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官也牺牲了好几个,就连王连长也已经死在一辆坦克车下,他想毁掉的那辆坦克车最终又牺牲了三个孩子才被炸毁,学生们更是已经精疲力竭,有些嘴角和耳朵往外流着血,有些则已经睁不开眼睛,可他们还是端起了枪,凝神盯着前方。

又一次近了,疯狂的射击再次开始,这一次的进攻比前面几次更为残酷,双方的人性在一次又一次的血战中被磨灭殆尽!再一次成功冲进战壕的士兵遭到了学生们犹如困兽一样绝望的反击,他们有些甚至连刀都来得及用就厮打在一起,牙齿和拳头皆为武器,学生们像是不知道痛一样一次次扑上去直到死亡,随后是下一个,再下一个……

黎嘉骏觉得自己快崩溃了,全系因身边传来的惨叫声实在太过清澈和稚嫩,仿佛是一个屠宰场,一群孩子遭受着前所未有的虐杀,而她却连救一个的本事都没有!当她一刀扎进一个日本兵的后脑勺,踢开那人的尸体企图拉起被压在下面的孩子时,却发现他的肠子早就流了一地,手却死死抠着一块带血的石头,而不远处有个仰躺着的少年,他嘴里还有一把头发,头发上还粘连着一块血淋漓的头皮。

她只觉得凌晨轰炸开始时脑中的轰响再一次响了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击打着她的脑子,让她天旋地转,她拔出了还插在日军头骨里匕首,摇摇晃晃的向着下一个滚动的物体走去……

日军潮水一样的退了。

阵地上除了呻吟,寂然无声,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否还能扛得住第五次进攻,黎嘉骏已经累的手脚抽筋,她的膝盖上被一个没死透的日军划了长长的一条,用了好长一块布才包扎起来,此时还渗着血,但她却丝毫没感觉痛,只知道头朝这天大口呼吸着。

团长又一次开始布防,无论守不守得住,撤退令不下,他们是死也不能放弃阵地的,学生兵显然也都知道这一点,他们蹒跚着爬起来,熟练的检查子弹和手榴弹,又一次盯向远方。

黎嘉骏完全没想到要走。

她就像是被这儿魔怔住了一样,完全没想到自己不是兵,并不需要遵守什么军令……

看到被钉死在地上的学生时,她想她还不如死了;看到流着肠子死死扯住日军的学生时,她想她还不如死了;看到死了还咬着头发的学生时,她想她怎么还没死……

死都不想看到那些,真的不是一种夸张的说法。

她已经麻木到,完全不知道什么叫怕了。

就像在场所有的孩子们一样。

第五次进攻迟迟没有来。很快,他们收到消息,原来是迟迟不到的增援终于来了,然而并不是他们设想中的赵登禹所领导的团河前线部队,而是二十九军副军长佟麟阁的部队,这意味着团河前线也遭到了攻击,以至于赵登禹都脱不开身!

佟麟阁的夹击拖住了前方的敌人,给了南苑兵营一线喘息的机会,可没等大家缓过来,赵登禹向全师下达了全军撤退的命令。

原来不知不觉间,南苑的东西北三面已经全部被围,即使是赵登禹也没有了力挽狂澜的能力,无奈之下他只能下令全军突围,撤往北平。

放弃南苑。

此时,南苑兵营一千七百名学生兵,只剩不到八百人,平均年龄,不过十七岁。

第94章 双星陨殁

放弃南苑只是一场生死逃亡的开始。

此时按照撤退计划,赵登禹将军所率的部队与学兵团兵分两路,穿越南苑赶往北边大红门附近佟麟阁军长处汇合,百来个学生在长官的指挥下且战且退,后面的日军紧追不舍。

地上满是碎石瓦砾,有些地方墙倒房塌,拦在前路上非常难走,黎嘉骏小腿上的口子绑住又打开,鲜血哗啦啦的往外渗,她疼得都快休克了,却一步也不敢停,旁边一个不知名的小战士扶着她一路小跑,这让她想起了柯承志,但是注意了一圈,也没见到他的人。

终于,一群人跌跌撞撞的撤到了一片宽广的芦苇地,穿过它大概跑个五六里地就是大红门,出了大红门就一路奔北平去了,长官传令跟紧,带着所有人冲进了芦苇地,人高的芦苇丛下土地泥泞,不远处就是一个小湖,大家紧紧跟着队伍跑着,没一会儿就听到前后左右都是叫声,日军追上来了!

