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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怀武不敢再问。

他觉得,女生是这样一种奇妙的生物,她们会无缘无故的生气,无缘无故的不开心,在她们不开心的时候,说什么都是错的。

顾晓曼的确不开心。她摊开自己的试卷,手握成拳,在卷面上捶了一下。

蒋正寒仗着自己视力好,窥见了顾晓曼的试卷分数,他把这个结果转告给了张怀武:“顾晓曼的语文成绩,好像是132。”

“一百三十二?”张怀武简直惊呆了,“她怎么能把语文考得这么高?”

蒋正寒回答道:“夏林希的分数,应该更高。”

“这可不行,这些女生太嚣张了,”张怀武拿起自己的试卷,“下次月考我们要好好发挥,挽回男人的颜面。”

蒋正寒看着自己不及格的成绩,内心也泛起了一丝涟漪:“我们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

张怀武叹了口气:“我说真的,你不能给自己留这么大的上升空间。”

第四章

电风扇吱呀旋转,窗外蝉鸣闹耳,教室里人声鼎沸,但在下一秒,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语文老师推门而入,脸色不是很好。

对于任务繁重的高三学生而言,语文当属六门主课里最亲切的一门,尤其当教授语文的老师健谈又风趣时,这门课的魅力就到达了一个顶峰。

江明一中的高三尖子班,刚好有一位这样的语文老师。

这位老师全名赵宁成,年纪大概三十岁上下,毕业于名牌大学中文系,写得一手极漂亮的毛笔字。在他的课堂上,寸寸光阴如梭飞逝,从没有数理化的漫长,好像刚上课十几分钟,下课铃就打响了。

可想而知的是,赵宁成人气很高,他不仅在学生心目中占有一席之地,也很受校方领导的厚爱和器重。

下午四点三十五分,赵宁成站上了讲台。

他左手翻着教案,右手拿着粉笔,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身形瘦高但很匀称,像是老照片上的年轻人。

赵宁成说:“今天不上新课,拿出你们的月考试卷,我们来通过订正题目,总结一下常考题型。”

台下响起一阵翻卷子的声音。

“我们倒着讲,先讲作文,”赵宁成道,“这次的作文题目叫做《拒绝平庸》,可以归纳到励志类作文里,相信大家早有准备。”

他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了作文分类。

“夏林希的作文得了满分,”赵老师看向夏林希,“我们先来鼓个掌,再请夏同学给大家念一遍。”

教室窗扇半开,吹进来一阵温热的风,班上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好比一曲热烈澎湃的赞歌。

夏林希的座位在后排,许多同学扭过头看她,等着她从原位站起,朗诵一篇满分作文。

然而夏林希却说:“对不起老师,我找不到我的试卷了。”

赵宁成笑了笑,然后问:“你没发到试卷?”

“我把卷子放在桌上,”夏林希俯身向下,抱起桌上的一摞教材,“结果它不见了。”

赵宁成便道:“你再找一找,找不到就算了。”

夏林希拉开书包拉链,把书包掀了个底朝天,座位上一片凌乱,唯独不见她的试卷。

教室里安静了一分钟,就有几个学生开始闲聊,聊天内容无非是“你昨晚睡了几个小时”,或者“你今天打算做多少题”,这种毫无意义的闲扯,多少能缓解一部分压力。

当然更重要的是,比起凶神恶煞的班主任,赵宁成的脾气好了十倍不止。在他的语文课上小声说话,向来是一件被默许的事。

夏林希听见同学窃窃私语,更希望下一秒就能翻出自己的试卷。

她有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倔劲,和一颗势必要做到最好的好胜心,原本单纯一件找卷子的事,此刻已经演变为必须完成的任务。

夏林希把抽屉里所有东西掏了出来,一把堆在课桌的桌面上,发出一声铿然的重响。

整个教室陷入片刻的沉寂。

老师对好学生总是格外包容,赵宁成也不例外,他站在三尺讲台之上,面朝全班同学问道:“哪位同学看见夏林希的试卷了?”

