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孔心里觉得好笑,猫竟然也怕老鼠?

电梯发出“叮”的一声,门向两边退去,钟贞用眼角瞥了瞥那两个人,他们正礼貌地站在她身后,于是只得硬着头皮进去。

她手里提着两袋沉重的食物,此时此刻却浑然不觉,她很想丢下袋子冲出去,但终究没有这么做。阿孔一进来就按下了按钮,等电梯门关上,才转头问她:“到几楼?”

钟贞窘迫地,用带着颤抖的声音说:“…很巧,是、是一样的。”

这一次,她感到那个平时总是一言不发的酒吧老板也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咦,那真是很巧。”阿孔亲切地说。

“…是、是啊。”她想腾出一只手来擦汗,却发现两只手都提着袋子。

“你也住这里?”

“…不是。”

“是去看朋友?”但阿孔像是不肯放过她。

“嗯。”

“什么朋友?”

“…普、普通朋友。”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还笑得出来,可是想必那笑容一定很僵硬。

子生住得不高,电梯没几秒就到了,那如同宣判的“叮”的一声再次响起,两个男人率先走出去,然后默契地用手挡住门,像在迎接她。

钟贞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扯开自己的嘴角,迈出了艰难的步伐,忽然,一扇厚厚的铁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施子生赤脚穿着一条黑色的运动长裤出现在门口。他上身赤&裸,皮肤上冒着汗,手里举着一只哑铃,看到阿孔和包纬,点了点头,说:

“你们怎么来了,带了什么给我?”

“没什么,我去买了你最喜欢的粥,老包又是很俗气的果篮。”

子生上下打量了一番,才说:“是有点俗气。”

包纬对他们的评论毫不在意,甚至连肩也懒得耸一下。

“进来吧。”子生让开门,让阿孔和包纬进去,又像每一个好客的主人那样一边阻止他们换鞋,一边又从鞋柜里拿出两双男式拖鞋来。

就在钟贞以为子生要关门的时候,他却忽然一脸若无其事对她说:“喂,还不快进来,怎么去这么久,厨房的猪脚汤你先去看一下,我觉得快要差不多了。”

阿孔和包纬同时回过头看着她,两人的眼神并没有惊讶,不过多少有点好奇。钟贞有一种感觉,从在楼下遇到的一霎那,他们就知道她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只是没有说破罢了。

“哦、哦…”钟贞垂下头,走过去把两只大袋子放在地上,换了鞋,连忙钻到厨房去了。

猪脚汤的确是快好了,她把火关小,把早就准备好的白菜丢进去,盖上盖子,然后警觉地听着客厅里的声音。不知道是因为他们说话声太小,还是电视机声音太大,她什么也听不到,于是只好一个人发起呆来。

子生再次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已经穿上一件白色的棉背心,他先走过来吻了她一下,像是给她安慰,然后在冰箱里取了几罐啤酒,才笑着出去。

钟贞一下子觉得自己的脑袋有点混乱,思绪回到几个月前的某个夜晚,她被派了一个任务,去一间桌球室侦察嫌疑犯的情况,之所以让她去,是因为她在去年的运动会上得了桌球的冠军。

警长给她的任务是尽量高调,吸引别人的注意力,于是她到处找人赌球,直到某天晚上,一个表情冷淡的男人站在她面前,叫她离开。她原本不想理他,可是另一个人凑上来说他是老板,如果不答应赌球,她就得走。她不着痕迹地看了坐在墙角的警长一眼,他老人家微微点头,示意她玩下去,于是她去了,心想大不了是一场赌局,输的可能性只是一半。

但她没想到,这一次的输,是输了整个人。

午夜梦回的时候,她隐约有一些零碎的记忆,他吻她,她也吻他,她很少喝酒,不知道醉了以后自己竟然变成另外一个人。当他喘息着进入她的身体时,她在一瞬间清醒过来——她的脑袋里像是经历了一次让人昏昏欲睡的倒带,终于在某一刻,卡带了。

