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小西过完年就二十六了,年龄无罪,选择无罪,但我做父亲的私心,还是希望有个能替她遮风挡雨的人陪在她身边。长什么样,赚多少钱,有什么过去,不重要。重要的是,迈出这一步,给自己,也给她从头再来的勇气。”

赵文春的话已经说得够明白了,你周启深再不表态,主动权就真不给你留了。

今儿的天气还好好的,次日一早就降了温。拉了窗帘,卧室灰蒙蒙的,赵西音差点起晚。赵文春做了早饭,她随便吃了几口就说赶地铁。赵老师心疼的,“干脆买个车算了,代步用也方便。”

赵西音叼着半片面包,含糊不清道:“您投资啊?”

“投资一半吧。”赵老师算了一下账本,苦口婆心道:“还得给你留嫁妆呢。”

面包没叼稳,掉在地上。赵西音拍拍胸口压惊,“走了啊,爸。”

赵文春望着摇曳的门板直摇头,端着没喝完的牛奶去厨房,走到厨房门口又忽然停住,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玻璃杯,一时忘记自己要干嘛。

嗐!都是被这傻闺女气的。

赵西音刚出门,丁雅荷给她打来电话,自上次争执闹翻后,是她第一次主动联系。赵西音犹豫了几秒,还是接了。

“有事?”

丁雅荷压根不计较她这懒散不友好的态度,直接问:“你们团最近是不是训练特别累?小蕊病恹恹的,什么强度,能把人累成这样。”

赵西音就知道,能让这位妈纡尊降贵,只有她那个宝贝女儿了。

“蔫了几天,还没好呢,团里说不批假了,让她回去排练。你们这什么团啊,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谁不累,都是为了赶进度。”

“算了算了,那管事儿的太不好讲话,你能不能跟戴老师说说,让她打个招呼。”

“不能,她也管不着这些。”赵西音将电话挂断。

估计丁雅荷气得够呛,因为连泄愤的短信都没再给她发。

倪蕊踩着点来的,几天不见,真还憔悴了不少。眼睛有点下凹,脸颊瘦得颌骨更加明显。上午训练的时候,她压根提不起精神,跳到一半,老师看不下去了,让她去旁边歇着。

中途休息的时候,几个人围着她,问她怎么了。

倪蕊揉揉肚子,大家便都懂了,“生理期啊?”

赵西音在窗户边,听岑月细细碎碎地念叨最新娱乐八卦,她偶尔笑笑,眼神往倪蕊那边瞟了好几次。午休时,赵西音找去休息的宿舍,倪蕊那间的门没关严实,门缝里的声音压低了,既不满又委屈。

“我肚子疼死啦,你也不来看我。都怪你,团里也不让请假了,我好惨哦。”几句之后,倪蕊又笑声隐隐,“你讨厌死啦。”她边聊边起身倒水,转身就看到赵西音站在门外,顿时如临大敌,挂了电话。

倪蕊竖起防备,没好气地问:“你偷听多久了?”

赵西音不发一语地走进来,又轻轻关上门。倪蕊抬头挺胸,“你又想干吗?别以为我是怕你,我不过是不想跟你计较。”

赵西音直接打断:“给你提个醒。”

倪蕊退后一步,如避洪水猛兽。

赵西音不见得有多想见她,两人剑拔弩张,都没好态度。

“你如果把跳舞当成自己热爱的事业,那就好好跳,别妄想走捷径。你栽跟头的我见了太多,或许一时风光,但结果永远得不偿失。”

倪蕊冷呵一声,转过头看别处,“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赵西音向前一步,逼近她,“听不听得懂,你心里有数。”

倪蕊怒火中烧地瞪回去,“你在这阴阳怪气什么,能不能把话说明白些?”

赵西音眼神沉静而逼人,“你真要我说明白?接触你的那些男男女女,披着人皮背后是什么,你未必清楚。给你的承诺哪怕是一纸空文,日后你也未必有地说理。”

倪蕊脸色顿时青红皂白,被她逼到桌边,脚步踉跄地扶住了桌沿。赵西音说完转身,一秒钟都没有多留。

人走后,倪蕊忽然歇斯底里一声尖叫,伸手将桌上的东西拂去地上。倪蕊越想越憋屈,赵西音永远那么拽的态度,从小到大,每一次,一次次,甚至连她的名字都是压在头顶的一座重山。

倪蕊抓起玻璃杯往门口砸,噼里啪啦碎片乱溅,门口的人往后一大步,“呀,生这么大气儿呀。”

一看来人,倪蕊又惊又喜,“林琅?”

