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上、腰上、胳膊上都有些痒,挠也挠不痛快,而且似乎有些呼吸不畅。

在感觉愈清晰的时候,范小圆大喘了口气,坐起身打开了台灯。

她挽起睡衣袖子一看,胳膊上一片红包,像蚊虫咬的,但现下天气还冷,又不可能是蚊虫咬的。

接着,她觉嗓子里也痒痒的,像是毛桃的皮划过嗓子的感觉,令她十分难受。

呼吸不畅感也逐渐严重起来,憋闷使她眼前一阵阵地白。

“妈…”范小圆有些慌了,捂住胸口下床冲出房门,手松开门时身上一软,好悬没直接栽在客厅里。

她手忙脚乱地冲到爸妈房门口,拧门便闯了进去,到床边时终于再撑不住,一下子趴了下去。

她爸在睡梦中一下被砸了肚子,下意识里差点伸脚便踹,已经被憋到感觉胸中僵的范小圆艰难开口:“爸,我喘不上气儿…”

“?!”爸爸几乎是鲤鱼打挺般坐了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摇醒她妈,“小圆不舒服,叫救护车!”

与此同时,大熙朝女皇的呼吸也在一声比一声粗重,嘴唇都紫了。太医们个个面色铁青,竭力镇定地为她诊脉开方。

“到底怎么回事!”摄政王已经瘫在了旁边的椅子上,看着昏迷不醒的女皇,脑子里一片空白。

Chapter 54. 白黑白

范小圆平生第一回体验了乘急救车的感觉。她上了车就开始吸氧,还喷了某种促进呼吸的药剂,这才得以在还算安稳的情况下一直“活”到了医院急诊。

爸妈都在旁边急得不行,妈妈甚至直接哭了出来,她很想安慰他们两句,可大脑缺氧的状态令她实在说不出话。

好在三甲医院的急诊大夫们都见多识广,她这种症状在他们看来并不稀奇。

前前后后折腾了大约半小时,范小圆吃了药又输上了液,状态就大致稳定了下来。一个带着口罩的女医生在旁边拿着本子,边做记录边说:“过敏引的荨麻疹和呼吸道问题。患者睡前吃什么了?”

妈妈说:“什么也没吃,她昨天晚上喝了不少酒,然后睡了一整天。”

爸爸紧跟着就问:“是不是酒精过敏?她喝的茅台,而且喝的还不少。”

“昨天晚上?”女医生皱起眉头,“那应该不是,过敏症生得不会那么慢,何况她喝的还是烈酒?一天一夜酒精都代谢得差不多了。吃什么别的了吗?尤其是海鲜之类的东西,不太新鲜或者和她的体质不合,再被酒精一刺激,就出来了。”

“…没有吧?”妈妈迟疑着看向范小圆,吸着氧的范小圆摇摇头:“没有,我睡了一整天,中间没起来。”

“这有点奇怪啊…”女医生喃喃自语,想了想,又还是倾向于现代医学的水准,于是说,“看症状确实是过敏。这样,你们留院观察两天,有问题的话随时叫我们。”

“好好好。”妈妈立刻连声应了,范小圆忽然脑子里一懵。

——卧槽,是不是大熙的她吃了什么不合适的东西,和这个身体里的酒精生了反应,导致了过敏?又或者是跟酒精没关系,但是那边的她过敏了,所以折射到了这个身体上来?

这听上去有点扯,不过从过往的经验来看,一边的身体不舒服确实是会影响另一边的。这一点宇文客体会得比较多,她好像是头一次。

但她的反应显然比较严重…

也不知道在这边治疗能不能把那边的自己也治好,不能的话就糟糕了啊!

与此同时,大熙朝已至傍晚。

女皇的病情终于稳定了下来,身上的红疹还在,但至少呼吸已经平静下来。

摄政王重重地松了口气,可算有精力去问在几近几出的王瑾有什么事了。王瑾躬身禀说:“男眷们担心陛下,想来看看。”

摄政王:“都有谁?”

