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倦也摸索出了经验,一般情况下露出这种表情,是她在讨好他,这是有事儿了。

还是那种,她觉得会让他不太爽的事儿,所以得先服个软,哄一哄。

果然,下一秒——

“你另一件高三的那个校服,能不能也借我一下?”林语惊说,“我还有个朋友……”

“……”

“啪”的一声,沈倦桌子上的化学书倒了。

他直起身来,没任何表情,问道:“你还有几个朋友?”

“没了,”林语惊做发誓状,“我就这么两个朋友。”

沈倦依旧很平静地点了下头,漆黑的眼不辨喜怒。

他不说话,林语惊凑过去,又说:“现在还有你了。”

沈倦终于有了反应,睫毛轻动了下,抬了抬眼。

不知道为什么,林语惊觉得他这一眼好像也没有很开心的感觉。

她自己还感动了一下。

我拿你当兄弟了啊!!

我!跟程轶和陆嘉珩也混了两年才交心的林语惊!跟你才认识了两个月就已经这么亲切了!

这是多么神速的进展?

照这么发展下去,高中毕业学区房是不是都订下了?

停,好了,可以了,打住,你是不是又开始垂涎沈同学的美色了?

林语惊觉得自己的思想游离得有点远了,自我唾弃了一番,凑上前去:“沈同学?好不好?”

他看着她,半晌。

“好。”沈倦说。

-

程轶说他们要过来,林语惊还是挺期待的。

她到A市来虽然已经有两个月,但归属感却始终没有,在这种陌生的环境下,老熟人会给人带来非常大的安全感和安慰。

不知不觉到周四,刘福江提前几天找到林语惊,让她去举牌。

每个班级运动会都会有一个女生去举班牌,十班女生比男生少,理科班本来就有点阳盛阴衰,刘福江找到林语惊的时候,她本来是拒绝的。

站在队伍最前面,享受全校注视这种事儿,她没有太大的热情。

运动会一般早上开始,开幕式在清晨,时间比平时上课的时候还要早。

但校园生活枯燥,运动会这种连续两天、不用上课不用读书就瞎几把玩玩的活动让大家都很亢奋,足以抵抗那点早起带来的不情愿,连那几个天天迟到上课睡觉隔三差五站走廊罚站的小霸王们都热情澎湃。

体委说六点半,所有人在操场上集合,除了有几个哀嚎着起不来的,大家基本上都没异议。

程轶拉着陆嘉珩去学生会找熟人开了两张假条,又跟林语惊再三确定了一遍准确时间以后,他去订了机票。

程轶说他们坐当天早上的飞机,到这边应该中午,说到时候会给她打电话,让她到学校门口去接他们。

林语惊不疑有他,周四早上到运动场,找到了她们班的位置。

她是住校的,以为自己已经算是比较早的了,结果到的时候班里的人已经来了一半了,宋志明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面大红鼓,放在他们班那块位置前面的台子上。

栏杆上挂着大横幅,红底黄字,口号是他们班的队列口号。

——山中猛虎!水中蛟龙!高二十班!卧虎藏龙!

二得一逼。

这口号也是李林想出来的,充分发挥了他出版报写“春秋请喝菊花茶,清热解毒又败火”时候的才艺,林语惊本来是不接受的,然后他看到了宋志明举起手,大声而满意地朗读了他写的那个。

——激情燃烧的岁月!十班无人能超越!

宋志明朗读完,还自信地问:“怎么样?是不是很青春?”

“……”

林语惊二话不说就去找到了刘福江,主动扛下了举班牌这个任务。

因为举牌的,只举着班牌在前面面无表情的走就可以了,不需要念这些弱智口号。

宋志明拿着两个棒槌站在鼓前,咚咚咚敲了起来,很是拉风,把别的班的那些什么拍手板,矿泉水瓶子里面装着豆子的创意压得半点气势不剩。

宋志明看见她,朝她打了个招呼:“有没有觉得我有点摇滚乐队鼓手的气质啊!”

他说着,瞎几把敲了一段听起来很急促的鼓点。

林语惊被他逗得,手里拿着十班班牌站在台子楼梯口笑,后面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传过来,没好气:“让让好嘛?”

