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旁传来相柳的笑声:“受死不在这一时,花君何必着急?”

我心头一紧,掌化利刃朝旁边猛然划去,相柳影子一闪,却又消失不见。

就在这时,忽而闻得一声冷笑传来:“原来你就是相柳。”

那声音清澈而张扬,我转头,却见相柳的壁障上,豁然出现一道光明的裂口,一个少年身影缓缓踱入,玉冠青袍,竟是南海龙君。

见到他,我心中倏而一松,力量骤然迸发,将那已经收拢到头顶的罗网一下击破。

“原来是龙君。”相柳在空中聚起形状,睥睨着我们,笑笑:“倒是有趣。”说罢,他念念有词,周遭突然变成墨色,隐隐浮着青绿的幽光。只听“嘶嘶”的声音响起,未几,数十乌光袭来,却不搭理南海龙君,只交织如狂风一般缠向我周身。

我忙使力反击,只闻得一阵腥风迎面扑来,霹雳光下,满地碎断的蛇尸。

令人作呕的是,那无数的蛇尸在地上蠕动,未几,各自长出身首,变作无数小蛇从地上盘旋而起。我唤出神木拔地而起,将自己护在中心。血光闪过,荆棘爆裂而出,刺向那些怪物。可相柳的念咒之声仍然传来,更多的蛇从碎尸中分裂而出,四周像汇着青黑的大潮,向我奔涌而来。

这时,一道强劲青光卷起,将那些包裹在四周的黑气冲散,相柳咒声戛然而止。

“嘁。”南海龙君飞身到空中,鄙夷道:“亏你挂着天庭神仙的名号,使出来的法术这般恶心人。”说罢,他身形忽而暴涨,化作一条白色的巨龙,将强壮的尾巴扫向相柳。

相柳亦不甘示弱,将身体让开,瞬间化成一条巨蟒,竟比龙君还要高出数倍。

“小儿,我当年与天兵大战时你还不知在何处!”相柳高声笑道,说罢,将庞大的身体卷来,四周一下变得漆黑憋闷,似有什么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 。

我心中暗道不好,连忙腾空,立在龙君背上。

“丑女!下来!”龙君发觉,恼怒地扭动。

“别吵!”我盯着上方一点亮光,道:“朝上,扶摇来破!”

龙君似明白了我的话,不再闹腾,清啸一声,卷起扶摇朝上方冲去。我默念聚起神力,花木灵气招引风雷,如利刃一般随着扶摇飓风破向黑暗。只听“轰隆”巨响,一道口子裂在眼前。龙君怒吼一声,张爪搅得漫天水光,如山一般压向相柳。

只见光芒闪过,相柳一声闷哼,身躯与那沉黑的气势在面前一下消失殆尽。

水潭如镜,花瓣依旧落下,温柔如细雨。

方才一切竟如幻影。

“这般不经打,什么上古神仙。”龙君变回人形,拂拂袖子,不屑地说。言罢,他瞅向我,恶声恶气地嚷嚷:“我可不是为了帮你,我是为了向神君交差!你诓我的事可还未算账!”

我没有理他吗,只望着眼前。心中虽庆幸,却仍疑窦丛生。

相柳,果真死了么?

他有神身,一旦死去必是散神,不会如此平静。上回在鼠王洞中,他曾假死,这回,恐怕仍是故伎重演。

那么,他去了何处?

方才相柳在我面前,没有掩饰共工的秘密,并且那些法术都不是杀招,且破解得太轻易,他这次来的目的,似乎更像是为了对我说出那些话。

他若是一心为了共工,为何这么做?

正思索,突然,“轰”一阵巨响,寰宇几乎震荡。一阵红光划过天际,空中登时如烧灼一般。

“苍渚攻来了!”远远的,有人大吼的声音传来。

苍渚?!

我望着天空的红光,心神几乎凝滞。

“快走!”龙君一声大喝,倏而变作龙形,将我往背上一撩,腾空而起。

狂风大作,仙苑中的大树也被吹得怒涛一般。我在龙君背上仰起头,只见天空中,那道红痕久久不褪,像一个伤口,红光映得天庭万物都像着火了一样。未几,乌云从那红痕中滚滚涌出,只听擂鼓声声,青面獠牙的怪兽排列如阵,竟真是苍渚!

