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央领着沈度的人马准确无误地回到了她发现鲜卑人痕迹的地方,接下来就是闻人和等追踪者需要做的了。沈度军中也有这样的能人,否则他也不可能能一直缀在慕容怀山后面。

这一次若非连续几日的暴风雪打乱了他们的行军速度,也不至于追丢慕容怀山。

功夫不负有心人,闻人和他们很快就追踪到了慕容怀山队伍离开的方向,此刻天色已经渐渐亮开,更有利于姬央观察地形。

慕容怀山的队伍并没有走出太远,他们被风暴所阻,即使有熟悉鬼山河的向导,但也没有姬央那种辨识方向的极端能力,所以绕着附近的山、河绕了几圈才摸出点儿脱困的门道来,此刻正背靠一处小坡休整,准备等天色大亮就出发。

沈度的斥候发现慕容怀山后,立即反身禀报,沈度将姬央交给乐山道:“你去坡上待着,这一次要是再敢私自下来,我对你过往的承诺就一概取消。”

承诺?自然只有那一个。姬央气得跳脚,“你是不是早就想反悔?”

沈度捏了捏姬央的下巴道:“只有这一招才治得了你,你给我老实待着。”他知道姬央最怕什么,你若是说得不够严厉,她准保能干出又跑下山的事。他上回对她就是太宽松,所谓的惩罚到最后也没有得到彻底执行。

你还别说,沈度真捉着了姬央的痛脚,哪怕山脚下嘶喊声再高,她也没敢冲下山去助阵。只能待在原地练起了玄月功,若是没有这套功法,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公主哪里能吃得了这些时日的苦,早就精力不支了。

这一次慕容怀山压根儿没想到沈度会来得这样快,而且士气明显高涨,他走脱不及,被沈度一枪将马刺倒,倒地后被沈度一剑就取了项上人头。

慕容怀山一死,鲜卑人立即群龙无首,再无战力,只能束手就擒。沈度这一趟总算是功德圆满了。

那慕容怀山营里果然有熟悉鬼山河的向导,从小就在里面长大,慕容怀山得到他时如获至宝,一路设计,就是为了将沈度困入鬼山河,结果却栽在了私自逃家来寻夫的安乐公主手里。

此间事毕,沈度眼下最着急的事情就变成了找到沈廉。一如沈廉觉得沈家损失不起沈度一般,在沈度眼里,沈家也损失不起沈廉,虽然性子暴躁了些,但却十分骁勇善战。

沈度的九转烈阳功练到了八转,而沈廉也练到了七转巅峰,在沈家子侄辈里就只输给沈度一人而已。

姬央听到沈度说当务之急是找到沈廉,就赶紧给自己辩解,“这可不能怪我。我让他跟我走,他偏不听。他完全瞧不起女人,我一开口,他就骂我胡闹,让我别添乱。我被他气得都快吐血了,才单独离开的。”

沈廉是什么脾气沈度难道还不清楚,姬央虽然在他面前乖得跟小猫儿似的,但对其他人可都是有爪子的。这两个刺头碰到一起,肯定平静不了。

“我没有怪你。沈廉身为将军,不能知人善用,这是他的过错,等我找到他,一定押着他给你道歉。”沈度道。

姬央脸上立即笑开了花,“那倒不必,道歉也没什么意思,只要让我看到他发现我真的找到了你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我就满足了。”姬央说话跟绕口令似的,然后笑眯眯地摸了摸下巴,“肯定很有趣,很解气。”

沈度无奈地摇了摇头,姬央就是这样的性子,凡事只图好玩儿、有趣儿。

姬央踩着沈度在雪地里前行的脚印,亦步亦趋地跟着,这个游戏她百玩不厌,“我赌气走的时候跟八弟说了的,让他沿途留下记号,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听我的。”

沈度道:“老八虽然脾气暴躁了一点儿,但不是听不进话的人,他肯定做了记号的,你沿途留意一下。”

姬央“嗯”了一声,心里想的却是看来沈度对沈廉还是赞赏居多,便不由道:“那可不一定,他能听得进别人的话,却未必听得进我的话,老是说我给他添乱,对嫂子一点儿敬意也没有,打小就被宠坏了。”

