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后她也懒得详细讲自己跟未来嫂子聊了什么,只简单评价了一句:“拿得起,撑得住,我看行!”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看着大哥绷紧的脸和通红的耳朵,黎嘉骏只觉得,这春夏交替的时候,好像什么都在萌芽了。

七月,黎嘉骏收到了东北大学法学院的录取通知书。

她的第一志愿是文学院,但她也知道自己在这个时代文科水平实在操蛋,但也没胆子报理学院和工学院,最终第二志愿法学院录取了她。

这是她人生中第二次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淡定的很,这家中觉得考大学特别了不起的也就黎二少了,但他是海龟,也不是没见过录取通知书,两个人就这么淡定着,导致全家都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

直到有一天得知,程丝竹和准嫂子吴尹倩竟然都落了榜,家里人才悚然觉得,黎三好像是有点了不得的感觉。

黎嘉骏却觉得更不可思议,因为她确实没觉得卷子很难,题目虽然是刁钻了点儿,可也在老师的正常变态范围里,最让她烦躁的大概是那个国文题目,而后来成绩显示,她离零分作文也差不离了,完全没写到点儿上,其他周围几个女孩子倒是特别好,可惜被其他好几门拉了后腿。

感谢现代的填鸭战术,她大概在学习上的灵性已经被磨光了,可是在这种硬件比拼上还是有点优势的。

黎老爷出去几趟回来,越来越觉得自家三姑娘貌似是干了件很出息的事儿,拍板决定来个双喜临门,要火速举办老大的婚礼,顺便庆祝老三考大学。

哥哥洞房花烛夜,妹妹金榜题名时,反正合一块差不多可以算整个黎家都登上了人生巅峰。

为此,家里人意见是没有,却觉得会不会对吴家来说有点急,想张奉孝订婚宴办那么隆重不说,这真结婚还要等十月十日国庆,也就是说现在还打着光棍儿,咱黎大要么媳妇都不要,一要就直接拖进家,会不会有点太猴急。

结果黎老爷却说那是吴家的意思,原来吴小姐原在黑龙江长大,后来随着吴俊升将军来了沈阳,奉天承运之地自然人杰地灵,家里便打定主意要让她在这儿找个夫婿,却不想先是吴将军遭暗杀,后又有中原动荡,他们家不是守孝就是忙,这刚一忙完,她的父亲又被调回黑龙江的齐齐哈尔任职,眼见着姑娘年纪也大了,好不容易说好了亲事,家里自然希望能看完了婚礼再走。

黎家自然也求之不得,双方一拍即合,翻了黄道吉日后,选定了八月三十一日,黎嘉骏入学前一天,举办婚礼。

关于婚礼怎么办,双方的家长只有三个字:不差钱。

婚礼贯彻的是现下流行的中西合璧原则,因为少帅信奉基督教,沈阳城里结婚的人都会赶潮流似的去教堂走一走过场。

在服装方面,除了大哥坚持穿军装走全场以外,在新娘身上,双方简直挥金如土,中式喜服找了瑞蚨祥最好的师父量身定制,绣娘,布料,丝线全要最棒的;而西式的婚纱则特地找了一个意大利的设计师来打造,那个高个儿白人一开始被请来还牛气哄哄鼻孔朝天,等黎老爷和吴亲家带着翻译把他请进书房一阵密谈后,短短几分钟他的精气神儿就完全不一样了,那副意气风发的样儿,仿佛娶老婆的是他……

另外还有租借了几乎整个沈阳城里名车的婚车队,还有北大营骑兵团免费捧场的骑兵队,再加上全女学生阵容的伴娘,和全军官海龟阵容的伴郎,就连伴郎和伴娘的衣服,也都是瑞蚨祥定制的。

瑞蚨祥是什么?详情参照一切你只能瞻仰的高级服装品牌。

这还只是小的,黎老爷从商,吴老爷从政,这样的结合让很多人眼红不已,也让许多商人看到了希望,结婚之前就有源源不断的贺礼被送来,塞满了仓库。

黎家请了代理人还不够,全家上阵还忙了个倒仰,黎嘉骏现在不用复习也不用上课了,被黎老爷特地指派去登记礼品名单,要不是管家帮衬,好几次有眼不识泰山,遭到了黎二少的无情耻笑,一直到结婚那一天得以休息,黎嘉骏从普通的富贵不【淫】进化到了完全视金钱如粪土的程度。

黎老爷总结曰:这就是富养。

摔!需要这样吗?!姐可是见识过肾六和外星人笔记本的人啊!还需要你富养吗!

