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再大点儿。”

“这里头比我大二十的都没被黑社会砍过呢!”

“那等你大二十一。”

“……那我穿得那么高端是为什么啊。”

“礼节,礼节!”黎老爹青筋毕露。

黎嘉骏蔫蔫的低头受教,半晌忽然问:“老爹,大哥他,真的出手了?”

听到这个,老爹就很开怀的样子:“这臭小子,不知道怎么就想通了,下午跑来跟我谈。”说着他摸了摸嘉骏的头:“还是个小姑娘啊,真是难为你了。”

“我觉得我干的不错啊。”

“那是为什么,你可以干得不错?”老爹叹口气,“是我们的错!”

“……不对。”黎嘉骏想也不想地答,“是时臣的错!”

“?”

“啊,反正不是你们的错。”擦把冷汗。

“你也累了,回去睡吧。”黎老爹已经疲于搭理她了。

大哥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不管是不是自己走出消极情绪的,他既然站出来了,那自然直接恢复全家二把手的位置,这个意思在早上吃饭的时候从座次上就明明白白。黎嘉骏坐在大哥的下首,吃饭的时候,大哥琢磨了一下,把自己的咸豆腐脑推给黎嘉骏,拿了她不爱吃的咸鸭蛋蛋白配粥,大嫂在对面轻轻地笑了一下,搞得大哥吃咸鸭蛋都耳朵红。

黎嘉骏也忍不住笑,大哥不善言辞,所能做的就是用行动了,偏偏做起来好蠢,他们这样的人家吃早餐,即使老爹明言规定不准浪费,但是多要一碗豆腐脑或者吃咸鸭蛋光吃蛋黄什么的不要太正常。

大哥的玻璃心,就这么算是用铁皮包起来了。

黎嘉骏还记得章姨太的购物邀请,无事一身轻的情况下想想下午要轧马路就开心,结果早饭吃过了,中饭也吃过了,就是没等到章姨太喊人,她去找人,得知章姨太早上吃了饭就自己急匆匆出去了。

搞什么,亲女儿的鸽子放起来比较爽是吗!

被亲妈坑了的某妞在黑化不黑化之间徘徊良久,最后提着一块蛋糕当啷当啷的去找了大哥,他这几天都会在老爹的书房熟悉生意,如果说黎嘉骏上阵只是一个缺人时靠谱的跑腿儿,那大哥显然就是左膀右臂兼继承者了。

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对老爹来说也算是因祸得福,至少大哥现在除了安安心心打理家业,也没别的选择了。

她先去找大嫂,大嫂正在哄孩子午睡,招呼一声后跑去书房,大哥果然埋头在资料里,听到动静,头也不抬:“怎么,来幸灾乐祸的?”

被戳破小心思的黎嘉骏顿了顿脚步,小跑上去给大哥捶背:“嘿嘿,不不不,心疼!”

“那把这三个月出了多少货列个表给我,越详细越好,我要一眼就看明白的。”

“哥我刚想起我还有点事儿我先出去下啊。”

“以后你的零花钱归我发。”

黎嘉骏一个刹车撞在门上,悲愤的拿头直撞墙。

大哥还嫌攻击力不够,放了大招:“我看了下,好像你也不花,要不交给我,帮你放出去?”

“放出去?高利贷?哦不不不不催债多麻烦!”

“没事,我们有枪。”大哥冷笑了下,“还有炮。”

黎嘉骏快抖起来了:“哥……我们其实是黑社会?”

“想多了,我们本来赚的就不是干净的钱。”

这个黎嘉骏早就有心理准备,但是被这么直接的说出来还是有点心有戚戚,她只有上辈子年少中二的时候幻想过老爹是黑龙会老大,但等到长大点儿不知为什么一想就觉得很雷,没想到现在自己就走上了这条道儿。

大概是觉得妹子表情如魔似幻,大哥也不继续说了,不耐烦的赶人:“不帮忙就出去吧,碍眼。”

“嘿嘿嘿嘿。”

黎嘉骏连滚带爬的出去了,半点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等等,骏儿。”大哥突然叫住她。

“恩,什么?”

“你有没有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

“你既不能回去上学,又不能游手好闲,总得有个打算。”

黎嘉骏苦笑:“我倒是参加了北平的考试,北大清华都没考上。”

大哥沉默了一会儿:“哥虽然没考过大学,但也知道,北大清华,本来你就考不上……你二哥就更清楚了。”

“……”

“既错过今年高考,再四面蹭课蹭一年也不是个道理,你自己想,想做什么,我们给你安排。”

“我,我是大家闺秀,我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哧。”

“哥!为什么一定要我找事儿做!”

