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青点头:“母后恩德,张青谨记。”

殷逐离神色略微缓和:“那么如今殷某有一事相求。”她不待张青多言,一口气将话说完,“清婉与我情同姐妹,我希望她有一处安身之所。”

张青微皱了眉,他能听懂殷逐离的意思:“儿臣婚姻大事,本就该从父母之命。但凭母后定夺。”

殷逐离摇头:“我已无权定夺。但是你如今是王上身边的红人,求一个宫女不在话下,且发生了这种事,你若开口,陛下必允。我只希望,你能像我待你母子二人那般待她,若她愿嫁你为妻,我无话可说。若她不愿,但凭她意。”

张青伏在地下,不敢抬头:“儿臣遵命。若她不愿,儿臣愿视她为同胞妹妹,永远看护。”

殷逐离点头:“退下吧。”

张青不解:“母后,您竟是打算长居于此吗?”

殷逐离浅笑:“我在等人。记住你应允我的事,退下吧。”

这一番折腾,直忙到三更天,沈庭蛟所中之毒因处理得当,倒是无性命之忧。只是余毒就要慢慢清除了。这事将何太后吓得不轻——沈庭蛟是她一手带大的,在她的记忆中,这从来就是个孝顺的孩子,她万不曾想他会做出这般惊人之举。如果沈庭蛟发生意外,她根本就不能想象自己会如何。于是,此事之后,殷逐离一事,她再不想过问了。

殷逐离倒是守着沈庭蛟,薜藏诗恨得咬牙切齿,她此时方有些明白沈庭蛟对文煦皇后的感情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简单——他能为殷逐离而死。

薜藏诗也不蠢,她知道沈庭蛟目前必须倚重她爹薛承义,而现在只有迫他在自己与殷逐离之间二选一。沈庭蛟不选,那自然只有殷逐离逼他选了。

殷逐离被打入冷宫之后,昭华殿里的人对薛藏诗至少表面上还是顺从的。他们都是老人,知道自己的命捏在新主子手里。而要让清婉对她忠心不二,那却是万万不能的。

殷逐离本想着沈庭蛟的御书房少人,将她拨去御书房侍候,然这些天忙乱不休,宫人的调令一直没下来。清婉和殷逐离从小一起长大,岂会甘心呆在这个女人身边?殷逐离被贬水萍宫之后,她悄悄来过,殷逐离担心薜藏诗为难她,将她赶了出去,再不许她来了。

沈庭蛟再没去过水萍宫,到这个时候,召薜承义回朝已是必然,而他专宠薜藏诗,也是希望能将众人的视线集中到一处,冷宫里的殷逐离,被人忘掉反而是好事。

他正打算将清婉调到御书房当值,可当日却发生了一件让他也震惊的事。

那时候殷逐离在水萍宫喝茶,顺便教朝喜读书习字。不多时却见那周公公慌里慌张地跑来:“大当家,不好了大当家。”他跑得气喘吁吁,“昭华宫……贤妃娘娘,将您以前的那个叫清婉的宫女的腿给打折了。”

殷逐离缓缓站起身,声音冰冷:“你说什么?”

此事一出,何太后自然第一时间赶去了昭华宫。薜藏诗还在发脾气,何太后也是个老谋深算的人物,如何不知薜藏诗是向殷逐离示威。然而这一招终是过了,她开口命人将清婉抬下去,语声带了些委婉的劝说之意:“藏诗,你……你不该同一个下人计较的。”

薜藏诗在她面前还不敢太过放肆,当下又笑:“是藏诗处事不周,不当惊动母后的。”何太后叹气,她深知殷逐离的为人,此事断难善了。但此际正是用人之计,也不能得罪薜藏诗,终不好再言。

出了宫,她倒是给张青招呼了一声:“找个御医给那丫头看看,不能让人死在宫里。”

张青刚刚应下,又接到沈庭蛟的旨意。沈庭蛟派陈忠查看清婉的伤势,心中也知道殷逐离必不会同薜藏诗甘休,遂急调张青加强水萍宫的护卫,严防殷逐离潜出。

而张青领着人去往水萍宫时,殷逐离也在等他。见到殷逐离,他仍是下跪行礼:“母妃。”

那时候殷逐离在冷宫也呆了数日,却仍是气度卓然,不见任何颓势:“张统领,这一跪,殷某可不敢当了。”

张青一滞,仍是跪拜不起:“母妃,父王的性子,您不是不知道,您就不能……”

殷逐离不想听他多言:“张青,自你母子二人入到福禄王府,殷某待你二人如何?”

张青再拜:“如同再造。”

殷逐离负手而立,神色严肃:“如同再造不敢当,不过起码殷某从未半点为难过你们母子,你母亲的医药、穿戴,日常起居,殷某从未有半分苛刻,你承认否?”