这样的忙乱中,婚礼还是井然有序的开始了。

黎大少当着兵,整个人都有一种很有担当的感觉,当他穿着笔挺的军装一亮相,还没帅气上马就已经迷晕一群小姐妹,等到他率领着帅出天际的骑兵队和壕到不行的婚车队穿过沈阳城去吴家公馆迎亲后,黎嘉骏可以肯定,从此吴小姐将成为全民情敌。

吴小姐先穿了婚纱被迎出来,坐着白色的婚车,大部队浩浩荡荡的往教堂去,在那宣誓了婚礼后,再赶到黎家已经下午,流水席已经摆了起来,新人去换装休息,黎家兄妹俩和吴家的两个年轻的表亲则在门口开始迎接陆陆续续来的客人,到了晚上,则是完全的中式婚礼,新娘穿着大红的西服走出来时,全场都是惊叹声,黎嘉骏身边有识货的小姑娘,一眼就看出那衣服是纯手工打造,绣娘手工绣制,价值绝不小于一万元。

饶是黎嘉骏这两天天天见财宝,还是被那金光闪闪的衣服闪瞎了狗眼,和众人一会儿对着新娘的喜服流口水,一面对着新郎的身材流口水,等他们三拜九叩入洞房,还意犹未尽。

接下来就是男人的主场了。

东北汉子折腾起来那可真是要掀房顶的,女孩子们意思意思给新郎敬了酒后就溜去看新娘子了,这时候规矩没那么重,新娘子自掀了盖头正在吃东西,她本身只能算清秀,五官柔顺,眉毛有些淡,皮肤很白,这一天折腾下来,又是大红的喜房中,衬得白净的脸蛋儿红彤彤的,大家一顿没羞没躁的打趣后,房里就剩下了小姑和嫂子。

一阵小尴尬的沉默后,黎嘉骏先开口了:“嫂子,还饿不?”

吴尹倩摇摇头,仔细的看了看眼前的小姑娘,呼的一笑:“才多久没见,就这么生疏了,怎么,成了大学生,看不上落榜的嫂子了?”

“这话诛心啊大嫂!我就不说什么了,一片真心天地可鉴,就你看不到。”黎嘉骏做指天发誓状。

吴尹倩笑得更欢:“你和你二哥可真是兄妹俩,怎么你们大哥就跟你们差那么多,好像你和你二哥才是亲的似的。”

“大哥随了爹,二哥和大哥反了反,然后我随了二哥,这不是我跟二哥像,而是二哥带坏我。”黎嘉骏面不改色。

“恩,亏得你二哥还特地找我,说家里三妹调皮,如果有得罪的地方多包涵,结果你还这么抹黑他。”吴尹倩话是这么说,却一点也不像在打抱不平。

“我二哥早就习惯了。”

“不过这么看着,你确实变了不少,上次咖啡馆的时候还不熟,不敢说,这次我倒觉得,黎三爷确实成了黎三妹了。”吴尹倩诚恳道,“妹妹,你考上大学,走上和我完全不一样的道路,我真替你高兴。”

黎嘉骏笑了笑,笑得很勉强,她走过去坐在吴尹倩身边,认真道:“但是姐,你嫁给我哥,过上和我完全不一样的生活,不管你信不信,我比你们还希望你们幸福。”

“恩。”吴尹倩笑容柔和到了心底,慢慢垂下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微微笑了起来。

而黎嘉骏看着她年轻无暇的肌肤,只觉得这满屋的红色像血一样,越来越刺目,让她眼睛生疼,只能咬起牙关。

还有十八天,她告诉自己,她不清楚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哪里发生的,怎么发生的,她只能告诉自己,还有十八天。

嫂子,十八天后,唯一希望的,就是你不要恨,不要恨我们把你留在这,不要恨我们着急的让你嫁给大哥,也不要恨黎家束缚了你的一生。

我想让大哥有个着落,我想让他担负起更多责任,我想让你至少能挽留一个想为国捐躯的魂,不要让他有义无反顾的机会。

“骏儿,我可以这么叫你么?”吴尹倩突然道。

“恩?恩!”