她很想尖叫,因为她能清楚地感觉到他就在她身体里,那是她的…第一次。

她觉得自己是真的尖叫了,只不过在她声音还没发出来的时候,就已经被他堵住了嘴。后来她每每见到施子生的时候,都很难相信他是那个在床上那么疯狂的男人…哦,她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会不会更疯狂的那个人,是自己。

也许,她还想过要推开他,想一脚把他踹下床去,甚至想找一把刀把他阉割了——那么她那份随着呻吟声同时漫延开来的羞耻感会减少一点。但她没有那么做,因为她无法思考,她脑子里一片空白,仿佛在那一刻不再是自己,她压抑在心底的某些东西随着他的亲吻、他的喘息、他滑过她身体的每一根手指,被释放出来。

她投降了,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这个男人投降了。

“喂…”

钟贞听到声音,才转头看向站在厨房门口的施子生,他嘴角抿着微笑,低声说:“在想什么?我叫了你好几声。”

“没、没什么。”她低下头,拿起锅盖,用筷子漫不经心地戳着大白菜。

“拿点冰块出来,好吗?”

她连忙打开冰箱,找到昨天晚上放进去的冰格,拿出来递给他。

“你把它们弄出来,放在碗里,送到客厅来。”

“不要。”她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碗,伶俐地把冰块倒在里面,又把碗递给他,却始终不肯迈出厨房一步。

子生接过碗,抬了抬眉头,说:“你不会今晚就打算在这里吃晚饭吧?如果他们不走,你还打算睡在厨房?”

她垂下头,继续戳着大白菜,没有说话,却颇有些默认的意思。

“钟警官…”

这算是…他对她的昵称吗?

他把碗放在桌上,走到她身后,没有抱她,只用下巴抵着她的头,说:“对你来说很困难吗?”

“?”

“承认我们的关系。”

她还是没有说话,身后的男人于是转身走了,忘记取桌上那一碗冰块。

她在厨房呆了几分钟,尽管有点沮丧,但终于还是擦了擦手,端着冰块出去。

这天晚上,施子生免不了要在床上惩罚她,她觉得委屈,因为自己已经妥协了,她端着冰块出去,在一脸冷淡的他身旁陪着笑脸,不就是最大的妥协了吗?他还想怎么样?

“你让我觉得难过。”他看着她的眼睛,毫不掩饰地说。

于是她又心软了,跟坦诚的他比起来,她觉得自己卑鄙,他把自己完全地坦露在她面前,但她却没有。

很多时候,她缺乏他身上那种勇气,所以总觉得自己欠了他什么。

睡到半夜,她的手机响了,是局里来的电话,说有临时任务。于是她摸索着穿上衣服,洗了把脸,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没办法分辨自己究竟在哪里。

施子生的脸在她身后出现,他揉了揉眼睛,说:“要我送你去吗?”

她茫然地摇头。

“那你自己小心。”

一瞬间,她又明白了自己在哪里,于是隔着镜子对他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

这一年的十一月感觉上过得特别漫长,可是又特别…温暖。

每一个休息日的早晨,钟贞一睁开眼睛就能看到施子生,他是一个睡觉很沉的人,她试着摸他耳朵、抓他头发,但他全然不觉,仍然睡得安稳。

她忽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是一个特别的人,至少,对她来说很特别的人,每次看着他的眼睛,她都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当然,他也是一样的。

她没有把他们的关系告诉同事,可是她决定如果有人问起,她一定会老实回答;她回家吃饭的时候告诉父母说,已经有个交往的对象;甚至于,她在网络聊天的时候,对最好的朋友承认自己也许爱上了一个人。

可是一切的一切,都还有一种无法确定的因素,那个因素像是集成电路板上一个小小的电感线圈,常常被人忽略,可是一旦出了问题,整个电路板就有瘫痪的危险。

可是她又不敢去细想那个因素,她只是模糊地意识到,她想维持现状,跟他一起维持现状。

施子生翻了个身,面对着她,仍然闭着眼睛。

他额前以及头顶的头发比较长,侧面的两边削得很短,她不知道他为什么留这么一个发型,时髦吗?还是为了凸显他棱角分明的脸,好让别人怕他?