张青点头:“母后恩德,张青谨记。”

殷逐离神色略微缓和:“那么如今殷某有一事相求。”她不待张青多言,一口气将话说完,“清婉与我情同姐妹,我希望她有一处安身之所。”

张青微皱了眉,他能听懂殷逐离的意思:“儿臣婚姻大事,本就该从父母之命。但凭母后定夺。”

殷逐离摇头:“我已无权定夺。但是你如今是王上身边的红人,求一个宫女不在话下,且发生了这种事,你若开口,陛下必允。我只希望,你能像我待你母子二人那般待她,若她愿嫁你为妻,我无话可说。若她不愿,但凭她意。”

张青伏在地下,不敢抬头:“儿臣遵命。若她不愿,儿臣愿视她为同胞妹妹,永远看护。”

殷逐离点头:“退下吧。”

张青不解:“母后,您竟是打算长居于此吗?”

殷逐离浅笑:“我在等人。记住你应允我的事,退下吧。”

第十五章 无花无酒锄做田

殷逐离次日便听周鹿衔透露,说是王上将清婉赐给了张青,她始才略微放心。晚间张青过来告知清婉的病况,临走时殷逐离又叫住他:“张青,这宫里九爷的亲信不多,他身子又不好,平日里动不动就喜欢自己跟自己斗气,你没事多劝着他些。”

张青听她话里频生去意,不免有些心惊:“母妃,父皇如今虽为形势所迫,但他心里始终念着你。你切不可想不开!”

殷逐离笑着打了他的头一下:“呸呸,童言无忌。好了,滚吧。”

张青又殷殷劝慰了她一通,因着夜深,不便久留,终是出了水萍宫。

殷逐离在水萍宫等了三日,第四日夜,三更时分,她都睡着了,突然被惊醒,睁眼一看,她便是一笑:“你来了?”

火盆旁边一人站得笔直,看其面貌,竟是那仓皇逃走的清平帝沈庭遥。他看殷逐离的眼神也有几分怔忡:“你在等我?”

殷逐离指了指室内唯一一把椅子:“坐。”见他坐下,复又笑容满面,“我想着你也该来了。先前昭华殿张青的人看得严,你怕是进不来。”

她想得不错,这宫中历来便设有秘道,但知道其中秘密的肯定是帝王,先帝传位时总将皇宫之下的图纸也一并传承,以便于应急时潜逃或者躲藏。而一般的秘道为了隐蔽,定要设在极难发现的地方。冷宫无疑是其出入口之一。

沈庭遥也不回避,坦然直言:“这皇宫,我可以来去自如。”

殷逐离起床,坦然直言:“我猜着也是。曲怀觞也同你一并来了?”

沈庭遥长了些胡茬,有些日子没见,他清瘦了许多,但比之以前,也算是一种成长。

“我令他先去看凌钰了,他若来此……只怕不会同你甘休。”

殷逐离朗笑:“那是自然,不过你如今却不能失我与他之间的任何一个。”

沈庭遥起身行至她身边,同她一起坐在地板上,火烧得久,地板已经十分温暖:“殷逐离,你到底要什么?若求钱财,你早已富可敌国。若求权势,你已母仪天下。若求情爱,你曾独宠于后宫,告诉我,你到底求什么?”

殷逐离伸伸懒腰,笑得如同一只吃饱餍足的猫:“二爷,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嘛。不过目前我倒真是可以跟你谈一笔交易。”

沈庭遥目光微凝:“你说。”

殷逐离以手轻点他拇指上的班指,沈庭遥立时会意:“藏宝图?”说完他又皱眉,“你用一副藏宝图坑了这么多人,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么?”

殷逐离毫不迟疑地点头:“你会。”

言罢,她轻轻解开外袍,里面竟然是一件大露背的抹胸。沈庭遥喉头微动,她却以一瓶带着酒气的药水反手揉搓那浅蜜色的肌肤。沈庭遥不解何意,片刻之后却微露讶色——那背上开始现出殷红色的刺青,隐隐可见山脉河流之状。

他心下几番犹豫,殷逐离却已穿上外袍:“二爷,你信吗?”

沈庭遥沉默不语,殷逐离系好衣带,仍是在火盆旁边坐下来,悠然地添柴拨火,并不着急。沈庭遥终于沉不住气:“条件?”

殷逐离很痛快:“很简单,我同你寻到宝藏,宝藏到手之后,你送我离开大荥边境。宝藏在祁连山附近,你很顺路。”

沈庭遥颇有些狐疑:“就这么简单?”

