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倦“啧”了一声,转过头去,没说话了。

他依然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但是整个人气压又低了几度,唇角绷直,看起来非常不爽。

但他不说话了。

林语惊就也转过头去,从书包里抽了化学书出来随便翻了翻。

有沈倦在的教室一般纪律都挺好,这人在十班的时候很镇场子,到最后一个考场来效果依然还在,考场里没什么声音,也有可能是因为大家都在抓紧最后的时间做做小抄什么的。

大概安静了三分钟,沈倦突然站起身来。

铁皮的椅子腿儿摩擦教室里的瓷砖地面,传来“吱嘎——”一声,悠长又刺耳,在安静的考场里所有人都回头看过来。

林语惊也侧过头来。

沈倦没看她,站起来从后门径直出了考场。

他人一走,考场里的人“唰”地一下活跃了起来,这考场十班人不少,大家表示又茫然又害怕又激动。

大佬刚刚冷着脸出去那个气势汹汹的架势,像是要出去干架的。

“可能是临时收到了什么短信之类的,有人欺负他小弟,”斜前面一个穿皮夹克的男生掏出手机,在屏幕上点着,“横坪路烧烤店门口,八人,速来——之类的,大哥接了消息直接就冲出去了,多么兄弟!”

“……”

这人说得还很起劲儿:“只见说时迟那时快,正当王二狗被暴揍的时候,天上阴云密布,雷声滚滚,大佬一个DF二连闪现加疾跑出现在了王二狗身边……”

林语惊:“……”

这皮夹克小哥跟说书的一样说了差不多五分钟,嘴巴都没停,林语惊简直敬佩死了,程轶和李林估计都没他能说。

他朋友也很多,几个男生围在一块儿聊,中间还穿插着“哎你物理抄不抄啊”“抄啥啊抄选择题抓个阄剩下的随缘就完事儿了”之类的,终于出现了的考场里该有的对话。

然后在某一个瞬间,转过身来和他聊天的朋友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考场里重新陷入到一片寂静。

皮夹克背对着门,还在说:“大佬QERW一顿骚操作,对面死了一排,王二狗哭着对大佬说,您难道就是电一王者选手,路人王——沈——”

他朋友一脸绝望的看着他。

皮夹克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停下话头,回过头来,看见刚刚QERW一顿骚操作的大佬从后门进来了。

皮夹克:“……”

皮夹克脸都白了,看着大佬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子,面无表情地走进来,一步一步靠近,然后看都没看他一眼,走到最后一排靠墙的那张桌子前,把袋子放下了。

大佬打开塑料袋,从里面掏出了一盒牛奶。

又掏出一袋面包。

两板巧克力。

一个黄桃味道的果肉果冻。

竟然还有一袋酒鬼花生米。

林语惊低着头,看着沈倦变魔术似的把吃的一样一样掏出来,放在她桌子上。

最后,他抽出一瓶矿泉水,拧松了盖子放在她桌角,把空了的塑料袋团成一团,塞进牛仔裤口袋,然后单手撑着她桌边,俯下身来。

“林语惊,”沈倦弓身垂眸,沉着眼看着她,声音很低,像在压着火气,“以后你不想告诉我的事就直接说你不想说,老子不问,别总胡编乱造些弱智都知道是骗人的话来敷衍我。”

第24章

最后一科英语, 考完的时间和放学时间差不多, 沈倦和林语惊答完试卷的时间差不多,林语惊刚抬起头来, 那头也停下笔。

沈倦一答完,直接站起来交卷走人了,林语惊叹了口气,交了卷子拿书包。

那一堆巧克力果冻面包什么的都没吃,只吃了一块面包, 喝了一盒牛奶,剩下的此时都安安静静躺在书包里,她把那包去壳花生抽出来看了一会儿,突然又有点想笑。

不是,酒鬼花生米是什么意思?

下酒菜吗。

林语惊背上书包出了校门, 走过一个街口,在老地方看到了老李的车。

她上了车,跟老李打了声招呼:“李叔好。”

“哎, 林小姐, ”李叔连忙道,发动了车子,从倒车镜看了她一眼,“今天孟先生回来了。”

林语惊看着车窗外:“嗯,我知道。”

老李叹了口气, 没再多说什么。

小姑娘人小,主意却很正, 有自己的脾气,劝不动,轴得很。

-

大概是感受到了她的不情愿,今天晚上路上比平时还堵,到家用了将近一个小时,关向梅没在,孟伟国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看见她进来,他关上电视,转过头来。

他表情阴沉,脸色很难看。

林语惊心里“咯噔”一下。

孟伟国有点过分生气了吧。

总觉得中午打电话的时候,他听起来好像还没这么生气。

林语惊清了清嗓子:“我回来了。”

孟伟国看着她:“你还知道回来?”

