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唯独没说过,你不喜欢我。”

话音落下的瞬间,门敞开了,冷风强烈地卷了进来。

那里已经没有她的身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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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渔惊惶地扑进了黑暗里,心口还在噗通乱跳。

她记不清来是那条路了,顾不上太多,直接往左拐。

身后传来门摔上的声音。

沈渔下意识地回了一下头,陆明潼已经走了出来,就站在廊下,头顶是浅黄色的廊灯。

“你走错了。”

陆明潼冷静的声音提醒她,迈开脚步,朝她走来。

沈渔这瞬间觉得自己蠢极了,帮他做饭,等他餍足,精神饱满且精力充沛的,再来好整以暇地捕食她么。

她听见了陆明潼的话,却不回头,走错就走错,大不了绕上一圈。

脚步声不远不近地跟着她,她越走越快,恨不能跑起来甩掉他。

走着走着,突觉跟从的脚步声消失了。

沈渔仓皇而疑惑地转头看去,却见陆明潼不知道什么停了下来,蹲在原地,手握成拳地抵住腹部。

她远远地站着:“你别来这套!我不会再吃你的苦肉计!”

陆明潼没应她,只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沈渔不想理他,继续往前走。

他还是没跟。

她迟疑地停下了脚步。

几分钟过去了。

黑暗里的那团影子十分单薄,他只穿着酒店的浴袍,风又这样冷。

沈渔踌躇许久,最终还是往回走,走到他跟前,她伸脚尖,轻轻踢一踢他的小腿胫骨,“喂。”

他依旧不动弹的。

沈渔犹豫着,手臂伸进袖管里,慢慢地套上了抱在怀里的,稍显碍事的外套。

蹲下身,伸出一只手去探他。

结果还没碰到他的肩膀,他倏然抬头,那目光简直称得上是冷酷。

“不是说不吃苦肉计?”

沈渔气急,骂他幼稚、无耻。

起身就要走,手腕已让他一把抓住。

他顺势站起身,指控她:你原本可以不给我利用你心软的机会。

他牵着她的手腕,往自己怀里带。

沈渔执拗地挣扎。

陆明潼从不认为自己是好人,这样的机会,他必定是要得寸进尺的:

“俞霄跟我说,你没答应他,固然因为不想去杭城,也不愿意异地。但是,你没好意思骗他,所以跟他说了实话。”

其实我有喜欢的人。我甚至最近才意识到我原来喜欢他。我跟他没有任何可能。也许,我最终会找一个我不那么喜欢,也不那么喜欢我的人过一辈子。但是这个人不能是你,因为我感觉,你还是蛮喜欢我的。我不能欺负你。

——这是沈渔告诉俞霄的原话。

今天,俞霄原封不动地告诉给了陆明潼,因为他离开南城以后,前后的事情一串联,后知后觉地推断出了个大概:为什么每次跟“弟弟”见面过后,沈渔都失魂落魄的不开心;为什么“弟弟”出国的那天,沈渔请了假要去送机,结果却没有去;为什么自己跟她表白,她不但不开心,反而像是背上了一层负担。

沈渔还能清晰记得当时告诉俞霄这些话的动机。

诚然不想欺骗一个无辜的人,可更多因为她快被这个秘密给憋疯了,不敢向身边任何亲近的人倾诉。

她笃定了一辈子和俞霄不会再相见,所以,将他当做了那个树洞。

结果,她还是小看了人生兜兜转转的巧合。

沈渔放弃挣扎了。

一个字也说不出,眼泪转瞬间就掉下来。

风刀子似的刮在脸上,又冷又疼,她都怀疑眼泪快要冻住。

陆明潼突然意识到,沈渔为他哭过的次数,其实远远大于任何人,任何其他男人。

他紧紧抱住她,转身替她挡住了风。

她眼镜已经起了雾,他伸手将其摘了下来,塞进她的外套口袋里。

她的底牌被他不留情地掀了,再也没法冲他张牙舞爪了。

可比起过往的那些一次一次要将他赶离身边的恶形恶状,恶言恶语,此时此刻她不做声的落泪,更叫他心痛难忍。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过分了。

浮躁鲁莽、耀武扬威的,将她的秘密当做了刺向她的武器。

他明明比任何人都不舍得叫她难过的。

陆明潼低下头去,干燥而微凉的嘴唇先碰上她的额头,再碰上她的眼角。她眼睛颤抖了下,眼泪更加簌簌地落。

再沿路去碰她的鼻尖,她的呼吸。

最后,停顿一下,尝她唇上的眼泪。

也尝她的心痛。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存不住的一章稿,所以提前更了。

然后,咱们从明天起恢复早八点更新吧,不然我这个拖延症真是没得治。

☆、山长水远仆仆来赴(03)

冷风里捱着, 不晓得他们哪一个会先冻感冒。

陆明潼央求的语气叫她, 先进屋去吧,他们始终缺席的一场对话,还要继续拖延下去吗?

