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三儿还好没到十万个为什么的年纪,她小小的抿了口酸梅汤,问:“妈咪,我可不可以去吃那个糖葫芦?”

黎嘉骏往下一看,草药店门口有个人正在卖糖葫芦,她叹口气,收拾了东西站起来:“走,我们去买。”

她因为觉得但凡要抓壮丁就会生乱,所以值钱的必须品就一直带在身边,唯恐到时候忽然撤退来不及拿走,此时自然也是放在有个小布袋里装着,母女俩手拉着手下去买糖葫芦。

这小贩的糖葫芦别说是小三儿,黎嘉骏都馋了许久,一共只有五颗山楂果,却每个都夹了一颗大豆沙团子,山楂果的酸和豆沙的甜完美混合,美得让人说不出话来。

刚开始两人还分一串,后来干脆一人一串了,一边吃一边晃进草药店,药店是老板直接打理,姓庄,雇了个小伙计抓药送货,此时只有他一人,老爷子拿着本子对药材,见母女俩过来,见怪不怪:“秦夫人来搭脉还是喝姜茶?”

相比望禅居,庄老爷子被黎嘉骏骚扰了可有快一个月了,此时很淡定,扶了扶眼镜头都不抬。

黎嘉骏干笑,随便看着,问:“阿良出去了?”

“新收了一批山参,他提货去了。”老爷子看了她一眼,“这批山参不错,关东一解放第一时间运来的,好东西,秦夫人您可以看看了。”

“好啊,那我明日来看。”黎嘉骏干笑着,她在店里转悠了许久,又去酱油店晃了一下,等人家打烊了,还什么收获都没,只能悻悻的回家,顺便带了个吴山烤鸡当晚饭。

秦梓徽国庆的时候回来了,也知道黎嘉骏每天出去“碰故人”,他托关系弄好了十四号晚上去上海的票,便非常自觉地当起了家庭煮夫,确保妻女每天回去有现成饭吃。

“见到没?”见面第一句话。

老婆没反应,便点点头:“来,吃饭。”

黎嘉骏已经神思不属了,她手里握着布袋,那是她记忆中来之前看到的东西,便是自己这些年画的地图,上面写了不少只有她看得懂的东西,完全就是一个二十一世纪宅女在这个年代的心路历程。

正品她藏起来了,布袋里放着的是誊抄件,她好怕哪里出错,如果和未来有什么不一样的,会不会就没她这个人了,如果艾珈看不到,她会不会就回不来了?

一切都是未知,她连赌一把的勇气都没有。

一双手搭在肩膀上,秦梓徽的语气温和而坚定:“先吃饭。”

“你们先吃……我歇会儿……”她梦游一样的飘进房,躺下就不想起来。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她只觉得嘴角火辣辣的,一摸,好大一个燎泡。

“今天还要去?”秦梓徽正给小三儿扎辫子,“晚上六点要回来,七点得上火车了,我叫了六点半的车子。”

黎嘉骏抹了把脸,她对着镜子,思考了一会儿,拿出化妆品,一样样摆出来,开始抹。

现在化妆还没那么多讲究,但是也越发显得需要技术,黎嘉骏每次化妆,看着那些瓶瓶罐罐和笔刷都觉得自己像在做手术。

“夫人要盛装出行吗?”秦梓徽微微弯腰,从镜子里看她,“这些年就没见你为舞会外的事情化过妆……这腮红不是我给你买的那个!”

“你那个太红啦,别瞎碰我还没打底呢!”

秦梓徽头也不抬,拿刷子蘸了几个颜色调着:“你打底,为夫给你画~妆~”

“你懂什么啦还给我……额……”她忽然想起,秦梓徽以前可是扮过青衣的,他们那些半红不紫的角儿,自然都是自己化妆,“你确定?你还会用吗?”

秦梓徽笑了,开始点那些瓶瓶罐罐:“原来你真没发现,每次陪你们去百货公司买这些,最后做决定的,不都是我么?可有人说过你们妆容落伍?”

黎嘉骏想了一想,发现还真是这样,每次出去逛街,只要秦梓徽在,她和大嫂总会下意识的就去化妆品店,因为这样的话,感觉连选择障碍都莫名的好了,总有人能够直接给出最好的选择。

这个人,果真是秦梓徽。

……那时候他好像连怎么搭配都会顺便讲解掉。

只不过因为不是营业员说的,除了决定的那一刻,她们都当耳旁风了。

她惊悚的回头望望,秦梓徽一脸无辜:“奴家做了不少功课呢,三爷你果然不放在心上。”

“得了吧还奴家呢,娃都能打酱油了!”黎嘉骏牙酸的摆手,“快快快帮我,最后一天了!”

