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蒋晓鲁这才和李家爸妈告别。

李强点点头:“快回去吧孩子,回去洗洗澡换身衣服。”

蒋晓鲁给潮灿父母鞠了一躬,说那我过几天再来看潮灿,就离开了医院。

“小诚,快,跟着你媳妇。”李强不放心,递给宁小诚一个眼神。

“那李叔,陈姨,我先走了,等过几天再来看潮灿,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您跟我说。”宁小诚提着车钥匙,也匆忙留下一句话。

快步随着蒋晓鲁走出医院大门,宁小诚在停车场一把抓住她:“你跑什么啊?”

四下无人,蒋晓鲁被他用力锢住肩膀,忽然用力甩开宁小诚的手,倏然质问:“我给你打电话你为什么不接!”

小诚莫名其妙:“你什么时候给我打电话了?”说着,还去裤兜里摸手机给她看:“真没有。”

说完,他怕她不相信,还询问:“几点?是不是我跟老宋在通电话,要不就是电梯里没信号。”

蒋晓鲁始终沉浸在李潮灿躺在地上的绝望中无法自拔,是真受刺激了,现在她越看宁小诚越觉得虚伪,一时口无遮拦,低吼:“你别装了行吗?”

宁小诚没想到蒋晓鲁反应这么激烈,心头火拱出来,拧眉怒目:“谁跟你装了!没接着就是没接着!你哪次给我打电话我没接过?我至于这么干吗!”

“对,你是没接着,你能接你前女友的电话,能带着律师来给她平官司,宋春祥那么大的牌儿都能请来,随便出个合同要几千块,我之前在公司被人诬告偷资料你都能对我不管不问,一听别人出事儿了屁颠屁颠就来了!”蒋晓鲁气的浑身哆嗦:“宁小诚你真当我傻是吗?我是傻,那天从医院回来还跟你为别人家暴打抱不平,我爸住院楼下,我当跟你说话那人是号贩子,可是我装聋作哑不代表我心里不明白。”

那个孱弱的背影,那双无助自卑的眼睛,蒋晓鲁看一眼,一辈子都忘不了。

女人吵架,真在气头上,那张嘴咄咄逼人,男人根本不是对手。

宁小诚深吸一口气:“谁带着律师来平官司了?我晚上跟宋春祥谈合同公证,是他接了电话让我送他来的。”

“怎么就那么巧偏偏在你和他谈合同的时候接电话?谈什么合同?”蒋晓鲁不依不饶,处在风口里:“你就那么无辜。你不介绍宋春祥给她认识,宋春祥能来吗!”

“我谈…”宁小诚百口莫辩,又不想告诉蒋晓鲁自己是在和宋春祥在做财产转让,一时心里窝囊又愤怒。

他低着头,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压低嗓门:“蒋晓鲁,你现在不理智,咱俩不谈。”

“我承认我和桥馨认识,我俩也有过一段,可那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我俩在医院碰上,不是我去主动找的,那天就在你爸住院楼下,她挨打了,我当时不知道是她,过去帮了一把,说了两句话,就这么简单。前段时间她给我打电话,想借钱请律师离婚,我怕借了钱一来二去的扯不清,就给她联系了宋春祥,不跟你说,是我觉得这事儿跟咱俩之间没关系,没必要说出来让你多想。”宁小诚觉得自己已经够坦诚了,傲气也放下了,始终耐心解释:“从那以后,我俩连一个电话都没打过,一面也没见过。”

“你心里没鬼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怕我多想?刚才站在那儿听她叫你那一声小诚哥的时候你怎么不怕我多想啊。”蒋晓鲁愤怒:“为什么出了事永远把你自己说的那么干净,所有人都是受害者,就你最聪明最仗义!”

“谁能没点**啊,婚是咱俩结的,日子也是你跟我过,你为什么总揪着过去不放?”宁小诚看蒋晓鲁现在这幅样子也气不打一处来:“蒋晓鲁,说白了,你今天冲我发这一通邪火到底是因为桥馨还是李潮灿?”

“李潮灿伤了,好好一个人躺在那儿,谁心里都不痛快,但是至于吗?你看看你自己现在这样——”

披头散发,沾着他满手满脸的血,连擦都不让擦,在凌晨寒风里因为一个外人和他冷目对峙。

宁小诚觉得有点心灰意冷:“不是我把他弄成那样的,你现在对我这态度,好像

是我害他被扎了三刀,刚才你站在那儿的时候我就想啊,万一哪天我也这样了,躺那儿了,残了,你能哭这么伤心吗?”

