子还是稍显一般,皇宫御园的精致自然是侯府花园不能比的,所以她一路走着,目不斜视,并无赏景之意,也无赏景之心。

姬央无心赏景,而游园的却另有人在。

祝娴容透过树林远远地就看见,铺着松鹤延年石子图的小路上有一群人缓缓行来,衣裙逸丽,微风送香,中间那人似被群星拱月,行止间飘逸出尘,好似风送青叶,是被烟云托行的一般。

“姐姐,那就是安乐公主吧?”祝娴容虽未见过姬央,但这府里还有谁出行能有如此大阵仗的?

祝娴月仔细辨认了一下,这才点点头,以往姬央出来身边都是只带一、两个侍女的,却从没像现在这般前后七、八个侍女、女史跟着的。

祝娴容犹豫了一下问道:“姐姐,既然看见了公主,我要出去行礼吗?”

祝娴月愣了愣,眼下这情形真是有些尴尬,祝娴容到信阳来本是相看沈度的,可如今安乐公主回府,两家的脸都有些抹不开。

祝娴容见祝娴月微愣,也知道自己的堂姐是怕自己尴尬,她理了理鬓发笑了笑,“姐姐,咱们出去吧。万一公主过来时看见了我们,那时候再出去就更尴尬了。”

这话说得在理,祝娴月点了点头,领了祝娴容一前一后出了林子里的小道。

“五嫂。”姬央看见祝娴月从林子里走出,便上前两步唤住了她。

“公主。”祝娴月给姬央行了一礼,姬央微微侧身领了一半,但并不像以前那般对祝娴月又是扶又是嗔的,也不见她如以前那般责怪祝娴月多礼。

“这位是…”姬央看着祝娴月身边蹲身给她行礼的祝娴容问道。

(捉虫捉虫捉虫)

第81章高傲心(上)

“这是我娘家妹妹,九娘,如今在府里小住。”祝娴月向姬央介绍道。

姬央点了点头,倒是没有多想,她只是好奇地打量了一下祝娴容,见她生得窈窕秀美,比祝娴月高了半指,容色也更为出众,年岁约莫十六、七岁,带着少女的娇憨,笑起来时唇角带着两个梨涡,十分可人。

“原来是五嫂的妹妹,难怪如此出众。我如今正要往泰和院去,五嫂和九娘若得了空,可到北苑去寻我玩。”姬央这话是不欲多谈的意思,祝娴月和祝娴容往旁边让了让,看着姬央一行人继续前行。

待姬央一行走远之后,祝娴容才轻吐一口气冲祝娴月笑道:“姐姐,月宫仙子怕也就安乐公主这般的容色了吧?”

说罢,祝娴容又抚了抚胸口,“先才我可真有些紧张,气儿都不敢喘了。果然是皇家公主的气派,难怪世人都说苏后最宠爱这位安乐公主。只是她也太瘦了些吧,纸美人似的,风一吹就能给吹跑了,难道洛阳仕女如今都以燕瘦为美?”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洛阳仕女是环肥还是燕瘦,总是走在天下人之前,以让其他女子追在后面学她们的风范。

“你呀,就爱说笑。”祝娴月嗔了祝九娘一眼,“公主以前不是那样瘦的。”以前的姬央纤秾合度,风华更美,如今的确是瘦得过了些。

祝九娘可爱地偏头问了问,“那她以前是什么样子的?”

祝娴月微微蹙眉,以前的安乐公主总是很开心的样子,逢人便带着笑意,如今虽然依旧面有笑容,可总觉得那是冻在冰霜后的笑容,再灿烂也没有热度。

祝娴月叹息一声,“她以前更开心一些。”

祝九娘愣了愣,复又笑道:“看来安乐公主并不想回来,冀侯恐怕未必…”

“别胡说。”祝娴月斥道,她这九妹妹性子玲珑,容貌秀美,在家十分受宠,如今这一桩未成的亲事可算是她人生里第一次挫折,自然会有些不忿的,说话就有些酸气儿。

祝九娘可不怕祝娴月,娇笑道:“姐姐训斥我做什么,这儿又没有外人。姐姐以为我是心怀怨怼?”祝九娘皱了皱鼻子道:“我可没有呢。其实父亲想让我嫁给冀侯,我心里是不愿意的。早就听说过冀侯风流,苑内美人众多,小妹区区蒲柳之姿可不堪配。只是父命难为,我才不得不到信阳来的,本还想着不知用什么方法才能不伤两家情分,如今这样更好,我也乐得轻松,可以没有压力地游园赏景了。”

