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导员笑道:“就算我相信你们,网民不相信啊。”

而今,当他面对蒋正寒,也是一样的措辞:“你看过我们学校的官方微博了吗?就算老师相信你,别人不信怎么办呢。”

导员的办公室,是一个单人间。墙角放着盆栽,墙上挂着油画,桌前两杯咖啡,此刻正冒着热气。

“尝尝咖啡吧,是你们一位同学的爸爸,从英国伦敦带回来的,”辅导员用勺子搅了杯子,抬头看向面前的蒋正寒,“比国内的雀巢好喝。”

蒋正寒没碰咖啡,他开门见山地问:“老师的意思是什么?”

“我们学校的官博,下面的评论不能看了,”辅导员咳了一声说,“还有三个月,就是大学招生,你这个时候出事,对学校影响多不好啊,是不是?”

他放下了咖啡杯,手指点着桌子道:“你还是一个学生,你不想惹麻烦,学校也不想。最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蒋正寒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导员的话。他本来还想解释两句,不过听明白导员的意思,便不打算多费口舌。

辅导员对他的配合感到满意,笑着说了一句:“我呢,想出了一个解决办法。先别等XV公司的裁决,你写一封道歉信,发表在自己的微博上,算是对这件事有个交代吧。”

蒋正寒还是没生气,他似笑非笑地回答:“交代一件没做过的事?”

辅导员安抚道:“我给你爸妈打电话了,讲了现在的情况。你爸亲口说了,无论你怎么做,他都会支持你。”

作者有话要说:借用昨天的一条小天使评论,即将到来的是岳母的光辉W

第78章

从辅导员办公室出来,时间便到了上午十一点。

计算机实验楼的门前,立着几个熟悉的人影,其中一个瞧见蒋正寒,跳起来向他招手:“哎呀我的天,那不是蒋正寒吗?”

蒋正寒走向了他们。

这一帮人都是学校ACM校队的成员。ACM程序设计大赛,素来被冠以“程序设计界的奥林匹克竞赛”之称,学校对这一支队伍非常看重,每年都花费巨大的人力和物力栽培。

蒋正寒作为ACM校队的成员之一,也有一段时间没和他们见面了。如今他处于风口浪尖,话也变得比平时更少,见到诸位ACM比赛的队友,他打了一声招呼道:“大家中午好。”

昔日与他勾肩搭背的队友们,此刻大多都对他不闻不问。

一位队友当着他的面说:“蒋正寒啊,你好歹是我们ACM校队的吧,你出去实习能不能要点脸啊?”

不远处的带队老师闻言,拍了一下这名同学的肩膀。

带队老师姓史,既是蒋正寒的班主任,也是他的C语言老师。

史老师笑了笑,看向了蒋正寒:“你这几天,过得怎么样?”

蒋正寒神情不变,却也不准备多说:“过得还好。”他客气了一句道:“感谢老师关心。”

就在他的背后,有人呸了一口:“谁他妈想关心你啊,傻逼,丢人都丢到学校外了。”

ACM校队的成员们,也算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昨天下午外出比赛期间,因为蒋正寒的那件事,被其他学校奚落了一顿。

大家最终输掉了比赛,心里藏着一股子愤懑,此时碰见了蒋正寒本人,也就把脾气发在了他身上。

史老师皱眉训斥道:“都是大学生了,你们骂什么脏话?骂脏话的这张嘴,还要拿来吃饭,别恶心了自己。”

他们一行人站在台阶上,蒋正寒独自一人立在台阶下,他一如既往站着很直,也看不出颓丧的样子,仿佛并不是一位当事人。

几人对他怒目而视,他反而笑了一声:“骂的早了,最终结果还没出来。”

“什么最终结果?”台阶上的队友问道,“难道还有人故意害你?哪有人那么牛逼,你别自黑了好吗,被害妄想症。”

言罢,似乎是不想再听蒋正寒说话,那人率先掉头走进了实验楼。由于他是ACM现任的队长,剩下的同学也纷纷跟着他进楼了。

计算机实验楼外,只剩下蒋正寒和史老师。

天朗气清,风吹草动,正午的阳光洒满大地,也在台阶前铺下了阴影。

史老师思忖片刻,缓步走下了台阶,他和蒋正寒并排站着,笑容依旧和煦道:“你看一眼台阶,有光的地方就有阴影,有阴影的地方源于有光。”

蒋正寒没有喝下这碗鸡汤,他偏过脸看向自己的班主任:“老师相信我?”