她连忙往旁边侧了侧,回过头去说了声抱歉,那女生白了她一眼,擦着她肩膀过去,还撞了一下。

林语惊隐约记得她好像叫什么慧,文艺课代表,两人在这之前应该没有说过话,林语惊不太明白她的敌意从何而来。

宋志明也看见了,等女生走上去,他跑过来:“哎,没事儿吧?”

林语惊摇了摇头:“没事,她叫什么来着?”

宋志明把着栏杆乐了,小声说:“闻紫慧,不是,这两天她都快把你瞪穿了,你连人叫什么都不记得啊?”

“我坐第一排,我怎么知道她看着我,”林语惊很无辜,“她瞪我干什么啊。”

宋志明敲敲她手里的班牌:“因为这个啊姐姐,你没来的时候,闻紫慧是小班花,去年运动会班牌也是她打的,结果你一来就变成你了。”

举牌这个任务,一般都是整个班里最靓的那个仔来担任,换句话说,是敲了官方印章的班花的活儿。

宋志明继续道:“你说,穿着裙子全场秀一遍和默默站在方阵里,哪一个更出风头?难得不用穿校服的日子,漂亮小姐姐都想秀一秀腿。”

“……”

林语惊觉得现在同龄小姑娘的心思真是难猜,不明白这到底有什么好秀的,八中是有吴彦祖还是金城武看着她们咋地?

-

开幕式七点开始,各个班级都要站在主席台前的操场上,先是打着牌子喊着口号走一圈儿,然后进去站好,一个班一块地儿,听主持人发言,体育生代表发言,校长发言,七点半升旗仪式,然后就是正式开始。

沈倦是七点二十分来的,时间掐得非常准,刚好逃过了羞耻的方阵队列活动,又没有错过升旗仪式。

他到的时候校长正在发言,整个体育场里面只有中间的那块操场上有人,乌压压的一块块方阵队列,校长站在上面激情澎湃的喷洒唾沫星子。

少年懒洋洋地从3号门进来,站在门口扫了一圈。

沈倦本来准备看班牌来找,结果没想到,第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队伍最前面的林语惊。

每个班里举牌的女生穿学校统一发的白衬衫和红裙子,白色球鞋,头发扎成高马尾。

比较变态的是,不能穿袜子,因为颜色要统一。

运动会队列男生一排女生一排,每个班的负责打牌的女孩子都单独站在前面,裙子到膝盖上方一寸,姑娘们露着细细白白的腿,一眼扫过去一排,看起来非常赏心悦目。

沈倦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穿过空无一人的橘红色跑道,无视了刘福江催促他快跑两步的命令,不紧不慢走近,看见林语惊手里立着班牌一动不动站在前面。

