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蔡廷禄没回来吃,三个女人简单的用了晚饭就各自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大嫂给了黎嘉骏一张字条儿,上面写了几个地址。

“这是爹从上海寄来的,我猜是给你二哥的,但也没拆,既然他……就你看吧。”

“上海?”黎嘉骏接过信,倒没急着拆,先举起了相机,“嫂子,来一张不?”

大嫂愣了一下,摸摸肚子,稍微迟疑了一下:“我这样子……”

“可美啦!让小家伙知道他怎么出来的呗!”黎嘉骏晃相机,“或者你要换件衣服不,我给你拍得美美的!”

大嫂好歹是考过大学的人,对相机不像一些保守的人那么排斥,她思考了一下,有些心动的点头:“那,我去挑身衣服。”

趁大嫂换衣服的时候,黎嘉骏看了一下信,竟然是一封征稿函和一封邀请信。

里面的语言很公式化,大概意思就是感谢小伯乐先生的投稿,此文已由先进报刊载,对于他加入左联的申请,组织将予以考虑巴拉巴拉。

“小伯乐……什么东西……这真是给二哥的?”黎嘉骏翻来覆去的看,信署名的人明显是笔名,另附有上海左翼作家联盟的章,看着这联盟她就知道肯定是二哥的事儿了!这联盟似曾相识,而且给她一种蛋蛋的痛感,妈个鸡,二哥好像又作死了,她隐约记得以前二哥是有一阵子很冲动的想去上海,甚至想拐带她一块儿去,最终因为四体不勤和妹妹太坑而放弃,却不想其实已经和上海暗通款曲了,看这情况还是珠胎暗结!

但是!这个年代!凡是和左右扯上关系的!任何组织!或联盟!都特马是个坑啊!

……潜心总结经验和认识,貌似近现代以来最安全的组织就是少先队了,虽然一周丢五条红领巾会从受到来自老师和家长的双重精神攻击,可是至少不用交团费或党费也不用担心丢命啊!

信上还热情邀请二哥继续投稿,说他寄去的照片资料是激发人民爱国热情的重要助力,组织需要他这样有理想有文化有钱有闲的青年投身其中继续努力。

黎嘉骏想不出在九一八之前的关外有什么影像资料能让左联都产生兴趣,或许是因为他这么慷慨的投照片显出一派土豪风范?毕竟现在并不是谁都那么有想法有能力拍照片的还免费往外投的,她拿着信有些纠结,二哥期待这样的机会,现在显然是没法应邀了,可是如果她回个信,不露面帮二哥进行下去,别人也不知道。

那到底是干,还是不干呢……

思索间,大嫂换了一身墨绿色的旗袍进来了,此时天还不是很暖和,她套了一件大衣在外头,有些局促的站在走廊上问:“嘉骏,怎么照呢?”

黎嘉骏回神:“哦,哇,漂亮!”

大嫂其实在黎嘉骏的审美看长相并不出彩,但是她珠圆玉润,一看就非常温柔有气质,再加上她一身显白的真丝旗袍,流畅的衣料让她的肚子显得并不那么凸起,她戴着碧玉手镯的手抚着肚子,一身母性气息简直迷瞎了,黎嘉骏觉着她光这么站着就够了。

“你,你怎么舒服怎么坐吧,真的,不要拘束,我觉得任何姿势都好看!美美哒!”黎嘉骏花痴的语无伦次。

“那……”大嫂将大衣放到边上,在走廊里坐下,手臂搁在围栏上,“我便坐着了?”

“很好很好!”黎嘉骏稍微指点了一下头的位置,抬起相机咔嚓了一下,“完美!一定很好看!”

大嫂捂着嘴笑,披上大衣,从旁边石桌上的篮子里拿出小衣服,开始针线活。

黎嘉骏将相机放在一边,开始继续斟酌这封信:“嫂子啊……”

“什么?”

“你怎么知道这是寄给二哥的呀?或者说,爹他说的这是寄给二哥的?明明没二哥的名字啊。”而且小伯乐这么没品怎么想出来的!太有种了吧。

“真是给小叔的么?”大嫂笑了,“爹也不确定,但既然不是他和章姨娘的,那自然是寄到这儿再寻出处啊。”

“那您……”

“笨丫头,伯乐做什么的?”

“……相马。”好像有种解除了什么封印的感觉。

“那你是什么呀?”

“嘉骏……我……”日字憋在嘴里,“我是他的好马吗?!”泪流满面,“这是夸奖吗?!怎么一点都不高兴啊!”

