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以后,沈度就能摸清从宫中通往外界的密道所在了。

这才是真正的掘地三尺呢。

姬央心里的寒毛已经竖起,沈度这明显是要断她后路。

“景阳先生呢,最近怎么都没见过他了?”姬央突然问。她只当自己这话题跳跃得厉害,沈度未必能猜到她心里所想,但她实则是太天真了。

沈狐狸一听就知道姬央看出他在叫人摸地道的情况了。不过他心里并不发虚,“不久我就要出征陇西,收复雍、秦二州了。景阳先生被我派去陇西探听虚实了。”

姬央的另一条路又被沈度给堵得死死的了,看来指望王景阳也是不可能的了。而所有这些连同玉髓儿和露珠儿的婚事加在一起,就像一条看不见的绳子系在了姬央的脖子上。

“要不要下去吃完赤豆元宵?”沈度问姬央。

姬央摇了摇头,若换了平日她早就提着裙摆下楼去了,但这会儿实在没有任何心情。

姬央和沈度刚回到大将军府不久,就听到有人在喊捉刺客。那时候姬央甚至还没有拆散头发。

像这种刺客基本隔几天就会来一波,沈度如今在洛阳还没坐稳,许多人都想趁如今还有机会先弄死他。姬央并不感兴趣,继续让玉髓儿伺候她拆头发,自由沈度去处理。

只是沈度刚走不久,一个黑影就从窗户里跳了进来,玉髓儿还没来得及尖叫,就被来人一个手刀劈在后颈上倒了下去。

姬央心里的第一个念头是,真是倒霉,这才刚从盒子里爬出来几天啊,居然又遇到刺客。

不过下一刻那黑衣人就拉下了蒙在脸上的黑布。

“李鹤。”她的理智让她并没惊呼出声,只是在心里喊了一声。

“公主,是我来迟了。”李鹤一见姬央就单腿跪了下去,他刚才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姬央的满头白发。

“你怎么会在这里?”姬央站起身,担忧地走到窗边,将刚才被打开的窗户合了起来。

“我来救公主走。”李鹤道。

虽然姬央的确想走,但绝对还不至于用到“救”这个字。“你快走吧,如果沈度回来,他不会放过你的。”

如果李鹤还是以前姬央的侍卫官当然没有问题,但是如今他已经成了流民帅,据有荆州上庸及附近诸郡,近日更是占据了要镇襄阳。沈度如果要南下,必然是要拿下襄阳的,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不会轻易放过如今深入险境的李鹤的。

“公主这些年受苦了,是我来得太迟。”李鹤道:“公主不必替我考虑,我已非当日被沈度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李鹤,护不住公主只好眼睁睁看着他将公主带走,害得你险些命丧。如今我已经能护住公主,公主请跟我走吧。”

李鹤之所以成为流民帅,虽然也有基于大丈夫想建功立业的想法,但更多的却还是为了能拥有争夺姬央的权利。所以姬央沉睡这几年,他一直隐忍,一直忍到他如今势力大涨,而姬央也再次醒了过来。

若姬央继续睡着李鹤或许还能有耐心再继续等待,但得知姬央醒了过来且成了镇国长公主,李鹤就再也按捺不住想见她的心了。

姬央摇了摇头,“我不能跟你走。”

姬央自己可以离开,但是若跟李鹤离开,就会给人以她不支持沈度,而支持李鹤的黑巾军的感觉。

李鹤领到的流民军因为每个人手臂上都系着一条黑巾所以又被人称作黑巾军。

就现在沈度为她量身打造的流言而言,身为镇国长公主,菩萨转世的姬央若跟了李鹤,自己被唾骂且不提,但一定会让沈度陷入被动,让他的“天授之命”被质疑,只会让天下的动荡加剧,延长天下的混乱之局。

这无论如何是姬央所不愿见到的。何况就姬央本身而言,她对李鹤只有感激之情,而没有任何男女私情,于情于理她都不可能跟李鹤走,跟他走,也只会害了李鹤。

“公主还留念那个人?他对公主父皇母后遇劫而袖手旁观,他害你年纪轻轻就满头白发,又任由沈家的人害公主沉睡不醒,他根本护不住你。”李鹤激愤地道。

姬央被李鹤说得满脸羞红,“我会离开的,但不能是你。”