就是整个人都在抖。

十月底十一月初的清晨七点多,室外很凉,风都带着潮湿的冷意,争先恐后往骨头里钻。

林语惊本来就不太适应这边这种阴凉,沈倦看见她脚尖轻轻动了动,膝盖内侧蹭了一下,缩了缩脖子。

他没做声,默默走到队伍最后排站好。

熬过了半个小时,升旗仪式终于结束了,各个班回到自己班级里的位置,林语惊一走到台子下面,立马缩成一团,哼哼唧唧地跺了跺脚。

班牌也有点重量,她手臂有些酸,上台子走到最后一排,把班牌放在旁边的台阶最后一排的那块空位置立好,用尼龙绳子绑住不让它倒,才转身回头往下走。

她想回她的位置去把校服套上。

她没带要换的校服和裤子,高一的时候在附中她运动会都没去,也没想到这种情况,就只书包里塞着两件从沈倦那里借来的校服。

她准备先套校服穿了一上午,等中午休息的时候回寝室换个衣服。

她走得急,垂着头一边看路一边往下下了两个台阶,不少坐在上面的同班同学还在往上上,林语惊就贴着边缘走。

结果迎面往上走的闻紫慧忽然停了下脚步,毫无预兆地往她这边侧了侧身,挡在她面前。

林语惊一只脚已经迈下去了,抬眼眼看着要撞上人,脚连忙往旁边偏了偏。

旁边倒着一瓶葡萄汽水,应该属于坐在最外侧的那个同学,林语惊已经飞速反应换了个地方落脚,再反应不过来,一脚踩在那个圆滚滚的塑料瓶子上。

她脚下一滑,右边半身重重地撞到了那个女生,身体完全失衡,仰着就往后倒,她反应过来的瞬间抬手,支撑地面缓冲,就这样还是摔在了地上,往下摔了两阶。

林语惊能够感受到从脚踝开始重重地蹭着水泥台阶的边缘,隐约听见“刺啦”一声,像是布料划破的声音。

她都没出声,反而是闻紫慧尖叫了一声,吓了林语惊一跳。

把她喉间差点溢出的那一声惊呼给硬生生的吓回去了。

林语惊刚刚摔在地上时大部分力都卸在手上,此时震得手腕发麻,两只手手心疼得没了知觉,她忍着痛感撑住地面想站起来,脚踝又是一阵刺痛。

旁边有人在说话,闻紫慧的叫声长而尖利,好像有人反应过来,问她没事吧。

乱七八糟的声音混在一起,嘈嘈杂杂。

从小腿中段到脚踝火辣辣地疼,林语惊坐在地上,身上的红裙子掀起来,裙摆落在大腿中上段几至腿根,露出大片白腻光滑的皮肤暴露在清晨冰冷的空气中。

下一秒,一件很大的校服外套铺天盖地地扣下来,将她挡得严严实实。

然后,有人蹲在她面前,拽着校服两端将她整个人从前面包住,下巴轻轻地刮蹭到了她的额头。

林语惊抬起头来,看见沈倦近在咫尺的锋利喉结。

鼻尖萦绕着一点烟草的味道。

他刚刚一定是偷偷去抽烟了,林语惊想。

第34章

闻紫慧确实是有点不喜欢林语惊了, 大家都是一个班级里面的美少女, 美少女之间嘛,从古至今一向如此, 要么成为好朋友,要么就是阶级敌人。

闻紫慧本来是很敬佩这个新同学的,开学的时候竟然跟沈倦坐一起了,但是敬佩的同时又有点微妙的小羡慕。

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嘴上不说, 其实心里对于帅哥同桌多多少少都有点小羡慕,虽然这个帅哥有点黑历史,但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大多喜欢坏男孩,校草的那点黑历史让他成功变成了校霸, 反而好像更有吸引力了。

闻紫慧一直是那种很热爱各种活动的,刚开学的时候她竞选了文艺委员,去年的歌唱比赛, 圣诞节晚会独舞, 运动会的举牌手都是她,所以今年刘福江一说运动会的事儿,她的小姐妹就在说,这次肯定也是她。

结果刘福江找了林语惊。

闻紫慧觉得自己被打脸打得太尴尬了。

林语惊最开始还拒绝了,后来不知道怎么着, 又答应了。

想就想,不想就不想, 还拿什么乔。

再看林语惊就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但是她只是想挡她一下,再说她两句,没有想要故意让她摔着。

本来就是,大家都在往上,就她一个人往下走。

闻紫慧也没看见旁边倒着个瓶子,也没想到林语惊怎么就顺着台阶往下摔了,她就撞了她一下而已。

闻紫慧有点慌了,那一下结结实实,她离得最近,甚至听见了“咚”的一声,听着都疼。

她站在旁边叫了一声,还没等反应过来,沈倦从后面拽着她胳膊把她扯到旁边去,蹲在林语惊面前。

他力气很大,手臂被拽得生疼,闻紫慧也顾不上了,站在旁边呆愣又无措地看着还坐在地上的林语惊,看见她小腿上有很长的一条划伤,渗着血,看起来触目惊心。

闻紫慧吓得脸都白了。

刘福江这个时候从另一边跑过来了:“怎么了,怎么了都围在这儿?”他走过来,“沈倦,你蹲哪儿干什么呢?你校服呢?”