“自然是夸了,二叔起笔名都不忘了带上你,都这么疼你了,还想怎地?”

“……好有道理。”无言以对,“大嫂您真神……”二哥你真神经……怎么办好想哭!

见黎嘉骏表情变幻万千,大嫂咳了咳,端正了态度问:“你就想问这个么?”

“哦,其实还有,二哥很看重的一个文学会回函了,邀请他加入,继续投稿,我不知道……”

“二叔会高兴吗?”大嫂问。

“应该会吧,他很久前就想去上海的,只是现在……这个机会,也不知,如果等他回来,会不会太久,万一人家忘了他怎么办?”

大嫂笑眯眯的:“你能代劳么?”

黎嘉骏没回话,她觉得有点没底,私心里是不希望二哥掺和这些事儿的,可是万一二哥有一天回来了,知道他朝思暮想的机会就这么被明明可以代劳的妹妹给放弃了,虽然肯定不会生气吧,不开心是必须的。

她绝对不想二哥不高兴。

“哎……”黎嘉骏拿来钢笔和墨水,找了白纸开始回信,虽然再古早的文言文她现在也被练出来了,但终归没有什么深厚的功底,要她用文言文回信的话她一百字可以折腾一上午。不过幸好这是个新旧冲突的时代,白话文简直是以逼宫的姿态挑战着文言文,很大一部分青年已经习惯于用简单的白话文撰写,好赖给了她这个西贝货一条活路。

回信内容很简单,感谢邀请和承诺继续投稿,短短一张纸就写好了,她甩了甩纸等墨干了,就随意的放在一边。

大嫂闲着没事,一手拿针,一手拿起纸看了看,笑:“敷衍了事,你这是帮忙还是搞破坏?”

“敷衍吗?”黎嘉骏也看了看,耸肩,“那怎么办?”

“这信一来一去的要多久呀,你这么简单的一封信,到时候谁还记得你,总要有点表示吧。”

“说的也对。”黎嘉骏在这个时代两年,除了关内外封锁消息以外,并没有尝到书信不便的苦,所以写信时下意识拿出了写邮件的态度,此时一想,发现这信来来回回可能一个月不止,这么草率的内容寄过去,不知道收到的人怎么想,“那我怎么办?人家因为二哥拍关外的东西才关注他,现在我都到这了,好照片全让二哥留着了,我……等等,好吧,我写个见闻吧。”

“对呀,你这一路见人所未见,闻人所未闻,若是写下来,定会收到关注的。”

得了点拨,黎嘉骏顿时文思泉涌,她抄起笔又写起来,把九一八开始在东北大学里,还有洮南所见,以及江桥所闻最后是齐市所经历的,挑挑拣拣都写了一遍,最后附了一个小困扰上去,说他的全家因事变而入关,他失去了在盛京日报的工作,虽然家中薄有资产,但他一心想为国略尽绵薄之力,此时所学所会皆无处可施,问联盟是否有他可以效力的地方。

这一写就不是几张纸能解决的了,她洋洋洒洒写了十来张,又是写所见所闻又是抒发感想,兴致上来了吃饭都是一手笔一手勺子的,等写完都已经傍晚了,连出去蹭了一天课的蔡廷禄都意犹未尽的回来了,她才收起信纸包好信封,等到吃晚饭时,手酸的差点握不住筷子。

寄出了信,黎嘉骏继续游手好闲刷北平副本,她打算等大嫂在这儿生了孩子,再带着这儿的女眷去上海,与黎老爹还有亲娘汇合,再谋下一步打算。

一个月后,她突然收到一大包信,里面有一个报刊给她寄来了十块的稿费,这在现在的物价水平来说已经不低,还说文章经过润色后刊载上报,读者反应强烈,纷纷给报社去信,报社就把这些信都转寄给她了。

黎嘉骏两辈子第一回受到这种待遇,受宠若惊,简直要忘了怎么拆信,大嫂和蔡廷禄都很感兴趣,帮着她一封封拆开来看,有几个读者显然是百感交集,读后感写得比原文还多,厚哒哒的一叠,虽然这些读者大多都只是从道听途说和新闻媒体上知道关外的事,可既然能给她来信,那必然是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一个个慷慨激昂,虽然大多数都是围绕马将军的事情在抒发感想,有几分还是看得黎嘉骏鼻子发酸,抬头看大嫂和蔡廷禄,也都眼眶通红。

“你瞧,这样子一写,小叔要是知道了,不知道多开心。”大嫂放下信,擦擦眼睛笑道。

黎嘉骏深以为然,捧着一叠信不知所措:“我能把它们都裱起来吗!感觉好了不起!”

