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的感情…真好。”

顾君仪垂下眼睛,没有回答,脸上的笑容仿佛顿了顿,就在子默以为她要说的什么的时候,丁城从她们身边经过,皱着眉,一脸不耐地说:

“真是的,不能来就早说啊,害我这周的计划全部打乱了…”

子默并不知道他的话究竟是说给谁听,可是心里第一次觉得,丁城跟其他男人长得不一样,他的脸上分明就写着两个字:厌恶。

顾君仪拍了拍她的肩膀,全不在意:“工作是工作,用不着放私人感情在里面。”

可是她做不到,她对身边的每一个人、每一样东西,每一件事,都倾注了感情,也许没有那么深刻,却是最自然的感情。

顾君仪的背影纤瘦而充满自信,她常常仰望着她,梦想自己有一天可以变成这样的女人,但她仍是个…怪咖。

怪咖没有什么不好,只不过有时候,会让人觉得无力。

子默结束工作回到家的时候,项屿已经回来了,也许因为身体还没有完全复原的关系,他的脸色看上去有点苍白。

围棋节目很冷门,内容也很枯燥,尽管如此,却已经连续播放了一年。项屿说她从来不看,其实…她看的,看他修长的手指将镶着吸铁石的棋子搬来搬去,也是一种乐趣,至少她很少看到坐在棋盘前面的他。

他从来不让她去看比赛,也不会在家里下棋。渐渐的,这变成了他们之间的默契:他有不想让她触碰的世界…那么,她就不碰。

“快点煮饭哦。”他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

子默走进自己的房间,打算换一身衣服,才去执行命令,却发现床上放着一只天蓝色的盒子。没有包装纸,也没有蝴蝶结,就那样静静地躺着,等待有人来发现。

“这是什么?”她觉得自己的声音有点生硬,不敢去打开盒子。

“哦,”项屿沉闷地说,“打开看看。”

她伸出手,有点紧张,可是心底却是兴奋而雀跃,任何人收到礼物的时候,都会这样的吧——怪咖也不例外。

盒子里躺着一条同样是天蓝色的丝质连身裙,袖子是很有女人味的荷叶边,胸前有几个褶皱,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装饰,简单得…像她一样。

“试试吧。”项屿的声音出现在身后。

她转过身,满眼的疑惑。

他的白衬衫依然有点皱,可是却听话地塞在裤子里,只是怎么看都觉得衬衫下的那具身体若隐若现。他看着她,双手插袋,脸上是那种会让她觉得手足无措的笑容。

“周末要去喝喜酒不是吗?”

“嗯…”她怔怔地点头。

“你不会又想穿T恤牛仔裤去吧?”

她看着他的眼睛,很想问:我穿什么去,你很在意吗?我对你来说,是什么呢?

可是最后,她还是木讷地点点头,微笑说:“谢谢。”

二(中)

“哇,很漂亮。”当周五下午收工后,子默从盒子里拿出那条连身裙的时候,顾君仪不禁感叹道。

子默想到项屿,不自在地轻咳了几声,脸有点红。

“是你自己买的吗?”

她抓了抓头发,还是摇头否认了。

“哦…”顾君仪对她眨了眨眼睛,没再说下去,“好吧,喝喜酒的时候,千万不能被别人比下去了。”

说完,顾君仪让她坐在化妆室的镜子前,开始梳起头发来。

“不、不用那么隆重…随便弄一下就好。”子默局促地说。

“可以简单,但不可以随便。”

“好吧。”

顾君仪给子默做的造型果然很简单,摘下黑框眼镜换上隐形的,短发用发卷做了几个弯度,脸上是淡而精致的妆,做完所有这些,才只用了一小时而已。

“过来挑鞋吧,”顾君仪手指上勾了几只不同颜色的高跟鞋,在她面前晃了晃,“银色的怎么样,会很耀眼。”

“太耀眼了…”

“黑色镶闪片的呢?”