一句话,戳了蒋晓鲁的心口,碰了痛处。

他跟李潮灿没感情,可她有。

她哭着朝他大喊,气的跺脚:“至于!至于!就至于!我跟李潮灿认识了二十年,他倒在地上的时候谁都不管他,他可能一辈子是残疾了,他瞎了,看不见了。你和她认识多长时间啊,许你帮她离婚找律师,我为潮灿难过伤心怎么了?”

这话,宁小诚听明白了。

我跟李潮灿认识了二十年,才跟你结婚一年。

宁小诚忽然沉默了。

凌晨的寒风在耳边呼呼地刮啊。

他平静下来,忽然讥诮一笑:“你跟他那么有感情,当初为什么嫁给我啊。”

蒋晓鲁红着双眼,不甘示弱:“你跟她那么有感情,当初为什么要娶我啊。”

“因为她结婚了,你没机会了是吗?”蒋晓鲁一字一句,理智尽失,含着嘲讽快意:“你帮她离婚,下一步是是干什么?帮着找一份工作,或者再跟我离……”

“蒋晓鲁!”宁小诚忽然拔高声音喝止她。

“她离不离婚跟你有什么关系!!!!”蒋晓鲁歇斯底里,终于爆发:“丈夫是她自己选择的,任何后果都要自己承担!拉着别人下水算怎么回事!她一个人过的不痛快,要所有人都陪着不痛快。”

两个人在无形中奋力厮杀,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甚至毫无道理,可看对方难过哑口无言的样子,莫名酣畅,恨加深一分,疼就加深一分,谁也不肯先放开。

时间忽然静止——

空旷的停车场仿佛还飘荡着她的回音。

直到现在,蒋晓鲁才终于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这么愤怒。

她在路上疯狂行驶,寂静的街道,宽敞的马路,她踩着油门,红色的车子在夜里奔袭。

她知道,她终于说出了两个人之间最不能碰的话题。仿佛碎冰之下的暗流涌动,仿佛风雨欲来之前的沉闷暖风,仿佛在黎明到来之前,一切静静在城市中蛰伏着的喧嚣。

宁小诚一人在停车场无声静立。过了良久,他缓步走到车前,猛抬腿踹了轮胎两脚。

心里堵啊。

他想不通,为什么自己做的一切,到头来都成了她心里的芥蒂,她恨自己的理由。

蒋晓鲁愤怒伤心的话犹在耳畔,她哭着质问他,我身处难处的时候你在哪儿。

她质问自己为什么不帮她。

韦达泄密事件,如果不是他私下里和同华老总达成一致,放弃之前投入所有资金,同华会那么轻易的不追究韦达的责任,如果不是他和老何左右周旋,答应帮他留心一个合适的跳槽职位,她会只是被罚半年奖金那么简单?

他求着万事不求人的老宁去帮着找大夫递句话,为的是让她睡的不焦虑。

他怕自己出现事故倾家荡产,将来她没保证。

他说过得伺候她到七老八十,人死了,家给她留下。

可到头来,仍然落下一身的不是。

小诚无措地挠挠头。

垂下眼。

这年头还真他妈。

到底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啊。

第43章

熬过了乍暖还寒的初春, 很快就要入夏了,似乎没有一点征兆,刮几场大风,下两场雨, 天就晴了。

医院的单人病房里, 布满了阳光。

李潮灿生龙活虎坐在病床上, 正在吃苹果, 一口下去就是半个, 还和人有说有笑。

“哎, 你知道吗,队长一看马上就急了, 指着那人骂:你再动一个我看看!哎呦当时那孙子就怕了, 差点没尿裤子!”

“哈哈哈哈哈哈”李潮灿在床上笑的直打滚,紧着追问:“那后来呢,后来呢?”

