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的是,二楼卧房竟收拾得干净整洁,被子床单都是新换的,桌椅没有一层灰。赵西音想着,其实周伯宁每年都准备了这些,还是期盼着周启深能回家过年的吧。

楼上有浴室,周启深蹲在地上帮她拿衣服。

他人很细心,甚至分得清她行李箱中卫生棉是日用还是夜用。一叠整整齐齐地递给她,“水开热一点,楼上洗手间没有防滑垫,你小心些,洗完就出来,别老在里面玩儿水。”

赵西音抗议,“我哪有玩水?”

“以前占着浴室泡澡能一小时,你不记得你晕过一次?”周启深轻哼一声。

赵西音刹时脸红。

怎么不记得,那次泡澡泡晕乎了,直接睡着,还是周启深把她给抱出来的,吓是真吓着了,又气又心疼,“老公对你不好?不好你跟我说啊,我改正,你别搞婚内自杀。”

赵西音笑得拿脚踹他,春光一片,两人眼神一对,就十分默契地滚在了一起。

原来一点一滴,他都记得。

都洗完澡后,赵西音裹着棉衣,有点不自然地站在床边。周启深正擦着头发,一身宝蓝色的绸质睡衣像湖中水色。他不着正装的样子,多了一分痞气劲儿。那种与身俱来的,不加收敛的,本性流露的气质。

一眼看穿她所想,周启深说:“你要不想,我去隔壁房间睡,这楼后面是座山,山腰上只有一户人家,空房子,很久没人住了,你用不着害怕。”

赵西音:“……”

您闭嘴我可能还不害怕。

周启深又睨她一眼,正人君子坦荡荡的眼神,“你生理期,我晕血,想做什么也做不了。”

赵西音登时就笑出了声,边笑边骂:“你闭嘴。”

周启深也是眉目含春风,丹凤眼尾一上扬,眼廓就带了光一般,特别抓人。他躺去床上,勾着她,“西儿,来。”

赵西音乖乖躺到另一边。

周启深把她揽入怀里,焐热了的手掌贴在她小腹。

两人都是浑身一颤,为这久违的依偎与温情。

“还疼么?”

“没事呀,老毛病了。”赵西音说,“第二天就不会疼了。”

默了默,周启深哑声:“我是说,那年,那年……”

赵西音明白过来,他说的是那个孩子。与其耿耿于怀,想问不敢问,不如推诚布公。

“当时我手术没做好,自己也不懂这些,稀里糊涂的过了几个月。后来一直在季医生那儿吃药,已经好很多了。周哥儿,你别总拿这事梗在心口,你的情绪,我感受得到,也会受感染,我已经走出来了,不想再走回去了。你明白么?”

周启深久久没说话,只掌心一直按在赵西音的小腹上。良久,他答应,“从此以后,我都不会再让你一个人。”

赵西音用指尖戳他胸口,“这是你应该做的。”

两人对视,都笑了起来。

周启深真正放松时的笑容其实是很好看的,眉形如剑,眼廓狭长,很有男人味。赵西音用手指沿着他的下巴描绘形状,“周哥儿,你长得真好看。”

周启深心满意足地笑了笑,“嗯,像我妈。”

赵西音微微怅然,“这么好的孩子,怎么你爸爸就不喜欢呢?”

乍一提起周伯宁,周启深也没什么明显的情绪,他眸光盯在某一处,淡淡说:“他跟任何人的关系都不好,是一个十分自我的人。小时候的事儿我不太记得住,只知道他总打我妈,拿酒瓶敲她的脸,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我母亲的半边脸颊陷进去了。”

赵西音愣然,“他,他怎么下得去手。”

周启深语气始终平静,“没什么下不去手的,他一直就这么狂躁。后来我妈跑了,他变本加厉的把火气都撒我身上。刚进部队的时候,我的身体素质是新兵里最差的,因为营养不良。第一次吃食堂,我还问指导员是不是免费,然后我一口气吃了七碗饭,有个人在一旁笑得像傻逼。”

赵西音:“嗯?”

“那是我第一次见顾和平。”

赵西音随即莞尔,枕着他胸口,安安静静的。

“周伯宁好吃懒做,偷钱偷酒被抓到过几次,次次被打得半死。同龄人也看不起我,说我是小偷的儿子。我当时恨透了,我跑去火车站,挑那种看起来像人贩子的问,问他们要不要男孩儿,把我卖去哪里都可以。”

周启深说起往事,平和极了。或许是受过太深的的创痛,疤痕厚得没了知觉,怎么□□都无所谓。

赵西音眼睛湿了,不敢说话,不敢安慰,怕一开口就是哽咽。

“我高三参加过西安市的联校统考,拿了第一,南方有两个大学想来特招,我拒绝了。因为我觉得,我能上清华。”周启深说到这,终于面露怅然,“可惜了,没缘分。”

赵西音颇有为他平反的气势,一下支起身子,大声说:“没上大学怎么了,你依然做得这么好,比好多斯文败类强多了!”