“商谈亲事前,你大哥来找过我。”

“哦?”

“他说,要我考虑清楚,如果国家有难,他是不会犹豫的。如果考虑好,只要喊停,一律算男方的责任。”

……那个神经病!

“其实,我一直没给答复呢,你说他会不会不安呢?”吴尹倩轻笑。

“怪不得我觉得他今天没什么笑脸啊,但他平时也没什么笑脸,不过他那样的人,肯定很不安的啦,啊你太坏了,都嫁了为什么不说?大哥他心里肯定抓耳挠腮的!”

“我生气啊。”吴尹倩声音轻柔,葱长的手指不停撵着衣角的褶皱,眼神专注,“他怎么能对吴家人说这样的话呢,对得起我表叔在皇姑屯洒的血么?”

黎嘉骏一想,我去,眼前这位还是将门虎女啊!她仿佛才意识到,要说九一八是抗战的最开始,那么张作霖大帅和吴俊升将军他们在皇姑屯洒出的,才是中日战争的第一滴血!

张家和吴家,是全中国第一批和日本有血海深仇的将门!

“不过呢,正是因为这样,”吴尹倩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天花板上的灯,笑容甜蜜,露出两颗小虎牙,“我才要嫁他嘛!

第22章 九一八

饶是国难在即,新生入学的那段日子,天气虽冷,却秋高气爽,万里无云。

气氛美好得让黎嘉骏简直不想再往后想。

开学典礼上,众多大牌齐聚东大,其中要数教育厅长金静庵最为重量级,他在校长宁恩承发表了演讲后上台,很是感慨的环视了好久台下济济的人头,开口道:“当年,老大帅说,宁可少养五万兵,也要办起咱东北大学。”

这一句话,本就安静地台下更是鸦雀无声,人人凝神注目之。

“这是已经去世的,东北教育厅厅长谢荫昌先生跟我说的,他说那时候刚打完仗,他与你们的第一任校长王岷源先生一道,请大帅做主,在我们东北办个大学,本以为那时候大帅手头紧着军费,要实现这个愿望必是一场恶战,却不想,大帅当场就同意了,跟他们讲……”他清了清嗓子,粗起声模仿道,“我没读过书,知道肚子里没有墨水子的害处,所以可不能让东北人没有上大学求深造的机会,岷源,一切事我都交给你了,开学越快越好。用钱告诉我,不管多少,我宁可少养五万陆军,但东北大学是非办不可!”

他模仿完,顿了顿,看着下面激动的学子和两边面带微笑的教授们,笑了笑:“可这是这么容易的吗?光日本人就不同意啊!”

“这是我们自己的事情,与他们何干!”有个脾气暴的学生大叫。

“是啊,就是这个理!他们过来说什么,想读理工,有旅顺工科,想学医,有南满医科大学,就是想学文法,也可出资送我们的优秀人才去日本帝大,何必自不量力,办什么东北大学!”

“欺人太甚!”“到底谁不自量力!”下面嚷嚷声此起彼伏,金厅长一抬手,就都停了,他摇头:“你们真是太客气了,知道大帅怎么说吗?”他又模仿起来:“妈了个巴子,他们越是反对咱老张办大学,咱们就是非办不可。得快办,要办好,快出人才!”他深吸一口气,“不容易啊,同学们,为了大帅这一句话,多少人迎难而上,咬着牙在外人阻挠下四面奔波,就为了给你们建设出一个最好的大学,工科的同学大概有所耳闻,二四年的时候,赵厚达院长为了筹办工科的实习工厂,亲赴德国购买器械工具,因为长期奔波,最终病故他乡,是你们理科院长孙教授随后顶上,赴德国带回了器械……和赵院长的遗骨……如今我敢打包票,我们东北大学的工科学院,是全中国,最好的!”