所有人胡乱的往四面射击着,四面也都有子弹飞窜回来,黎嘉骏早早的就喊着趴下并身体力行了,可小战士们还没从刚才杀红眼的状态下出来,个个儿挺直了腰漫无目的的往外打,转瞬就又倒下好几个。

长官几乎要吐血了,声嘶力竭的大吼:“趴下!趴下!隐蔽!不要还击!隐蔽!”

我方熄火以后,日军还在射击,看起来竟然往哪个方向来的都有。

被包围了……

众人都意识到了这点,开始缓慢的往北面爬,可日军的子弹如影随形,他们当然能猜到撤退的人要去哪,黎嘉骏爬过了好几具尸体,他们大多满身是血,血渗入泥土里,后面的人爬过时又被挤压出来,袖子上身上和腿上就沾满了牺牲的人的血。

黎嘉骏满脸血泥,只觉得很多子弹就擦着头皮打过,头顶嗖嗖嗖的风声来来去去。她不禁庆幸追击中的日军没法那么快带上炮兵部队,否则他们早就团灭了。

芦苇丛被打得如风中凌乱一般左摇右摆,沉重的呼吸声盖过了心跳,远处忽然传来枪战的声音,不知道是谁的队伍来援了,长官在前头大吼:“有支援!突围!”说罢带头站起来,朝众人挥手,带头往前冲去。

大家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现在头顶的子弹确实没了,立刻连滚带爬相互扶持着站起来往前跑,这时候已近傍晚,天色微沉,疲劳了一天的人们在芦苇丛中盲目的跑着,只觉得头晕眼花,黎嘉骏嘴里火烧火燎的,她早就没子弹了,手里的汉阳造成了拐棍,带着她一下一下的往前颠去,好容易冲出芦苇荡,不远处横出一条小路,拐着弯就往北去了,路边有一棵大树,树下隐隐约约有人有车。

此时学生兵早在刚才的混乱中走散了,黎嘉骏腿上有伤走得慢,有个时不时带她两把的小战士胳膊上也哗啦啦流着血,两人一路过来都没时间自我介绍一下,此时看到前面的情况,下意识的就有些犹豫,却见树下的人似乎是向这边招了招手。

应该不是日本兵,因为后头枪声还隆隆的,火光不断闪烁,显然是有部队纠缠着日军在打,没道理前面还有坐小轿车的军官等在这。

两人心中顿时涌起了无限希望,这时候芦苇丛陆陆续续又跑出四个学生兵,人多了大家狗胆也壮,组成一个小队跌跌撞撞的就过去了,到了树下定睛一看,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好家伙!树下站着一群军中大佬!

赵登禹将军首当其冲,几年不见他好像胖了很多,显得身板更加魁梧,旁边一个长得可眼熟的汉子,看军衔也是将军,估计就是佟麟阁,另外还有一个军官就眼生了,剩下的就几个警卫员,他们喝着水或坐或站,等几个小孩子过去了,就往前指:“前去,队伍在前面。”

看来他们是在收容掉队的人,也有可能是在等断后的部队。

黎嘉骏激动的不行:“赵将军!您还记得我吗!”

赵登禹看看她。

果然不记得,黎嘉骏也不气馁,笑嘻嘻的提示:“长城那,喜峰口!我是大公报的。”

“哦!是有你这么个小姑娘,哎呀,又碰到了,不错不错。”赵登禹笑了一声,“腿上怎么了?”

“划了一下而已。”黎嘉骏佯装无事。

“恩。”赵登禹点了点头,转头跟旁边的人说话去了。

黎嘉骏握了握小拳头,倒没有被忽视的郁闷,现下的情况也容不得她多想,大家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看到军长在殿后个个儿激动的说不出话,赵登禹旁边的警卫员朝她摆摆手:“你们快赶上去,别耽搁了!”

其实她好想就地坐下来歇两下,腿上此时早就没知觉了,她超担心自己会不会破伤风感染什么的,这种担心竟然比在枪林弹雨里穿梭时还要浓厚,她几乎是愁眉苦脸的拉着身旁的小战士继续往前走,那几个学兵还依依不舍,朝着将军们立正敬礼。

将军们一个个胡子拉碴的,朝着众人回了个礼,就继续坐在树下了,黎嘉骏又仔细看看佟麟阁,这才发现,这人长得好像当年有名的电视剧《亮剑》里的楚云飞!那是她少数看完还零星翻到都能不跳过继续看的抗战剧,楚云飞的形象如果再年轻个二十岁绝对是一代男神,结果让她在这儿看到了!