周启深挑眉,“你还跟过哪个斯文败类?”

赵西音也挑眉,“你当我两年旅游白玩儿的?青海的大强哥,甘肃的小强哥,多着呢。”

周启深细细一想,当了真,“还有联系?”

赵西音噗嗤一声乐了,“这醋你也吃!”边说,边去戳他硬实的胸。

周启深握着她的手,脸色动了动,“别乱戳。”

赵西音大着胆子看他,眼睫轻轻一眨。

馨香满怀,体温灼灼,周启深呼吸都有些沉,低声问:“真是生理期啊?”

赵西音咬了咬唇,用脚尖在他小腿上来回勾。

周启深真扛不住这份故意,语气不由凶了些,“吃死了我收拾不了你是吧?不许再动!睡觉!”

说罢,他一把掀过被子,不算温柔的把赵西音罩得严严实实。她想冒头,就被他按住脑袋不许抬。赵西音是典型的仗势欺人,这招以前没少玩,仗着他拿她没法,作天作地的撩人,回回逼他去洗冷水。

周启深不是什么圣人君子,三年独身,此刻还能为她打坐蒲团,清幽闭目已是够客气的了。

赵西音趴在他怀中,红着脸,很小声地说了一句话。

周启深一怔。

这一晚,过了很久,久到赵西音都有些后悔了,打定主意准备半道撤离时,就被已经入迷的男人一把按住。力气之大,是她从未感受过的。赵西音现在是真有些害怕了,方才的得意洋洋只剩一地鸡毛,她带着哭腔,“周哥儿,我手疼。”

周启深的表情沉醉不复醒,大冬天的,从额头到背脊,薄汗浸透了衣服。

小村镇不比城市禁放烟火,零点至,炮仗噼里啪啦,烟花一个接一个地升空。五颜六色并不精美,但够响、够飒、够纯粹,真真有了过年的气氛。

周启深低声说:“小西,我们复婚吧。”

滚滚红尘,沸声震地。

赵西音说:“好。”

第79章 长安初雪(3)

一个奔波劳碌却无比安然的年三十。

后半夜, 外面仍时不时的有鞭炮声,周启深本就睡眠不好,难得在赵西音怀里阖眼, 仍会被突然的炮声惊得皱眉。

赵西音便守着他,鞭炮响时, 就轻轻捂住周启深的耳朵。

他熟睡的模样眉眼柔和, 没有防备心。

赵西音拍拍他的肩,温柔安抚:“乖, 睡吧。”

第二天,两人都醒的晚。

他们家这窗帘不够挡光, 赵西音往窗户一瞄, 就知道已经不早了。周启深比她睡得还沉, 摇半天才不情不愿地睁开眼。赵西音在他额头印了一个吻, “周哥儿,新年快乐。”

周启深笑了笑,与她十指相扣。

简单洗漱, 赵西音在旁边说:“你怎么回事呀, 红包都不发, 周老板也太小气了吧。”

周启深打开行李箱, 拿了几十个红包出来。赵西音笑盈盈地伸出手, 周启深却说:“你的不在里面, 带包了吧, 放你那儿。”

赵西音脸都垮了, 推他一把, “臭人。”

之后两人打开卧室门,楼下叽叽喳喳的声音便听得十分清楚了。宽敞的客厅坐了好多人,老老少少都有。他们各谈各的,周伯宁就窝在一旁抽烟。

见到他俩,立刻都起身了,热热情情地招呼,“噢哟,启深新年好嘞。”

赵西音被这阵仗吓了小跳,周启深倒是习以为常,微微一颔首,看不出高兴。只偏头低声:“发红包。”

她下来前偷偷看过,一千块钱一个。

这里少说二十来人,襁褓中的孩子都有三四个。

赵西音明白,都是来向周老板讨吉利的。

周启深在这方面好像特别慷慨,颇有以德报怨的大度心肠。知道她不适应,散财童子当完后,周启深就牵着她出了门。

上车后,赵西音犹豫了番,早想问了,“你之前不是说,会告诉家里,我俩离婚了。那他们看到我,会不会觉得很奇怪?”

周启深单手转了把方向盘,把车身摆正,“不会。”

“因为我根本就没告诉过他们我离了婚。”他平静道:“赵西音永远是我老婆。”

赵西音愣了愣,藏住心里的甜,佯装怨怪,“你要赔偿我名誉损失费!”

周启深点了脚油门,车速飚快,“我说错了吗?你不是我老婆?”