姬央一路就嘀咕沈廉的事情,沈度刚开始听还没觉得什么,可姬央念叨沈廉委实太多了点儿,这就让他心里不舒服了起来,“你老提老八做什么?”这才相处几日啊,印象就这般深刻了。

沈度已经从姬央的话里听出她和沈廉的相处之道来了,总之就是一路吵架,虽然有些人是吵成了仇人,但有些人却是越吵架越亲近。

“我没有老提他呀,谁耐烦说他呀。”姬央撇嘴道。

沈度倒是不会怀疑小公主变心,所以那答案就只有一个了。“你一直说老八的坏话,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儿?”

姬央心里“咯噔咯噔”跳了几下,沈度这人可真讨厌,那么敏锐做什么?不过那件事瞒也瞒不了,她一路说沈八这儿不好,那儿不好,都是为了争取让沈度支持她来着。

“啊!我看到了,那边应该是八郎留下的标记。没想到他们也进了鬼山河。”姬央岔开话题道。

虽然雪已经停了,但大风依然像带着砂子在刮人脸一般,前面白茫茫一片,以沈度的眼力都没看出有什么标记来。还是姬央自己跑过去,让人将雪被挖开,果然看到一个垒起来的小土包。

能将被冻结的土挖起来垒出这样的小土包已经非常不容易了,若是没有姬央的话,隔得远远的谁也看不出雪地上有什么起伏,自然也留意不到这个记号。

“看来八弟还是很相信你的能力的。”沈度看着姬央道。

“才怪呢。”姬央道:“他这是给我出考题呢。”

在小土包里埋着一张布,只露出一片角来,因为有土压着,所以没被吹跑,上面写着日子,他们是三天前经过此地的。

姬央绕着土包看了一圈,然后才不确定地道:“这土包尖头向南,他们应该是往那个方向去了。”主要是风雪压土时,将那垒起的小土包也刮变了形,姬央只好连蒙带猜。

“好,我们走。”沈度对姬央的信心比她自己对自己还甚。

所幸沈廉他们走得很慢,没有姬央这样的能人,他们一路走要一路留下标记,方便他们自己找到回去的路,还要不断地排查沈度他们的痕迹,所以沈度带着军队只用了一日的功夫就找到了沈廉。

“六哥。”沈廉看到沈度时不由大喜,快步迎上去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的。”

“谁让你擅自离开代郡的?”沈度见着沈廉,脸上可没有喜色。担忧之后剩下的就是愤怒了。

沈廉最了解沈度的禀性,知道自己这一次是做错了,也不敢跟沈度犟,不过就算是让他再来一次,他还是会进入鬼山河,沈家没有他可以,但是绝对不能没有沈度。

“六哥,我知道错了。”沈廉讨好地笑道。

“知道错了,就是不后悔,也不会改对吗?”沈度哼了一声,“若是这一次我不幸罹难,你又被困鬼山河,沈家会怎样?你想过祖母和你母亲没有?沈家剩下的妇孺怎么办?”沈度疾言厉色地道。

沈廉知道沈度样子越是做得凶,就越是没什么事儿,不过他也还是没敢跟沈度犟,因为他们父亲都去得早,这些年沈度对他是亦父亦兄,沈廉这辈子最敬重的也就是这位六哥了。

沈度叹息一声,拍了拍沈廉的肩膀道:“你的军棍先记着,回到关内再执行。”他虽然恼怒于沈廉不听指挥擅离代郡,却也知道他是出于一片救自己的赤忱之心,明知这里是进来了就很难出去的鬼山河,沈廉还是进来了。

不过感动归感动,沈廉的活罪肯定是逃不掉的。

沈廉皮糙肉厚压根儿就不怕棍子,知道这是沈度在有意放水,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哥哥心里,他今后都不可能再主政一方了,不分轻重、不顾大局之人,可以为将,却不能为帅。沈度强求过沈廉,如今却也不能不面对这个现实,沈家到底还是儿子太少了。