“你呀。”祝娴月点了点祝娴容的鼻子。不管祝娴容的话是真是假,至少让祝娴月夹在两家中间的尴尬少了许多。

“你别不信我。小时候读到‘闻君有两意,特来相决绝’时,我就想,我长大之后要嫁的人,不求他生于富贵,也不求他貌若潘安,但他只能有我一人。”祝娴容道:“就像姐夫对姐姐一般,听说姐夫在时,屋里就只有姐姐一人。”

人死后,总是容易被人美化。沈家五郎对祝娴月自然真心,只他屋里也有一个从小伺候他长大的通房,后来五郎去世,祝娴月做主将那通房放了出去,过去了这么多年之后,大家似乎都忘记了有过那么一个人,而祝娴月和沈庄就成了世人眼里曾经的神仙眷侣。

祝娴月无心同祝娴容说这些,她这妹妹还太过年少,也就难免气盛,她也不愿打碎小姑娘美好的梦想。

却说看不见祝家姐妹后,玉翠儿在姬央耳边小心翼翼地道:“公主,那个祝家九姑娘刚来府上时,奴婢听说她是老夫人想给侯爷定下的新夫人,如今…”如今自然是再不可能了。

姬央轻轻地“哦”了一声,前有谢二娘,后有祝九娘,姬央并没太意外,她素来就不是戚母和薛夫人心里想要的儿媳。

“公主…”玉翠儿担心地看了看姬央,她印象里的小公主可不是听了这消息会如此平静的人,她提及祝九娘也就是想让她家公主有点儿防人之心。

姬央在泰和院没坐太久,戚母还是一如既往的慈祥和蔼,不欲拘束她,只说她瘦了许多,叫她好生休息,并不用来给她请安。

姬央看着戚母,觉得她和沈度真是有些像呢,掩藏在那笑容和温情之后,是彻骨的疏离和冷漠。他们所表现出来的亲近,只是为了稳住她而已。

薛夫人照旧是肃着一张脸,倒是有些可惜了她的美貌,姬央曾经努力讨好过自己这位阿姑,但收效并不大。

姬央刚从泰和院离开,祝娴容就和祝娴月一同进了泰和院的门。

薛夫人一见祝九娘进门,严肃的脸上立即浮现出了一丝笑意,“听说你们逛园子去了,可赏着好景了?”

祝九娘笑着答了,将沈府的花园大赞了一通。

薛夫人又问了句,“想是逛累了,怎么也不去歇一会儿?”

祝九娘朝祝娴月看了看,有些为难地低下头。

祝娴月道:“九娘是来辞行的。”

薛夫人的脸色瞬间就变了,“怎么,这才住了几日就要走?”薛夫人是真心舍不得祝九娘,且她心里觉得安乐公主当她的儿媳妇绝不会太长久,即使这一次回来了,也总有再走的时候。她心里中意祝九娘,却又不能明着让人姑娘白白地等沈度,便只好百倍疼爱,想叫祝九娘自己先舍不得沈家。

祝九娘也感激薛夫人对她的疼爱,只她是个心高气傲的,万万没有在沈度接了安乐公主回来之后还住在沈家的打算,“不是呢,我是想去青州探望一下姑姑。”

薛夫人这才想起,祝家的确有一女嫁到了青州的济南郡,“济南郡离这里倒也不算远,你既从陇西过来,的确该去看看你姑姑。准备什么时候出发?我让若璞派一队护卫送你。”

祝九娘连连摇头,“怎敢劳烦侯爷,现在一路太平,我有带来的家丁护卫就够了。”祝娴容正是不想见沈度才急着要走的,且说什么也不肯接受薛夫人的好意,或者说沈度的帮助。

薛夫人也知道这次的事情是自家对不住祝家,也不便恳留祝娴容,晚上沈度来问安时便提了要他派侍卫护送之事。

沈度自然应允,祝娴容拒绝再三,还是却不过薛夫人的疼爱之情,只得勉强收下,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儿,她那高傲的性子让她一点儿也不想和沈度再扯上关系。

后来祝娴容才庆幸自己最终没有拒绝沈家侍卫的护送,否则她还能不能全须全尾的回到陇西可就说不准了。

说来真是“时也,运也”。祝九娘一行刚到济南郡,却正遇上当地军士哗变。她姑父济南太守被贼首高泰所杀,太守府也被贼人所据。

那高泰是个陈胜、吴广一般的人物,家里本是富农,但应了差役之后被那些酷吏盘剥得土地尽去,最后大病了一场,连家里的婆姨也没保住,被那酷吏抢去侮辱之后,一根裤腰带上吊死了。