沈倦没回头,旁边有同学说了一声:“江哥!林语惊摔了。”

刘福江赶紧过来:“摔哪儿了?摔坏了没?哎哟,赶紧去校医室看看。”

运动会一般每个班的班主任和副班任都会在,不过这会儿副班任还没来,就刘福江一个看着,他一时也走不开,操场上瞅了一圈儿也没看见王恐龙在哪儿,赶紧道:“别自己走了,都这样了哪能自己走,沈倦,你背她下去。”

林语惊抬起眼来,仰着脑袋看着他,旁边同学都围着在看,她不想表现得太矫情。

“不用,”林语惊说,“我自己下去吧。”

沈倦顿了顿,垂眸问:“能站起来吗?”

他手里拉着校服两端,看起来像是从前面环抱住她的姿势。

“能,”她抿了抿唇,抬手搭住他的手臂,身子前倾,趴在他耳边道,“你扶我一下。”

沈倦校服里面穿了件白衣服,林语惊刚刚手按在他手臂上的那块儿留下了一片血迹,非常吓人刘福江看看她还在流血的腿,又是“哎哟”了一声。

沈倦摸索到她背后校服拉链,“哗啦”一下拉上来,扶着她站起来,往下看了一眼:“这么多台阶,你打算单脚蹦下去?”

林语惊额头靠在他的锁骨上,缓了缓,声音疼得发虚,还在笑:“你当我的拐杖呗。”

“我还能当你的轮椅,”沈倦说,“你自己不要。”

他们俩一边慢吞吞地往下一阶一阶走一边说话,声音很低,旁边人听得不清楚内容,跑道那边男子100米开始检录。

各个班级里的短跑健将们——100米运动员选手围在一起,目送着林语惊和沈倦走过来,又目送着他们走过去,从3号门出了体育场。

校医室从体育场走过去有一段路,两个人一出了体育场众人的视线,沈倦直接拽着林语惊手腕勾在他脖子上,打横将人抱起来:“你这个速度走过去,明天的运动会都结束了。”

林语惊也不矫情了,干脆地抬手环住他,走了一段儿,忽然问道:“诶,你这样算是轮椅吗?我觉得不太准确。”

“那怎么准确。”沈倦一手压着她盖到大腿上的校服外套下边儿问。

林语惊想了一会儿:“起重机?”

“……”

沈倦垂眼看她。

少女乖乖地缩在他怀里,虽然一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在跟他说话,但是整个人看起来都蔫巴巴的,像只受了伤的小狐狸。

“行吧,”沈倦说,“那就起重机。”

校医室在宿舍旁边,独立的一个小房子,门没锁,但是没人,里面四张床,每张床都隔着白色的帘子。

沈倦把人放在最边上的那张床上,林语惊坐在上面四下望了一圈儿:“我们等一会儿?”

沈倦已经把窗边的医务车推过来了,看了一眼她的腿,没由来地想起了几个月前,何松南的一句话。

——腿玩年啊倦爷。

林语惊腿确实好看,白得像细嫩的乳酪,笔直修长,漂亮得像是人工的,挑不出一点毛病。

小腿侧后处的那一条划伤显得更为触目惊心。

沈倦坐在床尾,一手握着她脚踝,往上抬了抬,另一只手捏着鞋跟,把她鞋子脱下来。

她大概是滑下去的时候蹭到台阶,水泥砌的台阶,边缘锋利,从脚踝骨到小腿下半段一掌长的伤口。

伤口上混着细碎的灰尘和砂石血液半凝固状态,血一直顺着往下,染红了袜子。

沈倦把她袜子也脱下来,露出白嫩的脚。

林语惊有种说不清的不自在,反射性抽了抽脚,没抽动。

沈倦打开装酒精棉的玻璃瓶,没回头:“别动。”

她不动了。

林语惊觉得耳朵有点烫,她双手撑着医务室床面,上半身往后蹭了蹭,结果压到掌心破了的地方,一阵刺痛。

沈倦刚好又捏着镊子,夹住酒精棉清理她腿上伤口上的灰尘和砂砾。

双重夹击,她疼得“嘶”了一声,脚趾头一颗颗蜷在一起,手臂一软,上半身倒下去,砸进校医室的枕头里。

他抬了抬眼:“疼?”

“不疼,没感觉。”林语惊侧着头,脑袋扎在枕头里,声音闷闷地,“你动作很熟练啊。”

像个宁折不弯的倔的女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