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座不久,顾德林开口问:“科林陛下将阵法分解原理命名为普里莫分解法,是因为曾经阅读普里莫的手札?”

樊冬点点头。确实是这样没错,普里莫老头没兴趣教他,直接给他扔了点阵法给他拆分练习。这样算起来,的确是他研读普里莫老头的手札时参悟出来的。

见樊冬不像在说谎,顾德林心里有些失望。从飞行器上的阵法他看出了许多普里莫描画阵法的习惯,如果樊冬真的是从手札上学来的话,有相像的地方非常正茬。

明知道普里莫已经死去那么多年,普里莫死去的时光已经足以让一个势力从兴盛走到衰败,足以让一个帝国从鼎盛走到没落,但是他总还有着天真的幻想,幻想着普里莫还活着,普里莫还存活在这个世间。

哪怕是一抹再小不过的死灵,都比普里莫就那样消失得无影无踪更能让他接受。

那样一个人,怎么会那样无声无息地死去?

顾德林神色莫测。

他说:“能把那些手札给我看看吗?”说完他意识到自己这个要求有点过分,又补充了一句,“我可以用同样价值的东西来交换,而且不用你还。”

樊冬笑了笑,说道:“在顾会长心里,它们价值多少呢?”

顾德林对上樊冬的目光,心脏蓦然一缩。被人抓住弱点的感觉并不好受,而他对普里莫的关注已经让樊冬心生警惕。是啊,这个“同样价值”怎么去估量?樊冬从中参悟的普里莫分解法,可是让阵师公会彻底重振的契机!

这样一个契机,价值如何?

即使不说它本身的价值,光说它对于他来说的意义,又价值如何?

顾德林笑了起来:“科林陛下果然是聪明人。”简简单单一句话,已经堵掉了他接下来的所有话语。

一顿饭吃得很安静。

海柔尔和她的副官吃完后,向樊冬提出邀请,说想去看看莱恩帝国战士们怎么为锻造师践行。

樊冬欣然应允,并邀请顾德林一起前往。

海柔尔很快看到了热闹的战士训练塔。

别具贝尔帝国风情的建筑刚刚建起没多久,却与周围的风景融合得极好。莱恩帝国的锻造师们勤快而好学,而且有着极佳的包容能力,能以最精妙的设计让外来建筑和莱恩帝国的建筑融为一体。

践行宴会设在战士训练塔内外,意义非常大。从来没有接触过训练塔的莱恩族锻造师居然能在短短小半年内掌握建造方法,足以令贝尔帝国的锻造师们惊讶不已。小半年相处下来,他们对这个一向以软弱文明的国度有了全新的了解。

他们并不弱小,正相反,他们有着十分坚韧的性格,能吃苦,肯下苦功夫,比贝尔帝国大部分年轻人要强得多!

贝尔帝国的年轻人在他们这个年纪,都忙着寻找伴侣,希望能在生育期尽快诞育儿女。而错过了生育期的贝尔族人,在贝尔帝国属于最底层,只能做一些别人都不愿意做的事情。

比如,成为一名锻造师。

有位年迈的贝尔族锻造师看着周围一张张热情洋溢的笑脸,眼角不知道为什么变得湿润起来。他转开头,抹掉了眼角的眼泪。

莱恩帝国,曾经也并不那么平等,他们会将无天赋者送去当奴隶。所有人都将那一切当成理所当然,而不会去考虑位于最底层的人的想法,甚至可以说,没有人会把最底层的人当人看。

可是,科林·莱恩的继位以后告诉所有人,这样的想法是错误的。科林·莱恩并不害怕王位不稳的危机,一力废除了这种荒谬的做法。从此,奴隶也成为了拥有尊严和人格的普通人。

这样的帝国,怎么会弱小呢。

它有一位能认清错误,并且敢于去改正错误的国王。

相比之下,贝尔帝国散发着一种陈腐的气息。而他们,始终生活在这个正在走向腐朽的国度!

锻造师们并不明白自己此刻心中种下的是什么种子。

呆在莱恩帝国的这段日子,让他们体会到自己的重要性,也让他们体会到作为一个“人”应该获得的尊重和尊敬。是啊,凭什么他们一心一意为他们改良战士训练塔,得到的却是他们的轻蔑和炫耀?

