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央摆摆手,“我们去益州找老姑姑和玉髓儿她们,然后再去母后说的海边找船,这中原的事情从此就跟我们无关了。”就算是父不详又有什么关系,她有她母后就够了。

苏后金蝉脱壳之后已经往离开中原的地方而去,姬央找不到苏后的踪迹,也不敢去找,就怕泄露她的行踪。

福山叹息一声,那信上明明就是让公主和冀侯好好过日子,若是万一冀侯将来有异心,再寻海边的退路不迟,可却没想到小公主会如此心急。福山想想也知道必然是小公主和冀侯不谐,才会有此举动,他也并不多劝,对福山而言自然更想快点儿见到苏后。

“公主打算从哪儿下密道?”福山问。

福山不清楚密道,姬央却是一清二楚的。虽然宫中有很多条密道,但是并不相交,而且密道下还有密道,能够从宫外进来的密道只有两条,出去的自然也是这两条。其余的密道都只能在宫中互通,也算是障眼法了。

姬央道:“先从这儿出去,我们去御街。”那是专为姬央修的商业一条街,她出嫁后就已经废弃了。

姬央和福山从山腹转了出去,经过她曾经的寝宫乐安宫往北去御街时,却在那里被被惠宁堵个正着。

姬央脸色一变,惠宁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她的手往旁边一带。幸亏福山只是在暗中保护姬央,就怕被人一锅端,所以惠宁才没看见福山。

“安乐你怎么回宫了?你知不知道樊望的人到处搜查你的行踪?”惠宁焦急地道,“你怎么这么傻啊?”

“你怎么会在这里?”姬央不答反问。

惠宁道:“我偷听樊望吩咐他的手下说的话,知道你进了宫,你最是念旧,我猜着你恐怕要来永安宫,所以在这里等你,好提醒你。你快走吧,如今宫里加派了人手,就是苍蝇也飞不出去。你从密道进来,还是快从密道离开吧。你若要找什么,都可以告诉我,我替你找。”

“你不是跟了樊望么?又何必在我跟前假惺惺。”姬央冷冷地道。

惠宁的眼泪立即滚了出来,“你当我是自愿的吗?你有冀侯护着,而我呢?二十岁了都还没能出得了宫,否则怎么会落入樊望的魔爪?我被樊望给侮辱了,这辈子已经无脸见人,本想一死了之,可父皇还活着,被飞羽将军护着去了金墉城。我在樊望身边忍辱偷生就是为了刺探他的军情,安乐,你怎么能这样误解我?我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不清楚吗?”

“你叫我恶心。”姬央手里的鞭子一抖,往惠宁的脸上打去,只听“刺啦”一声,惠宁的脸上就裂开了一道血口,鲜血直流。她讨厌和惠宁废话,也懒得废话。惠宁做的事情福山都告诉她了。

惠宁疼得就要尖叫,却被暗中的福山闪出来一把扼住了咽喉而发不出声来。

姬央冷声道:“你做过什么事你自己心里明白。就算你觉得我母后对不起你,但父皇可是你的亲爹。你怎么敢勾结樊望断他后路?而今还想骗我带你入地道,好方便你对父皇赶尽杀绝吗?”

惠宁还要挣扎撒谎,却被姬央再甩了一鞭。小公主的脸上哪里还有昔日的天真,如今看来简直俨然玉罗刹。

“看在你是我姐姐的份上,我不取你性命,你自己好之为之吧。”姬央懒得再同惠宁啰嗦,使了个眼神给福山,福山在惠宁的脖子上劈了一掌,她便晕了过去。

福山在暗中松了口气,同姬央奔到御街时道:“老奴还以为公主要被惠宁公主的花言巧语给骗了呢。”