“六哥,那个这次我进来,安乐公主也跟着来了,后来她赌气跑了。你知道女人有多麻烦的,拦都拦不住,我又不能打断她的腿。她身边有苏后给她的亲卫,比谁都牛气,还嫌我拖她后腿。”当时沈廉那是真气愤,姬央自己要找死,他也懒得管了。

可现在不一样了,沈度脱困而出,安乐公主是他的夫人,不管有宠无宠,总得有个交代。

“不过你也不要太担心,我们可以留下一拨人去找她。女人就是麻烦,让她好好跟着我她不肯,现在还得分出人去找她,为了这么个女人,要害咱们这么多兄弟为她冒险,她要是自己死了还好,若是被我们找到,六哥你一定要好好管教,别以为她是公主,天底下的人就该供着她由着她胡闹,你就该打条铁链子拴着她,看她今后还怎么跑。”沈廉越说越气愤。

姬央也是越听越气愤,听到最后沈廉说要拿铁链子栓她,她可就再也忍不住了,将身上沈度的大氅一掀,几步就急行上前,“喂,你说什么呢?我嫌弃你拖后腿怎么了?要不是你我们早就离开这鬼地方了,就是因为你瞧不起女人,不肯听我的,还害得我们一大队人反过来找你,你居然还有脸说我?!”

眼看着姬央就要撸袖子了,沈度赶紧拉住她,替她将撸了一半的袖子放下来。

“你,你怎么在这儿?”沈廉跟见了鬼似的往后退了一步。

就是这个表情。姬央躲在沈度背后,等的就是沈廉这个表情,她一见就乐了。

“好了好了。”沈度只能当个和事佬。姬央年方十六,沈廉也不过才十八,两人都自幼娇宠,说是半大的孩子也不为过。

“老八,这一次是你的不是。固执己见,而不能察人之能,是你的失误。任由公主一个女子独自离开,身为男儿,你羞也不羞?”沈度道。

羞愧当然是有的,但沈廉也是存了私心的,就像姬央临走时说的那样,安乐公主自愿死在这种情况下,也未尝不是好事儿。

沈廉给沈度承认错误那是很顺溜的,但是要让他向安乐公主低头,那可是老大不情愿。

“快给你嫂子道歉。”沈度道。沈度说的嫂子而不是公主,沈廉也听明白了,对于安乐公主他当然不肯低头,可谁让眼前这人还是他嫂子呢。

沈廉朝姬央抱拳,一揖到底,“是我的不是,请六嫂原谅。”

姬央这个人吧,你对她坏,她是完全不怕跟你争锋相对的,但这会儿沈廉乖乖道歉了,又喊她一声六嫂,她多少就有了点儿“长辈”的意思,“好吧,下不为例。”

这可真是嘚瑟,有人撑腰就是不一样,当初沈廉可是把姬央训得跟孙子一样。

沈度领着黑甲军本可以从北平郡入关,但他所料没错,宇文部和并州得到沈度失陷的消息后,果然整兵南下和东进,已经逼近幽、冀。

所以沈度领军西行,先震慑住了鲜卑的宇文部,然后再从居庸关入关。王成那个软蛋,没有宇文部南下,他也只能草草收兵回城。

进入居庸关后,所有人紧绷的神经这才彻底松懈下来,沈度入居庸城,并无空闲时间陪伴姬央,而且军中不能有女人,前些日子为情势所迫也就罢了,如今入了关,姬央自然再不能在军营里住着。

“住所已经给你安排好了。玉髓儿她们几个过两日也就接到了,一时仓促也找不到人伺候你,只找到一个可信的邱嫂子先伺候你,你自己将就一些吧,好好休息一下,过几天我们就南下回信阳了。”沈度道。

姬央点了点头,“知道了,我又不挑剔,你不用担心我。”

不用担心才怪。姬央在妆奁前看到镜子里的自己那一刻,就尖叫了起来。她都不敢相信那个丑女会是她自己。

(捉虫捉虫捉虫)

第91章情人眼(上)

