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爹看看黎嘉骏脚边的小皮箱,和斜挎的相机包,沉默了一会,看看大哥。

大哥走上前,递给她一个小箱子和一个背带式枪套,和她设计了送给余见初的一模一样,里面还放了一把枪,她见过,是当初老爹送给杜月笙的那个!

虽然早猜到能得到枪,黎嘉骏还是很激动的接过来,熟练的查看了保险和子弹,笑嘻嘻地:“谢谢爹!谢谢大哥!”

“谢个屁!糟心玩意儿。”

鉴于老爹这一天心情都没好过,黎嘉骏也颇为无奈,她只能学喵星人那般蹭上去,讨好道:“爹,别生气了,我真的会保重自己的!”

“哼!”

黎嘉骏又去讨好黑着脸的大哥:“大哥!你知道我可以的!”

大哥叹气摇头:”别腻歪了,时间差不多了,去火车站还要很久。“”哦。““嘉骏。”大夫人忽然叫她,她走过去,却见大夫人凑过来,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说完后,双手终于放开佛珠,拥抱了她一下。

……黎嘉骏怔怔的上了车,建设已久的情绪突然就崩塌了,前面的司机老孟莫名其妙的从后视镜看她在那儿抽抽噎噎的。

代表全家送她上路的大哥一直闭目养神状,听声音转过头,皱了皱眉:“这么弱还去什么?”

“哪是你想的那样,都怪大娘!”黎嘉骏擦着眼泪嘟囔。

“我有两个孩子,你娘却只有你一个。别让我的第二个,毁了她唯一的一个。”

这句话太拗口,她上了车才回过味来,可是让她想起的,却是那几十年后的亲妈。

她一直都是唯一的那个,她已经让另一个失去了唯一,她怎么能让现在这个也失去唯一的孩子。

还是大夫人厉害,临走前给她的翅膀上了好大一个枷锁,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嘉骏,该教的,我都教过你了。”大哥沉声道,“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没有绝对的安全,但除了死,也不会有绝对的危险,你是记者,确实不会在太前面,但这不代表你就万事大吉了,哥只有一个要求,机灵点,别意气用事,你那点三脚猫的身手只能打打城市里街头的地痞,上了战场别人杀你都不用力气,该躲躲,该撤撤,逞强的事,且不说轮不到你,如果真轮到你了,那这个队伍也完了……”

黎嘉骏听着越听越不对味,但大哥说得还是好有道理,她完全无法反驳,人家是过来人,每一个字都是经验之谈,简直应该跪着听。

叮咛声中,火车站到了,夜晚上车的人也不少,她走到检票口,却见两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

“廉姨,余大哥!”黎嘉骏走上前,“哎我说你们干嘛呀,一副我去出征似的,这不就出差打个工吗,多了不起,还劳你们大驾,大半夜的。”

两人的脚边散落了很多烟蒂,显然等了许久,廉玉眼里有埋怨:“坐个火车都那么赶,不想干让小李去啊,这是工作的态度吗?”

黎嘉骏赔笑:“这不是赶上了吗?余大哥,没您镇着,场子没问题?”

余见初刚才先朝大哥点了点头,此时才搭理黎嘉骏:“本以为赶不上的。”他看看已经背在黎嘉骏身上的背带枪套,她这才反应过来:“我说呢,这是你做的?”

“恩,确实好用,做了不少,听说你要去西北,怕赶不上,托黎兄给你带了回来。”

“这,我可要收设计费啊!”黎嘉骏开玩笑。

余见初却认真点头:“都记得的,年末算你分红。”

“哥你瞧,我也是会赚钱的人了!”

大哥一脸鄙夷:“出息。”

检票员催促了一下,黎嘉骏这才拖家带口的上了火车,摆好箱子后,廉玉又叮嘱她:“到了那儿小心,别逞强。”

“知道啦,你们都说了好多遍了!”

“这说明你在别人眼里就很逞强!”廉玉敲她脑袋。

汽笛声响起,黎嘉骏忽然黏糊起来,她抱了抱廉玉,随后又巴住大哥,半天没撒手:“哥你要照顾好全家啊,尤其我娘,让她戒烟,少玩!”大哥把她扒拉下来,转身就走了,廉玉紧随其后,留下余见初存在感极强的站在过道口,黎嘉骏突然不自在起来,她扭扭捏捏的:“那个,谢谢你的枪套。”

“这应该我对你说吧。”余见初叹气,忽然探手把她捞过去,搂在怀里按了按,随即放手离开。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黎嘉骏都还没反应过来,那大个子已经窜下车了,速度飞快。

三人都没看着车出发的意思,下了车就径直往外走了,绝情的可以。黎嘉骏收拾了情绪,巴在车窗口凄惨的喊了声:“哥!”