秦梓徽笑眯眯的拿起笔。

据说最顶尖的化妆师大多都是男性,就好像虽然家里管厨房的是女主人,可是最好的大厨也大多是男性一样,秦梓徽能给她画出整容的效果,她也是意料之中。

但是真当他化完最后一笔,淡定的开始收拾东西的时候,黎嘉骏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还是忍住了对他憋着嘚瑟的笑意的嘲讽。

“我觉得你可以为好莱坞发光发热了!”

“我干嘛讨好别人。”他笑得温和,“才不要给别人化妆。”

黎嘉骏捧着脸,点点角落里的小箱子:“我的家当都在里面了,赏你了!”

“谢主隆恩!这个你还带着?”他指着她手里的布袋。

“哦,这个送人的。”黎嘉骏拿着布袋,甩了甩头发,“再帮我搭件衣服吧,要最好看的!”

一转身,秦梓徽拿着一件墨绿底绣着金色云纹的旗袍笑眯眯站着,他抬起另一只手,手上拎着一双米白色镶碎钻的高跟鞋。

“可别被人拐跑啊,夫人。”他说,“否则为夫真的要哭死了。”

“……你把女儿挟持好。”

黎嘉骏赶到西大街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她这次没带小三儿,独自一人坐在望禅居里,透过八宝茶的热气看着草药店。

过了许久,小二上来给她添水,还不忘放两块冰糖,见黎嘉骏望着外面出神,还是忍不住道:“秦太太,您消息可真灵通!”

“怎么了?”

“听说昨晚,城郊真的抓壮丁了!”小二压低声音,“一会儿我恐怕不能伺候您,那群兵爷从城西过来,今儿个多半往这来,他们可不管我们们有没有家室,逮一个是一个!”

黎嘉骏心脏狂跳:“确切吗?动静很大吗?”

“这哪能有大动静,动静大了不都躲起来了,得亏您昨日一问,我上心去打听了一下!”小二一脸感激,“秦夫人您大恩大德!”

“这也得你上心,是你自己救自己。”黎嘉骏摆摆手,她心跳砰砰砰的,完全无法平静,“小哥,您多担待,注意注意,要是听说他们过来了,也跟我说一声。”

小二刚点头,她却坐不住了,噌的坐了起来,跟跑了八百米似的喘气:“算了,我,我先去楼下转转,给我结账吧。”

她付了钱,走在街上,看看两头人来人往的异常平静,旁边有个太子楼的铺子,专卖些糕点熟食,她走过去一顿乱点,烤鸡定胜糕酥饼酱肉桂花藕什么的买了一大包,恨不得能把外公家一辈子的零食都包了。

等打了包转过身,她自己却又惆怅了,这一走就要远渡重洋,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吃到这些,她便又原样打包了一份,寄放在店里。

布袋随手与糕点放在了一起。

她又往草药店晃荡过去,酱肉的浓香立马入侵了药草的清香,庄老爷子很不满的看了她一眼,闲闲的说:“秦太太来看人参啊?”

黎嘉骏干笑:“看看,看看,诶,何首乌对头发好,是真的吗?”

“大概是吧。”

“万应百宝丹(云南白药)以后能当牙膏使吗?”

庄老爷子没敷衍,想了一想:“若从消炎的角度讲,确有可行之处。”

“那么……”黎嘉骏开始没话找话,得亏老爷子脾气好,真跟她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了起来,许久,她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她干巴巴的站在那儿,还踢了踢早就拎不动放在地下的吃食,觉得自己尴尬症都快犯了。

正当她觉得有必要自己再出去转一圈散一散“尴尬之气”时,一个小哥忽然蹬蹬蹬跑进来,扛着一个大框子:“师父,盒子来了,您瞧瞧合不合适,秦太太您又在了啊?”

黎嘉骏热情的笑脸僵硬在那个“又”字上。

草药店的学徒阿良是个瘦小的少年,眉目倒是挺清秀,此时兴冲冲的跑进半人高的柜台蹲下,只听到声音:“师父您瞧瞧!”