赵西音撇撇嘴,“至少现在还不是。”

周启深点头,“但我是你老公。”

啊呸,赵西音就该知道,他脸皮最最厚。

“我们去哪儿?”她问。

“市区转转,晚上带你和小六他们一起吃个饭。”

周启深在西安这帮朋友太能闹腾,也个个自来熟,看到赵西音熟溜溜地叫嫂子。起哄让周启深喝酒,周启深愣是一滴不沾,说你们嫂子对西安不熟,不放心让她开车。

把众人酸的呐!

小六是个没节操的,借着酒胆出馊主意,说,周哥儿不喝酒也行!那得比比胸肌!

毛病么这不是。

小六和一旁瞎起哄的已经脱起衣服造势,年轻朝气的小伙子,干脆利落,短袖一扯,腰腹乍隐乍现。周启深眼疾手快,把一旁看呆了的赵西音扯到身后,然后伸手按住她的后脑勺,不由分说地往自己肩上靠。

视线遮挡严严实实,不许她被带坏。

喝高了,失了分寸,空气都变得狂野。

赵西音还是有点颜值控的,扭来扭去,试图挣脱这个醋缸子。

周启深拿她无奈,“别看了,他们都没我的好。”

赵西音想都没想就说:“谁知道你这几年有没有疏于锻炼。”

周启深气得鼻子一歪,转头不悦呵斥,“都给我把衣服穿上!!”

赵西音纳闷了,这男人的G点还真是奇奇怪怪的。

估摸小六他们还得疯,周启深索性提早带赵西音离开了。

西安的晚上没有北京冷,大年初一在大雁塔广场有灯会,这边离得近,两人权当散步了。赵西音问:“所以你回家过年,都是跟六六他们一块儿吗?”

周启深嗯了声,“他们有心,只要我回西安,都会过来陪。”

赵西音哦了声,“那以前我跟你回来,你都很老实啊。”

周启深睨她一眼,不冷不热道:“那时我是有家室的,总得做个好男人不是?”

赵西音掐他一把,“看把你给能的。”

两人漫步古城街头,呼吸成白气,像烟状的薄云,气温虽冷,但紧紧握在一起的手,却那么温暖。石路太长,两边是喜极的红灯笼,亮腾腾的光齐心往上,在夜空上织了一层灯罩一般。

灯影绰绰,人影成双。

每一步,都走出了七情六欲人间烟火气。

周启深记挂她还在生理期,怕她辛苦,就带她去坐观光车。二十块钱的车票,从大雁塔北广场到南广场一个来回,正好能把灯展看完。售票的收钱动作倒是快,撕了两张票就让他们去排队。慕名来看灯的人多,到他们时,前面那辆车还有空位,但只有一个。

工作人员要他们分开坐,说一辆接一辆,也不会隔得太远。

其实赵西音觉得无所谓,后边儿排队的还多着呢,刚想答应,周启深拽着她就往后面站,挺坚定地说:“咱俩不分。”

郑重其事,又满脸严肃,看笑了排队等车的人。

又等五分钟,两人终于坐上同一辆车。

赵西音笑死了,“周三岁,你幼不幼稚啊。”

周启深一本正经道:“大过年的,分什么分,不吉利。”

赵西音戏谑,“周老板,你是不是没少去烧香求姻缘?”

周启深不置可否,握着她的手说:“总之,你是我的了。”

两人游花灯,在熙攘的人群里亦步亦趋,观光车偶尔车铃轻响。回首望,来路光影重重,人声鼎沸。看前路,依旧柔情万丈。

周启深打开手机,“西儿,看这里。”

赵西音从旁边的红灯笼上挪回视线,“啊?”

就见周启深调开相机,揽住她的肩,把头轻轻靠了过来。

两人在相机取景框里依偎。

画面半秒定格,照片就拍好了。

赵西音抢过来一看,愁眉苦脸,“周启深,你好心机,把自己照得这么帅,却把我照得像个小呆呆。”

周启深把手机抢回来,笑着说,“很可爱。”

说完,就发了朋友圈。

就这一张照片,没有任何文字。赵西音拦都拦不住,哎的一声,“你也照张好看点儿的!!”

周启深挑眉说:“紧张啊?”

“你微信里那么多女的,总不能太丢人不是?”赵西音小声说。

听出是陷阱,周启深很有求生欲,“我微信从不加乱七八糟的人,跟以前一样。手机密码都没改,是你生日,不信你自己看,随时经得住组织检查。”

就这一会儿工夫,周启深的微信就炸了。他好友圈的人几十条信息的发:

“周哥儿真的过年了!”