“为什么?以前公主不是很喜欢山野里的生活吗?”李鹤问,“公主曾许过我。”守孝满后,就要嫁给他为妻的。

谁年少时没点儿白痴冲动时许下的诺言啊,姬央还给沈度写过那种无条件答应他一个要求的条子呢。不过女人反悔似乎是天经地义的,毕竟她是被圣人和小人放在一起的。

“可是如今你的身份已经不同。对我而言,只想天下能尽快太平,所有人都能安居乐业,不再经历战火。”姬央道。

“公主!”李鹤上前一步正要说话,却见沈度破门而入。

姬央眼明“身”快地一下就挪到了李鹤跟前,张开手将李鹤护在身后。

沈度抬了抬右手,将后面想跟着闯进来的侍卫挡在了门外,下一刻更是做出了姬央没料想到的动作,转身关上了门。

“央央,过来。”沈度道。

姬央不动。

“过来吧,你以为当着你的面我能对李将军怎么样?”沈度讥诮地道。

姬央这才缓缓放下手,面色讪讪,她这举动的确有些不妥,好歹沈度才是她名义上的夫婿。这场面怎么那么像被捉奸呢?

不过姬央并没那么信任沈度,嫉妒的男人不可理喻,她虽然放下了手,但并没走向沈度。

“你让他走吧。他以为我身陷囹圄,只是来救我的。”姬央道。

“你走吧,李将军。谢谢你当初对央央的维护。出去时带上面罩,我放你走,但是我下面的人看到你的脸却未必肯放过这功劳。你那个几个同伙,我让人给你送到城外。”沈度很大方,既然咬碎牙齿的血都吞了下去,也就不必再那么小气而生事端。

李鹤很不屑地“呸”了一声。任何男人被自己的情敌可怜都只会更恨对方,对方越是显得大方,就越是招人恨。

李鹤倒是想凭自己的力量闯出去,但也知道这不可为。

姬央看着在原地一动不动狠狠瞪着沈度恨不能吃了他的李鹤,心里直着急,再转头去看沈度,他看李鹤的眼神一样冰冷,似乎随时准备反悔。

姬央忍不住推了推李鹤,“你快走吧。”

李鹤还是一动不动,看着姬央的眼睛问,“如果我愿意放弃一切呢?”

第137章惆怅离(三)

时移世易,当初有那个心境说出那样的话,但现在姬央却再无当日的感受。时间或许真的是最好的疗伤药,尽管她这几年都是睡过来的,却已经有种身在来世的感觉。

原本以姬央的性子而言,看着李鹤的脸,是肯定不忍心说出拒绝的话的。

姬央抬眸看了沈度一眼,现在可是当着沈度的面的,她一个不忍心很可能就会害了李鹤。

“我不会跟你走的,我对你没有男女之情。”姬央道。这是实话,足够残忍,但也是因为希望李鹤能不要再在她身上白费功夫了,姬央只盼他平安。

但刚才姬央看沈度的那一眼却叫李鹤产生了误会,觉得她是迫于沈度的淫威才说出这样绝情的话的。

“你快走吧。”姬央再次催促道。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道理,李鹤还是知道的,他并非莽夫,又在战火里洗礼了这么些年,就算再鲁莽再意气用事也都历练出来了。

李鹤临走时,对着沈度抱拳道:“今日饶过之恩,来日李某自会报答。”不平白无故受人恩惠,倒也算是条汉子。

沈度侧了侧身,对李鹤做了个请的手势。李鹤重新拉上面罩开门出去后,沈度对着院子里的人道:“让他走,不得阻拦。”

李鹤走后,喧闹复归于平静,这才是姬央最难捱的时候。

沈度也不说话,就倚在门边看着她,看得姬央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放了。心虚有之,惭愧有之,额头都快冒汗了。

“天都快亮了,你简单洗漱一下睡吧。”到最后沈度才幽幽地吐出一句。

姬央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过关了,垂着头“哦”了一声,赶紧拆了头发走进净室。

但若是姬央以为沈度会大度到就这么算了,那可就太天真了。她从净室出来时见沈度不在,心里还松了一口大气,可刚躺下去没多久,就听见了沈度回屋的脚步声。

姬央闭着眼睛以为沈度也要来睡觉呢,感觉到撩帐子的动静了,但是等了半天,屋子里再没有任何动静,她一睁开眼,就看见沈度正坐在床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