庄老爷子也蹲下,两人悉悉索索许久,没一会儿阿良站起来,跑后院去小心翼翼的捧来了一株人参,就听庄老爷子问:“擦干手没?”

“擦干啦,洗了好几遍的。”阿良又蹲下,只听到盒子被掀动的声音。

黎嘉骏眼睛看着外面,耳朵听着里面,很是好奇。

没一会儿,阿良笑了:“合适!师父,我摆上去啊!”

“恩,小心点。”

阿良站起来,捧着个红盒子站起来,小心翼翼踮起脚。

“等等!”黎嘉骏一声大叫,阿良吓了一跳,差点摔倒:“秦太太!您别吓人啊!”

“盒盒盒盒盒子给我看看!”她来不及道歉,话都说不利索了。

“就普通红木的,秦太太您不会没见过吧。”阿良转手把盒子给她,“不过参是好参,许多年没见到这么好的了。”

“你才多大,还许多年……”黎嘉骏抖着手接过盒子,还不忘调侃,她咽了口口水,手指摩挲着盒子上的纹路。

就是它。

她心里几乎确定了,所以更加激动,心脏几乎要跳出来了。

虽然她也没摸过几回,但这个体积,这个质感,这个颜色……她自己一辈子也没摸过几个红木盒子……简直刻骨铭心。

“你居然是个装人参的……”她喃喃道。

阿良不乐意了:“好参配好盒,秦太太您这么说可外行了,这人参的价钱能买几十个盒子了!”

“不可夸大,阿良。”庄老爷子捶着腰站起来,“这参还新,挖参的人着急了,都没成型,功效也不会很好,不可高卖……该如何定价,你好好想想。”

“我知错了,师父!”阿良立刻低头。

这边师父训徒弟,黎嘉骏却抱着盒子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买吗,肯定是的,但是这是什么情况,她会是个什么情况以一个陌生人的姿态送这送那的,太诡异了,要她自己绝对不会收啊!

胡思乱想间,突然一阵哨声从远处响起,她往外望去,正看见一个青年正跌跌撞撞的冲进来,他二十来岁的样子,很瘦,中等个子,头戴一顶乌毡帽,穿着满是补丁的短衫,灰白的裤子用一根藏蓝的裤袋扎着,脚踏一双黑布鞋。

他冲进来,抬起头,表情惊慌失措。

……

!!!

帅哥你谁?!

第224章 百年家书结局 百年家书番外

黎嘉骏感觉呼吸都屏住了。

天呐,大姨!居然是大姨!

哦不对,男版的大姨!男的!

即使对方惊慌失措,可她还是忍不住想问,帅哥你谁!

万万没想到,几十年后的小老头外公,年轻时竟然是个清秀漂亮的美男子!

天啦,这份颜值为毛会娶不上老婆啊!倒贴她也干啊!

帅哥一双薄唇不停地动,等黎嘉骏回神,只听他说:“老板,救我一救!我有老婆尼子!我不能被扣了去!”

那一口,在过去,她当天外之音,听了一辈子的多元绍兴话。

她鼻子一酸,竟然破天荒的有点手足无措。是阿良先反应过来,他大惊失色:“师父,难道又抓壮丁?!”

庄老爷子连忙冲外公招手,他连连作揖,脚步仓皇的躲进柜台,路过的时候,黎嘉骏梦游似的让了一让,眼睛死死盯着他。

庄老爷子似乎有点误会:“秦太太,这个救人一命……”

“藏好藏好!”黎嘉骏都快哭了,她连连点头,刚说完,就有两个官兵手里拿着哨子冲进来:“看到一个人没!男的!”

三人连忙摇头。

“表骗我!有人说到你们这里来了!”说罢,蛮横的冲进来,一把推开黎嘉骏,就好像有人指使似的,直接望向柜台,得意的笑:“好哇!躲啦个里!出来!”

外公被抓住手臂半拖半拉出来,他脸色发白,不停的哀求:“不要扣我,我不要打仗,我有老婆尼子,我尼子才一岁大!”

黎嘉骏在一旁,已经气得想杀人了。

这是她外公!她外公!她的外公!她艾珈的外公!她黎嘉骏的外公!

妈的!放手!畜生!