她手指抖了抖,摸了摸绑在身上的照相机,好想拍照留念……

这个相机包里面是所有她无论如何没法舍弃的东西,所以从早上醒来她就背着,此时也脏的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她摸索着刚打开罩子,长官们就催促开了:“快走快走,还愣着干啥,我们有车,你们有吗?”

确实不是时候。

黎嘉骏颇为惋惜的合上包,与其他五个学兵一道往着大部队方向跑去。没了子弹的威胁,即使人人带伤,脚步也轻快不少,可这苍天大地的,就剩下他们几个身影啷当的在那儿跑,又是活下来的庆幸,更多的却是麻木的悲哀,以至于大家谁都不想说话,过了一会儿,还有隐隐的啜泣声从后面传来。

柯承志曾说,营房里以前有人想家了,躲在被子里偷偷哭,都会被小伙伴一顿嘲笑。

她也住校过,她懂那种感受,那时候其实嘲笑的人心里是带着羡慕的,因为有人憋不住哭了得以宣泄,而有人憋住了却只能把眼泪往肚子里流。

可此时,当然没有人会去嘲笑别人的啜泣,因为其实每个人都想嚎啕大哭,只是他们太累了,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黎嘉骏抹了把眼睛,艰难的眨了眨,果然干涩得发疼,她一天都没喝水了,早知刚才就讨点儿的,想必将军不会那么残忍拒绝这个要求,不过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天也快黑了,白天的热气逐渐散去,凉风吹了起来,围绕几个人一天的怪味消散了不少,虽然一直没有赶上大部队,但也没有被追上,众人的心里越来越轻松,甚至因为担心有狼,有人建议停下来等后面断后的部队赶上来。

可大家都担心断后的部队被日军黏着,纷纷否决这个建议,于是只能继续行尸走肉一样的往前走。

等黎嘉骏都快走得绝望时,后方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喧嚣声,那种尖利的嗡嗡声一度占领了她整个清晨,所有人都吓得一抖,回身看去。

就在他们来时的方向,地平线上红光闪烁,一下又一下,伴随着沉闷的爆炸声,地裂一样的震动一直蔓延到他们脚下。

“又……打起来了?”有人颤抖着问,声音是抖的,枪却还是举了起来。

“我们……咋办……”

“跑啊,我们上去就是送的!”黎嘉骏一咬牙,“没事儿,军长和将军都在那儿呢,他们会指挥部队的!”

“可有飞机啊!”有人指着远处,他话刚说完,就听到呜呜呜的声音从头顶划过,那是投完弹的飞机在爬升返回。

五个人踌躇不前,痴痴的望了远处许久,直到动静快没了,才懊丧的转身,一步一回头的继续前行。

不可否认,他们都怂了,作为军人,本不该畏战,可他们到底还是没敢往那个地狱一样的地方挪动一步,不管跑不跑得到,出不出得了力,他们却连装都没装着往那儿跑一步。

一路沉寂。

等到被城门口的士兵接进城,已经深夜了。

南苑失守,日本大军压境,北平一战势不可免,饶是半夜,北平城里还是人来人往,士兵们拿绑着铁丝的木架子架设着路障,用于阻止日军坦克;很多人则背着沙袋来来去去,用以堆砌掩体,百姓倒是一个都没看到,估计都躲起来了。

他们被带到一个大棚子外,因为黎嘉骏是女的,直接被安排到一个庙里,那儿大多是一些受伤的女性难民,领她过去的士兵答应了帮她打听大公报报社的事儿,但看那架势,估计还是得靠自己。

撤到城里的伤兵有不少,但也并不多,原来轻伤的全都留下来阻击日军了,能撑到这儿治疗的大多要失去一条腿或者一条胳膊,黎嘉骏坐在一块空着的草甸子上等着,没一会儿就有一个穿着白衬衫黑裙子,手臂上系着个红袖章的短发女孩儿跑了过来:“新来的伤员哪儿呢?”

黎嘉骏应了声,举了举手,顺便指了指腿:“这儿伤着了。”

女大夫跑过来,小心拉开小腿上乱七八糟绑着的绷带,皱了皱眉:“哎呀,这伤的有点深,捂得太紧了,伤口边的肉都快坏了!”

黎嘉骏哪懂,只能瞪着眼听着,问:“能先给消个炎么?好怕破伤风。”

“你懂啊,那好办,忍着点啊,先给你消毒。”女大夫跑到门边,从一个破桌子上提了个箱子过来,开始给她处理伤口。

疼是肯定的,但比起死那真什么都不算,只可惜这小姑娘还是个菜鸟,大概也就护士水平,压根不敢搞缝合这种事,只说要她自己好起来,黎嘉骏一半庆幸不用被缝皮,一面却又担心这样好得慢,纠结的什么意见都提不出来,只能在女大夫叮嘱的时候胡乱点头,等她转身就想起来。

女大夫背上跟长了眼睛似的火速转身:“不许动!刚说不能走怎么又走了!”