姬央笑了笑,“所有人都觉得我很好骗,是不是?”惠宁哄了她许多次,她只是不计较而已,并不代表她就是傻子。

福山没有回答。

姬央理了理鬓发,福山在旁边看着她的侧颜,鼻梁挺巧,在夜色里仿佛发着玉色的光芒,让她的轮廓越发秀丽。

山峦秀丽却拒人于千里之外,不复昔日圆润的乖甜。

福山暗自叹息一声,他是看着姬央长大的,对她的改变比任何人都心疼,昔日善良乖巧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的小公主今日居然会用鞭子打人了。而福山不知道的是,就在昨日,姬央连人都已经杀过了。

御街有井,井水颇深,姬央将身上的衣裙一扯,换上从永安宫取到的水靠,从井口跳了下去,在井下二十余米的地方往左突然被扩宽了一个人高的洞,抬起头看上去的话就能看到顶上有一个洞,姬央顺着那洞口爬上去,又拉了拉身上的绳子,示意福山跟上。

若是换了别的人来,未必就能从这个井口逃生。因为在水下憋气的时间实在太久。但姬央修炼过玄月功,本身还有龟息功,能在水下闭气良久,福山又是高手,两人这才能从这井口逃生。

虽说魏帝不是姬央的生父,可毕竟养了她许多年,父女倆没有母女俩亲近,但疼爱之心却是不少的。姬央不敢去见魏帝那是心里有愧,但要让她置之不理,却是做不到的事情。

所以离开洛阳皇宫后,姬央带着福山还是一路往北想绕去金墉城探一探情况。

结果沿途封锁很严重,樊望设置了重重关卡,同时还在各处贴了姬央的画像。这画像因要广发,就显得粗制滥造了,但若是见过姬央的人勉强还是能认得出来的。

不过姬央早有准备,她在密室里又把她那身乞丐装换了回来,在泥潭里滚了一滚,重新扮作了小叫花子,弄得福山又是一阵心酸,打小就千娇万宠,龙肝凤髓养大的姑娘,如今居然成了小叫花,叫他如何不心酸。

越往金墉城走,盘查就越严格。虽然姬央已经仿佛换了另一个人,但在这当口除了樊望的军队,谁还会逆向而行往金墉城去呢?

因此姬央依旧很显眼。那守在路上的小兵又得了严令,对每个人都要详细盘问。他见姬央虽然又脏又臭,但身条儿却很纤细,便多了个心眼。

也不怪他们这些当兵的仔细,主要是梁王开出的奖赏太高了。谁若是找到了安乐公主,赏银一万两。别说一万两了,这些人一百两银子都没见过,所以由不得他们不上心。

“什么人,干什么的?把脸擦干净。”那满脸络腮胡的小兵用刀尖指着姬央的鼻子道。

姬央这就傻了,毕竟没什么出门的经验,以前都是别人什么都替她安排好了的,她心里一阵发虚,没想到盘查得如此严,她若是将脸上的泥巴擦干净,就该露馅儿了。

“发什么愣,快点儿。”那络腮胡说着就逼近了一步。

姬央连忙点头哈腰地道:“马上、马上。”她拿起手在脸上胡乱抹了起来,结果越抹越黑。

络腮胡旁边的小矮子道:“这小叫花不对劲啊,是不是奸细啊?”

络腮胡一听,上前就要动手,惊得姬央连连后退,险些被那络腮胡一把拽到手里。

结果突然听得后面有了大响动,一匹马背上插着一杆龙形旗,那是樊望的捷报旗。“金墉城破啦。”

马上的骑兵一边喊一边往前跑,这是要去宫城里报喜。

“破啦?怎么这么快?”那络腮胡和小矮子都被这消息给吸引了去,等他们再转过头,眼前却哪里还有刚才那小叫花的踪迹。

络腮胡当即就道:“不好,那小子果真有古怪,说不定就是安乐公主派来刺探情报的。”

却说这会儿的姬央,她刚听到金墉城破的消息时,比那络腮胡还震惊,哪里又还顾得上逃命。隐在暗处的福山正要上前拉她,却见斜刺里窜出一个人来将姬央往旁边一拉,两人飞速地朝树林了跑了去。