“不是您让我回来的吗。”林语惊实在地说。

孟伟国沉着脸,人站起来:“你住校的回执是谁给你签的。”

“……”

林语惊犹豫了一下:“我哥……”

“他为什么给你签这个?”

“他不想我在家呆着,”林语惊硬着头皮说,“我们俩关系不好,我们总吵架,所以我跟他说我要住校他就答应——”

孟伟国往前走了两步,抬手就是一巴掌。

林语惊在他抬手的瞬间就已经反应过来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躲,只往后倾了倾身子,头顺势往旁边斜了斜,卸掉了大部分的力量。

就这样,那一巴掌还是落在她脸上,挺清脆的一声。

林语惊没觉得多疼,但是脸上依然有种火辣辣的灼烧感。

孟伟国抬手指着她,声音压低了些:“傅明修给你签的字?我打电话问过他了,他说他根本不知道这事儿?林语惊,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你现在敢说谎?敢骗你爸?”

林语惊在心里骂了傅明修一百八十遍。

她根本没想到孟伟国会去问,她之所以敢那么说,就是因为她以为孟伟国不会去问的。

他多要面子一个人,肯定不想让关向梅知道自己连亲生女儿都管不住,而现在,他这么生气,也已经不是因为她住校。他觉得自己应该是不可违背的,但是现在他说话不管用了,不仅不管用,还敢骗他。

孟伟国觉得自己作为家长的威严受到了挑衅。

多可笑的事儿,从来没尽到过父亲的责任和义务的人,却偏偏想要在儿女面前维持自己绝对的权威和力度。

林语惊扯了扯嘴角:“我哪儿敢,”她抬起眼来,看着他,“我哪儿敢骗你。”

“你这是什么态度?你说谎还觉得自己挺有理?”

林语惊不说话,沉默站在那。

有佣人从厨房出来,往这边看了几眼,孟伟国竭力压着声音,还是没什么用,像轰隆隆的闷雷:“怎么?我说你两句你还挺不服气?你自己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跟大人顶嘴,说谎,自作主张,你妈平时就是这么教你的?我是你爸,我打你不对?”

“我妈也没教我。”林语惊说。

“什么?”

“我妈也没教过我这些,没人教我,”她看着他,“你现在想起来自己是我爸了,你不觉得有点晚吗?”

孟伟国安静了三秒,然后像是只被拔了屁股上的毛的狮子,瞬间跳脚。

他脸涨得通红,看起来怒不可遏。

林语惊觉得自己可能要吃第二个巴掌了,她注意着孟伟国的动作,有些纠结要不要躲。

他就站在沙发边上,这个角度被贵妃椅卡着了没法使力,不然他手臂伸过来的时候她应该能给他来个过肩摔什么的。

这个想法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停留了零点五秒以后,林语惊放弃了。

大概是因为考了一整天的试,大脑和身体都有些疲惫,她连反抗或者争吵的力气都没有。

大不了就再挨一巴掌,反正也没多疼。

林语惊都做好准备了,孟伟国却突然停下来了。

他视线越过林语惊,明显没反应过来,呆滞了一瞬,而后表情很快恢复了平静:“明修?”

林语惊僵住了。

她僵硬地扭过头来,看见傅明修从楼上下来,柔软的地毯隐藏了脚步声,无声无息走过来。

“回来了怎么没说一声,”孟伟国对他笑了笑,“今天学校没课?”

傅明修:“嗯。”

林语惊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傅明修看了她一眼,清了清嗓子:“我之前忘了,我确实给她签了个字。”

林语惊:“……”

孟伟国错愕:“你给她签的?但是我下午问你的时候——”

“下午忘了,”傅明修又看了林语惊一眼,“我们俩之前吵了一架,关系不好,所以她说要住校,我就给她签字了。”

这剧情急转直下,过山车一样的,快得林语惊有点没反应过来。

孟伟国应该也没反应过来,他收回手,好半天,“啊”了一声:“那既然你给她签的……”

“既然是我给她签的,那这事儿就过了吧,你们吵得我头疼,”傅明修有点不耐烦,顿了顿,看向林语惊,“你上次那个柠檬派哪里买的?”

林语惊茫然的看着他:“啊?”

“就那个柠檬派。”

林语惊:“我……”

“我找不着,”傅明修很烦躁的打断她,“你带我去买。”

“……”

根本没买过什么柠檬派的林语惊一头雾水地跟着他出去了。

十月的晚上,空气潮湿,风阴嗖嗖的冷,林语惊跟着傅明修从后院穿过去,后门口停着辆车。

傅明修转过头来,皱眉看着她:“你和你……你爸,怎么回事?”

