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边的一个小地方,上一次来朝应该是三十多年前,陛下没接触过。”麟德贵君道。

范小圆长长地“哦”了一声,问他:“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麟德贵君略作沉吟:“通俗些说就是…蛮夷之地,不太开化。”

范小圆试探着追问:“…茹毛饮血?”

“那倒不至于。”麟德贵君一哂,“游牧为生而已。”

范小圆又哦了一声:“什么时候来?”

“应该再过五天就到。”麟德贵君颔首。

…艹!!!

五天后,是他们第一次做AS真题模拟考的时候,她却要操心番邦来朝这种问题?!

范小圆纠结地仰到了靠背上。

她很想跟该“番邦”说,你们等等,朕先专心忙完考试再见你们;

或者去跟学校说,等一下等一下,我先接见一下外宾再来考试!

但是,能这么做吗?

不能。

她只能先尽量专心地在那边考完试,然后杀回来接受朝拜。

真酸爽。

高一某位君主立宪制小国送来读书的王子学弟估计都没体会过这种酸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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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50. 黑白黑

从至明阁出来,江全就在不住地打量麟德贵君的神色。

待得走出一段, 他终于忍不住, 急跟了两步, 压音道:“贵君?”

“嗯?”麟德贵君偏过头,江全摆手示意旁的宫人跟远些,径自压音道:“贵君,元君之事…您何必主动去提章家公子。”

“为什么不?”麟德贵君坦荡一笑,“你怕不合陛下的心意?可她喜欢的宇文客门楣不够, 她自己也清楚的。”

“下奴是觉得…”江全嗓中微噎, 但还是说了下去, “下奴觉得, 陛下如今对您也是在意的,您又已经在贵君的位子上。若您肯争上一争,这元君…”

麟德贵君脚下一停, 江全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麟德贵君脸上倒也不见愠色, 笑而摇了摇头, 复又继续向前走去:“陛下从来也不喜欢我, 你记得这一点就行了。”

在她执意想立自己喜欢的人做元君的时候, 从来没有想过他;前阵子提到立他, 不过是因为她那时改了主意,想立个不会惹是生非的人做元君。

“可陛下也不喜欢章公子…”

“但论门楣, 章公子要比我强得多。若总归要立个不喜欢的,何不劝她挑个不费事的?”他说得无比平静,脸上的笑意倒一分分加深了些, 接着他吁了口气,“过去十年都没争过。当下,是这十年来日子最舒心的时候,为什么反倒要为那些劳心伤神?知足常乐。”

江全一声长叹。

麟德贵君显得格外轻松:“不必叹气,我心里有数。”

“下奴知道您有您的分寸,就是…”江全有点替他委屈,“下奴觉得,这种事,您不能总想陛下喜不喜欢您,也不妨想想,自己是什么心思?依下奴看,没人比您待陛下更尽心了,让旁人当元君,下奴替您亏得慌。”

麟德贵君微微一怔。

江全后半席话说得委婉了。其实,就是劝他多想想自己有多喜欢她,可他却忽地有些懵。

他似乎从不曾想过这样的问题。放眼天下,她是九五之尊,放眼宫中,她是皇宫唯一无可动摇的主人。鲜少有人会贸然地去想自己是不是喜欢那拥有至高地位的人,他也一样。

他所在意的一直是她喜不喜欢自己。所以他在心里可以很清楚地列出来,最初她可缠着他了,追着他喊哥哥;后来随着年纪渐长,想法日渐不同,便矛盾渐升,他仍想很努力地让她喜欢他,可他阻止不了那些隔阂;再后来…也就是近几个月,她突然变化很大,变得包容、变得会设身处地的为别人想,他的处境于是好了起来,偶有分歧她也并不在意,笑一声说一句“好吧,我再想想”也就过去了。

现在突然让他想自己喜不喜欢她…

麟德贵君迷惘地沉默了会儿,在心里自顾自地暗说,应该是喜欢的吧。

理所当然是喜欢的吧。

都十年了,虽然说不上朝夕相处,但也还是实实在在地一起走过十年了。他怎么会不喜欢她呢?如果不喜欢她,他还能喜欢谁呢?