大家纷纷摇头说没有。

“看来今天缘分不够,”赵宁成说,“夏林希你可以先坐下。”

夏林希抱起书包,坐回了原位。但她并未放弃,仍在低头乱找。

赵宁成敲了敲黑板:“我们继续剖析题目。我和大家说过很多次,写作考的是什么?是抓住出题人的意图,所以写作文一定要学会分类,要准备自己的句子。而这次月考的作文,可以归纳为常见写法的第三种,我曾经给大家总结过…”

蒋正寒无心听讲,他看着前排的夏林希,不太明白好好的东西怎么能不翼而飞。

他用手指敲着桌子,侧过脸望向窗边,刚好对上陈亦川的视线。

教室内共有四盏吊扇,分别悬挂在中轴线两旁,地处偏僻的同学往往无福消受——比如坐在窗边的陈亦川。

在这个炎热的下午,他只能自己扇风,用那种厚薄适中的东西,创造一些流动的空气。

陈亦川一边用作业本给自己扇风,一边对着蒋正寒露出一个微笑。

蒋正寒挑眉,顺手将自己的答题卷翻了个页。

语文答题卷共有两页,但是翻页完毕后,蒋正寒发现他有三页。

最底下的那一张,赫然印着夏林希的名字。

夏林希显然练过硬笔书法,而且是很用功很刻苦地练过。她的字迹非常工整,也非常干净,一撇一捺堪称赏心悦目,一眼望去像是用钢板刻成。

这样出类拔萃的字体,加上引经据典的内容,几乎是高分作文的标配。

有那么一瞬,蒋正寒想把这份试卷私藏。

但是蒋正寒是一个坦荡的人,他自问没有偷拿夏林希的试卷,更不存在什么偷藏。于是他准备把卷子还给夏林希,和她解释一下来龙去脉。

可惜蒋正寒忽略了他的同桌张怀武。

张怀武无精打采地盯着黑板,眼角余光瞥见了蒋正寒的课桌,蒋正寒写得一手.狗爬字,张怀武当然是知道的。

不过如今,那一手.狗爬字不太对劲,没有从前放荡不羁的气质,只有一片铁画银钩的意韵。

张怀武察觉有异,就眯起了眼睛,凑过去一看,马上斥责道:“我说正哥,这试卷怎么在你这儿,还给人家赶紧的!”

言罢,他还推了蒋正寒一把。

张怀武刻意压低了声音,赵老师当然听不到,但是夏林希听到了。

夏林希回过头,对上蒋正寒的双眼。

她问:“你拿的?”

蒋正寒没有回答,他直接把卷子还给了她。

夏林希一把拽过试卷,问道:“你不能好好借吗,非要偷偷摸摸地拿?”

“不问自取就是偷,”顾晓曼目睹事件全程,想到刚才找疯了的夏林希,她也恶狠狠地说:“活该不及格。”

活该不及格。

蒋正寒低头看着自己的试卷,上面的六十二分此刻有点触目惊心。

就连张怀武也恨铁不成钢:“刚才夏林希找了那么久,你怎么都不吱一声啊,她站在座位上挺尴尬的,人家还是个优等生,和我们这些厚脸皮的不一样…”

“如果我真的偷了,肯定会直接装进书包里,不会摆在桌面上,”蒋正寒反问道,“陈亦川发了三张答题卷给我,你信不信?”

夏林希转过脸,马上回答:“我信。”

顾晓曼先是一愣,又立刻辩解道:“信什么啊,他无凭无据的,简直乱泼脏水。”

“好了,别争了,”夏林希握着一支圆珠笔,故作大度道,“丢一张试卷而已,找回来就算了。”

算个屁。

夏林希在心里腹诽,好你个陈亦川,让我在语文课上丢脸。

此时距离下课还有二十多分钟,赵宁成已经讲到了诗词鉴赏,他旁征博引举了几个例子,又刚好走到了陈亦川的座位旁。

月考试卷上有一道题目,叫做“分析《项脊轩志》的最后一句话”,赵宁成顺手敲了敲陈亦川的课桌,让他站起来回答问题。

赵宁成道:“请你为大家赏析《项脊轩志》的结尾句——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矣,今已亭亭如盖也。”