脸上两大团紫红的冻疮是什么鬼东西?让她看起来不仅滑稽,而且还丑得碍眼。

这是一路上姬央第一回照镜子,她自己当初走得急,连换洗的衣服都没带,自然更不用说镜子了。在军中,全是男人,更不可能有镜子。她还是第一回看清楚自己的样子,压根儿没想到冻伤会这么严重。

而且一路上,沈度陪她的时间虽少,可每次看她都含情脉脉的,让她胸口小鹿直撞,也就从没觉得自己的脸冻得有多厉害,这会儿她可真佩服沈度,看着这张脸居然也下得了口。

姬央又气又急地去挠那脸颊,邱嫂子赶紧上前制止,“公主,公主,可使不得,挠破了要留疤的。你多抹些蛇油膏,过一、两个月自然就好了。”

“一、两个月?”姬央可等不得,她连一、两天都忍不了。可惜小公主哭肿了眼睛也无济于事。

“公主,先沐浴吧,热水都准备好了。”邱嫂子小心翼翼地劝着还在默默流泪的姬央。

姬央已经快一个月没洗澡了,虽然有避尘珠,但总还是不舒服的。只是她洗完澡后,连身换洗的衣裳都没有,这穷乡僻壤之地也寻不到公主能穿的衣裙。

邱嫂子拿的是自家妹妹的新做的棉袄、棉裤给姬央,“公主,这都是崭新的,洗得干干净净的,本是给我妹妹出嫁后第一天见舅姑时穿的。”

姬央是无可奈何才穿上的,她总不能再穿脏的衣裳,只能忍耐两天,等玉髓儿她们赶到就好了。

姬央低头看了看脚上的棉鞋,是发涨了的蒸饼搁上了一年之后拿出来的颜色,肿起来就像脚上穿着两只小兔子。棉裤是汪绿汪绿的颜色,棉袄是火红火红的颜色。

邱嫂子和当初的玉翠儿一样不会梳头,梳的发髻跟头上顶了个坟包似的,姬央只好让她改成梳两条辫子。

这下可是正好了,加上姬央脸颊上两团紫红色,皮肤干得脱皮,活脱脱一村嫂,连村姑都够不上。

姬央这辈子哪里这样丑过,她自己先就受不了了,“邱嫂,跟我上街去买衣裳。”

姬央连侍从都没带,她这副丑样子任何人都不想见,只想尽快买了衣裳。

可是居庸城只是个小集镇,逢着赶集的时候才有人从四面八方过来买东西,现在都快黄昏了,镇上除了几家小酒馆和酱醋铺子外别无它店。

不过尽管如今安乐公主成了村嫂,她还是一样的引人注目,因为她脸上戴了一张面纱,她的本心就是不愿意人看到她冻伤的脸,当然也有挡风的意思。

然而在别人眼里就完全不是那回事儿了。一个村妇,又不是什么美人,居然还学人大家闺秀戴面纱,可真是笑死人了。这就叫丑人多作怪。

姬央从小酒馆门外路过时,里面那些因为入冬而无所事事的闲汉喝了几角之后就开始荤素不忌,见到她是又起哄又吹口哨,“哎哟,咱们村儿哪里来的大美人呀?”

邱嫂就是镇上的人,那些个闲汉她也认识其中几个,生怕他们不知好歹惹怒了安乐公主,上前驱赶道:“去,一边去,喝了马尿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那些被喝骂的闲汉不仅不生气反而更来劲了。

“哎呀,邱嫂子,这是你家的哪房亲戚啊,这得美成花了,才戴着面纱出来的吧,怕咱们多看一眼少一斤肉吗?”

这话音刚落,就引来哄堂大笑。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王家那娃子读过几天书,他说这是啥来着,让我想想,东什么颦的。”

东施效颦!这可是姬央这辈子第一回被人这样说呢,以往全都是别人效仿她好么?真叫是虎落平阳被犬欺,美人成村姑遭闲汉戏了。

姬央手里的鞭子一扬就要打人。

“哎哟哟,哎哟哟,要打人啊,看来还是个辣妹子啊,来啊,妹子,只管往哥哥身上招呼,打是亲、骂是爱…”

姬央一鞭子就抽到那说荤话的闲汉脸上了,立即就是一道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