另一边,这五天的时间对范小圆来说,似乎过得格外的快。

一方面,是大熙朝这边迎接番邦来朝的各项事宜搞得她兵荒马乱。因为虽然大事都有摄政王打点妥当,但她身为天子既然要出现在也宴席上,就不可能只是去当“背景板”。

于是各项仪程、餐桌礼仪,她都得熟悉。目前的执政思路(…)她也得清楚,避免到时候说了不该说的话,弄得不好收场。

另一方面,是学校里的第一次模拟考试也很让人紧张。

按照往年的惯例,高二第二学期开学后,会有两次模拟考试,时间相隔半个月。两次考试之后会算个平均分,按照平均分进行临时分班,冲刺班普通班保底班的后续教学方法不一样,考取的学校也会有所差别。

宇文客肯定在冲刺班,这毫无悬念。至于她,之前估计是普通班吊尾的水准,也就心如止水了。但现在,她不是成绩提高飞快吗?所以非常欲求不满地想挑战一下冲刺班了!

冲刺班总共会有两个,一共六十人。以目前的成绩发挥正常的话,她大概能进B班,她真正想挑战的是宇文客稳拿的A班。

考入年级前30,这很难啊!

于是,范小圆白天在学校加班加点做题,宇文客加班加点给她讲题;晚上在大熙加班加点了解宴会仪程,麟德贵君加班加点给她划重点。

到了宴会前两天,她还出了趟“远门”——回皇宫。

这也是范小圆穿越以来第一次回到正经的皇宫,最大的感受是比紫清园要气派很多,大约就像是故宫和颐和园的差距。

两天之后,她在现代正式迎来了模拟考试。

这个来自于英国的考试对于考场环境有严格的要求,必须有监控、桌子和桌子间必须相隔两三米。这样一来,一个教室坐不了多少人,分开坐又需要很多老师来监考。能较好的满足这个条件的,是学校的羽毛球馆和篮球馆。

为了让学生提前适应,每年的模拟考试也是在这两个场馆进行的,高二去羽毛球馆,高三去篮球馆。

场馆的层高很高,给人的感觉非常空旷。在这种空旷里,范小圆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一边答着物理卷子,脑子里一边在过大熙朝会见使臣的问题。

于是,读应用题的时候,把她脑海中穿插的话拼起来,题目就是这样的:小车X向静止的小车Y撞去,中途撞上了讫儿瓦力丹使节A。已知小车X和使节A的质量同为m,小车X的行驶速度为V1,使节A被撞后向前奔跑的速度为V2,求动能。

…这么答题就完犊子了!

完全无法集中精神!

范小圆郁结于心,闭眼静念了五遍“这里是二十一世纪,这里是二十一世纪,这里是二十一世纪”才终于勉强定了些心,继续答题。

然而,或许是一整天神经都绷得太紧的关系,到了晚上,她竟然失眠了!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到十一点都没睡着,吃了褪黑素,也还是睡不着。这搞得她更加紧张,继而进入了恶性循环,头脑越来越清醒。

大熙朝,宫人们陷入了混乱。

再有三个时辰,宫宴便要开席,可陛下迟迟不醒,而且叫都叫不醒。

他们担心陛下身体出问题,不过这还是次要的。因为这种情况在杭州时也出现过一次,把摄政王吓得够呛,但醒来后也不见有什么其他不适。

现在要紧的是,她再不醒,到了时辰怎么办?!

不可能跟使节说“对不住啊,我们陛下今儿睡过头了”。

他们一时甚至没法知会摄政王,因为摄政王已先一步会见来客去了。思量再三,王瑾把这件事告诉了麟德贵君和宇文御子,两个人先后赶来,然后一起和宫人陷入了焦虑。

麟德贵君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不知道该怎么办。

宇文客清楚是怎么回事,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还有两个半时辰。”麟德贵君连呼吸都有点不畅,“陛下醒来还要更衣、梳妆,去大殿的路上也多少要费点时间。”

宇文客抬头问王瑾:“做完这些事最快需要多久?”