“你裱得过来吗,以后肯定会有更多的。”蔡廷禄笑。

“不会吧,我能受到关注的题材也就这个了,以后肯定没法时常震他们一下啊。”黎嘉骏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不行我要弄个铁盒子装起来做传家宝!”

这时,蔡廷禄忽然很激动的把一封信展开到黎嘉骏面前:“嘉骏!新月的约稿函啊!”

“咦?新月?”黎嘉骏接过信,发现还真是《新月》杂志的约稿函,这个杂志她看过,听说是胡适创办的,虽然现在大多数杂志报刊的文章都让来自快餐文化时代的她不适应,可是作为现在学生群体主要阅读物的主流杂志她还是有数的。

她仔细看了看约稿函,突然明白蔡廷禄激动在哪!

我靠,上面不仅有约稿!还说因为他在文章中体现的进步思想和新文化运用能力受到杂志编辑的欣赏,如果有兴趣可以去北京大学与现在正在那儿中文系任教的胡先生聊一聊,或者过两个月杂志的另一个编辑闻一多先生也将前往清华大学中文系任教,到时亦可以与他共同探讨新文化。

这下黎嘉骏不瞎了。

虽然胡适的名字依然是如雷贯耳其事迹云里雾里,可是闻一多她知道啊!那可是文学界的烈士!据说惨遭白党杀害的红色文艺工作者!

这简直如何是好!虽然知道这信里说的是聊一聊,其实聊不聊得到还难说,大概给个理由让她去蹭讲座才是真,可还是让她在刷男神之路上点亮了一盏灯啊!

说实话这一个月游手好闲四面刷副本,她除了第一天在清华和燕京刷到了几个,后面再刷的都是要么名字似曾相识,要么就是路人甲,好气馁有木有!

果然二哥混的层次好高啊,给她这个西贝货都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

虽然闻一多现在不在,可是偷偷摸摸去看一下胡适还是很妥帖的嘛,黎嘉骏看了蔡廷禄一眼,却见他正忽闪着大眼睛看她,两人嘿嘿一笑。

第46章 偷听生

黎嘉骏这次认真来刷北大副本,心情其实略微妙的。

虽然这个大学在她上辈子如雷贯耳了一辈子,但是就她现在四面查访结果就知道,其实这大学命运也很坎坷。

它在二七年的时候被张大帅率领的奉系军阀狠狠打了一棍,这一跪就跪到了二九年,差点儿就没爬起来。

就好像淘宝店铺一百个中好评里冒出了个差评,这一段时间的动荡直接膈应到了很多人,所以当初在高中时,程丝竹几个才劝她不要报考北大。

可是等看得多了就会知道,真的没什么东西是对一个大学的好坏能起决定性评价的。

一个月的时间到处逛,黎嘉骏对于北大校园已经不是两眼一抹黑了,其实不用信里提醒,她就知道北大即将设立文理法三个学院,而胡适将上任文学院院长,这事儿已经写了通告张贴在通告栏上,北大人都知道。

其实胡适本身在北大就是一个传奇的老师,他二十六岁就在北大任教了,教的还是中国哲学史,对于他任教的经过,只要是学文学的学生都知道,实在是很有意思。

对于上辈子一辈子没搞清哲学是个什么玩意儿的黎嘉骏来说,学哲学的都是牛逼人物,而教哲学的更是已经牛出了天际,当时听说胡适要教北大的中国哲学史,连章太炎都嗤之以鼻,于是讲台下那群没比他小两岁的毛头小子便翻了天,一个个要把胡适赶下讲台,但胡适讲课似乎确实是有什么新意的地方,有人要赶,也有人要留,吵来吵去吵个没完。

北大的学生要是真要赶教授,或者说这个年代的大学生要真要赶教师或者校长,是真的可行的。

清华的学生代表大会和学生护校纠察队曾经接连赶走一个校长,不让阎锡山派的第二个校长进校门,随后逼着教育部把第三个不负责的校长撤掉,直到现在的梅贻琦校长来了,才消停。前三个校长来来回回也就那么一年的时间,换得那叫一个勤快,这事儿问个清华人,人都当丰功伟绩巴不得跟你嘚瑟三天三夜。