大哥朝后摆摆手,就是不回头。

车终于开了,等白天到了南京,再下一站,就是山西晋东了。

第三卷:战长城刀光血海

第68章 到喜峰口

等到在火车上盘桓了两天,黎嘉骏才知道自己上了多大一个贼船。

原以为是去二十九军所在的察哈尔省,毕竟军长宋哲元现任察哈尔省的主席,黎嘉骏还特地了解了一下那个地方,除了那里有座太行山别的啥也不知道。

太行山她门儿清啊!洗脑神作呢,老妈带着看一遍,学校组织看一遍,国庆的时候中央六套看一遍,大脑是洗了一遍又一遍……

可问题是黎嘉骏压根不记得太行山大战哪一年啊!

但鉴于国共皆有露面,那必然是几年后的国共合作时期了。

这般自我解释后,黎嘉骏放下了一半的心,又吊起了另一半的心,怎么搞,太行山都帮不了她,那前方战场啥模样她是真的一点头绪都没了!

直到坐了很久的火车她才明白其实自己的担心就是多余的,即使是省会对省会!火车,根本,不直达!而且,不去,察哈尔!

在南京还没出火车站,就心急火燎的被同僚和认都不认识的人带着轮渡到对面,塞上了火车,本以为已经妥妥的的了,却不想吭哧吭哧一天到了河南洛阳被赶下,在火车站了痴等了半天,又被塞上了另一般火车,随后走走停停开了一天多,看方向完全不是西北,倒像是转往东北去了!

一路看路标,果然进了山东境内,此时已经坐了快三天的车,才到山东济南,到了那,济南办事处的人又来接人,要所有人下车等新通知。

此时所有人都已经散架了,一道去的其实有八个人,四个是专门的摄影,还有四个是 比较年长的记者,其中只有黎嘉骏一个女的,年龄还最小,因为本身进入大公报的方式就不怎么光彩,刚自我介绍的时候她还有点心虚,结果却遭遇其他七位同僚的热烈欢迎和慰问,她一头雾水的瞎开心了一会儿,听谈话才明白……他们根本想不到会有富家女挖空心思潜(规则)自己,只当她是真的才能拔群。

……但愿他们一直不知道真相。

到了济南,终于松快了一下筋骨,其实也就是出站在外面的小饭店吃了一顿饭,济南办事处的负责人方先生接待,听他口气,几个一直在火车上的人才知道,原来就这么几天的时间,长城上中日双方已经交上火了!

天可怜见!路上没事儿的时候,几个年长的记者都已经开始筹备战前报道了!草稿都写了一篓子,结果现在战场还没到,过去直接战报了!

想到热河,十来天掉得精光的“硕果”,在场所有同僚不约而同的露出了怪异的神色,堂堂热河十九万平方公里,掉得那么快,那照他们现在还在山东的进度,到了长城沿线,该不会已经投了吧!

“现在刚交了一次火,听回报说不太理想,但好赖争取了布置的时间,冷口,古北口,喜峰口都已经布置好,总部的意思,大家兵分四路,周先生和小冯二位坐镇北平,其他三个前线两两分组,等决定了,一会儿就要把你们送过去了。”

“等等,让嘉骏留在北平吧,去前线太危险了。”同为摄像师的小冯道。

黎嘉骏有点不甘心,但她知道这不是自己逞强的时候,一个女的在前线确实诸多不便,没有选择的话自然要硬着头皮上,有选择的话当然要选不拖后腿的。

方先生一脸好奇:“我也好奇,怎么会有个女孩子,报名单的时候没说,我还以为全是男的呢。”

黎嘉骏干笑一声,不作答。

“哎,但这是总部直接下地命令,因为北平有更重要的事,周先生和小冯老搭档了……”方先生一脸为难,“你们来了就知道是做什么的,这时候要是计较这些,那工作就不好做了。”他问,“小黎,有困难吗?”

黎嘉骏摇头:“没有……谢谢冯大哥,我有准备的。”

小冯笑了笑,叹了口气。

“既如此,那在下想动用一点私权,诸位同僚不介意吧?”方先生等其他人笑着摇头,才问黎嘉骏,“那小黎,你先选,想去哪?”