黎嘉骏的激动得不能自已,她旁边的女生一把捂住嘴哭了起来,周围哽咽声此起彼伏。

“所以同学们,我想相信不用我说,你们也应该明白,站在这儿的这一刻起,你们肩上,背的是什么!”

一片寂静后,校长宁恩承率先鼓起掌来,随后掌声如雷,好多人一边擦泪一边拍手,双手通红。

开学典礼后,过了好多天,学生都久久不能平静,他们对这座崭新的大学每一处都充满了好奇和敬畏,越来越发现这究竟是个多么优秀的大学。

它采用双人寝室,里面的布置接近于现代宾馆的标间,相比黎嘉骏曾今住过的四人寝室,堪称奢华,他们每个房间都接了暖气,比一些较困难的学生家里的条件好上许多。

它是全国首个配备了实业工厂的学校,一方面给学生提供了实习锻炼的机会,一方面也增加了学校的财政收入。

它经过不懈的努力和宣传,已经拥有了众多国内知名学者前来任教,其中有几个即使是黎嘉骏都如雷贯耳,文学院里有肖公权,梁漱溟;法学院里有赵鸿翥;理学院她不大清楚;但工学院!工学院居然有梁思成和林徽因,他们创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大学建筑系!

总感觉林徽因这个人应该是搞文学的怎么破?!她为什么在教工科,这女人是要逆天吗?!

只可惜理工学院和文法学院相隔较远,她完全没机会去围观一下女神,就算去了也不造说什么!可是心好痒啊!

这种和世纪名人同处一个学校的感觉酸爽不能忍啊!

可惜很快她就得知,女神大人去年就回了北平养病,今年暑假的时候梁思成也过去了……一个都看不到╮(﹀_﹀)╭ 。

而学习了几天后,这儿的学习氛围比这个大学的硬件设施还要让人感动,这儿的学子,真的无愧于当代学界精英的范儿,无论是学识、素养还是气度,都让她有种羞愧的感觉。

没错,她现在还觉得自己是个滥竽充数的东郭先生,现代的二流大学生忽然混进这个时代的重点大学行列,性价比一下子破表,她就算确实是靠真本事考进来的,但心虚的感觉总是满满的。

更遑论这个时候,学生之间探讨的问题简直堪称大气和深奥,才刚认识一两天,就开始扯着报纸和一些以前的文摘开始就某位文化大家的文章进行对喷,有些人几乎每一堂课都换一个阵营,政治课上他是三权分立的铁粉和内阁制势不两立,哲学课上却代表马克思怒喷资本主义,最后文化课了又说胡适大大美国留学回来的就是比某些苏联狗棒!

简直是学界无节操墙头草的典范!而且掉节操掉得理直气壮文采斐然!

黎嘉骏学的是政治法,在法学院刚开课几天就感觉到每堂课都是一次头脑风暴,有几次吵起来还能卷起袖子要干,占绝对少数的女学生大多文雅的站在一边,直到忍不住为自己支持的一方呐喊助威,最后以青年老师劝架不成一起进来打为结局。

更凶残的是,他们那种对知识如饥似渴的态度。

到了大学,课依然不是全天的,黎嘉骏和一个叫许梦媛的女生住双人寝室,这是当时大学的标配,许梦媛虽是文学院的,名字也很梦幻,但是要说在学习上的战斗力,她比黎三爷还要凶残,因为除了第一天理东西,后面好多天,她几乎就没见过自己室友。

自从开学第一天,学生管理员金陟佳女士带着众新生认识了一下东大图书馆所在并且表示:“按经验来讲,基本不用介绍其他地方了。”随后,黎嘉骏充分理解了金女士的高瞻远瞩,学生们根本对什么小花园小树林没兴趣,他们就是踩点的!