“让你闲着成日里骚【扰我?”大哥抬抬头,“还是说你想找个人嫁了?这主意也不错。听爹的意思,他挺看好一个姓余的小子的,你既见过,可满意?”

黎嘉骏心里隐约的猜测遭证实,有种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无奈感,她这才明白这是来自父兄的体贴,如果不是因为对她的尊重和宠爱,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这个时代虽然女性意识觉醒,但是冲突之大足够女子精神分裂,才高八斗的文艺女青年可能蜚声文坛人人称颂,但是大多为妾为情人,他们的男人爱她宠她,唯独不能给她一个正妻的名声,这几乎成为这个年代的风流韵事模板,而正妻却大多代表旧社会和大字不识,所有人都觉得很正常,连她自己都觉得没什么,但是爹和大哥却注意到了。

他们正在努力给她自由的生活。

她忍不住笑起来,走过去从背后搂住大哥瘦骨嶙峋的肩膀,甜滋滋的说:“谢谢大哥。”

“到时候可别叫苦怨我们多事。”

“不会不会。”

“那你回去想想吧。”

“恩,但我还有个事儿得做。”

“什么?”

“给娘戒烟。”

第64章 华懋谈话

如果说穿越以来经历的种种事情中最让黎嘉骏自豪的是什么,不是杀人也不是考上大学,而是她戒了毒。

这真是比做其他任何事情还要痛苦的体验,难受到现在回想起来恍如梦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熬过来的。

不仅仅是因为那种屎尿齐流、出尽丑态的屈辱感,还因为那时候黎家人对她来说,还不是亲人甚至是全然陌生的。

她没有任何自我安慰的时间和精力,全情投入的,豁出性命的戒毒。而事实上,她那时候其实还没吃过吸毒的什么大苦头,也没有人劝她戒毒。

所以她觉得,连她都可以,那么在她的雷霆手段下,章姨太肯定也可以。

得到了大哥的支持和爹的默许,她找到了章姨太,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差不离就是熬个几天几夜,熬过去就是一个新人生之类的话。

可章姨太的回答则是,撩起衣袖。

雪白的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针眼。

黎嘉骏呆呆的看了很久才意识到什么,这个发现让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上海……流行注射?”她差不多是颤颤巍巍的问出来。

章姨太像个做错事的小孩那样垂着头不吭声,等了一会儿都没见女儿有反应,她抬头看看,突然板起脸,从手包里拿出一个扁平的金属盒子打开,掏出一根细烟来点燃,狠狠的抽了口,半张着嘴任云雾在嘴里旋转,就是不吐出来。

那副就这样了你爱咋咋滴吧得样子。

黎嘉骏牙都疼了:“不是说你想戒烟的吗?怎么戒成这样的?”

章姨太翘着尾指弹了弹烟灰,声音平淡:“听说打吗啡戒烟,就去了,结果吗啡也戒不掉了。”

“等等,吗啡不是镇痛的吗?”老看战争片上医生护士一脸沉痛的对满脸血的战士说“吗啡没有了”,这里章姨太也在求吗啡,所以吗啡的功用到底几个意思?仙药咩?

回答她的是章姨太的又一口烟,她拿出装烟的铁盒子往前递了递,一脸平淡:“来吗?”

被亲妈邀请抽烟的某亲女儿:“……”

见黎嘉骏没反应,她收回烟盒,按掉手中的烟屁股,看动作是想再来一根的,可不知怎么的,又颇为无聊的放下了盒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骏儿啊,娘只有你一个孩子。”

“?”

“上海啊……真是个鬼地方。”她忽然没头没尾的说了这么句,“都听你的,不过下午已经约了人搓麻将,要戒也要明天了。”

次奥,戒毒还要预约这是什么鬼!黎嘉骏一腔热血都被麻将冷冻了,她无奈的摆摆手:“你心里有这回事就好,要戒也不是直接就戒的,最近都别出去了好吗,先调理了身体,然后一鼓作气戒掉。你也知道,不准备好的话,就像我这样……太难看了,真的会不想活的。”

章姨太瑟缩了一下,显然是有点怯了的,但她还是没说什么,转身坐在梳妆台上,对着镜子冷淡道:“成,那你管自个儿吧,我准备准备就出门了。”

黎嘉骏有些郁闷,她知道章姨太不乐意戒的,就像后来让男人戒烟一样,对他们来说那是他们玩得起又能得到快感的事情,甚至抽好烟是一件倍儿有面子的事。她这般作为纯粹就是多管闲事。