“知乎那篇骂你的文章,我也看了,”史老师说,“但是老师知道,以你的水平,不需要剽窃代码。那篇文章点赞过万,老师怀疑啊都是水军。”

文章不仅指责了蒋正寒剽窃代码,其实还有泄密数据,抢占资源,排挤同事,勾引女秘书等等。甚至伪造了微信聊天截图,以此证明蒋正寒的龌蹉。

史老师一手背后,抬头望天道:“微信聊天截图,很容易伪造啊。”

不止是微信聊天截图,事实上绝大部分的社交软件截图,都是完全可以被伪造的。眼见不一定为实,这一点在信息时代,几乎被验证了无数次。

“五天以后,”蒋正寒平静道,“真相会水落石出。”

史老师早就年过四十,却如同中二少年般的,缓缓回答了一句:“好,我等着那一天。”

彼时天高云阔,近旁的操场一片空旷,北风吹过不远处的草坪,阳光下的落叶瑟瑟作响。

蒋正寒从学校往家走,路上也碰到了不少同学。其中有几个相熟的,会和他打一个招呼,剩下的其他人,基本都装作没看见。

他们装作没看见他,也不一定是相信网络,只是爱惜自己的羽毛,并不想惹上别的麻烦。

有一句话叫做“责人之心责己,恕己之心恕人”,出自《增广贤文》一书,听起来很有道理。然而对大部分普通人而言,能做到的只是宽以待己,严以待人。

蒋正寒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从学校走回家的路上,心里想的还是各种代码。他因为代码的事情被无端抹黑,也打算用代码的方法自证清白。

自证的过程尚未结束,新一轮麻烦又找上了门。三天之后,他的手机响了。

蒋正寒打开一看,是一封邮件提醒。发件人自称是夏林希的母亲,约他今天下午在咖啡厅见面。

咖啡厅距离学校很近,服务非常好,消费也非常高。

当天下午三点整,咖啡厅里坐了不少人,由于这家店的名气很大,平常也算是生意兴隆。

店门口面朝向阳的地方,下午三点依然阳光普照,夏林希的母亲踩着光线进门,摘下了戴在脸上的墨镜,她几乎只看了一眼,就发现了蒋正寒的座位。

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蒋正寒是整个咖啡厅里,最帅气的小伙子了,甚至超过了这一家主打“颜值”咖啡厅里的所有男性服务员。

一想到他就是用这张脸,把自己的女儿耍得团团转,夏林希的母亲就心有怒意,不过表面上并没有显露出来。

她落座之后,语调缓慢,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林婧,是夏林希的妈妈。”

在此之前,蒋正寒已经在网上搜索过她,确认了她是夏林希的母亲,因此他的态度格外平和:“林阿姨好。”

林婧道:“我并不好。”

她没有给蒋正寒说话的机会,一上来就单刀直入,抢占先机道:“我基本了解你的情况,你并不适合我的女儿。”

她仿佛身在一场商业谈判中,坐在她对面的那个人,不是她女儿的交往对象,而是一个万恶的竞争对手。

“我说得这么直接,你可能接受不了,”林婧点了两杯咖啡,价格都是异常昂贵,她抬眸看向蒋正寒,语气倒是十足坦率,“你和我们小希一样,年纪都还小,不清楚自己要什么,需要大人给你们指路。”

林婧穿了一身的名牌,手提包也是十万起价,衣领上别着一枚钻石胸针,腕间一块朗格的手表。

她在商业圈里混了这么多年,其实已经不需要名牌的装饰,光是和人说话就自带气场:“哪怕你们现在相处融洽,过不了几年,一定会产生裂缝,然后冷战,吵架,后悔。”

服务员端来两杯柠檬水,听见林婧的语气咄咄逼人,那服务员端水的手晃了晃,溅下几滴落在蒋正寒的袖子上。

服务员是新来的,见状就很紧张,他赶忙用纸巾擦拭道:“这位先生,实在是对不起。”

蒋正寒脾气很好地回答:“没关系。”

他也没管自己的袖子,偏过头看向了林婧:“请放心,这种情况不会出现。”他稍微停顿了一下,愈加诚恳道:“您说得很对,我和小希还年轻,我前二十年最幸运的事,是和她成了高中同学…”

蒋正寒的话还没结束,林婧立刻出声打断道:“我不管你们高中的事,我也不想知道,做人要向前看,而你什么也没有。”

蒋正寒点头,随后低声道:“再向前一点,也许就有了。”