就因为他们没能使伴侣诞育子嗣,所以他们不得不让出地位,让出妻子,让出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成为最底层、最没有尊严的人吗?可是,他们并没有那么弱小啊!

虽然在贝尔帝国他们出不了头,但是他们的实力放在其他任何一个帝国都不算弱。

一个疑问悄然钻进所有贝尔帝国锻造师的心头。

他们要回去吗?

那里没有他们的家园,没有他们的伴侣,没有他们的朋友。他们所有的朋友都和他们一样地位卑微、饱受冷视,只能挨在一起互舔伤口。

但是,他们真的有那么弱小吗?

不,不是的,他们也能让人尊重,他们也能让人景仰,他们也能获得友谊和爱情。只是从来没有人想过迈出这一步而已,他们像是被上了发条的傀儡,帝国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

真的没有别的路可以走吗?

不,不是,只是他们没有想过。

其实路是有的,就在眼前,就在这个充满包容的国度。这个国度的人们热情而好学,和他们在一起时,他们感到无比快乐,仿佛重新找回了人生的意义所在。

人活着的意义,难道是为了诞育子嗣吗?

两个人真心相爱,没有儿女难道就那么重要吗?

为什么他们必须和伴侣分离,让她们去生育别人的儿女?为什么国王陛下却能拥有一个又一个的女人,从来不与别人分享?

一直以来就存在的事情,一定就是对的吗?

不,不是的。看看吧,看看莱恩帝国的一切,看看科林·莱恩是怎么做的。错了,就要改!不管有多难,不管会不会动摇自己的地位,都要改!

锻造师们三三两两地走近,交换着简单的眼神。虽然谁都没有说话,但他们都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想法。在看到海柔尔的时候,最为年老的锻造师站了出来,迎上去说:“海柔尔少将,您来了。”

海柔尔说:“是的,葛布先生,我来接你们回贝尔帝国。”

那位名为葛布的老锻造师摇摇头,两条腿像扎了根似的,稳稳地钉在海柔尔面前。他挺直腰杆,昂然开口:“海柔尔少将,请您饶恕我们的失礼。我想,我们不会回去。我们都希望能留在这边,拜托海柔尔少将替我们回去告知陛下和瑞尔殿下。”说完他又面带讽刺,“噢,陛下一定不会管这种小事的吧。”

海柔尔愕然。

爱德华带医师们撤离贝尔帝国时非常顺利,海柔尔还以为自己这一趟也会很轻松。

没想到葛布居然会这样说!

这让她感觉有点难堪。

他们是商量好要为难她吗?可是她并没有得罪过他们啊!

海柔尔脸色不太好看:“葛布先生,这是您的意思还是所有人的意思?”

听到海柔尔质问的语气,已经围拢过来的锻造师们都往前迈了一步,把老葛布护在中央:“海柔尔少将,这是我们所有人的意思。”

海柔尔感觉有什么东西正悄然发生,她能感受到它,却无法确定它到底是什么。

海柔尔说:“你们确定吗?即使你们这样做会被定义为叛国?”

叛国这个词敲在了所有人心底。

叛国吗?

可是他们有过国吗?有过家吗?

老葛布最先回过神来。他转向锻造师们,沉声说:“你们可以选择回去。”回去继续过以前那样的日子,回去继续过因为无法让伴侣生育子嗣而被夺去伴侣的日子,回去继续过那些代代都一样没有人觉得有半点不对的日子——

想回去的,就回去吧。

老葛布并没有把话说出口,当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深深的悲哀。他既不像刚刚成为他们这样的人那样愤懑,也不像早已麻木的人那么安之若素、随波逐流。他快要老死的心脏还在顽强地跳动着,在体会过另一种人生之后,蛰伏在心底的渴望和追求统统破土而出。

他想要的,非常简单啊。

他想要像个人一样活着。

他想要被承认作为一个人的价值。

他想要的,就是这么简单。

可是帝国没有给他,更不给他争取这一点小小的渴望的机会。

老葛布转头望着海柔尔。

他说:“海柔尔少将,你今年还要继续更换伴侣吗?”他一字一字地询问,“你还记得你曾经那几位伴侣的模样吗?”