她气得脸都扭曲了,上前一把抓住那个军官的头发就往旁边掀,相比这群吃军饷的,她这种好吃好喝好多年的自然“瞟肥体壮”,那军官竟然就被她掀了开来,他痛叫一声,坐在地上捂着头皮,抬头看到黎嘉骏,狰狞的表情竟然僵了一下,到嘴的话又咽回去,改为:“我们执行公务!关你什么事!”

“关我什么事?!二话不说你抓我的人不关我的事!?谁准!你!冲到!别人!店里!抓!我的!人!了!”黎嘉骏手里只有木盒,她说一句,打一下,招招使尽全力,“你他妈!招子!放!亮点!我!他妈的!是你!能!惹!的吗?!啊!?”

“你是谁!啊!我要去上面告你!妨碍!啊!公务!”

“我老公!秦梓徽!上校!你看我!能不能!碾死你!”

那官兵显然不信,他捂着脸哀叫,恶毒的眼神从指缝间溜出来,直射向缩在一旁的外公。

“看什么看你!看什么看!”黎嘉骏又打。

“你说他是你的人,你也得有证据!”

黎嘉骏一顿,她望向外公,竟然有些茫然。

还想跟他说说话的……告诉他外婆其实很爱他……还有别耽误了小外公……以后想开点别抠着过日子……好好学普通话……不懂的字……问他的小外孙女……

好像来不及了呢。

她笑了,点了点放在柜台边那一大包吃食:“东西我买好了,按约定送过去吧。”

外公还在发抖,一脸疑惑。

“傻坐着干嘛!就会给我惹麻烦!快送去!表让他们等急了!”她顿了顿,又道,“里面有些吃的,给你老婆孩子好了,算福利。”

外公摇了摇头,可瞄了一眼那个军官,又点了点头,他抖抖索索的站起来,嘴唇发抖看着她,眼里满是感激,却又什么都没法说,他用袖子抹了把眼泪,提起那一袋子吃食,又回头望了望,转头跑了出去、黎嘉骏冲着大门把眼泪狠狠的憋了回去,回头一股恶气全发泄在那军官身上,她脱下高跟鞋砸过去:“看到没!是我伙计!我让你横!我让你横!”

那军官挨着打,旁边他的属下更水,颤巍巍的站在一边干看,军官出离愤怒了:“你死的啊!看这臭婆娘发疯都不会帮一帮!”

那士兵一抖,凑上来刚抬手,还没碰到黎嘉骏,她忽然停了,站在那姿态高冷的理了理头发和裙子,仰头轻蔑道:“报你的名字和番号!”

“啊?”

“你要告我丈夫不是?我也要打听打听你们呢,可不能随便让个小蚂蚁咬了,来,名字,番号!”

官兵俩骑虎难下,脸色都黑里发青,一咬牙,哼了一声,竟然绕过她跑了。

黎嘉骏也无意追上去,她绷着脸看了一会,走到门口往外公转的方向张望了一会儿,失望的发现他果然是跑远了,看来一时半会儿是不敢回来了。

一回头,那行凶用的红木盒子竟然掉在地上,没有让外公带走。

不过当时情况也不允许她当场买下让外公送去一个未知的方向……

她默不作声的怔了一会儿,刚弯腰想捡起木盒,阿良却抢先捡了起来,拍拍上面不存在的灰尘,随意看了一眼,笑道:“哎呀,啥事儿都没,这盒子质量真不错诶师父!”

“嗯,不错。”庄老爷子很给面子的附和、

“对不起啊,我这么折腾,这盒子我还是买……”

“别呀,一个包裹而已,我们可不是碰瓷的奸商!”阿良竟不让,看样子也是庄老爷子的意思。

黎嘉骏兴奋过后,感觉心神俱疲,她疲惫的笑了笑,道了谢,转身走了出去,晃荡了许久,看到远处秦梓徽竟一路寻了过来:“你怎么还在这,我等等等不到,怕你忘了。”

“什么时候了?”

“五点多了,你不回家拿东西了?”

“哦……已经这个时候了……”黎嘉骏怅然,她看了看秦梓徽,“你怎么还穿着军装?”

“虎皮总要扯,今天好像也有些乱。”他说着,捕捉痕迹的往四处看看,果然有人经历过壮丁风波,很多路人都下意识的躲远点走。

黎嘉骏点点头,忽然想起:“哎呀!我买了不少吃的!落在太子楼了!”

“这都能忘?你怎么了?”他没等回答,就道,“你歇着,我去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