17年胡适来这儿任教的时候,北大还在蔡元培校长治下,风气之自由制霸全国,学生一个个像总裁一样狂霸酷炫,年轻呆萌的女主胡适大大就中招了,当时有一部分哲学系的人哭着喊着要赶他,吵不出结果,私下里居然请外系的人来评断。

这个人就是傅斯年。

上辈子黎嘉骏可能连这个人都没听说过。

但是这辈子只要经历过五四或者关注过这个运动的学生都知道这个人。

他是五四的旗手,学生游行运动总指挥,一个真正的学生领袖,总裁部部长。而现在,他也是北大的教授之一。

但他的声名却是在1919以前就已经在北大内广为流传了,那时候他只是文学系的一个学生,却是出了名的学霸,师见愁,自己在图书馆刷一天,上课能把老教授都问倒。

哲学系的学生于是请文学系的傅斯年同学来旁听胡适老师的课,判断他还适不适合做老师……

这坑爹的。

傅斯年听了几次胡适的课后,诚恳表示,胡适的课还是不错的,你们好好听。

哲学系的学生立马消停了,胡适大大的饭碗就被一个外系的学生给保住了。

给黎嘉骏还有蔡廷禄讲这故事的是她在北大哲学系随便扯的一个学生,一顿饭的功夫就听足了胡适的八卦,这个学长答应下午就带他俩去偷听胡适大大的课,还很好心的提醒他们要早点去否则没位子坐。

因为胡适的课其实很有意思,场场爆满,去晚了讲台上都没空地了。

要不是因为那封信,其实打死黎嘉骏都不会想到来听哲学课,就算看到了任胡适为文学院院长的通告,也只会下意识的当历史书来看,而不会把思维拐到去听他的课上去。

所以这就是命!

下午,北大红楼,中国哲学史教室。

幸亏两人去得早,一百人的教室没多久就坐满了,这次虽然不至于讲台上都有人,但还真是过道上坐了两排,上课铃刚响,传说中的胡适就进来了。

这次黎嘉骏还是很激动的,她陪着才蔡廷禄去听了华罗庚的课,因为恨了数学两辈子,她其实没有多少特别的心情,可是胡适实在是很有名的感觉,又有了新月杂志这么个契机在,她看这个老师怎么看怎么可爱。

胡适正值壮年,却没有发福,整个人还是瘦削的,长相依稀可以看出小帅,戴着一副圆框眼镜,短短的头发,穿着青色的长衫,下面是一条西装裤,还穿着皮鞋,虽然中西结合,但看学生表情,大概这是他的日常配置,竟也不觉得多不和谐,倒是看他表情和身姿一派从容,风度翩翩。

“今天我们继续上一堂的内容,先秦文学。”胡适开口就是很和缓的声音,不过有种和陈寅恪不一样的感觉,似乎更带感情和精气神儿一点,他说完这句话,端详了一下教室,微笑,“这次又有很多生面孔呢。”

黎嘉骏心里咯噔一声,她蹭课蹭习惯了,倒没遇到过对是不是自己的学生有意见的老师,这一个月她见识了很多蹭课的,有外校的,有落榜待考的,还有北伐战争后退伍的,各种四面蹭课的年轻人,这时候不叫蹭课,叫偷听,虽说听起来难听点,但这些人听课都很认真,还有流传的话说是”正式生不如旁听生,旁听生不如偷听生“。偷听生大多都会在学校里闲逛后看到哪个教室有空座,就坐下来听,不出声也不心虚,理所当然的样子,果然一听胡适的话,教室里很多人都面露茫然。

胡适说完那一句,就拿出一张纸,放上一支钢笔:“你们谁是偷听的,给我留下个名字。”

下面一阵骚动,有些心气高的面露不满,黎嘉骏心里也不大高兴。

“没有关系。”胡适接着说,“偷听、正式听,都是我的学生,我想知道一下我的学生的名字。“这话听完,黎嘉骏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眼睛一热,便要站起来,就见很多人陆陆续续的起身走过去,一个个很激动的样子,在讲台上那张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她连忙跟上去,排在蔡廷禄后面,待他写完了,她上去看,发现很多人不仅留了名字,还留了表字,她自己还没表字,没多想,便写下了”黎嘉骏和小伯乐“。