“李鹤,你怎么在这里?”姬央惊奇地看着李鹤,更惊奇的是他居然认出了自己。

然而人的面貌可以改变,但行姿坐态却很难更改,李鹤跟了姬央那么久,她的一切早就刻在他心里了,怎么可能认不出她。

待在山崖边的岩洞里找到一个隐蔽的藏身之处时,李鹤这才道:“我在壶口关被冀侯的人困住,一直未能脱身。后来…”

“后来宇文部大军南下,并联合了拓跋族一起准备趁机占我北境。柔然也有兵南下。冀侯移军北上,看管我的人少了,我这才得以逃脱出来。”李鹤道。

宇文部穆提的小儿子至罗终于在中原大乱之际和他两个哥哥联了手,一是为了趁机分一杯羹,二也是想从沈度的手里夺回草原明珠顿珠。

而拓跋平准自从被沈度驱逐回草原后,也一直想要南下复仇。柔然郁久闾氏经过大乱之后,势力大减,也想趁机南下烧杀抢掠为今年过冬而计。

沈度守在北方不敢轻易南下,也正是料着了这一点儿。而鲜卑三部没有料到的是,沈度居然放着洛阳不攻而移军北上,正好自投罗网。

姬央听得北方的消息时只微微蹙了蹙眉,并未多加追问沈度的事。他固然有他的不得已,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

李鹤原以为姬央要问的,可看她闻言而无动于衷便继续道:“我逃出来之后打听到冀侯已经派人送了公主回信阳,便一路追了过去,没想到追到半路上又听说公主已经离开,我往洛阳这个方向来,四处寻不到公主,就打算去找我祖父。却不想他们进了金墉城。”

“我往金墉城来,扮作了樊望的手下本想刺探一下敌情,再进金墉城,却没想到…”李鹤站起身道:“还请公主在这里稍作歇息,我出去打探一下情况。”

金墉城破,李鹤的祖父就在城里,他自然关心。他父亲是飞羽将军的庶子,过世得早,母亲如今也去了,最亲的亲人就是飞羽将军。

“你去吧。路上如果遇到福山公公,你可以告诉他我的下落。”姬央道。

李鹤点了点头,他宿卫宫廷,见过苏后身边的福山太监,所以不怕认不出。

最后福山和李鹤是一同回到岩洞的。

姬央焦急地问道:“外面是什么情况,金墉城怎么破得那般快?”

第109章洛阳劫(四)

福山看了一眼悲痛欲绝的李鹤,见他几乎说不出话来,便代为答道:“金墉城破,是飞羽将军手下的副将背叛,砍了飞羽将军的人头,又将陛下以白绫吊死,举城投靠了樊望。”

姬央跌坐在地上,眼泪就滚了下来。如今她和李鹤都成了天涯沦落人,一个赛一个的凄凉。

李鹤亲人尽逝,而姬央也算是父母双亡。其实对于苏后的下落,姬央一直是将信将疑,她最怕的就是她母后为她着想,留下的是一个虚无的下落,以免她轻生。

因为姬央想着自己在洛阳尚且如此艰难,她母后不仅要躲避所有人的视线离开,还要去到扬州的吴郡从而出海。她是一个人还是多少人?身边连福山都不在了,谁又保护她?

所以她母后在信上让她务必走投无路之后再谋求出海之路。

姬央压根儿就不敢深想,一深想那所有的希望就都没有了。

不过李鹤到底比姬央来得坚强,他缓过劲儿来之后问姬央道:“公主将来打算怎么办?”

姬央低着头道:“我打算先去益州找老姑姑和玉髓儿她们。”

李鹤没想到会是这个回答,“公主不回去找冀侯吗?”

姬央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她离开壶口关的时候就已经下定了决心从此和沈度再无瓜葛。“从今往后也再没有安乐公主这个人了,我也不会回冀州。”

“公主不想复国吗?”李鹤问。

这个问题姬央就更没有想过了。她压根儿就没有资格复国,何况为一己私欲复国,连年征战苦的只会是老百姓,就算复国成功,她难道还有能力经营偌大一个国家吗?