沈渔没有反对和挣扎, 被他挽住了手, 拖靸着没来得及换下的室内拖鞋,往回走。

陆明潼给她买的毛绒公仔也着急忘带,落在了客厅的沙发上。进屋以后沈渔去沙发上坐下, 无所适从地将其抱在了怀里。

陆明潼去了趟浴室, 片刻回来,手里一方绞得不再滴水的热毛巾,蹲在她面前,伸手要去帮她擦脸。

她抗拒地要往回退, 被他搂住后颈拦住。

看似蛮横的动作,落到她脸上却是温柔的。

沈渔一把夺过来, 自己动手。冻僵的皮肤复苏, 让热烫的毛巾捂着, 复又微微泛红。擦过脸,又将毛巾握在手里, 擦了擦掌心,低头,叠整齐了。

陆明潼拿过毛巾,回到浴室,自己浇着凉水, 洗了一把脸才又出来。

他从外套口袋里找出烟和火机,燃了一支,远远地靠在了餐桌那儿。

先出口的是道歉,为自己得了这个秘密,却像得了把柄一样的来欺负她。可是,转而他又说,你不知道俞霄告诉我这些话的时候,我有多高兴。

多高兴,同时就有多痛苦,因为误解了你,还让你活得比我更加的找不到出口。

沈渔出声打断他,凉凉音色,“别把我说得那么惨,只要我愿意,分分钟可以找另外一个男人结婚。”

“找个不爱的人?”

沈渔没有正面回答。

情绪崩溃以后重新整装,没花去她太多时间,因为这些决心是早早下定的,凭他的几句话、一个吻,远不足以撼动。

“陆明潼,我告诉你我跟你有什么不同吧——假如换做是我考上了清北,我一定不会选择你,而是毫不犹豫奔着前程而去。”

“无所谓。”陆明潼全然冷静的语气。

不在乎他是那个爱得更多的人,因为哪怕付与十分,只要她还以一分,对他而言就是救赎了。

“你没听明白吗,”沈渔环抱着公仔的两只手紧紧绞在一起。她眼镜在外套口袋里,这时候肯定已经弄脏了,她不想戴上。这正好成全她不必去看他的表情。

“……小孩子才会把爱情看得比天大。我从小就是这么得过且过、趋利避害,不领头,不冒尖,为了一点随时可能生变的喜欢去冒险,你觉得我是这种人吗?”

陆明潼冷眼审视她,告诫自己不能小瞧她的决心,这都是她的伎俩,为了赶他走,什么刻薄话都能说得出口。

他吸了一口烟,比她更镇定地开口,“如果你真有你说得这么凉薄,最初你就不会搭理我,怎么会仍由自己落到现在这个狼狈的局面?”

她神色一滞,仿佛被他狠狠地将了一军。

看到她的底牌以后,这牌可就太好打了。

“你是我见过最口是心非的人。”

沈渔认了他的指控,“随你怎么说吧,反正,我不会跟你在一起。”

至于理由,陆明潼比她更清楚。

远离闹市的小岛,到了夜里,门窗紧闭,将风声拦在了外面,而当他们不说话的时候,这屋里安静似一处坟墓。

陆明潼手里的那支烟燃完了,他哑声咳嗽一下,揿灭了烟头,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

这才开口:“我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做个自私的人。”

不然你我之间,就真的没有一点可能了。

沈渔丢了手里的公仔,站起身,到客厅南向去打开窗,让新鲜且寒冷的空气灌进来。

她想让自己清醒些,不要在最紧要关头失足跌落。

那底下是深渊万丈,掉进去就没个全尸。

从前,她不相信人能够体会到那么切实的痛楚。

所谓“心痛”原来绝非一个夸张的形容,它真是能叫人从生理上感觉到心脏被人戳刺、搓拽、煎熬又冷冻,牵扯着理智也要跟着一起嗝屁。

在这种状态下,人为了能够停止这种痛法,真是什么样的事都能干得出。

上一回,有这种感觉是逼走陆明潼出国。

她差点追到机场去,效仿三流电视剧的桥段。

这一回就在此刻。

没道理,上一回做得到,这一回却做不到了吧。

沈渔吹够了风,头脑也清醒了,刚想关上窗户,再次整肃原则与界限的时候,一阵脚步声靠近。

陆明潼已经走了过来,绕过她去,将窗户关上了。

玻璃窗上映出了他俩的影子,因有灯光干扰,并不清明的。

两个人同时没有动作,只盯着那两道影子。

是陆明潼先开口,伴随着要来搂她的动作。

沈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阻止。

可能因为那两道影子吧。

他手臂自她背后环过来,搂在她腰上,紧跟着说:“你答应不答应都无所谓,我们各自坚守立场,看谁先服软。反正,跟你纠缠,好过跟你一刀两断。”

这是不再逼她非得今晚做出决定的意思。

沈渔没有半点松口气的感觉,她实难承认自己吃软不吃硬。

酝酿了半天决心与他划清界限的话,结果就被他这样放低态度直接给打消掉了。

“……你的人生难道没有其他执著的事情?”沈渔无可奈何地叹声气。

“没有。从我十五岁起,就没有了。”

“十五岁是个什么说头?”