“怎么也得…怎么也得两个时辰。”王瑾擦着额上的冷汗道,“朝服繁琐,妆容也要个更讲究,难以省时。”

也就是说,范小圆最迟也要在一个小时内过来。

麟德贵君牙关咬紧,心中直呼,天啊陛下,您快醒醒啊,再不醒就要耽误大事了!

宇文客同样牙关紧咬,心中直呼,天啊小圆,你快睡啊,大晚上的你在干什么啊!

Chpater 51. 黑白黑白黑

众人都急得团团转,宇文客最初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应是唯一能帮上的人, 但很快发现其实就算是他, 也无计可施。

——他可以睡过去, 回到范小圆现在正身处的那个世界,但他并没有办法帮她入睡。他们各自住在自己家里,而且又都不是自己住。他溜出自己家或许还算方便,但是三更半夜的,没理由去敲范小圆的家门啊!

时间便这样眨眼到了申时末刻, 相当于四点多。女皇依旧没有醒来, 宫人无计可施, 只能请麟德贵君和宇文御子先行离开, 毕竟他二人也还要参宴。

二十一世纪,范小圆看着手机上的时间,已然完全懵逼了。

她想逼着自己睡, 但越逼越清醒。时间的流逝让她心里一遍一遍数算自己又浪费了多久、那边大约走到什么时辰了, 恶性循环来得越来越激烈。

她也试过安慰自己, 跟自己说“没关系啦, 反正有摄政王撑场”, 想以此放松精神以便入睡, 可还是无济于事。

最后,她拍床而起:妈的!她拼了!

她于是蹑手蹑脚地溜去了客厅, 打开酒柜,打开手机的手电照着明,虎视眈眈地看向了父上的宝贝们。

干红——12.5度;

百利甜——17度;

龙舌兰——38度;

朗姆——42度;

琴酒——47度。

哎?先前爷爷送来的茅台…

大熙朝, 大殿之中,朝中重臣先一步到了。九阶之上除却御座外一共七席,五个是天子男眷——麟德贵君、宇文御子,外加三个元君人选;另外两个是位极人臣的摄政王和大将军。

七人先后到场后各自坐着,谁也不跟旁人交谈。直至番邦来朝的使节和贵族也到了小半刻,摄政王终于觉出了不对。

她问麟德贵君:“陛下什么时候来?”

——循礼来讲,陛下迟一步来是没错的,但一般不会晚于一刻。

麟德贵君面色发白,竭力镇定道:“陛下应该…起了吧。”

摄政王大惊失色:“什么?!”

二十一世纪,范小圆拧开茅台盖子,拿一次性纸杯倒了大半杯后,又将瓶子放回了原位。

然后,她端着那半杯酒回到卧室,关上门,心情忽而无比悲壮。

她望着窗外迷蒙的夜色,长长一喟:“欲戴王冠,必承其重!”然后仰首将酒猛灌下去。

茅台,53度。

辛辣的酒味划过喉咙,感觉无比刺激。范小圆接连被呛了好几下,硬生生撑住才没让自己喷出来。待得最后一口饮下,胸中立时翻起了令她恶心的热意,她忍着不吐,脑海中转而激起了第一阵晕眩。她扶着墙跌跌撞撞地栽到床上,在天旋地转中只有一个念头:妈的,还好明天周六!

大熙朝,在满屋焦灼不已的宫人直勾勾的注视中,女皇突然惊坐起来。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接着,王瑾头一个冲了上去:“陛下,您醒了?!”

“耽误了宫宴是不是?”范小圆急匆匆下榻,“快,更衣梳妆。尽量简单点,端庄大方不出错就好!”