黎嘉骏小心翼翼的问:“我能先问问总指挥是谁吗?”

方先生露出个诡异的笑:“还是张汉卿,他尚未交接。”

……顿时哪里都不想去了好嘛!黎嘉骏在所有同事脸上看到同一个呐喊!

可此时由不得她跪求离开,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问:“那冷口是哪路军?”

“三十二军,商震。”

没听说过,“古北口呢?”

“第十七军,徐庭瑶。”

有那么点感觉,但还是不知道是谁,黎嘉骏小心翼翼的看周围人都等着自己,便大发慈悲的继续问:“喜峰口呢?”

“第二十九军,宋哲元。”

“就他了!”黎嘉骏当场拍板,桌子都抖了三抖。

方先生沉默了一下,诚恳道:“小黎啊,你大概不是很清楚,这二十九军,他……不大好啊。”

“我知道,穷嘛!”

“额,对,这军队穷了,要什么没什么,吃都吃不饱,武器都没有……”

“没事!就它了!”黎嘉骏坐着不动。

“你怎么偏偏挑了最苦的呢!”方先生跳脚。

“哎。”这时,坐在一边一直不说话的丁先生说话了,他和周先生一样是报社里老资质的记者,周先生留守北平,那他就成了记者中最有经验的,只见他拿着筷子夹了点菜放到碗里,眼都不抬的说,“人家小丫头要去就让她去呗,咱们这群人上了战场有什么男女差别?我也去那儿,你们继续挑。”

方先生无奈,只好让其他两组人挑选了要去的地方,连忙结了账,催促他们上车了。

上车前他还不甘心,让黎嘉骏好好想想,千万别逞强。

黎嘉骏虽然心里打鼓,但她坚决表明她不会改。

她心里有谱……虽然只有一点点。

因为范师兄和在南京见到萧振瀛的关系,她特地去了解了一下二十九军,除了众所周知的穷、散、杂以外,她还知道了其中的一个顶梁柱,名叫张自忠。

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她简直要痛哭流涕,妈妈呀,终于出来一个清楚记得一点历史的抗日将领了,她对张自忠不大清楚,但血战台儿庄当年可是考点!根据历史书报喜不报忧的尿性,和台儿庄一道出现的张自忠将军绝对是响当当的活到1937年后的!

有这么个保命符一样的名字在,三选一要选啥根本不需要想嘛!她知道其他两个口守的都是中央军,要钱有钱要装备有装备,可没听说过,一点底都没,她才不选,更何况,她没听说长城抗战赢啊。

这样反复给自己的决定打气,被反复游说她自岿然不动,到后来反而又被佩服了一下,搞得她很不好意思,红着脸低头假装看地图,结果发现,自从日本占领了热河,其实现在前线与她,只隔了一个河北省,她所要去的喜峰口后面,就是北平,而这次,就是她到北平下车,再开赴前线。

北平啊。

无论经历多少时间变迁,即使从不曾亲密接触,但是这个城市对她来说,总是有点特殊的含义。

她忽然明白了方先生所说的周先生的搭档有任务的意思。

如果北平沦陷了……

而北平迟早会沦陷的。

她悄悄的叹了口气,感觉小小的一口气不够,又大大的叹了口气。

“好好休息吧,别多想。”丁先生走过来,他是个很适合穿长衫的中年人,整个人文雅隽永,现在为了行动方便,穿了一身黑色的西装,里面是简单地白衬衫,袖子微微卷起,正在旁边写东西。

黎嘉骏躺到床上,睁大眼看着丁先生奋笔疾书:“先生,您在写啥?”

“遗书。”

“……”这么早立Flag真的可以吗?!

“逗你的。”丁先生放下笔,“我在写采访稿,看情况是没法到那边再准备了,我要先准备一点。”

黎嘉骏蠢蠢欲动。

“想看?你先睡,等写好了给你看。”

想起粗声粗气的大老爷们儿黎老爹,这才是个温油有爱的帅爸爸该有的样子嘛!黎嘉骏乖乖地睡过去。

等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经昏暗,她看了看时间,三点,看来是凌晨三点,丁先生正在对面的下铺睡觉,他的笔记本放在桌上,摊开着。

其实她对采访稿是什么样的并不那么感兴趣,这几个月见得也不少了,只是涉及战争的还从未有过,可那笔记本看起来很陈旧,总觉得很多内容,她只能呆呆的看了两眼,又强迫自己闭上眼,结果刚闭眼,就被叫醒了。

列车员晃着手电筒走过:“北平站到了,准备下车!”