他在医院已经住了一个月了,腹部的两处伤口正在慢慢愈合, 从最开始只能躺着吃流食,也变成了生冷不忌,嚷嚷着让人涮羊肉绊了麻酱送过来。什么都很好,除了右眼上蒙着的一层厚纱布。

上天眷顾, 最终在大夫的努力下, 李潮灿还是保住了眼睛。

只不过——

以后的视力会很低,最重要的是,他眼睛上可能会永远留一个疤。

这一个月, 他眼睛一共动了两次手术,第一次修复,第二次角膜移植,手术之前,大夫从玻璃瓶里取出捐赠者的角膜,还在同他讲:“小伙子啊,真是好人有好报,你这只眼睛得来不易啊。”

“老教授七十了,硬是为你站了六个小时,下台的时候是做轮椅让人推出去的,没办法,岁数大了,腰不行了。”

李潮灿很是领情,嘴甜:“我知道,等我好了,亲自去家里谢谢老爷子。那就是我再生父母!不!是我亲爷爷!”

李潮灿移植角膜,捐献者是一位烈士,也是个警察,年纪和他差不多,他做手术那天,烈士的妻子也来了,送了他一束花,嘱咐他好好养病,坚持住,不要因为一次事故对这个职业失去信心产生阴影。

李潮灿在病床上信誓旦旦:“嫂子,你放心,不为别的,就为这一只眼睛,我也肯定坚持下去,不辜负了大哥。”

李潮灿能有这样的结果,潮灿爸爸和妈妈乐开了花。李强还安慰自己的儿子:“男人嘛,有道疤没什么大不了的。那是英雄勋章!”

李潮灿随之附和:“那当然,这是我的勋章!英雄的见证!”

他的病房里摆满了鲜花和果篮,墙上还挂着街道办送给他的锦旗。等过了这个星期,李潮灿就能出院了。

隔几天,就会有家里的亲戚,原来派出所的同事,分局的同事来探望他,蒋晓鲁也来过。

提起蒋晓鲁——

李潮灿又叹气。

“好端端的又叹气!”陈淑芳洗着毛巾,嗔怪儿子:“养病重要的就是心情好,心情好什么灾都没有了。”

“妈,你说蒋晓鲁跟小诚不能真因为我这事儿闹黄了吧?”李潮灿忧心忡忡:“你说这…怎么就这么巧啊!”

陈淑芳默了默,知道李潮灿的心思,于是试探地问:“那晓鲁离婚了,你不高兴?”

“那我高兴什么啊!”李潮灿从床上一跃而起,蹦的老高:“我是想她过得好,不是因为我这点事儿把自己逼到绝路上,万一真离了,那你说我心里不得愧疚一辈子?”

“我是喜欢蒋晓鲁,但是我不至于喜欢她还希望她离婚,她单身的时候,我可以光明正大的,现在她有家,我当然希望她过的好,要是还趁着机会幸灾乐祸,你儿子成什么人了。”李潮灿越想越烦,又嘀咕:“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床头还摆着蒋晓鲁送给他的百合花,李潮灿随手扯下一片花瓣,手里揉着。

陈淑芳被李潮灿这么一说,也操心,连连唉声叹气。

怎么就闹出这档子麻烦。

她虽然不知道其中具体细节,但依稀也能明白,潮灿救的那个女孩,似乎跟宁小诚有着说不清的关系。

偏偏,潮灿是为救她受的伤,偏偏,让蒋晓鲁撞上。

正苦恼,蒋晓鲁就推门来了,这回拎了一袋水果,在门口笑盈盈地:“潮灿?”

她今天换上了春装,一件鲜亮地印花纱裙,明艳照人。

这是她第三次来医院看他了,前两次病房里都是人,不方便说话,留下东西,蒋晓鲁每次都是看看他,站几分钟就走。

“今天没人来看你?”

“我同事刚走。”李潮灿穿拖鞋踢踢踏踏下地,“你快进来坐,我正好有话跟你说。”

陈淑芳闻声从洗手间出来,擦擦手:“晓鲁来了?”

“阿姨。”蒋晓鲁朝陈淑芳腼腆笑笑,“我去银行办事儿,离的不远,就过来看看潮灿,听说要出院了?”

“对,下周就出院了。”陈淑芳看了李潮灿一眼,心领神会,借机留下两人单独说话:“阿姨去水房洗洗潮灿的换洗衣服,你们聊。”

“晓鲁,进来坐。”李潮灿热情地招呼她:“上次你来病房里都是人,没腾出功夫。”

“没事儿,我来看你一眼,恢复的不错我就放心了。”蒋晓鲁把水果轻轻放在柜子上,“你要吃吗?我给你洗一个?”

“哪敢劳你大驾,不吃,刚吃完。”

“你眼睛现在怎么样?”