他和夏林希父亲谈话时,局面与现状完全不同。

夏林希的父亲倾向于询问状况,夏林希的母亲只是在表达看法。为了平息岳母的怒火,他不能话语强势,依旧是云淡风轻。

没过多久,林婧不再争论,她从包里拿出一张卡,放到了抛光的木桌上:“小蒋,这张卡你拿走,就当是阿姨支持你好好上学,度过这一次的难关。”

林婧根本没提网络上的事,不过显而易见的是,她早就知道了风言风语。

她说:“小希那孩子脾气倔,你看着比她懂事,比她更讲道理,也没跟我扯皮。这样吧,我谢谢你照顾我们家小希。”

聪明人之间的谈话,不需要再多费口舌。

蒋正寒明白林婧的意思,拿下了这张银.行卡,他就要和夏林希分手。

他坐在原位,一动不动道:“我会照顾她一辈子。”

林婧哑然失笑,沉默地盯着他。

林婧的一双眼睛,生得极美,哪怕她年纪渐长,也没什么松弛细纹。夏林希的双眼和她有八分相像,完整承袭了母亲的美貌,甚至还要更好看一些。

但是和夏林希不同的是,这一双眼睛里情绪复杂。

林婧最终说出口的话是:“你住在贫民区,爸爸是个残疾人,家里开修车铺,你自己也不争气,出卖公司数据,人品很成问题。我在北京做电子商务的朋友告诉我,XV公司的高管亲自运作,让你被全行业封杀了。”

她盯着他不放,一阵见血道:“是的,前几个礼拜你很抢手,不过最近,还有猎头找你吗?”

她问:“你凭什么说要照顾小希一辈子?”

蒋正寒尚未回答,林婧便冷笑道:“你和小希分手,对双方都好。我不想让你影响她,你现在这个样子,她有多难过?你有没有为她考虑过?”

服务员端来了温热的咖啡,小心翼翼地摆放到蒋正寒面前。

蒋正寒没有加糖,也没有加牛奶。他直接尝了一口,那是极苦的浓咖啡,他的语气也毫无波动:“我向你保证,现状不会持续太久。”

他端起杯子喝个咖啡,都有说不出的气质,不像是贫民窟长大的孩子,但是林婧选择了无视。

“我的年龄是你的两倍还多,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林婧向后靠着,靠上了皮质椅背,“不要和长辈装,你心里一定在骂我。”

蒋正寒否认道:“没有。”

他放下杯子,与她对视:“小希的外表是你们给的,性格是你们教育的,爱好是你们培养的,我有多喜欢她,就会多尊重你们。”

林婧的话卡在喉咙里,终归被他堵得哑口无言。

片刻之后,她放柔了语气:“你是个好孩子,我和你讲道理。”

“我认识小希她爸爸的时候,也是在你们这个年纪,”林婧道,“年轻人胆子大,天不怕地不怕,那不叫勇敢,那叫愚蠢。”

“你比小希她爸爸还差一点,你连自力更生都做不到,”她用骨节敲了桌子,说话变得毫不避讳,“如果你是一个女孩子,小希是一个男孩子,我不会反对你们,你懂我的意思吗?”

蒋正寒道:“我明白。”

林婧挑了一下眉毛。

蒋正寒继续道:“你不想让她吃苦,我也是。”

林婧失笑一声,算是默认。

蒋正寒准备将话题深入,但他还没有说一个字,林婧就看了一下表,从座位上站起身:“我晚上六点的飞机,要赶去香港。”

她没拿桌上的银.行卡,只留下了一句话:“你尽快和小希分手,别的话我懒得说了。假如你还有一点自尊,今晚就应该和她分手。”

假如你还有一点自尊,今晚就应该和她分手。

蒋正寒沉默地坐在那里,最终拿走了桌上的银.行卡。

西边的太阳正在斜行,临街都是川流不息的汽车,随着时间的推移,天色变得黯淡无光,车辆却越发的多了。

傍晚六点左右,夏林希下班回家。

她刚一推开房门,就听到了敲键盘的声音。

夏林希换了鞋子,走到客厅瞥了一眼,只见蒋正寒抱着笔记本,将笔记本放到了腿上,此刻果然在写代码。

蒋正寒大概刚洗完澡,他的头发还没完全干。夏林希就凑近了一点,观察满屏的代码,不过可能她水平不够,所以还是一行也看不懂。

她干脆偏过脑袋,偷偷亲了他一下。

蒋正寒合上笔记本,左手搂住了她的腰,翻身将她按在沙发上,吻上她红润的唇之后,他的右手也没有停着,从她的胸口一路往下摸。

“你到床上等我一下,”停顿的间隙,夏林希轻声说,“我去洗澡换衣服。”说完,她又亲了他一口,格外乖巧道:“我好想你。”

蒋正寒道:“我也很想你。”

他们两个明明才一天不见,却玩起了这种想来想去的游戏。

夏林希抱住他的手臂,还想和他说点什么,便见他拿出一张银.行卡,放到了一旁的茶几上:“今天见到了你…”

夏林希浑身一颤,立刻坐了起来:“你见到我妈妈了?”