几声后,同睡一个包间的都醒了,大家相互催促着,倒了点水拍脸,随后下了车。

北方的三月冷得可以,幸好黎嘉骏准备充足,大家一起掏出最厚的衣服穿上,在北平站瑟瑟发抖,车站有几个列车员等着他们,一般人到了这一站都下车了,继续往前的大多都是公干,所以他们得以专列待遇,过了几个车轨,与驻守北平的周先生还有小冯道别后,上了一趟短小的列车,刚坐稳,车就开了。

“这车到古北口,到了那,就要小心了。”列车员说完,就离开了。

黎嘉骏一愣,连忙问丁先生:“先生,我们不是去喜峰口吗?”

“这是平热铁路的一段,本身就只到古北口,下了车会有车载我们过去。”

“可古北口……”就是前线啊……黎嘉骏忽然感觉到有点窒息,现在外面一片寂静,只有火车的吭哧声,但是越是这样,越像倒计时,吭哧,吭哧,越来越近。

看黎嘉骏一脸吃屎一样的表情,丁先生忍不住笑起来,摸摸她的头:“总算还像个女孩子。”

无力反驳,胃好不舒服!

她拿起照相机,拆开,看胶卷,对焦,检查,努力想让自己有点事做。

一片沉默中,在天快亮的时候,火车缓缓减速,停了下来。

列车员打开门,无声的看着他们。

丁先生缓缓站起,在一片同事紧张的注视中,他摘下帽子向众人微微鞠躬:“可惜无酒无茶,敬道一声保重。嘉骏,走了。”

在他那般从容的姿态下,黎嘉骏出乎意料的平静了下来,她拎着箱子站起来,胡乱的向同事们招了招手算是道别,像个小媳妇一样地跟了出去。

外面有三辆军车等着,一位年轻的军人走上前问:“请问是《大公报》的记者先生吗?”

“是,我们去喜峰口。”

“好,请上车!我送你们去。”

本来还庆幸全程专车的黎嘉骏在上车没过十五分钟就后悔了,她宁愿连坐十天火车都不想在这车上再多坐一秒!

山间野路+渣抗震车=死亡之路。

黎嘉骏连年夜饭都要吐出来了,她以前可是玩转游乐园不带眨眼的,连坐十小时大巴神清气爽的!她多少年没吐过了!得亏她没喝什么水,否则她得震尿了!

好几次车颠得她和丁先生只能相互抓着增加自重,有两次她被弹起来天灵盖狠狠撞到车顶,偏偏这车是布盖头撞不晕,她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可以捅穿车顶,然后她整个人就喷射着呕吐物被弹出去!

得亏天气寒凉,气息清新,吸进嘴里像一股冰泉往下滑,防止她吐昏过去,她只能全程头探在车窗外,迎着清晨的猎猎冷风,大口吞咽着,真正应了那句,喝西北风——当早餐。

终于,车停了。

在车停下深吸第一口气的瞬间,她知道,她到了。

因为,她闻了满鼻子的硝烟味。

就连下火车时的蓝天,都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灰蒙蒙的。

第69章 大刀向前

三月的长城边,冷得好似严冬。

她刚下车就觉得全身虚软,靠着丁先生喘了好几口气,此时还没完,他们在司机的带领下,还要往上爬,这不是景区带石板的山道,而是一个纯被人才出来的野路,两边是枯黄的杂草,土地冻得硬硬的,好几个地方皮鞋踩上去都打滑,头顶,就是长城。

在一片鼓噪的大风声中,她顺着山坡看到了沉默巍峨的群山和城墙,断壁残垣断断续续的隐没在地平线里,城楼大多残破,长着枯败的枝桠,随着风无声的摆动着。

没走几步,饱受摧残的黎嘉骏和丁先生都站在了小路边,疲劳的喘着气,司机很耐心的在一边等着。

一队士兵正在口号声中跑过,他们速度不快,让黎嘉骏一眼看到了他们的装备。

草鞋,破袄,大刀,二十个里,只有三四个带了枪。

寒风袭来,本就爬的满身是汗的她,硬是下意识地搂紧了领口,好像她搂紧了,面前的兵也能暖和点。

两边都好奇的对视着,直到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