王瑾禀说:“宇文御子最先来的,然后贵君也到了。另外还有几位常侍、小侍,三位待选公子也在。”

摄政王循循地缓了两息,摆手道:“请三位公子进来,其他人先回去吧,别扰陛下休息。”

王瑾应了声是,便出去传话。摄政王又喝了两口茶,便也起身离开了。

宫中男眷大多不敢触摄政王的眉头,在王瑾传话后,大多数人都已即刻离开。于是摄政王到外殿时,只看到宇文客和麟德贵君还在。

正要往里走的三位公子见她出来也暂且停住了脚,一揖:“殿下。”

摄政王嗯了一声,接着目光便转向宇文客和麟德贵君:“你们怎么回事?孤王不是说了,别扰陛下休息。”

“我得看看她。”宇文客的声音还算冷静,其实心里担心得都快炸了。

摄政王秀眉锁起,向前走了几步,声音明显生硬了几分:“孤王把话说得很清楚了。陛下自有人照顾,不差你们两个。回去吧。”

麟德贵君抬眸扫了眼寝殿的方向:“臣等可以等到陛下醒来再进去见。”

“你…”摄政王向来恼他对自己不尊,听言怒然扬手,眼看一巴掌就要打下去,却被另一个声音喝住:“殿下!”

三人一并回头,看到那章家公子走过来几步,端正一揖:“还请殿下以陛下的喜恶为重。”

气氛一时冷凝,摄政王一说美眸犹如寒刃般在他们三人脸上划了一遍,接着倒克制住了怒火,疲惫地叹了一声:“罢了,陛下要紧,去吧。”

宇文客和麟德贵君无声地一揖,终于得以一道进了寝殿。麟德贵君压音向章公子道了谢,章公子一笑:“贵君客气了,其实都是为陛下着想。”

他们说罢一道看向女皇。她静静地躺在床上,气色看起来微有些白,但不算太糟糕。宇文客好似格外焦急,在床边坐立不安地待了会儿,便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捏她的手,像是想得到一点回应才会安心。

“…御子。”麟德贵君叫了他一声,宇文客回过头,他睃了眼他的手,“别扰陛下。”

“哦…”宇文客于是将手抽了回来,想了想,嚯地站起身,“我先回去了!”

“?”麟德贵君一愣,“御子?”他正在想“我也没说什么啊…”便见宇文客已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看起来倒不像因为一句话不高兴,而像突然想到了什么。

宇文客一路冲回自己的住处,就叫宫人给他熬助眠的汤药。

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身处现代的范小圆更值得担心。他们的身体状况会反应到现代的自己身上,也不知道那边的她怎么样了。

现在是二十一世纪的深夜,如果她在睡梦中突然犯病,可能会有危险。

——这个想法令宇文客心里怵,他无比惧于去想范小圆可能会出事。或者说,假如一定要一个范小圆出事的话,那他更害怕现代那个出事。

这边的他和她,说到底还是在承担别人的人生。而那边的他们,是真正的“他们”。他们有朝夕相处的父母朋友,生老病死带来的感触都比这边要真切多了。

一个小时后,宇文客从二十一世纪醒来,他顾不上天还黑着的问题,翻身而起穿上衣服便往门外冲。

冲到客厅打开家门前他又收住脚冲了回来,强行维持着耐心开电脑。

——他不知道范小圆住哪儿!

——不过不要紧!他是班长,之前帮老师收过身份证扫描件!身份证上有地址!

当然这其实也是赌一把,因为实际住址和户口所在地地址可能不一样。但总之半个小时后宇文客杀到了范小圆家门口,冒着被揍的风险在深夜按响了门铃。

按了几声,没人开门,但邻居打开门探出头来。

他穿着校服外套,邻居一看就懂了,打着哈欠很和善地说:“你是他们家范小圆的同学吧?”

“啊对…”宇文客赶忙点头,邻居又扯了个哈欠:“她好像出了什么事,让急救车拉走了,还没回来。”

卧槽果然出事了!

宇文客一边向邻居道谢,一边已然转身飞奔出去。他在来的路上已经给范小圆过了几条微信也打过电话,但都没有回应,目下看来是没带范小圆被送到了哪家医院,便在冲出小区后拿出手机用app搜了一下。

附近有四家三甲级医院,直线距离都在2到5公里之间。各种条件迅在宇文客脑海中腾起来,他几是在一秒之内同时想到:第一家是中医院;第二家是综合性医院但骨科最有名;第三家驰名全国人非常多…那应该先去第四家!