伟大的东大图书馆每天起早摸黑接待着众多学生,十多天时间就听学生间在传播小道消息,说校工在给图书馆换门槛,管理员气坏了什么的……

黎嘉骏再刻苦都难掩学diao气质,十多天时间她也没法和谁建立什么深切友谊,更加上她心里事儿多,很难专心学习,很快就被学霸小团体所抛弃了。

可也无所谓了。

还剩一周的时候,她回了趟家,就见章姨太正在大夫人那儿唠嗑,一看到她,就心肝宝贝的叫着,问她学校伙食如何,住的好不好,同学好不好处。

她一贯都是笑着一一回复着,本就没什么可忧的,她就往最可喜的地方说,听得章姨太眉飞色舞,她真是最幸运的姨太太了,家和,女儿值得嘚瑟,没了黎嘉骏在黎宅闹腾,大夫人竟偶尔还请她来一道用晚餐。

自从家里有了个大嫂,黎二少竟然也正经了不少,在客厅里坐有坐相,看到妹子就过来捏两把,问她大学如何,她便讲了开学典礼上听到的,家人都一阵唏嘘。

黎大却没回来,他走不开。

殊不知,家里人现在最想见的,就是他。

没等到大哥,黎嘉骏磨了一个周末,便回了学校,开始了倒计时。

1931年9月18,那是一个星期五。

因为最后一堂课晚了,没法回去,黎嘉骏几乎是以一种行尸走肉的形态完成了睡前的一切动作,直接合衣躺在床上,她这时候想着,大概第二天醒来,不是看到传单,就是学校开大会,或者看到报纸什么的,也不知道日本人从哪开始,要做到哪一步,一个晚上而已,再大的声势,也是后面慢慢累积的吧。

她在想,等这一切发生后,她明天一定要一大早回去,和二哥抱头痛哭一下,跟老爹商量着撤到大后方,有了这件事做基础,老爹总是能松口的了,然后大哥怎么办呢,对,就让大嫂亲临军营,她陪着一哭二闹三上吊,也要拖回来!

左思右想翻来覆去的结果就是许梦媛都一直在翻身子,难为她一直忍着没抗议,黎嘉骏感到不好意思,硬忍着不动,思想便更加活跃,搞得自己身心俱疲,她只能哭笑不得的自喷,闹哪样呢,自己现在在城里,要打也是城外,而且还不一定哪儿打呢,不是说关东军大多都在大连嘛,那儿才高危好不?

这么想着,总算半是困半是自我安慰的睡了过去。

“唔……轰!”

房间里两人同时坐了起来。

“轰轰轰!嘣!”

“……什么声音啊?放炮了?”许梦媛揉着眼睛,下意识的去拿手边的书,“看来睡不了了,我去看书吧……嘉骏,你怎么了?”

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听到了蹬蹬蹬的声音,一个女人从走廊上一边跑一边高声尖叫:“同学们起来!全部都起床!紧急避难!全部起来!什么都不要带!穿上厚衣服!同学们快起来!五分钟之内在楼下集合!”

许梦媛愣了一下,蹭的跳起来,在床边转了个圈慌张道:“那莫不是打仗?!哎呀嘉骏,快起来!你怎么了!?”

黎嘉骏面无人色。

她只觉得,那一阵巨响,把她的灵魂都轰掉了。

竟然就在沈阳城,竟然这么近,竟然那么激烈……

炮声和枪声夹杂着,远处很快就可以看到隐隐的烟雾覆盖住了澄澈的星空,她趴在窗边望着外面,只觉得心里被一只手揪住了,那个方向……千万不要是那儿,老天啊,求求你千万不要是那儿……

许梦媛自己半搭着大衣,一边手忙脚乱的给黎嘉骏找衣服,却发现她本就是穿着外出的衣服,虽有点疑惑,但还是催促着捞出一件大衣盖在她身上往外推:“快出去嘉骏,别发呆了快出去!”

黎嘉骏踉踉跄跄的往外走,周围很多女生跑过,她觉得那些人就像是残影,一个个白乎乎的看不清,很快另一边也有人扶住了她,耳边有女声在问:“怎么这么多汗?病了?等我去拿点水……”

“我带了我带了!”许梦媛连忙拦着,“阿西你别乱跑了!”

于是那个叫阿西的女孩和许梦媛一起把黎嘉骏连拖带拉的扯到了宿舍楼下,金陟佳女士焦急的等在那儿,她身边满满当当好多女生,大多手忙脚乱的整理着衣服,睡得头发蓬乱的比比皆是,此时都围着金女士问发生了什么事。

没等金女士回答,许梦媛和阿西先把黎嘉骏往前拖,着急道:“金先生,黎嘉骏她好像生急病了,怎么办?”