林琅笑容甜美清澈,十分亲近友善地朝她走来,“我刚看见西音下去,你怎么啦?和姐姐吵架啦?”

倪蕊惊愕,“你,你知道我和她是,是……”

林琅欣然,“当然,我和西音以前关系还蛮好的,但这几年,她也不知道怎么了,跟我生疏了。”

同理心瞬间结成联盟,倪蕊抱怨愤愤,“她算哪门子姐姐,要不是我妈执意认她这个女儿,我根本不想和她有关系。”

“西音人挺好的呀,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这话撬开了倪蕊多年畸形不满的堤口,怨言与责怪倾泻而塌,态度咄咄十余分钟。最后意识言语有失,倪蕊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啊,让你听我唠叨。”

林琅知心体恤,晓之以情,“哎,没想到西音竟然是这样的人。”

世上难得知己,倪蕊眼泪都快落下。

林琅冲她勾勾手,眨眨眼,“我有个办法,能让你姐姐以后多顾及你感受一些。你过来,我说给你听呀。”

倪蕊递过耳朵,听着听着,先皱眉,再展眉,最后幡然领悟,笑意淡淡浮脸,跃跃欲试,野心勃勃。

第31章 断舍离(1)

周五晚上, 赵文春学校聚餐, 赵西音在楼下散了十圈步,十点多时,终于把人等到。赵文春还挺诧异, “多晚了还在外头溜达?”

赵西音把他上下左右瞧了个仔细, 又凑近嗅了嗅, “没喝酒呢?”

赵文春嘿的一声, “没喝没喝,我都给拒了。”

赵西音竖起大拇指,“赵老师有进步。”

赵文春作势抬起头,“越发没大小了, 怎么说话的。”

赵西音笑眯眯地挽着父亲的手,“没喝就好,我是怕你过头。吃得开心吗?谁送您回来的?”

“啊。小叶开车送的,他正好过来接他爸,顺便把我一块儿捎回来了。”

“叶韬?”

“对。”

赵西音就沉默了。

赵文春带了把劲, 绕过路上的小土堆, 语重心长道:“本来爸爸不该多嘴, 但叶韬很真诚,知书达理,看得出来,他是一个好孩子。上次你虽然没挑明了说, 但爸爸知道你是不愿意去相亲,所以替你委婉转达了意思, 小叶也没介意,说没关系,有机会一起吃饭,没别的目的,就是很久没见小赵妹妹了。”

赵西音低着头,垂眼盯着鞋尖。

赵文春笑了笑,宽厚的手心轻轻盖住女儿的手背,“别有压力,爸爸只是帮你搜集情报,选择权是你的。单不单身,你活得开心就行。”

赵西音瓮声问:“我一直单着,您开心吗?”

赵文春想了想,诚恳道:“某些时候有点焦虑。比如同事儿子女儿的结婚喜帖、满月帖一张一张发到我手上时,那滋味儿,有点不好受。”

赵西音嗤声笑了。

她知道,赵文春是有遗憾的。

当年和周启深结婚时,就办了个十分小型的婚礼,没有对外宴请,基本就是几桌家宴。赵文春当时一百个同意,但老人家活了大半辈子,总想讲点面子,不是炫耀乘龙快婿,也非贪图那点礼金,不过就是想让街坊老友知道,老赵家的女儿,很幸福啊。

赵西音一直低着头,并且越来越低,最后竟然揉了揉眼睛。赵老师着急了,脚一跺,“别哭啊,爸爸说错话了是不是?”

赵西音拿开手,笑得目光盛满水一般亮盈盈的,“谁哭啦,进沙子了。”

父女俩对视两秒,一同笑了起来。

赵文春拍拍女儿的头,“顽皮。”

秋日之夜,清凉月色描摹人间,一老一少相伴于归家之途,斜影拖得细而绵长。

晚上洗完澡,晾干头发后,赵西音对着客厅的一面墙壁翻身向下,动作爽利的倒立就完成了。赵文春见怪不怪,把热牛奶搁桌上,“记得喝啊。”

十分钟后,赵西音结束倒立,又做了会拉伸,回卧室时就看到岑月给她发的微信:“哎,小西,给你看个东西啊。”

是条分享链接,一个几万粉丝的爆料bot下午发的一条微博,匿名投稿,《九思》剧组里的某个舞蹈演员人生经历堪称一部大型连续剧。带资进组,男女关系混乱,靠xx大制作人上位,制作人有家室。该演员在团里嚣张跋扈,力争出头。

评论大多数猜的都是林琅。但匿名投稿人很快又补充,非林琅,给个提示,北舞的,六年前在法国出过舞台事故。

但这条微博人气不高,并没有再多的热度了。赵西音太久没回复,岑月着急得发来语音,“你没事吧?”