在极度的紧张中,她突然变得格外理智。

先前,所有人告诉她的都是在服饰上绝不能省,否则会叫番邦觉得自己看轻他们,引发外交危机,她也是这样觉得。但现在她突然想到——不对啊,他们上一次来还是三十多年前,三十年的光阴,来的一定不是同一拨人了,首先就无从对比。其次,就算要比,那么时隔三十多年,远在千里之外的异国发生礼制变化,对他们来说应该也很正常吧?

当然,她也不会搞得太朴素,该有的女皇范儿还是要有的!

然后,化着化着妆,她猛地又意识到另一个问题。

——现在按照时间来算,宴会应该已经开席了。那么她“姗姗迟来”真的比不去好吗?

万一摄政王已经想办法打了圆场,解释清了她不去的原因呢?

她即刻想找个宫人问问情况,但接着想到,问他们大概也没用。

这个地方,完全以她这个女皇为尊。就连麟德贵君这样地位颇高、与女皇也十分熟悉的人,在皇权之下也时常胆战心惊。当下她如果问旁人她是不是不去更好…估计就算她指天发誓绝对没别的意思,别人也不敢说对啊都迟到到这份儿上了您确实不去更好。

但她觉得,现在搞清楚这一点真的很重要,没准儿就能避免一场不必要的危机呢!

于是在戴上最后一根发钗后,范小圆跟王瑾说:“帮我传两个暗卫进来。”

不到一分钟的工夫,两个暗卫小姐姐就进了屋,朝她抱拳:“陛下。”

陛下笑吟吟地问她们:”你们有没有办法在神不知鬼不觉的前提下,带我看看大殿里的情况?“两个暗卫:“?!”

就这样,一刻之后,在神不知鬼不觉的前提下,大熙朝至高无上的女皇陛下,上了房。

暗卫悄悄拨开两片房瓦,范小圆往下看去,很快看出大家都只是在干聊天,没人动桌子上的饭菜,显然是在等她。

她就想赶紧下去,却在此时听见一个讫儿瓦力丹人用蹩脚的汉语笑叹:“唉,大熙真是什么都好。山好、水好、吃得好,女儿家个个有本事。唯独可惜的就是,男人都太废物啦,不像我们讫儿瓦力丹的男人,和女人一样可以骑马打仗、做官经商,我这趟过来都没人陪我跑马练剑,真不太痛快!”

范小圆看着她,不觉眉头微蹙,暗卫压音道:“这是讫儿瓦力丹王子卢加卡,他姐姐玫加卡是王储。”

转而就听摄政王朗声笑道:“殿下这就强词夺理了,我大熙虽鲜有男人学这些,但派去殿下身边的女侍卫可都能和殿下练剑跑马。怎么,不能让殿下尽兴么?”

“哎,我不跟她们练!”卢加卡一摆手,透着些醉意,咧嘴笑着又说,“我有喜欢的姑娘,我要跟女人练剑,只跟她练,别人不行!”

满堂顿时哄笑一片,卢卡加面红耳赤,一捶桌子,又道:“摄政王殿下,大熙有…这么多子民,男人不能个个都是废物吧!就不能找个男人陪我练剑么?不然等我回讫儿瓦力丹,都该打不过她了,她又要笑话我。”

他看上去也就十六七岁,正是对爱情懵懂又还有点孩子气的时候。

殿中,摄政王听到他的话扑哧一笑;殿上,和他同龄的范小圆也扑哧一笑。

但她们大抵都没有注意,他一口一个“废物”其实颇不客气,殿中的几个男眷都笑不出来,包括穿越来的宇文客。

于是,在众人的笑声应和中,一道人影忽然从九阶之上的帘后闪出,身形之快令帘上珠饰撞出响音一片。众人下意识地定睛望去,麟德贵君几步走到了他面前,信手从殿旁镇守的侍卫腰间拔出把剑,转而扔给卢卡加王子:“殿下的话太伤众了,我陪殿下一较高下。”

卢卡加也已习武很久,一伸手便将剑接稳在了手里。他抬头看了看眼前衣着华贵的男子,狐疑道:“你是什么人?”

麟德贵君没答他的话:“殿下小我六岁,我让殿下六招。”

卢卡加一愕:“你口气好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