陈亦川放下试卷,身形笔直地起立,答道:“作者把悼念亡妻的哀思寄托于一棵枇杷树,利用移情于物的手法,表达物是人非、光阴易逝的中心思想,充分体现作者对亡妻的缅怀与爱慕。”

“很好,”赵宁成表扬道,“类似于移情于物,触景生情,托物寄情的关键词,同学们至少要写一个,答题方法可以参照陈亦川。”

陈亦川讲出标准答案,就稳稳当当地坐回了原位。

夏林希很不服气。

她说:“这种答案,不是人人都会写的么?”

蒋正寒略微前倾,低声接了一句:“我不会。”

夏林希回道:“我不信。”

蒋正寒为证清白,就把自己的试卷递给了她。

夏林希翻开卷子一看,只见《项脊轩志》的结尾句赏析中,蒋正寒是这么写的:这句话非常感人,作者当时很可能写哭了。

这句话非常感人,作者当时很可能写哭了。

夏林希默不作声,为蒋正寒的诚实而感到震惊。

她转过脸,用一种探究的目光看着蒋正寒,或许并不需要探究——他本来就是傻的。

夏林希在心中胡思乱想,然后翻开整张答题卷,又见蒋正寒的作文分数惨不忍睹,几乎是一个闻所未闻的低分。

作文题目《拒绝平庸》,蒋同学是这么开的头,他在试卷上写道:人人生而不同,平庸是一种常态,也是一种异态,根本无法拒绝。

哎呦我去,竟敢反驳题目,这人没救了,夏林希心想。

但是比没救更可怕的是,夏林希竟然觉得他讲的有点道理。

她合上他的试卷,原封不动地还给他,又听蒋正寒问:“你觉得我写的对么?”

“百分之四十一是对的,”夏林希道,“你的成绩是六十二,除以总分一百五,结果是零点四一。”

蒋正寒笑了一声,好像并不生气。

他说:“确实是这样。”

第五章

语文课结束后,全班躁动不安。

下午最后一堂课已经上完,只要班主任再来晃一圈,大家就能开开心心地回家了。

今天是礼拜六,明天有一整天的假,同学们难免兴奋了一点,回家的念头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大家纷纷收拾起了书包。

然而没过多久,班主任就过来宣布了一个噩耗。

“下个礼拜一,要举行高三年级家长会,时间定在下午六点,”何老师道,“这次家长会相当于一次高考动员大会,对各位同学来说非常重要,所以啊,你们的家长务必参加,不能缺席。”

他站在讲台上,直言不讳道:“我丑话说在前头,要是有谁的家长没办法来,又不和我打招呼,那么礼拜一过后,这些同学就不用来上课了。”

这次高三月考,班上同学的成绩普遍不太理想,于是今天放学之后,大家的心情都比较低落。

傍晚时分,倾颓的夕阳洒下漫天的红光。

学校门口停满了私家车,将整条长街变成了单行道,夏林希推着自行车走出门外,低头看了看表,差不多六点了。

耳畔充斥着汽车鸣笛,她穿着宽松的校服,骑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飞驰在回家的路上,疾风从袖口掠过,钻进衣服的后方——她觉得背后很可能鼓起来一块。

天气依然炎热,远方却有火烧云的盛景,连绵的云絮被霞光染红,交织成波澜壮阔的纹理。

那些鳞次栉比的居民楼房,拔地而起的摩天大厦,光影璀璨的霓虹灯,都好像被笼罩在巨大的穹幕之下,充当浑然不同的背景板。

穹幕下没有粉墨登场的小生,只有来来往往的行人,各自为生活劳累奔波。

直到天色变暗,夜幕降临,居民楼里亮起灯火,回到家的人放下皮包,脱掉鞋子,想起白天遭的那些罪,似乎也不值一提了。

夏林希的妈妈正是以这样一种状态,坐在沙发上等着她的女儿回来。

她打开电视,随手翻着报纸,一边看时事新闻,一边记下股票指数。厨房里有人忙前忙后,爆炒青椒牛柳,油烟穿过房门,路过走廊,一路飘进了客厅。

她被呛了一下,低头咳嗽。

夏林希刚好在这个时候回家,她站在玄关处换鞋,背着偌大的书包,也跟着打了一个喷嚏。

妈妈立刻站起来,走到厨房门口:“你开油烟机了吗,味道有点大了。”