赵西音定了定神,没放在心上,“跟我没关系。”

但岑月的危机感十分敏锐,第二天大早就把她从练功房拖到走廊,神色复杂,紧张兮兮地压低声音,“哎,我昨天落了东西,所以晚上又过来了团里,无意听到有人在说你。”

赵西音莫名其妙,“说我?说我什么?”

岑月张口欲言,眉头紧皱,憋了几秒钟,声音愈发低小,“议论你,说你和张一杰关系要好,说你经常陪别人吃饭,还数次看到你上的不同豪车,什么路虎,捷豹,说得有板有眼的。”

赵西音稍一想,列举的不就是周启深和孟惟悉的座驾吗。估计是为数不多的几次被有心人撞见了,绘声绘色,如临现场。

“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岑月忧心忡忡,善意提醒。

赵西音还真挺郁闷的,“没有啊,我练完舞就回家,也没跟谁结梁子。”

“你知道谣言这种东西,真的可大可小,你不觉得时间也太微妙了吗?不仅网上意有所指,连团里的流言蜚语都暗暗发酵。”岑月惴惴不安,抠着手指越想越诡异,“而且马上就要考核了,你前几次的成绩都排前边儿,大家心里都有数,这领舞位置多半是你的。现在给你使绊子,真的太坏了。”

岑月说得头头是道,赵西音真没往这方面想,既是宽慰她,也是宽解自己,“清者自清,我没做过的事,翻不出一朵花来。”

岑月说:“你该争的,你可以争的。”

有人经过,两人立刻终止谈话,挽着手,若无其事地回到了练功房。

岑月的话还是起了些暗示作用,赵西音偶尔也会翻翻那条微博,所谓匿名投稿,客观来言,某些部分真是毫厘不差。后来赵西音又搜了关键字,发现类似的爆料在数个营销号上暗搓搓地扩散,用的tag都与《九思》相关,流量不小。

赵西音看得心烦气躁,大晚上的,索性挨个儿点了举报。

次日正常训练,到一半的时候,老师从后门进来,将赵西音中途叫走。

办公室里,关着门,今晨变天,一场秋雨一场寒,透过玻璃窗向外,北京只见灰蒙雾霾。

老师让赵西音坐,也不拐外抹角,直切正题,“小赵,近期网上有许多传言,不知你有没有了解过?老师说话很直接,希望你不要介意。”

赵西音点了点头,“不会。但那些都是不实言论,不符合我的实际情况。”

老师笑容很标准,大约是见识过也处理过太多这样的女生,所以一言一行难免刻板冷情,“我当然愿意相信你,但我们都是剧组一员,草木皆兵,有些热度一升温,整个项目组都会受到负面影响。当然,你也不必着急,我一直很欣赏你,也知道你是戴老师心仪的人选。我们谨慎为妙,能避免的,能自己处理好的,尽力而为,好吗?”

谈话持续五六分钟,老师的态度尚算温和,始终笑脸示人。

但赵西音听得明明白白,看得真真切切,老师的态度是掺了稀释液,往上走,一定有更多人不满了。自己还没到一荣俱荣的分量,真要有个什么事儿,弃车保帅,断舍离三个字就赏给她了。

此情此景,赵西音觉得再熟悉不过,与她六年前在法国舞台事故发生后,主办方以及推荐方的态度相得益彰。关于过往的某一片段,是她人生中的荒园枯木,零星火苗助燃,便一发不可收拾。

从办公室出来,赵西音的状态就明显稳不住了。一天的排练心不在焉,跳舞时应是迎风飞扬,此刻却变得暗沉无光。最后一个旋转动作,落地时竟然失了重心,膝盖“嘭”的一声磕在木地板上,光听声音都觉得是四分五裂般的疼。

大家吓了大跳,团团围了过来。疼就那么一下,赵西音苦苦咬了下牙,等缓过这波疼痛,知道自己没大碍。上医务室喷了点药,红肿是肯定的,不知谁报告给了戴云心,戴云心在西边参加会议这两天都没空,她在电话里把赵西音一通臭骂,怪她没好好保护自己,分心太不应该。

下午提早回家,赵文春也把她一顿臭骂,凶,真凶。

赵西音嗓子都哑了,“你怎么知道的?”