殷逐离点头:“这之前我已派晁越和廉康前往大月氏铺路,如今殷家的资产大半已转移。祁连山临接大月氏疆域,我到那边后会有人接应。至于这笔宝藏,不过前人财富。如你所说,我已富可敌国,钱财与我而言,不过粪土。”

沈庭遥开始有些相信:“可是你若前往大月氏,沈庭蛟不会放过你殷家的人吧?”

殷逐离点头:“可是如果你同他内斗,他就无暇顾及我殷家这点小事了。”

沈庭遥脸色又有些阴沉:“上次,你是有意放走我,就是为了今日?”

殷逐离笑意消融隆冬风雪:“二爷,逐离是个商人,商人趋利避祸,走自己的路时也喜欢给别人一条路走。我不喜欢把事情做得太绝。你要知道目前的形势,你、我、沈庭蛟,三方暂时平衡局势,而现在势力最强的,无疑是沈庭蛟,其次是我,然后是你。如今你不能动沈庭蛟,因为一旦他死,你不够强大,傅朝英、薜承义必将拥兵自立,局面非你我所能控制。所以您只有先行壮大自身。三国时代吴蜀尚知联手抗曹,这个道理您不可能不懂。”

沈庭遥面色阴晴不定,殷逐离也不以为意:“得了这笔宝藏之后,您的实力会大大增强,再静待时机,联合朝中仍偏向你的重臣,最后鹿死谁手,尚难预料。而那时我已身在大月氏,此间胜负,与我再无瓜葛。”

“我需要考虑,你等我消息。”沈庭遥不敢再轻易相信殷逐离,这家伙太狡猾,你最迫切地渴望什么,她就和你交换什么。最后你会发现往往遂愿的都是她。

“你要尽快。”殷逐离语声不紧不慢,“须知时机转瞬即逝。另外如果二爷同意,那么必须从殷家接出我姆妈,与我同行。她年纪大了,我虽不孝,却也不能将她一个人留在殷家。”

沈庭遥心里却又放心了几分——殷氏不懂武功,且一直养尊处优,中途可作人质,更不怕她玩什么花样了。

这么一想,他开始趋向于这笔交易——他确实需要那笔宝藏。

殷逐离添足了柴火,终于行到榻边:“二爷请吧,殷某静候佳音。”

沈庭遥咬牙:“就这么说定了,我先去看凌钰。”

殷逐离声音冰冷:“曲凌钰刚刚小产,如今的体质,不利于远行。何况我同她你是知道的,若曲凌钰与曲怀觞一并,我拒绝这笔交易。”

她心中有数,若是中途有差,沈庭蛟还可以用曲凌钰交换她,也算是一条活路。如今绝对要扣住曲凌钰。

沈庭遥脚步微顿,片刻方答:“我只是先去探望,并没有说此时就要带她一并离开。”

殷逐离点头,自顾自上了榻,缩在被子里睡了。

第二日,沈庭遥果然前来,还带了曲怀觞。曲怀觞恨恨地盯着殷逐离,殷逐离含笑看他,她还敢跟人打招呼:“曲二公子,别来无恙?”

曲怀觞牙都咬出了血,沈庭遥轻轻拍拍他的肩,他转过头去,不再看殷逐离。沈庭遥丢了一件黑衣给殷逐离,示意她换上。殷逐离还有些顾虑:“我姆妈接走了?”

沈庭遥点头:“已经离开了长安,你出城便可以看见她了。”

殷逐离放了心:“都转过身去,谁看谁长针眼!”沈庭遥和曲怀觞都背过身去,她在帐中换衣服,又想起个事儿来,“二爷,殷某觉着吧,你应该为你未出世的孩儿做点事才对。”

沈庭遥知道曲凌钰受了许多委屈,毕竟是他的结发妻子,他也心痛,闻言不由冷哼:“何事?”

殷逐离声音悠然:“报仇。”

当天夜里,殷逐离约了朝喜,令他去昭华殿等她。

那夜去到昭华殿的,是曲怀觞和殷逐离。沈庭遥在上次打斗张受了伤,至今不能用力,而殷逐离熟悉昭华殿,曲怀觞知道宫中秘道,二人潜去再合适不过。

彼时昭华殿已经只余几盏风灯,宫人大部分都歇下了。朝喜在外面草木隐蔽处等得冻成一团,见到一身夜行衣、蒙着面只露了两只眼睛的殷逐离,不由有些惊惧。殷逐离声音极低:“听到里面响动,你马上冲进去,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冲进去。王上在哪,你就往他身边蹭,记住,你进去是为了提醒王上有刺客。”

朝喜一头雾水,而片刻间,眼前已经空无一人。他等在昭华殿外,小心躲避巡视的卫队,心中忐忑。

殷逐离对昭华殿再熟悉不过,她同曲怀觞从地道行进去,出口在昭华殿内的马厩里,里面养着沈庭蛟送她的那匹汗血宝马。她冒头的时候还差点被马踩到。曲怀觞倒是一直对她有杀意,但她有所防备,且曲怀觞的身手真要与她斗,胜负难料。是以二人一边戒备一边合作,倒也相安无事。

昭华殿的寝宫里,殷逐离打昏了守夜的宫女,里间凤榻上只有薜藏诗一人安睡。曲怀觞伸手将她拍起来,她睁开眼,半晌方一声尖叫:“有贼人!”