“我没有想过。找到玉髓儿她们之后,我打算远远的离开中原。”姬央道,她没有泄露苏后还活着的消息,但也不算骗人了。“你若要复仇,我可以帮你。”

“你呢,李鹤,你有什么打算?”姬央问道。李鹤护她多时,若他另有打算,她想她是可以帮他的。

“我同公主说过,公主再哪里,我就在哪里。我会一直陪着公主的。”李鹤道。他本就没有太大的雄心壮志,江山美人他早就选了,否则也不会甘心去做姬央身边的侍卫。

姬央愣了愣,李鹤所求她不是不明白,却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办法回报,所以直言道:“你不打算复仇吗?若是你打算复仇,母后留了些财宝下来,我可以带你去找。”

李鹤自然也听说过地宫的消息,却摇头道:“不用。祖父是求仁得仁,龙英背叛他,我自然会亲手杀掉。”飞羽李将军为护皇帝而死,那是尽忠。姬央都没有复国之心,李鹤自然不会强求。

“请公主在这里稍微委屈两日,待我出去安排以下。我总要手刃仇人之后,才能安心的跟着公主离开。”李鹤道。

“你一个人吗?”姬央不放心地道,“你不要太冲动。”

李鹤道:“公主太小看我了,我在洛阳长大,总有些狐朋狗友。樊望再厉害,也不过是外来的猛龙。”

姬央还是有些不放心,却不能阻止李鹤为父报仇,只能道:“那你小心些,若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你尽管说。”

姬央没想到的是最应该小心的却是她自己。因为现在梁王樊望对她是势在必得。

在魏帝被龙英杀死之前,樊望其实更指望从魏帝嘴里知道地宫的确切消息,可龙英那该死的却吊死了魏帝,这让樊望所有的希望就只能寄托在姬央身上了。

说起来龙英也是马屁拍在了马屁股上,历朝但凡谋逆篡位的都会忌讳亲手杀死那苦命的皇帝,通常的做法是先将魏帝封个王囚禁在一旁,然后过半年再用毒酒赐死或者枕头捂死,总之要等风头过去才能动手。

不过身后总会被写史之人诟病其狠厉,若自己再倒霉一点儿,皇帝没坐几天就被其他人给打了下来,那写史之人就更有说法了,这叫自食恶果。

龙英生怕投降过去之后在梁王身边不能谋个好职位,干脆一不做二白不休地替樊望解决了魏帝这个大麻烦,自以为樊望肯定会暗喜在心,结果却不知道樊望还指望逼魏帝吐出地宫的秘密。

因为龙英的这一举措,让樊望只能全力投入搜查姬央的下落,那曾经审问过姬央这个小叫花的小兵将异常禀报上去之后,樊望立即上了心,秉着宁肯错杀三千也不放过一个的原则,他在查到小叫花很可能逃入山林之后,就下令烧山。

姬央没想到樊望会如此丧心病狂,她们躲避的岩洞虽然隐秘,但烧山之烟却是无处不钻,她和福山在洞里渐渐都有些挨不住,呛得连声咳嗽,到最后实在待不住了只能往山洞外跑去。

姬央和福山也是倒霉到了喝凉水都塞牙的地步,他们的身影在山上一出现,就被樊望的人发现了。

福山挡在姬央的身前道:“公主你先跑,老奴来断后。”

其实那些人只知道追的是个小叫花,原是想从形迹可疑的小叫花身上知道安乐公主的下落,结果一听福山的话才知道原来那小叫花就是安乐公主,立即吹起了哨声集合。

福山也是大意了,主要是嘴上叫习惯了公主,一时不察却是失足成了千古恨。

福山的武艺就算再高强,可以以一敌十,但也耐不住几十个乃至上百个人往上冲,何况他还得分心护着姬央。

先开始的时候发现他们的还只有几个人,但随着那些的呼喊声,往这个方向合围的人就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