高泰是恨毒了那些酷吏,他素日有些武艺,又是个热心帮人的,在一众差役里很有些人缘,这次被欺负得紧了,闲来又听说凉州那边石遵杀回来重新造反了,反正朝廷不给活路,还不如豁出去杀一条血路出来,所以联合了一众活不下去的差役揭竿起义,将盘剥他们的酷吏杀了,把县衙也放火烧了,最后杀红了眼,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攻入了太守府,想以济南郡为据点,再派人去凉州同石遵的人联系,来个东西响应。

只是高泰的想法是美好的,但现实却并非他希望的那般美好。首先同青州毗邻的冀州就绝不可能看着高泰威胁冀州。

济南郡,第一个传回消息的是沈度派去护送祝娴容的侍卫,虽然这些侍卫并非隶属沈度的黑甲卫,但强将手下无弱兵,也都是可以一敌二的强人,只是人少势寡,在保护祝娴容和济南太守邵隆之时死了大半,回信阳报信的那一个是好不容易才杀出重围的。

沈度得到消息时连夜整军赶去了济南,按说朝里没有命令的话他是不应该出兵济南的,因为济南并未向冀州求援。

不过即使中州接到济南的求救信也未必能有余力压制届时已经收拢众人的高泰。

而祝九娘的事情算是给了沈度一个不错的理由,他这是救亲戚,并非是占领青州,所带人马也不多,只有他帐下五百黑甲军。

沈度沿途得到的消息并不乐观,高泰揭竿起义之后,并未杀邵隆之一家,而是逼着邵隆之跟他一起造反,传檄声讨魏帝。

这高泰也读过几年书,知道济南太守造反和他一个差役造反的号召力可完全不一样。他押着邵隆之往东去青州治所所在的临淄,一路揭竿响应者无数,很快旗下就聚集了上万之众。

不过虽然人数上万,但都是乌合之众,真正有战斗力的并不足千人。但即使是这样,青州以一州之治所的兵力居然没能打赢高泰,城内军民绑了青州刺史开城欢迎高泰入城。民心之失可见一斑。

沈度赶到青州城下时,高泰刚刚进城,他本身并无什么领军经验,这一路高奏凯歌完全是因为所经县镇毫无抵抗。

高泰自然不是沈度的对手,济南城中之人也都是被他裹挟,此刻听闻沈度“大军”临城,里应外合助他很快就破了城。

高泰逃走之前一刀杀了青州刺史并济南太守邵隆之,而祝娴容因为是女子,又被剩下的沈度侍卫拼死护卫,这才逃过一劫。

祝娴容和她姑姑被侍卫护送到沈度军营时,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沈度。

白袍银甲,红缨长枪,郎朗如烈日耀空,轩轩似松竹傲雪,是解她危难于将死的盖世英雄,也是力挽狂澜于即灭的天降神将。

祝娴容虽然没有看到沈度是如何亲自上阵杀敌的,但她却知道一路所向披靡的高泰在遇到沈度的那一刻就兵败如山倒,也让她没有遭人强辱。

若不和安乐公主相比,祝娴容也算得是天香国色了,她的姑父还有姑姑以及她能活到现在也是多亏了高泰看上了她。

太守府被强占的那个晚上,祝娴容就闹过咬舌自尽,却被高泰救了回来,并许诺不强迫于她。却也打定主意要在攻入青州时,和她拜天地入洞房,成为夫妻。

祝娴容原以为她就要失身于高泰时,幸得沈度来得及时,可以想象她心里会有多感激。

“侯爷。”祝娴容也算是坚强的了,她落入敌手时都没哭,这会儿却忍不住酸了鼻子。

沈度看着祝娴容点了点头,“没事了,去休息吧。明日我就让人送你和你姑姑回信阳。”

沈度无心应酬祝娴容这样的小姑娘,他等的是去追高泰之人的消息。不过让沈度失望的是,高泰一路沿水往渤海逃去,据说是劫了船出了海。沈度带的人马本就不多,也不习水性,要在茫茫大海里追人却是不可能。

不过这一次青州大乱,倒是让沈度捡了个便宜,收取了青州人心。

沈度并未在青州久留,只是将青州之情形上书魏帝,又举荐了新的刺史,就看朝廷如何商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