海柔尔握紧拳头。

老葛布说:“那样的伴侣,能够被称之为伴侣吗?”

见识过世间存在的美丽的爱情之花,那样的关系还能被称为伴侣关系吗?

她的身体已经调养好了,今年要更换一位强大的、健壮的伴侣,生下一个或两个孩子,让他们和自己一样把贝尔族的血脉延续下去吗?

如果生育不再困难,这一切还要再继续下去吗?

海柔尔觉得自己周围的空气乍然被抽空了。从小到大认定的事实,正一点一点地崩塌在眼前。

但她不能让它崩塌。

海柔尔坚定地说:“会,当然会,这是我们的使命。”她倔傲地挺起胸膛,一字一字的回道,“我会将你们的意思转述给陛下和瑞尔殿下,你们好自为之!”

说完她转过身,越过樊冬和爱德华几人,头也不回地离开这个令她感到窒息的地方。

第一八五章 悲秋伤春

目睹整个过程的樊冬表示自己很无辜。

当初废除奴隶制,他真没想那么多,只是不想自己朋友再背负着奴隶的阴影。同时也想借此机会团结一切能团结的力量,把帝国上下整合起来。

要说用什么伟大的情操感染人,樊冬还真没考虑过。莫非他的“被动技能”越来越强大,范围越来越大了?

樊冬没有拯救世界的野心,可既然老葛布等人选择了莱恩帝国,他自然不能让他们失望。他上前握住老葛布长满老茧的手,说道:“很高兴你们选择莱恩帝国,现在莱恩帝国正需要你们这样的人。就在最近,莱恩帝国迎来了一批新朋友,他们会在我们莱恩帝国落户——如何建设新城镇,需要你们这些专业人士来规划。”

老葛布知道自己这个选择无疑是一场赌博,他们已经压上所有赌注。

听到樊冬的话,老葛布心中大定:“陛下放心,我们一定会全力以赴。”

又多了一批助力,樊冬心情十分愉悦。也许接纳老葛布等人可能会得罪贝尔帝国,但他坚信一句话,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莱恩帝国只是展示最普通、最真实的一面,已经能吸引老葛布等人留下,说明贝尔帝国根本留不住人!随着民智渐开,会有越来越多人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并不美好,也并没有那么理所当然。

只要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处境可以“改变”,那么曾经坚如岩石的壁垒会轰然崩塌!

坚固的堡垒适合从内部击破。

樊冬为贝尔帝国准备了一点小礼物。

这点小礼物在医师们出发时就已经准备好了,她们以心理治疗为由,在医师公会建立了放映室。放映室是仿造后世电影院去建设的,气氛十分美好。里面存着的影片也十分美好,是这两年来樊冬指导拍摄的各种爱情片,伦理片,以及一些探讨人性与自由的片子…

这些东西本来是樊冬闲着无聊瞎折腾,让人拍来给大伙找找乐子洗洗脑的。莉莉丝医师她们动身时灵机一动,把存着影片的幻影石都捎上了。

她们将它称之为“种子”。

现在,种子已经种下了。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只要有人意识到“改变”的可能性,自然会有人把“种子”挖出来,让它们生根发芽,长出美丽漂亮的花朵。

最初把医师们派过去,樊冬是真心实意想和贝尔帝国建交。会允许医师们带上“种子”,想的是为贝尔帝国进行“人性启蒙”,毕竟是自己的盟友啊,怎么能让他们继续闭锁下去!

咳咳,他这人纯洁滴很,纯洁滴很,绝对没有坑盟友的意思!