“你管我。”赵文春正颜厉色,从锅里拿出两只滚烫的鸡蛋,“自个儿揉!”

说完,他手机响,赵文春看了一眼,这会子正烦心呢,所以语气极不友好,“回了,腿瘸着,嗯。药?我不拿,我老了,我不当快递员了,你要想关心她,亲自跟她说。你们年轻人的事儿我管不了,我真的老了,别,别叫爸,叫赵叔。”

开眼界了,一向温厚慈善的赵老师难得发了通像样的脾气。而赵西音也反应过来,赵文春能这么快知道她摔跤的事,多半是周启深告诉的。

这些年,赵老师的“受人之托”,太多太多。

如果说,在此刻之前,这些乱七八糟的流言蜚语带给她的烦扰仅仅只限她自己,那么这一刻,看着父亲嘴硬心软的担心,言不由衷的关切,赵西音真有些后怕。

善良如赵老师,一定会很伤心吧。

——

次日清晨,丁雅荷一大早就在厨房指导保姆阿姨如何搭配今天的早餐,精致的餐具,科学的营养配比,甚至每样食材的分量都精确到克数。

丁雅荷离婚后,也算彻底脱离那个平凡的阶层,嫁给现任丈夫倪兴卓,锦衣玉食脱胎换骨,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为了一两毛钱在菜市场争得面红耳赤的妇人。这二十年,她乐得其所当家庭主妇,伺候老公女儿极有一套。

“你身体才好,银耳红枣粥补补气血。别啰嗦,都给我喝完。”丁雅荷命令道。

倪蕊爱答不理,就顾着看淘宝上新。

丁雅荷一贯的威胁语气:“再不听话,这个月零花钱别想要了。”

倪蕊眼睛没离开过屏幕,懒散散道:“爱给不给。”

丁雅荷眼珠一转,忽然反应过来,“你柜子里那个新包什么时候买的?”

倪蕊下意识地坐直了些,“我自己买的不可以啊?”

“你?你能攒下钱?开天窗了。”丁雅荷一百万个不相信,“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爸每个月瞒着我替你还信用|卡。”

倪蕊没作声,端起碗勺老老实实喝粥。

这反应让丁雅荷很受用,最烦人跟她顶撞。

喝了几口,倪蕊忽然说:“妈,告诉你个事儿啊。”

“又要钱?”

“你能不能别把我想这么差劲!”倪蕊一下子来了气,碗勺磕在桌面上咚咚响,溅了几滴落地上,跟连锁反应似的,也点燃了丁雅荷的怒气。

“能不能好好吃饭了!”

倪蕊不似以往蹬鼻子上脸,骄纵蛮横,反倒压下气焰,神秘兮兮地一笑,“你还是好好管管你那个优秀女儿吧。”

“小西?关她什么事,我警告你,少说你姐姐坏话。你自个儿想想,她对你并不差,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不知哪来的偏见。”丁雅荷语速像倒豆子,按她的习惯,一倒还停不下来。

倪蕊适时递过手机,慷慨好心的模样,“本不想给你看的,但你也说了,她是我姐姐,对我并不差,所以我不能看着她走弯路。”

丁雅荷一时看不清,图文并茂密密麻麻的,“什么东西?”

倪蕊给调成字号放大模式,还逐一念出关键词,“《九思》剧组舞蹈演员与名制作导演共进晚餐,制作人有家室妻子,还有这个,某赵姓女子嚣张跋扈,在团里仗势欺人,作威作福。”

丁雅荷脸色阴沉,接过手机沉默地看。

“哎,你是不知道,但我成天在团里训练,听到不少人抱怨,说我姐特会耍心机,当着人一套,背着人一套。其实我也感觉到了,上次我有个动作不会,想让她教教我,她教我的竟然全是错的,让我被老师点名批评。”

倪蕊耷拉着眉眼,语气委屈,好像受了天大的不公,“现在这些消息网上都传疯了,团里成员也都知道了,昨天上午,老师还把她找去谈话呢。我之前一直不愿相信,但老师都出面了,哎。”