胡适看着她写完,眉一挑,朝她温和的笑了笑。

黎嘉骏很不好意思,回了一个笑,坐回了座位上。

待所有人写完了,胡适继续刚才的课,先秦文学主要就是秦统一中国前的哲学,大体就是孔子老子什么的,这个黎嘉骏就真心不大有兴趣了,但是她发现胡适在课堂方面真是颇下了一番功夫的,他简直不像在上课,而是在认真的演讲,语气和表情相契,手上有时还有动作,配上他特意浅显和简练的内容,竟然还让她听懂了一点,比如说,他似乎对同样在校的另一位教授的观念很不满,竟然直接就说:”这一点上,钱穆的考证必然是有问题的,我就反对老聃在孔子之后的说法,因为这种说法证据不足。如果证据足了,我为什么要反对?反正老子并不是我老子!“这前老子和后老子语调拿捏极准,当场就有好几个学生喷笑了,黎嘉骏一边笑一边向旁边的哲学系学长求解说:”这这这怎么了,胡先生为何如此激动,钱先生好像不是哲学系的吧。“那学长也在笑:”钱先生是教中国通史的,两人在老子和孔子谁先谁后这事儿上争夺好久了,在课上隔空对骂好几回了,是我们这儿一桩公案。“”课上也这样也太不留情面了吧。“她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见胡适正在低头翻书等学生笑完,那学长趁机又安利了一下:”何止课上,听说有回他们开教授会议都吵起来,钱先生让胡先生不要再坚持了,胡先生说钱先生所举的证据不能心服口服,若是能让他心服,那他就连自己的老子也不要了。“”哈哈,多大仇!“黎嘉骏刚说完,胡适轻咳了一下,这意思是要接着说了,大家只能压住笑意和话头,欢乐的听下去。

课毕,大家开心的走出去,迫不及待的要和同学分享课上北胡南钱的又一次隔空骂战。黎嘉骏有些依依不舍的,见胡适收拾了书本,抬头看到了她,笑着招招手:”来来,小伯乐。“黎嘉骏仿佛如愿以偿,摇着尾巴跑了上去:”胡先生。“”我听老友提了一下你,你是小伯乐?“”不不,拍照的是小伯乐,写文的是我,嘉骏。“”你们都很不错。“胡适鼓励了一下,”你从东大过来,可听了不少课了?“”恩,清华,燕京,也都去了。“”原先学的什么?“”法学。“黎嘉骏很不好意思,”只是没学半个月,就……“”哦,法学。“胡适思索了一下,”不知你想修哪个方向?“”国,国际法吧。“这时候学宪法没用啊。”国际法的话,推荐你去听王化成教授的国际公法课,他家学渊源,在那一领域造诣颇深,且在北大与清华都教这课,堪称权威了,你若愿意,我去打听了课程给你。“黎嘉骏受宠若惊:”不不不哪能劳您大驾,您的课我在食堂门口随便扯个师兄就问到了,先生们的课都好打听得很,可方便了。“胡适忍俊不禁:”好,一会儿我还有课,若有问题,你可到我的教员宿舍来找我谈,我给你记个地址,你也可以寄信给我。“”谢谢谢!“黎嘉骏快激动哭了,她和胡适互换了地址,抖着手拿着记了胡适大大地址的小纸条,目送胡适优哉游哉的离开。”别摇尾巴了。“理科狗蔡廷禄在旁边当了近一小时的布景板,黑着个脸,”说好的听了中国哲学史就跟我去听高数的。“”哎计较死了,走走走!“黎嘉骏推着他离开,一蹦一跳。

虽说拿了胡适的地址,可是黎嘉骏没有笔友好多年,又是学渣心理根深蒂固,哲学和法学两不沾边儿,国学更是扶不起,要她写什么她还真不知道。

可胡适却还记得她,一礼拜后,她忽然收到来自胡适的信,信上短暂的评价了她文章里白话文的用法,称赞她白话文用得”流畅自信“,然后就给了她一个地址,说给她介绍一个在法学方面很有造诣的人,此人本是清华毕业的高材生,后于美国获得博士学位,对于国际法也很有研究,现在山西大学任教,若是能得此人指点,远胜自己啃书十年。

此人名叫梅汝璈。

黎嘉骏捧信大叫:“蔡廷禄!菜包子!酷爱扶我一把!”