要不是章姨太当她亲女儿,随便个谁上来劝,她都不会答应。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感觉真心不舒服,但正因为早有心理准备,她也只能摸鼻子认了,转身喊了车,去了陈学曦介绍的上海疗养院,她原先有两个备选,一个就是之前章姨太去的德国人开的医院,但现在的情况看,还是不需要去考虑了,据说上海疗养院是美国人开的,不知道会不会有更好一点的方法。

医院挺远,但开着车很快就到,白天的上海法租界虽然繁华,但是却因为少了夜晚靡靡之音的渲染,反而多了一份市井的繁华和朴素,但她心里有事儿,总卯不起劲来看景,只能面无表情的望着外面。

到了疗养院,不愧是洋医院,整体服务很有现代的雏形,从接待到咨询都是一条龙,今天院长不在,她也不需要那么高端的人,只是找了个名叫特纳的美国医生,说了自己的想法。

“包个病房戒毒?”特纳是个中年大叔,听完黎嘉骏的要求,他摘下单边眼镜,略有些惊讶,“请恕我唐突,我们一般只会对有戒毒需要的人提供医疗建议,因为成功率实在太低,而且费用高昂,你知道的,小姐……毒瘾到了深处就是心理疾病了,并非单纯的物理戒断能够处理的。”

“我知道如果决心戒毒,短期内可能会有生命危险,我需要的只是在我们强制戒毒的期间,能够随时获得必要的急救。”黎嘉骏坦言,“我知道在戒毒方面并没有什么特效药,如果病人真的撑不过去,我不会硬来。”

“请问,需要戒毒的是您的……”

“母亲。”

“……”特纳一脸什么怨什么仇的表情,他戴上眼镜,拿出一张处方单开始开药,“说实话小姐,如果您的母亲还没有因为吸食鸦片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的话,适当的娱乐和放松是必须的,据我所知,很多人都喜欢将其作为一种交际的手段,某方面讲,荒诞的生活并不是鸦片的错。”

“那绝对是提供鸦片的人的错。”黎嘉骏嘴快的接下来,她不想多说什么,这本身并不需要医生批准,谁有钱谁是大爷,她此次前来就是刷脸开个房,站起身微微点头,“有劳您了,我希望能您能尽快安排一个安静的不会影响到别人的房间,如果因为动静太大打扰到别人,我会很不好意思。”

“好吧。”特纳医生开出一张处方单来,黎嘉骏接过一看,里面的药她都不认得,“这是……”

“如果您想尽快,那么戒毒前的调理就需要一定的辅助手段,否则成功的几率会大大降低,放心,都是一些温和的药剂。”

黎嘉骏半信半疑的道歉,出去后转身进了住院部,不同于疗养区,住院部就是给病人养伤养病用的,陈学曦还在里面住院,前几天他伤口发了点炎,现在还在发烧。

她进去的时候,陈学曦正就着餐板写信,看到她,笑:“真是的,一点小伤还劳三小姐亲自探望,真是罪过。”

黎嘉骏走过去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老实道:“顺道儿。”

“哦?可是有谁身体不适?”陈学曦收了笑。

“你知道的,我娘。”

他想了想,恍然:“姨太太?”随即一脸惊讶,“三小姐您竟是来真的。”

黎嘉骏笑:“这能说说而已吗?我还嫌自己动作慢呢,过两日我就要行动了,怎么样,来看看热闹?”

陈学曦一脸惊恐的样子:“三小姐的母亲的热闹小的可不敢看。”

“呵呵!”黎嘉骏站起来,正准备道别,就听身后一个人挺惊讶的声音:“黎三小姐?”

竟是余见初。

他手里提着一个纸包,高大的身躯差不多要撞到门框,在门口顿了顿后,他走到她面前:“你来看陈助理?”

“是呀,没想到我难得出来一次都能遇到你啊。”黎嘉骏觉得蛮奇妙的。

余见初沉默了一下,还是诚实的说:“其实,我每日都这个时候来。”

“你是来……哦,你那些兄弟!”