丁雅荷不发一语,看完那些“汇总”的报道后,只觉双眼发黑。而倪蕊在一旁碎碎叨叨无疑是撮盐入火,让她太阳穴发热,胸腔怒气不断膨胀。

“你说,我姐姐长得这么漂亮,怎么能去当小三呢。”

倪蕊这句“小三”,是推针扎心,彻底点爆了丁雅荷的脾气。她抓起桌上价值不菲的精美餐盘,失控地砸去地上。刺耳的破裂声像鬼怪惊嚎,撕开了这天的平静。

丁雅荷双手撑着额头,又想到那日赵西音没大没小、理直气壮地跟她叫板,说什么“别来管我的事!有空去管管你的宝贝小女儿,免得被男人几个lv就骗身骗心。”

丁雅荷眼睛都气红了,皱纹仿佛都深了几度。她怒火烧心,信以为真,且把赵西音如今所有的过错一并怪罪于赵文春的教育有误。

她拿起手机,气势汹汹地打电话。

“赵文春!你现在马上给我回家!看看你教出个什么好女儿!”

——

接到电话时,赵文春刚结束讲课,还有两个学生向他请教问题。丁雅荷的态度太强硬,又提到了赵西音,赵文春悬着一颗心,推了手边事,匆匆忙忙往家赶。

打车到半道儿,赵文春越想越发慌,出于本能的给赵西音打了个电话。还算能克制情绪,只委婉浅显地问她在哪儿?

赵西音说刚到舞团,正准备热身。

她生活是正常的,人身是安全的。确定好这两点,赵文春心里的千斤石卸了一半。赵西音反问他怎么了,他随便几句敷衍,就把电话挂了。

从c大回家小四十分钟,大概是跑急了,赵文春坐在出租车里,只觉得胸口闷,闷得他忍不住和司机说:“老弟,能麻烦您把窗户开一会儿吗?”

与此同时间的机场,周启深赶最早的航班从杭州飞抵北京,一出机舱,他打开手机就收到秘书的汇报内容。一目十行迅速阅读完后,周启深脸色极其难看。

秘书电话回了过来,“周总,网上大致的内容就是这些。热度一般,但我和平台方进行了沟通,有几个营销号你明确接到业务指令,将分时段进行转发。您放心,我已做了公关。”

周启深只说:“一个字都别再有,查下对家是谁。”

“这好办,但团里已经单独找了小赵。”

周启深皱眉,“找她干嘛?”

秘书斟酌道:“规范言行,降低影响。”

周启深瞬间就爆了,“去他妈的!姓孟的就是个孬种!”

匪气逼人,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周启深全然不顾,从不在意旁人的看法。秘书仍是公道理智的,纠正说:“孟总应该也不知道,他这一周都在参加区部的学习会议。”

司机侯在机场外,替周启深开车门。

车内膻香隐隐入鼻,周启深冷静片刻,吩咐说:“去看看小西的情况。”

之后沉思数秒,他打给赵文春。

赵文春这会儿在出租车里仍然有点难受,但还是强打精神,“启深啊。哦,你回北京了啊,不了不了,我现在不在学校呢,东西你自己吃吧。我去哪?哎,家里有点事儿,小西妈妈找我,我正往回赶呢。”

赵文春明显不愿多聊,这边刚挂,秘书的电话紧接而来。

“周总,团里人说,小西早上请假了,人刚走。”

“她妹妹呢?”

“也请假,没来。”

周启深心口一阵发凉,凉得结了冰,他脑袋猛地一胀,声音发了紧,“调头,立刻。”

第32章 断舍离(2)

赵文春从出租车里下来, 司机从车窗递给他找零的两块钱。梧桐树下, 丁雅荷双手环胸而站,高跟鞋纤细,妆发精致, 看表情已是等得十足不耐, 不停看时间。她身旁站着倪蕊, 冲这边抬了抬下巴, 丁雅荷回头,气势立刻如风起。

多少年不见了,赵文春略感不自在,他走近, 好心说:“外面风大,要不上家里坐坐吧。”

丁雅荷冷嘲热讽,“那是得回家,把门关起来,免得丢人现眼。”