林语惊此时也反应过来了,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傅明修改变主意了,忽然决定帮她一次。

她抬起头来:“就你看到的那么回事儿。”

“不是,”傅明修看起来挺不理解的,好像看到了什么超出他接受范围的画面,“他经常——打你?”

“……没,”林语惊实话实说,“第一次,他以前都不怎么管我。”

傅明修沉默地瞪着她。

林语惊冷得牙齿都在打颤了,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和他瞪着,得有差不多一分钟,傅明修忽然硬邦邦地说:“我没在帮你,我只是看不惯。”

“……”

林语惊差点都笑出来了,她算是看出来了她这个哥哥是个什么属性。

她调整了一下表情,乖乖甜甜地说:“谢谢哥哥。”

傅明修肩膀抖了一下,抬手指着她,警告道:“林语惊,你别恶心我。”

“喔,”林语惊收起了一脸乖巧的表情,两根食指按着唇角,往上戳了戳:“你打算带我去哪儿?”

“带你去哪?”傅明修冷笑了一声,从裤袋里掏出车钥匙,“我有事,你爱去哪去哪。”

林语惊扬了扬眉:“不吃柠檬派了吗?”

“你买过个屁的柠檬派。”

“那你把我拉出来干嘛?”

“我不把你叫出来他再打你怎么办?”傅明修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不想再搭理她了,打开车门坐进去,跑车扬长而去。

庭院里地灯光线昏黄近绿,投射在草坪和墙壁上形成柔和的扇形光面,不到七点钟还没黑透,天边火烧云红得发紫,饱和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层一层减下去,没几分钟就降得不见踪影。

林语惊站在原地,两根食指还戳着唇角,指尖冻得有点僵硬。

她把手放下来,唇边的弧度一点,一点的降下来,最后拉成平直的线。

爱去哪去哪,但她确实没地方可以去了。

她站了一会儿,从后门出去往外走,从早上吃过早饭到现在只吃了一点面包,喝了盒牛奶,空空的胃也开始刷存在感。

林语惊才发现,她竟然连书包都没来得及摘。

她从书包里拿了块巧克力出来撕开包装纸,一边吃一边往前走,天色渐暗,路灯都亮着,在大理石地面上打下一个一个暖黄色的光圈,她咬着巧克力低垂着头,踩着那些光圈一蹦一蹦地往前走,前方三十米处是熟悉的灯光,熟悉的7-11。

林语惊把最后一块儿巧克力塞进嘴巴里,包装袋丢进垃圾箱,走进7-11,买了一盒咖喱鸡排乌冬面。

她拿着加热好的面走到窗边的长桌前,拆开包装倒好咖喱,吃了一半抬起头来,看着外面车水马龙的街道和来来往往的行人,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心酸。

像是从乡下到城里来的打工仔,被老板炒了鱿鱼还被扣了当月工资,租的房子交不起房租又被房东赶出来了,于是流落街头无处可去,带着自己仅有的行李——一袋酒鬼花生米,坐在便利店里吃着盒饭。

林语惊脑洞大开,长长出了口气,一边悲春伤秋地垂着头夹起一筷子乌冬面塞进嘴里。

“叮咚”一声,便利店的自动感应门打开,收银小姐姐声音甜美。

林语惊没抬头,余光扫见那人走进来,然后走到她旁边,停下了。

林语惊侧过头去,仰起脑袋。

沈倦站在桌边,面无表情。

“……”

林语惊嘴巴里还叼着一根乌冬面,她把面咬断了,嚼嚼嚼完,“啊”了一声。

她琢磨着怎么跟沈倦道个歉,毕竟放了人家鸽子没一起吃中饭还把人撵走了,他生气了好像也挺正常的。

“你怎么在这儿。”沈倦低垂着眼看着她。

“我……”林语惊戳了戳自己吃了一半的咖喱乌冬面,“吃个晚饭。”

沈倦:“你不是住校吗?”

林语惊张了张嘴。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也不想让沈倦知道关于孟伟国这个人的任何事情。

还没等说出话来,沈倦皱了下眉,又问:“你脸怎么了。”

“……”

林语惊犹豫了一下,说:“这件事情有点复杂,一时间有点解释不——”

她戛然而止。

沈倦忽然倾身靠过来,脸凑近,微眯着眼,视线落在她脸侧。

少年皮肤很白,黑眸狭长,密密的睫毛低低覆盖下来,尾睫长,上挑着勾勒出微扬的眼角。

林语惊连呼吸都停掉了一拍。

下一秒,沈倦直起身来,声音冷得像是结了冰:“谁打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