第四家,是个平平无奇但软硬件也都过硬的三甲级综合医院。

他打了辆车杀过去,跑到急诊一问,果然有叫范小圆的病号。

因为范小圆要留院观察至少48小时的关系,爸妈决定换班陪她。于是宇文客到时,范小圆的爸爸已经回去了,妈妈趴在床边睡觉。反倒是病号本尊因为睡过头了的关系,正捧着ipad玩游戏。

她余光中察觉有人进来,就定睛看了一眼,见到是他不禁一怔:“你怎么来了?!”

“我因为…那边。”宇文客迅扫了她妈妈一眼,隐去了关键字,“所以知道你出事了。”

他边说边走到她床边,看她又是吸氧又是输液的,不禁皱眉:“很严重?”

“哎,也还好,就是过敏。”范小圆撇嘴,“也不知道是什么过敏。我自己初步认为,是在那边吃了个海鱼做的鱼片粥不太合适。”

宇文客谨慎追问:“什么鱼?”

范小圆耸肩:“我哪儿知道,古今的名字又不太一样。”

她说着也扫了妈妈一眼,见她睡得正沉,便压低声音继续和宇文客说话:“那边怎么样?是不是乱套了?”

“对,摄政王都吓坏了。”宇文客说了这么一句就不再说,改用手机打字给她看:大家都很担心,尤其是男眷们(…)。麟德贵君和三位公子目前在你寝殿,其他人被摄政王挡回去了。

看起来确实有点糟糕。

范小圆吐了下舌头,拿过他的手机也打字:但我一时半会儿睡不着怎么办?我现在特别清醒,也不敢再喝酒什么的。

宇文客:没事,你就好好养着吧。女皇多昏迷一天虽然很让人紧张,但也不会有太糟糕的结果,反正你还没亲政。

真是谢天谢地还没亲政。

范小圆吁了口气,又打字:那只好辛苦摄政王小姐姐了!回头我要给她和大将军一起安排个情侣游以表谢意!

宇文客:她和大将军?!?!情侣游?!?!

范小圆:哈哈哈哈哈哈你没感觉到吗!她俩是一对儿甜滋滋的百合小姐姐啊!这对儿cp我吃得可开心了!

宇文客:“…”

然而此时,大熙朝的帝王寝殿里,熟睡中的女皇突然猛吸了口气,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陛下?!”几人先后惊喜地一喊,同时走向榻边,麟德贵君在她撑身起来时最先伸手扶住了她。

他温和的声音里带着欣喜:“陛下醒了?现下感觉如何?”说着他回头看向王瑾,“快叫太医进来。”

话音未落,他扶着她胳膊的手忽而感觉一空。麟德贵君蓦地转回头来,定睛看去只见女皇已避开了他的手,目光空却仍明显有些冷地盯着他:“你离我远点。”

“陛下?”麟德贵君愣住,“陛下您怎么了?”

他迟疑着收回了手,仍在忍不住诧异地打量她。但女皇没再理他,她双臂紧紧地抱住了膝盖,蜷作一团,好像在为什么事情而明显的不安。

Chapter 55. 黑白黑

“陛下?”麟德贵君觉出了些奇怪,犹豫着又叫了一声。女皇便有些神色恍惚地偏过头, 目光带着一种审视, 定在了他的脸上。

他也看着她, 那种关切和疑惑的神色,在她看来有些陌生。

其实照理来说不会这样,因为在之前——从小时候到她离开为止,应该也见过他这样的神情,可现在他的样子就是让她觉得不一样。

她端详着他的这份神情细想了好久, 然后忽地意识到, 似乎是那种关切比以前更真挚或者更直接, 少了一些为了维持得体而生的遮掩。

看来他与现在这位女皇, 相处得不错。

这种念头令她忽然怒火中烧。

她感觉自己遭到了背叛,哪怕她已然清楚现在这个突然被从另一个时空拽过来的女皇才该是真正的女皇,自己拥有了十七年的东西原本就都该是她的。

她于是又睇视了麟德贵君一会儿, 眼底的恍惚渐渐散去, 逐渐沁出了寒凉来:“贵君这几个月, 过得不错?”

“?”麟德贵君微愣, “陛下怎么这样问?”

女皇口吻幽幽:“贵君知道, 这几个月我是怎么过的么?”