姬央被沈度看得发毛,睡也睡不着,索性爬起来拥被看着沈度,跟他对视。只是她眼睛太大,睁久了太累,坚持不过片刻就败下阵来,不停地眨眼睛。

“你有话就说吧,别这样看着我,看得我心里毛毛的。”姬央把大实话说了出来。她是个典型的别人欠她随便睡,她欠别人就睡不着的性子。

沈度垂头揉了揉眉心,然后才缓缓抬起头,看着姬央的眼睛里有她读不懂的沉郁。

姬央对沈度的感情很复杂,曾经有过的热情和迷恋都被她强行压在了心底,每次开始冒泡时,她就会想起她父皇、母后,以至于爱而不能,但是恨却又舍不得,忍不住为他开解,为他找各种理由,变着方儿的找着借口让自己帮他。

若真是纯粹的爱或者纯粹的恨,反而来得轻松太多。

“我放你走。”

这句话在幽暗的夜里响起,屋角为夜里留的微弱的烛光在琉璃罩里闪了闪,姬央的心也颤了颤。

姬央听懂了沈度的意思,但是解脱的狂喜并没有席卷她的全身,有的只是惆怅和无力,就好像溪水流到了悬崖处,虽然不想摔下去落得粉碎,但命运早就注定了溪水的归处。

然而姬央眼睛里汩汩地冒出了她自己也抑制不住的泪花,沈度的放手,若让她真切地面对自己的内心,她必须得承认,她是无法接受的。属于女人特殊的矫情,她可以决绝地走,却不许他先放开手。

“别哭。”沈度用拇指替姬央将眼角滑落的泪滴擦干,“我放你走,但你若想回来随时都可以回来。”

姬央的泪落得更凶了,哽咽着嘴硬道:“我不会回来的。”

“别急,我还没说我的条件呢。”沈度收回手道。

姬央的泪顿时止住,觉得自己还是太天真了,经常被沈度玩得一愣一愣的。

“给我生个孩子。”沈度道。

姬央侧了侧耳朵,以肢体语言表达她的情绪:我没听错吧?

沈度起身给姬央拿了一条手绢塞入她手里,“你一直想去找你母后是不是?”

姬央的瞳孔因恐惧而瞬间放大,沈度是妖怪吗?那件事明明只有她和死去的福山知道。

好在沈度心善地并没有吊姬央的胃口,“还记得当初我说我只要你,你问我能不能让你父皇重新活过来吗?”

完全不记得了,姬央说过太多类似的话。

“你只提了你父皇,完全没提你母后。”沈度道,“以你对你母后的感情,这绝对不应该。”

太可怕了,姬央觉得自己以后没法正常跟沈度说话了,这人精明得太可怕了,只是因为一句话而已,居然就猜出了那么多。

“你母后应该出海了吧?”

姬央的瞳孔已经没法儿再放大了。

“若她还在中原,哪怕是西域、南疆,以你这种耐不住的性子就是爬也该爬去她身边了,但是你一直没走,我猜想定是时机不成熟还有就是困难太大。”沈度道。

“后来你昏睡后,我带着你从渤海之滨沿着海一路往南走过,四处打听,果然在那段日子有人曾经乘大船出过海。能漂洋过海去到海那边的船并不多,所以当地有人记得。”

姬央不敢置信地看着沈度,在她昏睡的时候,他反出沈家,她还以为他是有点儿万念俱灰呢,原是有些感动的,但是没想到沈度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轻言放弃,他做事从来都是有极明确的目的的,也从不浪费时间和功夫。

沈度知道姬央有些误会,“我当时心里只盼着你能醒来,可祖母害你昏睡,你即使醒来定然也不会原谅我。我带着你沿海而走,只是期盼苏后她真的还活着。”

沈度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真没想到有一天我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竟然诚心希望她能活着。”

“我想她活着,或许我们之间还能有一线希望。”沈度道。

姬央忍不住哭道:“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其实到现在她都懵懵懂懂的,曾经无数次希望一切都只是噩梦,赶紧过去就好。但这场梦怎么也醒不了,她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向何方,唯一的精神支柱就是找到她的母后。

然而姬央又怕去找,怕最终失望之后,她就再没有对沈度半推半就的借口了。这样的她连自己都厌恶,所以喝下戚母给的芙蓉液时,她才会觉得是解脱,所以才会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