黎嘉骏无辜的眨眼:“我这伤的又不是骨头。”

“好不容易给你合上包好!又裂开怎么办?”女大夫大概觉得自己语气有点重,软下声道,“小妹妹,你看这么多伤员都等着治疗,物资很紧缺,咱不穷折腾成不?”

“……我比你大。”黎嘉骏残忍的指出,“你该叫我姐姐。”

“不可能,我二十四!”女大夫扬声道。

“……”居然还有比她长得还嫩的人!黎嘉骏败退。

女大夫洋洋得意的出去了,临走吩咐黎嘉骏不出意外必须躺三天,等伤口基本愈合才能走,否则“就等着别人把她的伤口连绷带带皮一道撕开重新上药!”

这可真是生命无法承受之疼,顶着伤口走了起码二十里路结果到头来一步都不能走的黎嘉骏表示很难受。

而更让她难受的事,很快就来了。

早上吃早饭的时候,外面忽然一阵骚动,一个消息就跟疯了一样传开来!

昨晚赵登禹将军在撤退路上遭日军伏击,阵亡!

随后佟麟阁副军长带伤指挥作战,在结义兄弟赵登禹阵亡后没多久,也倒在了阵地上!

黎嘉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昨天傍晚他俩都还在!树下!车旁!拿着水壶!休息!

今早,两人,都去了?!

听到消息的所有人都跟天塌了一样的惊愕,回不过神来!

佟麟阁就算了,赵登禹何许人也?一师之长,遇到敌人,一手枪一手刀就上的人,铁骨铮铮顶天立地的硬汉!他自己的亲卫在战场上离他近了都会害怕他虎虎生风的大刀!全军最血性的将军,就这么没了!?什么东西能打倒他,什么东西?!

黎嘉骏只觉得有什么冰冷的东西灌满了全身,她跌在床上,一动都不想动,一动都动不了,脑子里嗡嗡嗡的,除了看着破烂的天花板,什么动作都没有……

是了,就是昨晚那地狱一样的地平线。

一定是两位将军在带兵撤退的过程中被日军飞机追上了,他们达到目的就走,分明就是要两位的命!可恨他们五个人还傻傻的站在远处,隔岸观火!

黎嘉骏狠狠的捶了一下草甸,心里就像是烧着火,嘴里满是血腥味,胸腔里实在烧得不行,她啊啊啊的狂叫一声,双手抱头整个人猛地蜷缩起来,腿上的绑带与粗糙的草甸刮到一起,磨到了伤口,好不容易闭合的伤口再次裂开,血像是出了闸的洪水,迅速的渗出来,躲入草甸中……

七月二十九日,卢沟桥事变不足一个月,北平兵临城下。

赵登禹和佟麟阁,两位将军。

殉国。

第95章 北平陷落

这一晚风云诡变。

黎嘉骏人还在破庙里躺着,天没亮,漆黑中只听到外面人叫马嘶,火把的亮光在破庙里晃来晃去,极热闹……也显得她这儿极凄凉……

等到了早上,几个受了轻伤在这儿的难民也都走了,她孤零零一个人躺得整个人都不好了,想出去又站不起来,外面的人似乎都走了,军队都撤的干净,她开始后悔委托那个姓齐的女医生去帮她打听大公报的事儿,要不然也不至于现在这个悲惨的独自倒在破庙里。

可没一会儿她又庆幸起来,至少这时候就没人看到她一个人缩在那抽抽搭搭的。

她忽然想家了,特别想。

这两日血雨腥风,睁眼闭眼脑子里全是枪声炮声轰炸声,呼吸间也全是硝烟味,一刻都没有平息的时候,特别是当左右无人时,那轰隆隆的声音贯彻脑海,让她简直要崩溃。

身心俱疲已经不足以形容她现在的感觉了,身心俱碎还差不多。

她就这么躺着尸,嘤嘤嘤的等来了齐医生,齐医生换了便装,带了一个男人来,是她丈夫,她让男人背起她,直接小跑着就往外去了。

“怎么了?”黎嘉骏眼睛还红的,被紧张的不行。

“报社那儿人都撤走了。”小齐医生在旁边扶着,气喘吁吁的,“听说大多都是昨晚跟着军队撤的,天津今天也炸起来了,不能去。”

“……”黎嘉骏设想过自己会不会被一个人留下,却没想到这种可能性居然成真了,她觉得冷飕飕的,看着身·下男人不是很宽厚的背,她艰难的开口,“我,我在南锣鼓巷有个宅子……如果可以……”

“先去我家。”小齐医生二话不说,还瞪她一眼,“矫情。”

矫情的黎嘉骏不再开口,她觉得腿上黏黏的,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那个,我血是不是糊了您一裤子?”