赵文春微微皱眉, 欲言又止, 被她盛气凌人的眼神一瞪, 又怏怏作罢。

“坐吧,我给你们倒点水。”进门口,赵文春没让她们换鞋,维持着基本的礼貌, 一颗心悬悬浮浮,蹦跳得厉害。

倪蕊第一次来这里, 一眼就能望到全部的两室一厅,虽干净整洁,但装潢实在是老得不能再老。目光巡视完毕,以不屑鄙夷盖章。

“行了行了,你也别倒什么水了。”丁雅荷站在沙发边,看着他说:“赵文春,当时咱俩好聚好散,各种各路,按道理,今天我不应该上门找你。”

赵文春放下水杯,嘴角微微颤了下,然后点了点头,“啊。”

丁雅荷把他这反应解读成逆来顺受,一下子又联想到曾经共同生活的琐碎不悦。她一直觉得赵文春身上那些文质彬彬和儒雅是最没用的东西,没有男子汉的担当,尽是书生穷酸气。

丁雅荷的审美喜好数十年一日,根深蒂固,至今仍带偏见。

“但我和你有个共同的女儿,这些年你也辛苦,一个人把西音拉扯大,这是你的功劳,我很感谢你。”

赵文春语气平和,“是我女儿,应该的,没什么好感谢。”

被插嘴,丁雅荷越发不快,冷声一哼,“我念你一个男人不容易,但你自己也说了,是你女儿,尽义务,也得尽责任。”

赵文春眉头紧皱,“小西到底怎么了?”

“怎么了?你还好意思问我怎么了。”丁雅荷变了脸色,一早上的不痛快逐渐倾泻,“她小时候,我就反对她学跳舞,是你一直坚持,什么兴趣最重要,她高兴就好。就是你这种纵容无底线的态度,才让赵西音如今这么娇蛮不懂事。”

赵文春一下子也不高兴了,“我小西很懂事,你不能这么说她。”

“懂事?呵呵,今天的笑话顶天了。” 丁雅荷气不打一处来,“她懂个屁的事儿。”

“雅荷,我知道你对我一直有怨言,咱们两人合则聚,不合也散了。你去过你喜欢的生活,我守着我的日子,柴米油盐百家味,辛酸苦辣各自担着。事到如今,咱俩谁也不欠谁。你可以选择老死不相往来,但你不可以这样诋毁小西,毕竟她也是你的女儿。”

赵文春始终平声静气,把道理说得明明白白,通透而不乱。反衬丁雅荷,咄咄逼人的姿态越发尖锐。她气得双眼打转儿,情绪澎湃,一字一字道:“赵文春,你还怪罪起我来了是吧?行,今天就跟你把账本算清楚。”

丁雅荷双手环胸,围着沙发来回踱步,高跟鞋叮叮脆响,“你今年五十了吧,才评上正教授吧?你们同组的老张老黄,享受职称待遇都好几年了,哪个资历比得上你?你这是脑子不开窍。还有,以前你是怎么对待我妈的,逢年过节让你买点礼物,你就是听不进,害我被那几个嫂子耻笑。你这是不懂人情世故。成天就知道写那些乱七八糟的诗词毛笔字,理想能当饭吃?你家是有金矿还是怎的?你这是不敢面对现实。”

细数罪状,十宗百宗都说不完。

“你自己想想,小西如今的样子,是不是像极了你,她现在的生活方式,是不是继承你衣钵。”丁雅荷连番发问,火气突突上冒,头顶三丈草木生,分分钟能燎原。

赵文春张嘴欲辩驳,又被她厉声抢了先,“我小西无论外貌还是学历都拿得出手,她本可以找个高门嫁得风风光光,可你看看,你看看她嫁的是个什么男人。根底差,家世不明,不说上好大学,大专你也得拿个文凭吧。他周启深顶多是个暴发户,莽夫。你这个当爸的目光短浅,不知深浅,竟还同意女儿嫁过去,现在尝到苦头了吧。年纪轻轻离了婚,女孩子最好的年龄都耗在那老男人身上了,图什么,啊?究竟图个什么!”

丁雅荷嗓门本就大,说到这里,竟感同身受心有戚戚,眼里的泪光隐隐斑驳,“行,这个不怪你,像我,真像我。我们母女俩都遇人不淑,年轻时候蒙了眼,”

赵文春垂着头,心脏哐哐乱跳,每一下都像要砸出胸腔,蹦出嗓眼。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掌心悄悄在胸口按了按,极力调整逐渐紊乱的呼吸。

丁雅荷哽咽哭啼,细细碎碎既刺耳,更刺心。

赵文春忍过这波不适,一开口,嗓音干巴,仍是好言好语:“小西,小西到底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