陆明潼不回答,搂住她的手臂让她转过来。她因为近视而习惯性地眯了眯眼,望清他冷肃的表情时,又下意识地往回靠,要挣离他的怀抱。

“姐姐……”他不觉地放低了声调。

“别叫我姐姐!”

他抓着她的两条手臂,环在自己腰上,往前挤一步,“我不催你答应我,你也别赶我离开。但你好好考虑,人不可能同时走上两条路。你选择走哪条?”

“你不懂吗,选择你,就是背叛……”

“我懂。我也不自作多情,裁决的权利在你。你客观地掂一掂我在你心目中的分量。我不信轻到不足一提,不然不会让你左右为难。”

他从来没有这样语调平和地跟她说这些话,那清冷悦耳的音色,配上这样循循善诱的口吻,简直称得上是蛊惑了。

沈渔意识到自己没得选了。

要么允了他的“绥靖政策”,要么就在此刻与他彻底断舍离。

……谁叫她是没出息的吃软不吃硬!

“我会好好考虑,你也别催我,别问我要期限。”

“不公平吧?要是你一直拖下去……”

“那就算了。”

“行,你爱考虑多久就考虑多久。”他再度妥协。

陆明潼手臂收拢,手掌轻触到她毛衣之下,腰肢上薄薄的皮肉。他望着她的眼睛,也望她眼角泪痣,“……今晚就在这睡好不好?”

“想得美。”

“我又不做什么。我都让了这么多步,你总该拿出点诚意。”

“什么给你了有资格跟我讨价还价的错觉……”

陆明潼笑了一声。

笑得她被美色所惑,心神恍惚的时候,他倏忽低下头来,衔吻她最后一个字还没收梢的唇。

这回是真正的吻了。

沈渔后脑勺已经抵上了玻璃窗,退无可退,只能伸手去推他的胸膛。

结果手也被他一把握住,指节微微曲弯地合拢住她纤细的手指,往后按在她脑袋旁边的玻璃窗上。

气息洁净,有薄荷的味道。

沈渔陡然想到,他非得多此一举地要刷个牙,莫不是那时就已经算计……

她气恼地去咬他几乎就要得逞的舌尖。

他一下吃痛,蹙了蹙眉,“别闹!”

还以更深的吻。

沈渔开始呼吸不匀了。

脚底发软,又不肯露怯,只好全身重量都靠在玻璃窗上。

她不想承认她是享受的,虽然她一直被动,不给任何回应。

时间持续得有些久,她都觉察到自己立场失守。

而陆明潼手掌按在她的腰间,虽是克制,却也有初现端倪的试探。

沈渔强迫自己清醒过来,手掌贴在他脸上,往后推,“……没完了是吗?”

陆明潼笑了声,干脆利落地放开了她。

晓得见好就收是种好品质,他一向贯彻得非常彻底。

沈渔摸自己衣服口袋,找出手机来看时间。

已经很晚了,严冬冬来过了消息,说自己已经睡了,自作主张地打发了她。

并且强调:“我睡眠很浅,醒了很难再睡着。沈渔姐委屈你就在陆弟弟那儿住一晚吧,你要是吵醒我我会生气的!下次不跟你的妆了!”

沈渔凑近着屏幕回了条消息:“知道了。”

片刻,严冬冬回一个:“嘻嘻。”

“你不是睡了吗?!”

“你赶回来我就睡了,真的,我秒睡。”

沈渔摸到口袋里的眼镜,去茶几上抽一张纸巾出来擦拭干净,戴上。

陆明潼烧水去了,正站在灶台前。

从背后所见身形修长,宽肩细腰,挽起的衣袖里露一截手臂,也是线条紧实的。

她很快地移开了视线,面无表情地说:“我睡觉去了。”

楼上两间房,都收拾得很干净。

沈渔挑了间更宽敞的,关上门,从衣柜里取下一套女士睡衣。

刚将身上的毛衣脱下,听见楼梯里传来脚步声,她吓得赶紧将门反锁上。

脚步声径直朝着门口来了。

陆明潼敲了敲门,问她需不需要护肤品,要的话他给客房部打电话送一些来。

“不用……”

陆明潼“哦”了一声就又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