第47章 范希天

梅汝敖这个人,在黎嘉骏印象中是和顾维钧差不多的。

先说顾维钧这个人吧,知道的就多了,大多说他在巴黎和会的事情。她记得道明叔曾经演过我的1919里的顾维钧,但是有过来人评价他长得不像,说顾维钧还要更帅一点,当时黎嘉骏就斯巴达了,我去比道明叔还帅是想长成啥样?!特地去搜到一张西装高帽的照片,那么酷炫果然有股不一样的气质,但毕竟过去那么多年,审美差别过大,当时只觉得在那个时代长得这么帅确实不容易了,但要她回想,还真想不起这人长这么样,却因为这一搜,记住了他在巴黎和会上的精彩表现,一语惊天扬名世界。

他说:“中国的孔子相当于西方的耶稣,中国的山东就相当于西方的耶路撒冷!中国不能失去山东,就好像西方不能失去耶路撒冷!”

对于一群还搞不清山东到底什么东西的鬼佬来说,这么一句话相当于一剂安利,瞬间科普了中国人眼中的山东。当时就满堂喝彩。

黎嘉骏当时还是个吃着泡面为了写近代史期末论文而看1919的学渣,可就因为这一句,她当时鼻子就酸了。

她还记得后来百度巴黎和会,看到有关二十一条的签字问题,不仅国内爆发五四运动,在法国的三万华人更是聚集起来给了中国使团会心一击,他们有华工有留学生,群情激愤地围在中国使团的住所外,一同大呼:“不准签字!”

“谁签字就打死谁!”

那时候黎嘉骏眼泪就掉碗里了,这个场景随着那两句话简直扑面而来,在眼前晃着挥之不去,三万人在一个肆意压迫他们的国家一起高呼着,没有任何威胁的意思,他们情真意切的准备好打死要签字的人,为此喊哑了喉咙,流干了眼泪。

随后,她就点开了东京审判。

……怒刷三遍座次之争。

其实仔细想想还是挺悲哀的,他们为国争光的前提都是因为咱被欺负了,有人咬牙硬吞最终被蹬鼻子上脸,有人激烈反抗最后一头撞死在棺材上,有人机智打脸好赖是挽回了颜面,挽回了颜面的就被人铭记了,而激烈反抗的人不是没人记,而是太多了记不过来。

他们因为机智而扬名,那些热血的人铺就的胜利让他们流芳。

即使这么想着,黎嘉骏还是没法冷静下来。

那个在八国联军总捕头围观下怒脱大衣要求换座儿的男人,在一群一米捌九中能站成最萌身高差的男人,真的,就在她手里啊!哇哇哇!

“这是谁?”蔡廷禄歪着头看,“哦!胡先生的信!哦哦!”

“哦你个头哦!关键是这个!”黎嘉骏指着重点,“胡先生介绍的!”

“……不认识啊。”蔡廷禄很不好意思的样子,看他表情几乎有点耻辱,居然连纨绔学渣黎三儿都知道,他却不知道!

“嘿嘿嘿。”黎嘉骏也不会解释什么,自顾自走开去了,她心里已经琢磨起小九九来,要她继续上学怕是难了,清华北大的逼格她真的混不进去,她早就看清楚自己了,自己是个真·应试机器,她可以从试卷上题目里琢磨出老师的用意和得分点,接着极为本能和自然的为了每一分去靠近参考答案……唯独不会写自己想的。

就像对几十年后的阅卷老师的容忍度不抱希望,她觉得现在的阅卷老师对学生太抱希望了,如果让她写个性论文,除非把火星文搬出来,她想不出能一鸣惊人的办法。

那么现在,只有钱和狠抱大腿,才能让她……

等等,她到底想干嘛?

抱梅大大大腿能干嘛?难道她还想去东京审判吗?!拜托拜托,活不活得到那一天还有待考证好伐啦?!

真是想太多!

黎嘉骏不由得鄙视自己,这个大能遍地的时代太让人容易迷失了,一个月功夫让她有种自己很了不得的感觉,其实细数下来,自己还不如外头大学满地爬的一个大学生。

她提着信回头找蔡廷禄一起吃早饭,却见他正神色凝重的看着报纸,每天海子叔都会出去买早饭和报纸回来,今天带的是民生报,这个报纸比大公报还有申报还要平民点,家里的女人们包括黎嘉骏自己都爱看。

“怎么了?”黎嘉骏凑过去,上海的战事已经结束很久了,四面经常有抗议这个抨击那个的文章出现,文学大能们把各种报刊杂志当成天涯论坛和新浪微博巴拉巴拉的对喷,有时候看得很搞笑有时候干脆看不懂,看多了也就麻木了,她看蔡廷禄的表情,觉得不大像是某个大儒刊文爆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