“恩,有几个伤的挺重,还出不去。”余见初往病房另一头指指。

这个住院部是一个长廊型的排布,靠窗并排放了二十来张床,大部分都躺着伤员,刚来时陈学曦正对着门还没感觉,这一看黎嘉骏就有点不好意思了:“那个,陈助理,你先养着,我回头给你申请个好点的房间。”

陈学曦愣了愣,仿佛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男女两句话还能扯到他身上,他哭笑不得:“不用不用,老板本来给我住四人间的,后来伤好了点我自己出来的,那儿住的人都不好惹,我自己不爱去。”

“这样啊,你这是工伤诶,总觉得让你挤在这儿很对不起你。”

“那劳烦三小姐给我带点儿新鲜水果吧。”陈学曦笑嘻嘻地。

黎嘉骏瞥了一眼他床头柜上的水果罐头,点点头:“小意思。”

她又转头望向余见初,他正要笑不笑的看着她:“不知道黎三小姐还记不记得欠我一顿饭?”

“记得啊,怎么,有安排?”

“择日不如撞日,不知道午饭您是否有空。”

“且不说本来就有空了,余督头邀约,没空也要挤出来啊!”黎嘉骏拍胸脯,“不是说还要带个人吗?”

“一会儿华懋饭店见,我去把那人接来。”

“能知道是谁吗?我好有个心理准备。”

“到时候认识就行了。”

两人利落拍了板,黎嘉骏等余见初把点心给弟兄们送去了,和陈学曦道了个别,就出了疗养院分道扬镳了。

司机先把黎嘉骏送到外滩的华懋饭店那儿,先行回去跟家里人说一声顺便吃饭,这头黎嘉骏自己进了华懋饭店。

华懋饭店位于外滩20号,黄金地段,哥特式建筑,看这黄金地段的黄金设计,还有新潮的旋转门以及笔挺洋气的侍者,黎嘉骏确信它肯定有存活到一百年以后,可惜她不是上海人认不出这个建筑在未来变成了什么,但是站在这个饭店前,她就有一种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的穿越感,仿佛此时是自己举着个古旧的照片对着这个门,而这个建筑的两边此时正是一片现代化的车水马龙。

她如果不背相机包,就没了带手包的习惯,贵妇淑女喜欢的小拎包她也嫌麻烦,反正穿着也不丢人,她插着口袋就走了进去。

大概是没什么乡巴佬的气息,门童也没有拦她,她很自然地顺着旋转门进了大厅,随便扯了个人问餐厅的位置,就这么优哉游哉的先过去点菜,顺便让餐厅的接引员留意如果有人问起姓黎的,就给他们指路。

这大厅和餐厅的辉煌自然不消多说,让现代也没少了见识的她有时候都忍不住稍稍惊叹一下,里面的菜乍一看还会让她觉得便宜,但一想这个年代普通人月工资几十块的水平,就算是数学渣,换算下来也让她惊出一身汗来。

这让她不由得再一次在心里悄悄的膜拜黎老爹,感谢黎老爹慷慨的赐予她在外滩的高级餐厅土豪一样点菜的生活。

点菜点得差不多了的时候,坐在窗边的她老远看到有个侍者带着两人走了过来,前面的自然是人高马大的余见初,他身后的人被挡得严严实实,只能看到咖啡色的裙摆。

等走到面前,黎嘉骏站起来迎接他们两位时,就见余见初一个大高个儿很是恭敬的一侧身:“廉姨,到了。”

黎嘉骏定睛一看,睁大了眼。

哦!好一个时髦女郎。

要不是那一声廉姨,还真不好猜这女人的年龄,她身材苗条修长,手里拿着一顶宽边的遮阳帽,上身一件荷叶边的淡黄色衬衫,外套一件米色的宽松薄开衫,下面是一条咖啡色的长裙,长裙裙摆极大,星星点点的缀着一些亮闪闪的珠子,走动间裙摆翻飞,露出一双尖头高跟鞋。

她摘下墨镜,下面是一张不施粉黛看不出年龄的脸,长相并不出众,但是因为气质卓然,穿戴洋气,即使朝人并不热情地一笑,也能让人有受宠若惊的感觉。

黎嘉骏几乎是诚惶诚恐的看着这个女人,像个遇到女神的女吊丝,想装逼都不知道手脚该往哪放。

余见初感觉这个廉姨是给到下马威了,这才开始介绍:“廉姨,这就是黎家老三,黎嘉骏。三小姐……”

“叫我嘉骏就好!”黎嘉骏可不敢让这位御姐女神叫自己三小姐,她语气狗腿的插嘴,又担心自己这样很突兀,闭上嘴有些懊恼的偷眼看廉姨。

余见初笑笑:“嘉骏,这是廉玉廉先生,她是大公报的责编之一,与杜先生和我义父都是好朋友,若不是她,你那篇报道就要上报了。”

“廉先生您好您好!”黎嘉骏就差点头哈腰了,一边责怪余见初:“你居然不早点说,我这样什么准备都没有就见救命恩人,很失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