金陟佳连忙仔细看,黎嘉骏勉力站起来,跟两边的姑娘道了谢,转头盯着她轻声问:“北大营……吗?”

金女士一愣,仿佛明白了什么,连忙摇头:“你莫乱想,我也不知,我是受了校长的命令,先跟着我们去避难要紧!”说罢,她便转过身点人,确定两百来个女学生都到齐了,大声指挥众人:“同学们,都跟我去体育更衣室!”

大家都跟着跑,有人问:“为什么去那呀?”

“那儿结实。”金女士头都不回。

“那那些男同学呢?”

“他们皮实,不担心!”

“……”

黎嘉骏还不死心,凑上去问:“先生,那边什么方向呀?”

“西边!”

“……”黎嘉骏感觉不对,但又不好再继续问,远处枪声和炮声仿佛还在靠近,女孩子们吓得脸色惨白,一路跌跌撞撞的奔跑到体育更衣室,原来那是一个钢骨水泥建筑,看着就皮实又结实,门口有个高鼻深目的洋人把着门朝她们招收,那是德国籍的体育教练布希先生,金女士和布希先生一左一右的站在门边,点着进去的女生,确认了一个都没少后,两人喊出几个年长的女学生叮嘱了一下,让大家都听她们的话,就锁上门走了。

哐一声后,所有人的耳边除了身边人急促的喘息声,就只剩下远处连绵的枪炮声了。

有几次枪响靠得极近,仿佛就在不远处,又过了一会来来回回的扫射,吓得女孩子们一阵阵压抑的尖叫。

黎嘉骏直直的站着,在蜷缩成一片的女学生中,竟然成了淡定的那个,天知道她现在心中多么煎熬,刚才被炮响惊醒那一刻的感受现在越来越浓烈,她真想仰天咆哮一句为什么是沈阳!

这可是一个省的省会啊!辽宁不是只有这一个城市啊!又不是明朝的天子守国门!为什么日本人真的拿一个省的省会开刀啊!他们还真敢啊!

而且他们还成功啦!

如果,如果那真的是北大营……

黎嘉骏恍恍惚惚的走到铁门前挠了一挠,用来当做防空洞的更衣室果然质量上乘,她背靠着铁门,缓缓的滑坐到地上,抱着膝盖缩了起来。

炮声中,更衣室里是难言的寂静,这儿不乏家住本地的少女,她们的表情是和黎嘉骏一样的惶惑不安,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人觉得自己能猜出发生了什么,所以没人说话,相互比着谁更沉默。

“哎,我给大家唱首歌儿吧。”一个方才被委托代管的女生叹着气站起来,摸了摸黎嘉骏的头,柔声道,“姐姐我不是专业的,你们多担待啊。”

没人应声,但是小女孩们都眼泪汪汪的巴望着她。

“我想想呢,就这首吧。”女生双手合十,一脸柔和的唱起来,“god rest ye merry gentlemen,let nothing you dismay,remember christ our savior……to save us all from Satan's power^”

竟是一首唱诗班的歌,看来这个姐姐是信奉基督的,她唱得很平缓,那股轻柔的力量弥漫开来,让很多人都平静了下来,黎嘉骏听着听着,不仅平静了,竟然还有点无奈……

这个调儿……被现代某些歌星拿去唱摇滚,那叫一个激情……这种时候有这种发现她真的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

继这个姐姐之后,几个大姐姐轮番上阵,唱歌,朗诵,背诗,甚至还演起了小话剧,好不容易消磨到了早上,不管演的还是看的,虽然好歹熬过了这一夜,但都身心俱疲,等金女士打开了铁门时,黎嘉骏和众人相互搀扶着起来时,她发现自己嘴里已经生了一片水泡,火烧火燎的。

1931年9月19日,清晨六点。

枪声还在零星的响着,但是很远,看不出在什么方向,打开门后,冷风呼啦啦的吹进来,冻得所有人一阵哆嗦,她们被带着跌跌撞撞往外走,走出好远,僵硬的身躯才灵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