“…陛下?”

女皇没有说话, 目光从他面上挪开,淡淡地落回眼前的被褥上。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回来, 但她想,自己大概很快就又要离开了。

投胎时被她抢了帝王命数的那个范小圆会继续回来做女皇,同时享受两段快意人生, 而她只能孤零零地投胎去,投到什么人家也未可知。

好恨。

更让她觉得恼恨的是,她原本心存侥幸,以为就算有原本的天定命数,突然来到这里的女皇也势必无法适应,周围的人也会觉得奇怪,她并不会过得很开心。然而现在,却似乎一切都很顺利,麟德贵君甚至看起来过得比先前还好…

凭什么!

女皇哑笑了一声,看了看旁边三张陌生的面孔。她猜他们可能是那个女皇新挑的男宠,便让他们先退了出去。

然后,她重新看向了麟德贵君,带着玩味地笑意,一字一顿地问他:“ 麟德贵君,我若废了你…不,我若赐你一死,你应该只能就死吧?”

“陛下?!”麟德贵君一嚇,怔然半晌,发觉她的神色竟完全不似在说笑。

但他依旧觉得不可置信,不受控制地僵了良久:“…臣犯了什么错?”

“哈哈哈哈!”女皇忽地大笑,喉中逼出来的笑音似乎携着某种绝望,又在顷刻间收住。

她切着齿看向他:“你什么都没做错,但我看腻了你,不想让你活了,行不行?”

她说着看向王瑾:“拖出去,杖毙。”

竟然是杖毙?!

这回连王瑾也被嚇住。

身在贵君这样高位上的男眷,犯了罪被赐白绫鸩酒不算稀奇,杖毙的可没见过。

他于是难免迟疑:“陛下…”

“还不快去!”女皇沉然怒喝,王瑾一瞧,赶紧招呼人进来把麟德贵君往外押。

“陛下您…”麟德贵君平常在沉稳,此时也整个人都懵了。

另一边,宇文客在医院急诊陪范小圆待了一个小时,直到她妈妈醒来,他才红着脸不得不离开。

不过范小圆的妈妈也没说什么,半句没问两个人早恋的事,只客气地叮嘱他好好学习,另外托他帮范小圆请了两天假。

然后宇文客打车回家,路上碰上交通事故有些堵车,二十分钟的路程愣是花了将近一个小时。

到家时他一看才凌晨四点,便想再睡一下,毕竟虽然穿越两边的灵魂从不觉得累,但身体还是要轮流休息的。

他便在Q|Q上跟范小圆说了句晚安。用IPAD挂着Q的范小圆秒速回了个晚安,可见是还没睡。

然后一到大熙朝,宇文客就懵逼了——宫人跟他说,陛下刚下旨杖毙了麟德贵君。

他在震惊中一时没能体会到死亡的恐惧,只愕然问:“什么时候?!”

宫人回说:“半个时辰前。”

宇文客:“?!”这不可能啊,半个时辰前那就是一个小时前,差不多是他刚离开医院的时候,范小圆还没睡呢!

然后,他在惊悟中如遭雷劈地冒出一个念头——只怕是原女皇回来了…

我艹…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基本就肯定了。只能是这样,若不然,范小圆才不会杖毙麟德贵君。

漫说他现在是范小圆的爱豆了,就算他不是,她也不会。他们都是二十一世纪的好少年啊,草菅人命就不在他们的字典里!

他木了好半晌才又回过点神,心惊肉跳地继续问:“也就是说麟德贵君已经…”

“还没有。”宫人躬着身说,“事情太突然了,宫人们怕陛下只是一时之气,没敢贸然动手,就去禀了摄政王。摄政王做主,暂且把人关在偏远些的宫室里了,说晚些再问一声陛下的意思。”

我艹…

也就是说,如果范小圆不赶紧回来,麟德贵君就死定了。

宇文客懵逼。

理性告诉他,这里是那位女皇的地盘,他和范小圆属于“入侵生物”,现在真女皇要做什么他们都无权干预。但道德观又让他觉得,这样见死不救是不对的。

于是宇文客一咬牙:“再去给我熬一碗助眠的药来!”

“…御子?!”旁边的宦官傻了,“御子您方才就寝就是喝的药,现在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