龙君载着我,脚下云彩如火。天庭中的神仙们被惊起,仙官擂起大鼓,命神仙们聚集。我看到有不少仙人手持兵器腾空而起,准备迎敌。

突然,一团巨大的火球从那红痕中滚落,熊熊坠下。

我心中一揪,那火光闪着浓重的戾气,是能炙杀神仙的苍渚之火!神仙们发出一阵惊呼,滚滚热力卷来,空中一阵憋窒,龙君忙退到更远的地方。

眼见着火球落下,突然,有什么朝它一挡,火球倏而“轰隆”地迸裂四散,白炽的光乍然升腾而起,冲回那红痕之处。

“是神君!”有人喊了一声。

我睁大眼睛。

雷师击鼓,响彻苍穹。洁白的云列在天边滚滚出现,层层堆叠。天兵阵列整齐,旌旗上染着太阳的金光,气势如虹。云列在鼓声中迅速包抄而来,未多时,已将源源涌出的苍渚敌众包围在中心。

我望着正北方,祥龙拉着云车当先,子螭挺立其上,身形笔直。

心情一阵难以言喻的激荡,却又觉得安定无比。

“子螭早料到了?”好一会,我问龙君。

“正是。”龙君已带我收势落回地面,抬头望着空中,得意地笑:“神君以为,天地间唯边缘薄弱,故而苍渚之门在八荒之外现世;而共工乃上古之神,对天庭最是了解,一旦封闭苍渚之门,若再现世,必是天庭。”

“……全出来了才好,一并收了。”子螭的话回荡在心中,我飞速地转着思绪,怪不得他让龙君跟着我,怪不得子螭早晨离开时把声势做得那样浩大,还带去了天庭众多兵将,竟是为了回来全力一击。

这时,一名身形巨大的将官身披战甲,威风凛凛地出列,声音洪亮震耳:“贼众竟敢犯我天庭!速速降来,可饶不死!”

无人答话,空中只余鼓声擂动。

苍渚的乌云团团停住,如染了墨汁一样浓重,沉沉悬在空中。

未几,那滚滚乌云中突然飞出一道刃光,直取将官面门。将官将手中神戢一挥,刃光破开。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似乎在笑,愈发响亮。没多久,苍渚的乌云从中心破开,云列盘旋,一人乘着红云降下,正是共工。

他的目光直直看向子螭,片刻,冰冷的脸上缓缓浮起一抹笑意。

第五十九章

子螭立在云车上,看着共工,面无表情。

“尔等速速受降!”将官的吼声再度响起。

共工冷笑,突然将手中长锤一挥。

戾气激荡,如水波一样冲向四周。子螭放出气势一挡,神力相撞,狂风四散。

苍渚鼓声隆隆再起,怪兽们呼啸而下,朝四周的天兵攻去。雷师鼓声一变,天兵们严阵以待,整军迎战。一时间,无数喊杀声伴着刃光响起,电闪雷鸣。

子螭在云车上沉着指挥。

天上的红痕透着炽热的光,苍渚怪兽驾着滚滚浓云不断涌出,已有不少杀了下来。地面的神仙们毫不畏惧,纷纷上前迎敌。

我心急如焚,望着共工,腾云左冲右突,奈何一团混战,无论如何也上不去。不能这样下去,我暗自咬牙,看向近处一只怪兽,朝它冲去。

突然,手被用力扯住。

回头,龙君瞪着我:“你疯了?欲自残引共工发狂么?!”

心一揪,我讶然盯着他:“你……”

龙君哼一声,咬牙切齿:“神君同我说了,有他在,不许你去!”