“下周拆线,刚开始可能只有0.1,恢复得好,以后就能达到0.3或者0.5,不着急,现在跟近视眼没区别,看人看电视什么都不影响。”李潮灿宽她的心,说的十分轻松:“眼眉下头那疤…我也问大夫了,不都流行整容吗,以后要有机会看看能不能做掉,做不掉就先这样,也挺酷。”

“嗯。”蒋晓鲁坐在椅子上,听他还能这么乐观的和自己讲话,很高兴。“那你病好了,还去上班吗?”

“去啊,怎么不去,我托我们单位领导帮我联系了警校,出院以后我先去那儿恢复体能,搞搞训练,在床上躺了这么长时间,人胖了一圈儿。”李潮灿提起以后,充满了计划和憧憬。

他是个安于现状的人,但不是安于妥协和堕落的人。

“那你就好好恢复,来看你一眼心里也踏实了,我先走,有点事儿得赶在中午银行休息之前办。”蒋晓鲁略坐坐就要走,李潮灿急忙拉住她:“晓鲁,我还有话想跟你说呢。”

“前几次没顾上问,你跟宁小诚到底怎么回事儿啊?我听人说…你俩分居了?”

蒋晓鲁反问:“你听谁说的?”

“你别管我听谁说的,你就说有没有吧。”

“有没有也是我自己的事儿,跟你又没关系,别问了行吗。”蒋晓鲁不想谈这个话题,微露出一丝不耐烦。

李潮灿正色:“真跟我没关系?”

蒋晓坦然否认:“没关系。”

“行吧。”李潮灿尴尬挠头:“外面传的风言风语,我怕真是为了我,再让你们两口子生出点嫌隙。”

“刚才同事来看我,跟我说那女孩的案子结了,婚也离了,挺顺利,好像还得到了赔偿,捅我那人也拘起来了,家暴加上故意伤害,够他喝一壶的。”

李潮灿犹豫半晌,还是决定告诉她。

蒋晓鲁黯然一笑,显得不太关心:“那挺好的,恶人有恶报,至少你没白白付出这么多。”

“晓鲁,我觉得…你也别太较真了。”李潮灿不知道该怎么说,很为难:“毕竟这事儿跟宁小诚也没什么关系,那天情况已经发生了,不管报案人是谁,我都会去救,不是她,也得是别人,你可千万要拎得清,别因为这点鸡毛蒜皮跟自己过不去。”

“我知道。”蒋晓鲁拉开门,忽而回头粲然一笑,对李潮灿说:“潮灿,这段时间工作忙,就不再来看你了啊。”

李潮灿应下:“放心走,别惦记,我好着呢。”

门关上,李潮灿敛起笑容,怅然看着窗外。

他这小半辈子啊,曾经有那么一瞬间,蒋晓鲁是真真切切地在为自己着急,为自己伤心,就值了。

毕竟,谁都要开始新生活。

从眼科病房出来,蒋晓鲁沿着走廊快步离开,心中思绪万千,电梯里依旧人满为患,她站在人群中,不禁想起蒋怀远住院那段时间。

她也是这样天天往医院跑,白天上班,晚上来探望,常常待到□□点钟才回去,电梯里拥挤,有人无声放屁,味道呛人,她会顿时脸憋得通红,死死掐着他的手。

他站在她旁边,回握住她,暗中憋气,始终如常微笑。

待出了电梯那一刻,两人又会迅速走到停车场,大口呼吸,笑作一团。

“你笑什么啊。”

“你笑什么啊?”

“我就是想笑,管着吗。”

“我笑你,这点屁事儿就憋不住了。”

他给她讲自己小时候调皮捣蛋掀人家自行车,带着一众发小反抗毒打的血泪史。

“那时候我们就愿意找个没人的地方躲清静,看车棚那女的总多管闲事,巨胖,常年生活不顺,看见我们几个就指着骂骂咧咧,还拉着我爸打小报告,说我带头捣乱不上课,当时心里气啊,又没占你家地盘?实在受不了,我就和他们商量好了去掀车子,有一次让她发现了,我们一窝蜂藏在男公厕里,大门她不敢进,就踩着梯子站窗口数落我们,后来我们想了个招儿。”

他还绘声绘色地给她讲:“哎,你知道什么叫粪糊墙吗——”

她炸毛:“滚滚滚!!!我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