眼看“启蒙”效果良好,樊冬愉悦地折返王宫,处理凯希送来的文书。

等正事都处理完了,樊冬屏退所有人,将普里莫老头喊了出来。

普里莫老头坐在樊冬肩膀上,斜眼睨着樊冬,意思是“你个混小子最好真有事否则的话打扰我者死”。

樊冬已经习惯了普里莫老头这态度,他说:“那个顾德林会长,你真不和他见见面吗?我看他是冲着你来的。”他把和顾德林的对话简单转述了一遍,转头瞅着普里莫老头。

普里莫老头在樊冬查出自己的死和顾德林有关时非常生气,可后来渐渐查明那一切和顾德林没多大关系,普里莫老头心里挺犹豫的。顾德林曾经是他最重要的人,在他活着的时候,顾德林操心他比操心自己还多。

而他呢,总觉得顾德林有点烦。

后来孤独地在丹炉里呆了好几十年,许多事情都渐渐看淡了,有些事却越来越清晰。在收纳戒指里感受过顾德林的情绪波动,普里莫老头觉得还是不要见了吧。

反正最后都是要告别的,为什么要见呢?见了只会多一重伤感,多一重痛苦,多一重负担。

气氛陷入了沉默。

樊冬注视着普里莫老头许久,才缓缓开口:“我觉得您不应该替他选择。”他看着普里莫老头,“有的时候哪怕只能见到一丝残魂,对于别人来说都是天大的喜事。”

樊冬语气淡淡,普里莫老头的心脏却蓦然一缩。

如果让顾德林选择要不要见现在的他,答案是什么?答案很明显,顾德林只会选择见他!

不管他有没有机会复活,不管他能不能变回一个正常人,顾德林都会选择相见。

只要活着就好。

有时候人的愿望就是这么卑微,不管以什么方式活下来,只要对方还存在于这个世间就是天大的幸事。

樊冬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心里有着的也是这样的想法,无论章擎记不记得他,无论章擎是不是依然是当年的章擎,只要他还活着就好。他不介意爱德华的不择手段,不介意爱德华过分的占有欲,对于经历过生死离别的人来说,哪怕只能抓住一丝残灰,他也会视之如珍宝。

樊冬坚信感情是相互的,虽然如今的爱德华并不是每一处都让他喜欢,但他们之间还有那么漫长的未来,一切都可以慢慢改变。

相信顾德林也一样。

更何况普里莫老头并没有失去记忆。

即使没有了身体,普里莫老头依然是当初那个厉害无比的“奇迹之手”。他有着天才的思维,随手拿出一样东西都能让整个时代往前迈进一步。樊冬有想法,普里莫老头有技术,两者一结合才有了如今的好局面。

这样的普里莫老头,和当年的他又有什么区别?

相信如果顾德林知道了,一定会高兴的。

樊冬不客气地刺了普里莫老头一句:“你不是觉得没法面对他吧?”

普里莫老头梗着脖子,吹胡子瞪眼地骂咧:“我没什么没法面对他?!”

樊冬说:“明明人家那么喜欢你,一直都记着你,你却怀疑人家是祸害你的凶手之一。虽然你没有当面质问他,心里却已经质问了无数遍,现在事情逆转了,你那为数不多的良心一定非常愧疚吧?”

普里莫老头怒道:“放屁!”

还真给樊冬说着了。

普里莫老头这一百年来都呆在药炉里,唯一让他经常想起来的人正是顾德林。可在他被樊冬唤醒之后,武断地把顾德林当杀死自己的人来看待。这对于苛求完美的普里莫老头来说是无法容忍的。

他怎么能怀疑自己最重要的人?

他怎么能在怀疑过自己最重要的人以后又大咧咧地出现在对方面前?

这种无耻的事情,他好像做不到,他又不是樊冬!

樊冬不干了:“喂喂,老头,你腹诽的时候能隐蔽点吗?我都知道了!”

普里莫老头一屁股坐到樊冬的肩膀上,长长地叹了口气。他说:“那你是觉得我应该见他?”

樊冬说:“看他对你来说重不重要吧。如果是我,即使是听到一个陌生人等了我一百年,我也会感动一下。你的话我就不知道。”

普里莫老头说:“你觉得我残忍?可是去见他不是更残忍吗?我是不可能再复活的了,再见几面又如何?最后还是会分离,还不如别见,别让他知道我还曾经成为死灵。”

樊冬说:“我还是那句话,你不应该替他选择。他无法承受再次别离的痛苦,难道就能承受希望一点点熄灭,陷入永远无望的绝望里?”

普里莫老头默然。

是这样吗?