“我靠,嫂子回来了,嫂子牛逼。”

“周哥儿什么时候办婚礼,酒记得从我这儿批发。”

老程言简意赅,就回了句:“呵呵。”

最后是顾和平,“周启深请进群发红包雨,别躲着不出声。”

赵西音看他还真发,十几个不带眨眼的,他们仨男人的群,老程把昭昭临时拉了进来,红包抢完,昭昭又退了群。

真是一个冷漠的红包杀手。

也就发个朋友圈的功夫,观光车就到了终点,司机说可以下车了。

赵西音一脸懵,“这坐了不到三分钟吧?”

司机讲:“没事儿啊,回程也可以坐。”

赵西音无奈极了,“交智商税了,走路也用不着多久哎。”

周启深从后面环着她,“陪你走。”

“……你走就走,手放哪儿呢?”赵西音无语。

周启深若有似无地触碰,装得道貌岸然,“手长,没处放。”

赵西音笑着躲,“周启深,你正经点!”

“昨晚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滚!”

在一起了,那些痞坏就不遮不掩了。灯景甚美,赵西音忙着发短信拜年,低头不看路。周启深挡在她身前,拽着她胳膊不让被撞到,他瞄了一眼,她从不群发那些问候语,一个字一个字地敲,特正式的拜年。

亲朋好友轮完一圈,戴云心,小月亮,黎冉,小顺儿,赵西音犹豫了下,给苏颖也发了条。这些是周启深知道的,之后她发的那些,他一个都不认识。

赵西音把他的脸往反方向推,“不许看我隐私。”

周启深哦了声,“那我早几年就已经不止看过了。”

赵西音抡着拳头捶他,小声嗔骂,“你混蛋!”

正说着,她手机来了视频。周启深也就嘴上调侃,其实很尊重人,拉开了些距离,也不打扰。赵西音说:“我在西安,你看这灯,漂亮吗?”

她原地转了一圈,手机伸长。

又走到周启深身边,屏幕挪过来些,“不是一个人,这是我……男朋友。”

视频的是一个五十多的妇女,周启深没想到,便多看了一眼。赵西音很快就把镜头转开了,几句问候之后,挂了。

“她姓冯,就我跟你说过的,那年在青海遇见的好心人,如果不是她好心载我一程,我真得冻死了。”

周启深嗯了声,“你们还有联系?”

“对,她人很好,就靠开车接客挣钱,还有个读高三的儿子。”赵西音说。

看完灯展,他们当晚就住在了城区。

周启深在会所楼上开了一间房,赵西音不要他陪,他就去楼下包厢继续跟六六他们厮混。周老板年轻时贪财好色,三十而立后,独留打牌这个爱好。

玩到十二点,他就撂局走人。

六六他们抗议,“周哥儿不能赢了就跑,这还早呢!”

周启深淡声说:“你们嫂子怕黑,没我陪她睡不着。”

大过年的,把众人给酸翻了。

年初二,两人就飞回了北京。

赵西音还奇怪,“不是说初三才走么?”

周启深笑着答:“我得尊重传统。”

赵西音听迷糊了。

“初二得去给老丈人拜年。”

赵文春当然喜不自胜,看到他俩高兴的不行,“不是说明天才回吗?坐坐坐!”

他忙里忙外,又是端瓜子,又是抓糖的,还抽空给老朋友打电话,“那啥,我中午不来了,没呢!我闺女回来了!”

赵西音忽然有点心酸,暗暗拧了把周启深,小声说:“早知道就不去西安陪你过年了。”

周启深知道她愧疚,承诺说:“把爸接过来一块儿住,以后年年陪他。”

一顿其乐融融的午饭后,老程打电话让周启深带上赵西音出来聚聚。赵西音不落忍让赵老师一个人在家,周启深也不勉强。

到了京郊的园子里,顾和平和老程正钓鱼呢,湖面结了一层薄冰,钻开两个洞,两人玩得不亦乐乎。周启深对这老年人活动没兴趣,抓了把鱼食有搭没搭地投喂。

顾和平看了半天他身后:“你咋不带小西过来?”

“她在家陪她爸。”

老程问:“你俩什么时候领证?”

周启深笑着说:“总得等民政局上班啊。”

老程和顾和平对视一眼,彼此眼里都写着“你好可怜”。

周启深被他俩逗笑,“有事没事?”

都不太想搭理他。

周启深挺惬意,一捧鱼食落水,拍了拍手心,忽然问:“庄邱最近在干吗?”

顾和平说:“做投资,到处拉人脉,哪哪儿的圈子都有他。我听消息说,也想投电影捧明星。”

周启深没说话,只沉默地点了根烟。

原本钓完鱼,晚上是回市区吃饭,再开个房玩牌。但周启深说不去了,在西安折腾累了,回去休息。老程他们不作他想,嫌弃挥手,让这个情场得意的人赶紧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