他话音才落,突然,我听到天空中传来一阵狂笑。

仰头望去,却见共工手举长锤,对子螭道:“今日交战,共工等候多时,可惜尚未尽兴!”说罢,他将长锤往空中一抛,随即腾云飞起,张开双臂大喝一声。长锤被一股无形的力托起,化作一道锐光直飞苍穹。

子螭面色一变,卷起罡风阻挡那锐光。

共工却冷笑,周身突然放出万丈红光,如燃起火焰。

天庭似被什么撞了一下,突然一震。

我几乎站立不稳,踉跄了一下,待抬头,却猛然看到子螭面色苍白,一手紧紧捂在左胸下。

长锤的锐光刺向天空,只听崩裂之声响起,苍穹突然出现一个黑洞,洪水奔涌而下。

“天漏了!”有仙人惊呼,霎时间,洪水在呼啸奔涌,冲向天庭。

这时,又是一震,天摇地动。

我突然明白过来,这是共工发力正将苍渚整个撞来,天地动荡,牵连到了子螭的昆仑璧。心中不再多想,我顾不得龙君的呼喝,腾云而起。

红光戾气如刀,我手中聚起所有的力量,我朝共工击去。

未到身前,我已经被一股力量掐住脖颈。

共工冷笑,赤红的双目中,满是疯狂。

“杀我么?”他笑声轻蔑:“你以为我会像那日一般失态?我今日来,也是为了亲手杀你!”说着,他的手掌陡然收紧。

我的喉咙卡得难受,几乎无法喘气。

心中却无所畏惧。

当年的共工确实聪明,可他算漏了一点。若磐是天狗,不是他;而这世上,并非无人可像颛顼当年那样将他制住。

“你……不是共工。”我咬着牙,一字字道,说罢,拼尽力气,将金匕朝他臂上一插。

共工双瞳放大,痛呼一声,松开了手。

我顾不得喘气,再上前往他胸口再送一刀。

共工张着口,盯着胸前的金匕,似乎不可置信。

少顷,红色的光芒从他周身透出,瞬间,共工四肢蜷起,重重坠下。

我连忙将那身体接住。

他的身体那样沉,我摇晃了好一会,才终于将他稳在了腾云上。

神仙们欢呼的声音如潮般涌起,天空中,我看到子螭放出神力,托起无数五彩的巨石纷纷飞起。天漏处倾泻的洪水渐渐小了,苍穹重新恢复宁静。

我看向臂弯里,他双目紧闭,似熟睡了一般。胸口,日君的金刃已经渐渐消失,完好如初。我低头注视着他的脸,轻轻抚过那眉宇。将手覆上胸口,那心跳微弱,一声一声,却似乎正渐渐恢复强韧。

突然,一股杀气从身后袭来。与我的神力相撞,手臂发麻。我忙起势转头,却不见任何人。

“当心!”一声清喝响起,白光闪过,龙君将一道刃光挡在身侧。

“可惜呢。”一个温煦地声音传来,对面,一道朱红的身影立在云上,是朱鸢。

不待我定睛,朱鸢却又突然消失,身后一道寒气袭来,我连忙乘着腾云躲开。

这样不是办法。

我放下若磐,站立起身。

神力聚起,似乎从未有过的饱满。我心里明白,此时自己要保护的东西有多么重要。

“呵呵,怪不得他老妨着大王,原来有这等深情。”前方,朱鸢现身,微笑着,双目阴鹜:“如今一同赴死大概也无所遗憾。”说罢,他气势涨起,身后突然出现一群凶神恶煞的苍渚怪物。