“也太…夸张了。”

“白色?可是白色今年一点也不流行——”

“——就这双吧。”子默光着脚走到角落里,拿了一双没有任何装饰物的黑色鱼嘴平底鞋,穿在脚上,忽然有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

镜子里的施子默,跟平常的她很不一样,也许漂亮了许多,却让她想起项屿的那些女孩——所以她至少,想要跟她们有一点不同。

顾君仪看着她,像是要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歪着头,俏皮地说:“也好,太多的改变有时候未必是好事。”

“…”

“对了!还有一件事一定要做。”

“?”

顾君仪从桌上拿起指甲油,说:“露在外面的脚趾一定也要好看才行。”

子默安心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心存疑惑:究竟,自己要不要这样出现在项屿面前?

酒店门口站着许多人,都是来喝喜酒的,新郎新娘是一对很别出心裁的人物,把婚宴安排成了西式的自助餐形式,来宾也一律自觉地把自己打扮得很西式,项屿站在门口的人群之中,抬手看了看表,轻蹙起眉头,摸出电话想要打去骂人,可是才按下通话键,就看到子默的那辆黑色小车缓缓驶进酒店门口的停车场。

尽管七月底的上海非常闷热,但他今天还是穿了衬衫和西装礼服,新郎看到他的时候一脸的不爽,悄悄把他拉到墙角,问他是不是特地来砸场子的。他笑而不答,他只是觉得,这身打扮很配子默的那件蓝色连衣裙罢了。

木讷的脑袋从车里钻出来,看不清她的身影,不过远远看过去,她像是经过了一番精心的打扮,他不禁笑起来,其实,小怪物也不会输给任何人…

然而,当她锁了车,缓缓向他走来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忽然冻结了,愤怒与失望倏地被从潘多拉魔盒里释放出来,蔓延在闷热的空气里。

她并没有穿他送的那件蓝色裙子,依然我行我素地白衬衫配黑色西裤,还很洒脱地加了两根背带——就像顽劣的小男孩。

她看到他,加快脚步走过来,眼里有些不安,却不愿意表现在脸上。

“你这么早就到了…”

“嗯…”他蹙着眉头,用眼神从上到下地打量她。

她不自在地抓了抓头发,说:“那个…能进去了吗?”

“为什么不穿我买的裙子?”他的声音有点冷。

“嗯…来、来不及了,今天收工晚了…”她垂下眼睛,嘟起嘴,没有看他。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那都只是她的借口罢了,她只是不想穿那条裙子而已——既然连妆也化了,就不会没时间。

子默被项屿盯得心虚,恰巧新娘看到了她,老远就招呼她过去,于是连忙逃也似地走了,留下一脸不满的他,在原地咬牙切齿。

进了会场,她远远跟在他旁边,他没有跟她说话,像是真的在生气,幸好婚宴是自助餐会,不然他们就那么尴尬地比邻而坐,气氛一定冷到极点。

“喂,”项屿忽然回过头,隔着人群对她说,“去帮我拿杯橙汁来。”

子默怔怔地点了点头,连忙转身去找橙汁。

在临要出发来会场的一霎那,她还是退缩了,尽管镜子里穿着蓝色连身裙的自己很好看,但她心头却始终有一片阴霾,好像这样的她,就会变得像他身边的其他女孩一样——他还能分辨得出,哪一个是她吗?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白衬衫和黑色条纹西裤,这样的施子默,项屿一眼就能认出来吧?

取了一杯橙汁,她连忙小跑着回去,在人群之中,把杯子递到他手上。

“只拿了一杯?”他瞪她。

“…”她皱起眉头,他并没有说要两杯啊。

“你不渴吗?”他问。

她恍然大悟地看着他,怔怔地摇头。

“笨蛋…”项屿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他没有笑,也没有表现出偶尔的那种温柔,尽管如此,她还是从他的手指上感到他不再生气了。

“项屿!”