夏林希的爸爸拿着锅铲,一边炒菜一边回话:“这不开着了么,马上就炒完了!”

他做菜很利落,装盘更利落,大约五分钟以后,桌上摆了三菜一汤。

凉拌黄瓜,素炒西兰花,爆炒青椒牛柳,和一盆豆腐鲫鱼汤。

米饭也是金银饭,大米小米混在一起煮,据说更有营养,很适合用脑过度的学生。

夏林希捧着碗,刚盛完一碗饭,又拿勺子去盛汤,她妈妈筷子一停,开口道:“别吃汤泡饭,再去拿个碗,汤泡饭伤胃。”

“孩子愿意吃啥你就让她吃吧,”夏林希爸爸说,“我把鲫鱼都煮烂了,加了不少醋,也不会被鱼刺卡着。”

夏林希的妈妈没有说话,她放下筷子站起来,走到厨房拿了一个碗。

坐回原位之后,她用这个碗给女儿盛汤。

餐厅悬挂着一盏水晶吊灯,那光色倒映在鱼汤上,似乎有粼粼的波纹,夏林希低头喝了两口,忽然想起有正事,于是说道:“下个礼拜一的傍晚六点,有一场家长会。”

“礼拜一傍晚六点?”她的爸爸说,“正好我有空,我去参加。”

夏林希一边扒饭,一边答了一声好。

夏妈妈给女儿夹了一筷子的菜,接着问了一句:“你们班上是不是有一个叫张怀武的男生?”

“他的座位在我后面,”夏林希答道,“他的年纪比我们都小,好像跳了两级。”

汤碗见底,露出雪白的鱼肉,夏妈妈又忙着给女儿盛汤:“我们公司新来了一个司机老张,他的儿子叫张怀武,也在江明一中上学。今天听他谈到儿子,一问,果然和你在一个班。”

夏林希爸爸问:“那孩子成绩怎么样?”

妈妈回答:“和我们小希比,肯定是比不了。”

“那还跳什么级,”夏林希爸爸说,“不如老老实实念下来。”

夏林希用筷子挑鱼刺,把鱼肉拌进了饭里,她妈妈见状,又夹了两块西兰花:“你别光吃肉不吃菜。”

夏林希只好先吃西兰花,再吃鱼肉牛肉,所谓先苦后甜,莫过于此。

她的妈妈也接着说:“那个张怀武成绩不行,你别和他走得太近,高三最后一年了,你好好保持,争取进清华。”

夏林希点头,没再说话。

晚饭后,她提着书包走进了房间,打开卧室的壁灯,在柔软的单人床上躺了一会。

没过多久,客厅传来压抑的争吵声。

先是她的爸爸说:“孩子上高中以来,哪次家长会不是我去的,她现在已经高三了,你有空露个脸行么,林总?”

林总两个字,像是一种嘲讽。

夏林希的父亲姓夏,母亲姓林,她名字里那个希字,代表父母的希望。

不过她本人并不这么想。假如没有她,父母应该很早就会离婚,各自过上更好的生活,而不是互相捆绑和指责,在每个来之不易的休息日大吵一架。

“下个礼拜有客户,我们又要谈单子,”夏林希的妈妈开口道,“你参加她的家长会,我负担她的学费,互不干扰可以吗?”

夏林希爸爸沉默片刻,答非所问道:“我们厂子里也不清闲,但是大家知道我女儿高三,凡事都会行个方便。”

“所以你们工厂发给你的钱,堵得上家里的开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