龙君冷哼,拔出腰中宝剑,击向朱鸢。

朱鸢不慌不忙,突然化作两人,一人拔剑与龙君相敌,一人攻向我。

会□?我心底一惊。

朱鸢手中变出一把鞭子,血一般闪着红光,破空而来。

“这是为了潋滟。”他的温和地笑,下手却招招狠戾。他身后的怪物亦呼啸而来,森冷的兵器从四面八方戳出。

我亦不客气,在空中祭出神木长藤,将那些怪物牢牢困住,再以雷电作利剑,朝朱鸢面门劈去。

朱鸢将气势一挡,才要还手,这时,只听一声怒吼响彻空中。

白影闪过,利光如电交织,朱鸢的身形突然一定,睁大了眼睛。片刻,那身体破碎开来,在空中化作一捧细沙。

我望着面前,那人看着我,金色的眼睛似明镜一般,清澄透亮。

风呼呼吹来,四周的一切嘈杂之声似乎都成了烟云。

泪水涌出我的眼眶,我害怕看不到眼前那张脸,用力地把眼睛拭净。

一只手轻轻抚过我的脸颊,将湿润带走。

久违的温暖传来,泪水却愈发止不住。

他用双手将我的脸抬起,清俊的面容如记忆般深刻。

“若……若磐……” 我哽咽着,用力握着那两只手,看着那颊边渐渐盛起的笑意,又哭又笑。

阳光扯着一道身影出现在旁边,我望去,却是子螭丛云车上下来,看着我们。

他背着光,看不清气色,却见衣服有些湿答答的。我看向头顶,那被共工戳破的天漏已经补好了。

我望着子螭,吸吸鼻子,露出微笑。

子螭目光注视着我,优美的轮廓嵌在阳光中,线条和缓。

突然,“轰”,又是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

我站在腾云上几乎也被荡得不稳,若磐一把将我扶住。

“子螭!”我看到子螭捂着胸口倒下,尖叫一声,急忙冲上前将他扶住。

子螭面色苍白如纸,呼吸急促,冷汗涔涔地从额头冒了出来。

我惊骇地抬头望去,却见上方,苍渚的红痕仍未消失,却变得透明,隐隐可见苍渚的山岭映在天空之中。震荡不断,天空像被挤压的纸片一样,渐渐变形。尘土从平地上弥漫而起,我们所处之处渐渐上升,竟与地上一切隔绝。

这时,一阵笑声从空中传来,低低的,却清晰入耳:“苍渚现世,神君可觉身上痛快?”

一个身影出现在上方,只见广袖当风,长剑锃亮,竟是广清真君!

我瞠目结舌。看向子螭,他望着那里,双目阴沉而犀利。

广清真君高高睨视着我们,面上含笑,缓缓地说:“句龙死去,神君一人维持昆仑璧,诸多辛苦,今日待老夫来为神君解去。”

“放肆!”一声怒喝传来,龙君杀气腾腾跳上云头,拔剑指向广清真君:“叛贼!吃我一剑!”说罢,剑气化作无数刃光,刺向广清真君。

广清真君却不紧不慢,将手中宝剑一挡,龙君闷哼一声,突然向后退出数十丈。

“拿下!”护卫子螭的天庭将官一声令下,周围天兵朝广清真君杀去,广清真君将手一挥,乌光闪过,众兵士惨叫,竟有不少在空中散神而亡。

一阵刺耳的笑声又从广清真君口中发出,却怪异得很,时而变作另一个声音,我一听,心中一沉,分明是相柳!

他看向若磐,忽而低低长叹一口气:“我一心助你,可终不能成事,奈何!奈何!”

若磐盯着他,面无表情,双手紧攥成拳,周身腾腾涨起气势。

“不枉老夫一番心血,心愿终于得偿!”广清真君,不,相柳仰天而笑,说罢,他浑身黑光迸发,卷起扶摇冲天而上。闷闷的巨响传来,如万古擂动,苍渚的红痕刺目,一团巨大而幽暗的光从空中缓缓降下。

相柳嘶声狂笑,飞身腾空,举起两臂立于光团之下:“此刻之后,天地易主!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那是什么?”龙君不顾身上的伤,睁大眼睛问。

“共工的神力。”若磐走过来,看着我很子螭,平静地说:“它被人重新收起了。”

我惊得无法言语,再看向子螭,他眉头紧锁,牙齿深深咬在唇间。

一切倏而明了。

为何我总觉得广清真君的气势似曾相识,为何相柳能到天庭来,这二人竟早已合为一体!

他袭击我的目的,全在于引我诱使共工分裂,以得到共工的力量。

柳在空中大笑,披发跣足,忽而身形暴涨化作巨蟒,吞噬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