一个尖锐的女声在他身后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两只镶满了闪片的高跟鞋,他粗略地估计了一下,鞋跟有9公分那么高。

“于丽娜。”项屿的口吻平静而淡定。

“你还认得我?!”一头卷发的女孩吃惊地瞪着眼睛,银色的眼线在灯光照耀下显得很抢眼。

“我只记得你的名字,但是长相完全没印象了。”他诚实地回答。

“啊?”

他微笑地指了指下面:“会穿这么高的高跟鞋的人,也只有你了吧。”

于丽娜瞪大眼睛,过了几秒钟,终于笑起来,笑得很大声,却也很好看。

“你现在怎么样,还好吗?”

项屿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还好吧。”

“我爸说你最近几年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

“是的,”他的眼神开始变得犀利起来,“谢谢他坦白的评价。”

“你还是那么霸道,一点也听不得别人说你不好。”于丽娜直白地说。

“你还是那么泼辣,脑子一点也转不了弯。”

“也许吧,”她又笑起来,“对了,你一个人来的吗?”

项屿愣了愣,直觉地回头去找那个木讷的家伙,可是却只看到她远远地站着,一脸悲伤地看着他们。

他忽然很想大喊一声:“施子默,你给我过来!”

可是他才张口想要说什么,她就别过头去走开了,他皱了皱眉,回过头,说:“算是…一个人吧。”

“那这里结束之后去喝一杯吗?”于丽娜的眼睛很漂亮,即使没有那银色的眼线也很漂亮。

他想说“好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脱口而出的却是:“今天我还有事,改天吧。”

“也好…这是我的名片。”

他接过来,随手塞在外套口袋里。

“你的呢?”于丽娜摊开掌心,伸到他面前。

“嗯?”他的眼睛不自觉地搜索着什么,有点心不在焉。

“名片啊!”

“哦,我没带。”

“那么手机号码总有吧?”说着,她拿出自己的手机递到他面前。

“嗯…”项屿按下自己的号码,然后敷衍地把手机塞了回去,转身想走。

“喂!”于丽娜拉住他,“记得有空打给我哦,当然我有空也会打给你的。”

他点了个头,就匆忙离开了。

新郎和新娘开始宣誓,人们都聚集到舞台前,项屿仔细地在人群中搜索着子默的影子,但是却一无所获。他走出会场,拿起手机开始拨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号码,一段悠扬的钢琴声在大堂的另一头响起,那是子默的手机铃声。

他连忙快步走过去,一边喊着:“狮子!”

她跑进了花园,像是在躲他,脚步声很乱,每一步都像是敲打在他心上。

“狮子!”他冲过去,没几步就抓住了她的手臂。

她低着头,没有看他,可是手臂却用力地挣脱,就像一个闹别扭的小女孩。

“施子默!”他用空出的那只手捏住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你应该知道自己的力气有多大吧。”

她抿着嘴,眼眶里有什么在闪烁着,眼神是不容抗拒的倔强。

他看着她,忽然被她逗笑了:“喂,你这算是在闹什么别扭?”

“…”她倔强地不看他。

“人家只是跟我说几句话而已,我本来打算告诉她我是跟你一起来的,谁知道你一下子就没影了。”

“…”

“好吧,”他投降,“她是给了我一张名片,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可以扔了。”

说完,他放开她的下巴,从外套口袋里摸索出一张纸片,随手丢在旁边的垃圾箱里。

她还是不看他,好像这个木讷的脑袋里正在积蓄着什么。

“狮子?”他低下头,把脸凑到她面前。

她别过头去。

“小怪物?”他又凑过来。

她还是别过头去。

“你这家伙!”他终于大吼起来。

“…根本就不是、不是她的问题。”过了很久,她细小的声音传来。

他借着月光看她的脸,有一行泪水悄悄从她木讷的脸颊上滑落:“?”

“根本就不是,她的问题…”

“…”

“根本就不是,她的问题…”

然而,她只是倔强地重复着这句话,直到他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泪水,揉着她被发卷烫得有些翘的发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