蒋正寒道:“这是她给你的银.行卡,我猜密码是你的生日。”

夏林希没看那张卡,她一言不发盯着他。

“我妈妈和你说了什么?”她问。

蒋正寒避而不谈道:“没说什么。” 他接着挑过她的头发,发梢绕着他的指尖,打了一个黑色的圈,而他嗓音低哑道:“我在床上等你。”

作者有话要说:蒋总:不要偷偷亲我,你会被【此处和谐】的。

第79章

夏林希和她母亲相处二十年,自问还是比较了解母亲的性格。她几乎可以想象出来,她妈妈面对蒋正寒的时候,绝对不可能抱有温和的态度。

至于到底说了什么,她心里不是很确定,单看蒋正寒的神情,也发现不了端倪。

从浴室出来之后,她干脆把心一横,只披了一条浴巾,缓步踏进了卧室。

夜色渐深,室内灯盏微亮,窗帘被拉得很严实,安静到听不见声响。蒋正寒独自坐在床上,面对着一台笔记本电脑,他敲键盘的速度很快,思考的速度大概更快。

眼见夏林希走进门,他把电脑放到了一旁,视线从屏幕中移开,落在了夏林希身上。

夏林希问:“你在忙吗?”

她脸色微红,矜持道:“你要是忙的话,我也去…”

后半句话还没出口,她被他推倒在了床上,头顶的灯光照耀下来,温柔如溪涧的流水,他缓慢解开她的浴巾,像是在拆一个期待已久的礼物。

这个时候讲别的话,似乎有一点不合时宜,但是夏林希安静半晌,仍然忍不住开口道:“我喜欢你,是我和你之间的事,别人的意思是什么,没有那么重要。”

她双眼清澈将他望着,灯下的目色盈盈生光。

夏林希盼着蒋正寒能顺着话题,告诉她今天和她的母亲聊了什么。

然而蒋正寒回答道:“这算是告白么?”他开始不断亲吻她:“我听了很高兴。”

夏林希心想从他嘴里撬不出话,能让他高兴也是好的。因此她抬腿勾住他的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热情,手指从他侧脸摸到脖颈,贴在他耳边和他说情话。

她坚持到了半夜,累得快要散架了,才知道从前的每一次,他大概都保有余力。

好在第二天是礼拜六,也不用去Iion公司实习,夏林希爬起来的时候,时钟已经指向九点整。

窗外天色早已大亮,透过窗帘的缝隙,洒下一条直线的光芒。

卧室门被关得很紧,她走近门口的位置,察觉到客厅有别人,那人说话声音低沉,正在和蒋正寒交谈。

这位不告而来的客人,正是身陷风波的谢平川。

谢平川道:“交易记录都是捏造的,报警是不错的解决方法,但是你还在上学,战线拉得越长,对你的影响越大。”

蒋正寒还是初出茅庐的新手,谢平川已是摸爬滚打的前辈。

自打他陷入这场风波以来,从没有一刻自乱阵脚过,如今面对小他几岁的蒋正寒,谢平川有意无意挑明道:“他们的目标在于我,这次是我牵连了你,知乎上的那篇匿名文章,我会帮你摸清作者底细。”

就如同蒋正寒一样,谢平川也丢了工作。但他即便没有工作,仍是衣着整齐,一如往常,几乎从头到脚,散发着精英气质。

蒋正寒给他沏了一杯茶,两人的关系不再是上下级,而是系在一条线上的蚂蚱,蒋正寒和他说话的口吻,却和从前没什么不同:“我抓取了所有相关信息,写了一个数据分析的报告,等到XV公司的裁定结束,报告和结果都可以传到网上。”

谢平川端着杯子,停顿片刻之后,他笑了一声问道:“分析结果是什么?”

蒋正寒回答:“百分之七十的水军。”

“剩下的百分之三十,”谢平川道,“都是人云亦云的从众吧。”

厨房里还在熬汤,谢平川话音未落,砂锅的热气溢了出来,蒋正寒起身走近厨房,留下一个颀长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