殷逐离浅笑,曲怀觞将她从榻上拽起来,一脚踹到地上。殷逐离将她拉起来,见她披头散发、惊怖欲绝的模样,不由得好笑。她却也不多言,自将薜藏诗一条玉-腿-搭在榻上,左腿一踏,用力踩下去。

骨骼断裂的脆响,令曲怀觞也是心中一惊。薜藏诗再度惨叫,这一声惨叫,开始引来侍卫。

殷逐离不慌不忙地放了她,声音隔着面纱,犹自带笑:“你违背了对我的承诺。我不相信因果循环,所以报仇这事,还是亲力亲为得好。”

曲怀觞沉声道:“有人来了。”

殷逐离与他跳到院中,沈庭蛟已经披衣而来,张青还未到,一队侍卫拔刀相向。朝喜却已经冲了进来,见着殷逐离,他不敢搁耽,直往沈庭蛟面前蹭。殷逐离转手取了曲怀觞背上的弓,这弓居然是曲天棘留给他的,同殷逐离也算是故人了。

侍卫见她拿箭,立时就上前欲阻拦。曲怀觞以为殷逐离想要射杀沈庭蛟,自是尽力相挡。而殷逐离挽弓上箭,瞄准沈庭蛟。

那朝喜本就是个善良的,哪里知道殷逐离竟然想干弑君的事,立刻条件反射般往沈庭蛟身前一扑,殷逐离暗喝了一声好,径自放手。那箭头不偏不倚自朝喜肩头射入,血还未流出,他已栽倒在地。宫中一片嘈杂,众人皆惊叫:“护驾、护驾!”

殷逐离作失手状,拉着曲怀觞跃上屋檐,几个起落消失在夜色里。她没有回头,她知道这一箭已经足以令这个单纯善良的孩子出人头地,一生富贵。

张青带着弓箭手赶到时,薜藏诗已被人抬到榻上,朝喜也有专人看护,御医匆忙诊治,二贼人已不知去向。

殷逐离同沈庭遥走了很长一段时间秘道,她是个多疑的人,一路都要求曲怀觞和几个侍卫在前面带路,她同沈庭遥走在后面。算盘打得很精——曲怀觞敢暗地里捅刀子,她就拉沈庭遥陪葬。

皇宫之下的道路非常繁复,简直就是个迷宫,若无人带路,要想从这里出去,怕是足已走到地老天荒了。

待行出一阵,通道渐宽,竟然可供一人策马而行了,殷逐离细听,方知这里是排水的地方,料想是冬季水位下降,将这原本是水道的地方也露了出来。

前面沈庭遥竟然真的准备了快马,自将缰绳递给殷逐离,复又笑道:“你若是不放心,倒是可以同我共乘一骑。”

殷逐离干笑:“不好,跑不快。”

几人一路策马前行,一个时辰之后,殷逐离发现出口竟在护城河下方一个十分隐蔽的地方,如是其它季节,这个出口定在水中。她当先探出头,发现此处俨然已出了长安城,不由感叹这地道工程之浩大。

此时仍是夜间,没有沙漏,她估不准时辰。前方沈庭遥的人投下绳子,一行人全都攀了上去。又行了一阵,她终于在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里看见殷氏。她与殷氏许久不见,自然也有一番话说。

沈庭遥也不管她骑马还是坐车,指挥着一行人一路向西赶去。

而这时候,宫里已经翻了天。首先是昭华宫入了刺客,贤妃薜藏诗的腿被人打断了,她一口咬定是文煦皇后干的。沈庭蛟也有些疑心,那时候光线不好,他又站得远,不可能对两个蒙面黑衣人有印象。但是那个人挽弓搭箭的样子,他实在是太熟悉了!

他沉着脸,心里却也在琢磨,如今若承认刺客是殷逐离——虽然几乎可以肯定就是那个家伙,但一旦承认,薜承义如何肯与她甘休?

还有就是,与她一同出现的那个黑衣男子是谁?

他立刻派张青围住水萍宫,不多时张青来报:“父皇,儿臣搜遍了水萍宫,并不见母后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