普里莫想起他和顾德林的相遇。

那真是个倔强的男孩,他越看越觉得男孩像自己,所以邀请男孩和自己同行。

他们一起走过千山万水,一起讨论出无数新奇的阵法与丹药。

那个时候他觉得非常快乐,感觉找到了能和自己灵魂比肩的人。

可是渐渐地,他觉得顾德林变了,变得功利,变得在意外物,变得虚荣和贪慕权势。他越来越觉得不耐烦,开始甩开顾德林一个人四处游历。

山变回一个人的山,水变回一个人的水。

顾德林很快发现了他的转变,急切地追了上来。只是他们之间再也没有最开始的欢喜和愉快,再也没有最开始的默契与契合,他们开始争吵,开始冷战。

一步步走来的情谊,一点一点被磨平。

在他出意外之前,正好和顾德林吵了一架。他准备去泰格帝国喝喝酒,和新认识的朋友聊聊天说说话。

如果他没有死,他和顾德林之间的情谊也许早就走到尽头了吧。

这些心情,樊冬又怎么会明白?

樊冬:“…”

很多时候他和普里莫老头建立的是精神联系,普里莫老头的想法会直接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感知到普里莫老头那句“樊冬又怎么会明白”,樊冬觉得这老头儿的脑袋一定被什么东西糊了。

这种画风一点都不适合他这个被称为“奇迹之手”的家伙好吗!

牛人就是牛人,牛逼大发之余还有时间悲秋伤春闹别扭!

樊冬决定不理他了:“你爱见不见,我不管了。”

普里莫老头:“…”

见樊冬真的去琢磨别的东西不再搭理自己,普里莫老头在原位坐了一会儿,开口说:“好吧,你把他找过来。”说完他又昂起脑袋补了一句,“我这都是为了你,如果他愿意留在莱恩帝国对你来说好处多大!”

樊冬:“…真是谢谢您了!”

第一八六章 重见

顾德林不在王都,他在王都附近一处草原上静静站着。风,从四面吹来,忽东忽西,忽南忽北。作为斯莱克族人,顾德林虽不如灵草师那样能直接和灵植交流,站在草木之中却能感受到草木们的友好。

曾经,他是族里人人厌弃的存在,他的父母是罪人,他是罪人的儿子。罪人的儿子,能活着已经很不错了,哪还能奢求别人的善意。他只能往外跑,跑到草原上,跑到森林里,一个人独自徘徊。他没有放弃,他向森林和草原里的所有东西学习,作为斯莱克族应该知道的东西他都知道,不应该知道的他也知道。

原本以为日子会这么孤独地过下去,他却遇到了普里莫。

普里莫不是一个温柔的人,他有点冷酷,又有点顽固。可是他想跟他走。

于是他们一起走。

他们一起走过千山万水。

普里莫冷漠孤僻的表象下,有着一个闪光的灵魂。他从来不会对谁好,也从来不会对谁坏。他有时会开些恶劣的玩笑,面上却一本正经,好像自己正在说实话一样。每到这个时候,普里莫的眉毛和唇角会微微扬起,开个玩笑是普里莫为数不多的兴趣之一。

可是很少人能看出普里莫在开玩笑。

他看得出来。

他花了比普里莫多千倍百倍的努力,以求自己能跟上普里莫的步伐。普里莫一直看在眼里,却没有说什么。有一次他实在太累了,趴在桌上直接睡着,醒来时他看到普里莫坐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

普里莫对他说,你不用这么努力。

他当时想,能听到这句话他已经可以满足一辈子。

只是人总是不满足的,越是了解普里莫的才华,他越想让所有人了解普里莫有多出色。他希望所有人都尊敬普里莫、仰慕普里莫,愿意为普里莫做更多事,而不是在有求于普里莫时才找上门重生影后传奇。

这是普里莫应得的。

有了这样的想法,他想尽办法为普里莫扬名。

回想起来,当时的他就像个上蹿下跳的小丑。普里莫明显不喜欢这种事,只是为了满足他才肯稍稍配合。为了他的“扬名计划”,他和普里莫渐渐有了分歧,他从来没问过普里莫想不想要,一心觉得自己是为了普里莫好。然后因为普里莫不愿接受这从来不需要的“好”而感到委屈难过,一次次和普里莫争吵个不停——

直至普里莫的死讯传来,他才意识到自己错得多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