小齐医生的丈夫呼哧呼哧跑着:“没事儿,男人偶尔也可以有这么几天!”

“噗!”黎嘉骏的喷笑声中,小齐医生一个如来神掌呼了过去:“累得半死也管不住你的嘴!”

黎嘉骏觉得这个小齐先生颇为豪放,忍不住问:“您俩都是学医的?”

“算是吧。”小齐医生在一边跑着,“他是兽医。”

“……”

“话说,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二十九军的都撤了?”黎嘉骏问。

“所以说要赶紧走呢。”小齐医生也很疑惑,“昨晚是着急慌忙的撤了,可宋主席偏还把主席的位置让给了张将军,他们一起撤不好吗,非得留一个?”

黎嘉骏现在对张自忠的心情很复杂,她不愿意多想,只能问:“张将军是要留下抵抗吗?”

“兵都没几个抵抗啥?”小齐先生微微站立了一会儿歇息,“上头那些事儿我们也别瞎猜,先快回家,这街面儿都没人了,瘆的慌。”

说的真是,北平城平时多热闹一地方,任何时候都有人来来去去,可此时赫然成了一座空城,他们可以从很多门缝中看到谨慎忧虑的眼睛,愣是没人出来一步。

“不是说还有很多难民吗?”

“有亲戚的就躲着了,没亲戚的就得继续走,要不然这儿快被日本人占了,还留在这儿风餐露宿,岂不是等死?”小齐医生叹气,“我们估摸着也要走,只是现下不知往何处去。”

“我是一定要回上海的。”黎嘉骏冷不丁冒出一句,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有些燥得慌,曾经那么作死,挨了打都要拼命过来,就为了看那么一眼,可这一眼看得目疵欲裂,到现在她竟然满心都只想回去,无论谁,只要能陪着她,让她陪着,她就不会走。

“南下的路不好走啊。”小齐医生忧虑,“现在火车也不通了,而且家都在这,是说走就能走的么?”她感叹:“还是你好,家在上海,回去了还是照样过日子,哪像我们,眼见着就要做亡国奴了,逃都没处逃、”

黎嘉骏苦笑一声:“如果我说,上海也差不多了,你会信吗?”

小齐医生惊讶:“怎么会,那儿不是有法租界吗?”

“天津也有租界,您刚才不是说炸起来了吗?”

许久,黎嘉骏自言自语般问了一句:“况且,就算躲法租界苟活了,那能算真正的中国人吗?”

她这话说完,大家都沉默了。

小齐医生一家子住一个四合院里,她路上讲了,她是本地人,但她丈夫来自锡林浩特,居然还是个蒙古族汉子,本来小齐医生正要嫁狗随狗的跟过去,却不想去年绥远抗战爆发,他本就生而丧母,由父亲养大,去年战争中父亲病重去世,他便过来了。

也是有故事的一家子。

小齐医生的父母和爷爷奶奶都很热情,得知黎嘉骏是大公报的记者后更是问前问后,他们年纪不小好奇心也不小,是纯正的皇城根儿下的子民,特别关心国家大事,得知黎嘉骏见过宋哲元赵登禹何应钦,不由得大为惊喜,连连问他们与报纸上长得有何差别,为人如何什么的,黎嘉骏哪有接触那么深,只说最多见了赵登禹一手大刀一手枪身先士卒,听得其他人不由得一阵唏嘘。

“这两位将军去得冤啊!”齐老爷子一拍大腿,“两人义结金兰十来年,风里来雨里去,听闻一人战死,另一人定不愿独活,哎!可惜啊!”又一拍大腿。

黎嘉骏觉得“不愿独活”这个说法似乎有点降低了佟麟阁的阵亡价值,便不插嘴,只是在旁边听齐老先生与同院的另两个老人说话,他们似乎是族亲,几家都住在一起。

“要我说,肯定有人卖了国!你说好好撤着,怎么那么准就埋伏在那儿了呢?小黎记者,你说是吧,你们都跑过去了,怎么就有人知道赵将军会在后头收拢部队?定然是有人泄露了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