自从跟她在一起后,他下巴上的胡子就很少剃,最多是修剪一下,有一次她终于忍不住问他为什么要留胡子,他一边刷牙一边淡定地回答:“因为我成熟了。”

哦,还有他那拙劣的品位,除了健身和在床上的时候,他总是穿着各种各样的棉背心,他从不穿衬衫,衣橱里也没有任何一件西装,有时她会假设,如果他是普通的上班族,那会是怎样的一副景象,可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来,因为他就是他,一个叫做施子生的男人。

有时候她也会问自己,那个酒醉的晚上,她为什么要跟他上床?

她起先难以回答,可是有一天,她忽然觉得,说不定就是因为被他打球时专注的神情所吸引。他很容易专注于某件事上面,就像他现在常常用专注的眼神看着自己,说不定那时的她,潜意识里是希望自己取代那些五颜六色的球,成为一个焦点,所以才…

窗外下着朦胧的小雨,她想一定很冷。从被窝里伸出手指,顺着他□的肩膀滑到粗大的指关节,然后,她的手腕被一下抓住了。

“别吵…”他含糊地嘟囔了一句。

他抓着她的手并没有用力,所以她一挣就挣开了,他也没有再来抓她,只是把脸埋在枕头里继续睡觉。

钟贞忽然站起身,裹起被子张开双手,直直地往子生扑过去,嘴里大叫着:“蝙蝠侠来了!”

施子生发出一声惨叫,五官扭曲地皱在一起,她笑起来,先是吃吃地傻笑,接着是大笑,好像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快乐的,不假思索地快乐。

她很快受到了惩罚,可是她不在乎,因为她发现,就连他瞪起眼睛凶她的时候,眼里还是那么专注。

所以,那不是惩罚,那只是因为…他爱她。

 第 43 章

钟贞很快适应了跟施子生在一起的生活,她翻着桌上的台历,发现只有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却好像,他们从很久之前就在一起了。

有一天下午,她昏昏欲睡,于是跟警长请了个假,提早回去休息。她去超市买了搭配好的半成品,打算回家做饭跟子生一起吃。打开房门,发现门口的鞋柜前摆了一双男式球鞋,但是…比子生的号码小了很多。她皱了皱眉头,把袋子放在鞋柜上,警惕地四处张望。

一个女孩忽然出现在她面前,留着一头短发,正一脸错愕地看着她。

可是…她想,该错愕的人是自己吧。

她揣测了一些可能性,是他的前女友?可是,怎么会有钥匙?那么,他们曾经住在一起?她想起自己在客房的衣橱里曾经发现一个纸箱,里面装了一些看上去不像是施子生会用的东西,当然,也不是完全的女性用品,但她就是直觉地以为,是某个女人留下的。她去问他,他还在睡觉,只是含糊地说:没有什么前女友…

她当时没再问下去,觉得多问没有好处,所以就关上橱门,忘了这件事。

但此时此刻,她的脑海里无比清晰地重演当时的情景,于是越发怀疑,施子生那家伙是在敷衍她。

“你…你是谁…”女孩看上去有点眼熟,仿佛还没从错愕中缓过来,说话的口气飘忽不定。

钟贞鼓着腮帮子说:“反正不是坏人。”

女孩看着她,呐呐地点头:“哦…”

她想,施子生那家伙原来也喜欢迟钝的女孩,会不会,就是因为上一个太迟钝,所以这次才想找她这样机灵的。

想到这里,她不禁有点生气,可是生什么气,她又说不上来。

“嗯…那个…我来拿点东西…”女孩抓了抓头发,一脸憨厚的样子。

于是钟贞拉不下脸来发脾气,时过境迁,人家来拿点东西总是可以的吧。

女孩转身回到客房,看上去,真的对这里熟门熟路。

钟贞把食物放进冰箱里,当时就很想打个电话叫施子生回来,然后用力捏他的脸颊,逼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她终究没有,只是闷闷地用抹布把桌上的水渍全部擦掉,一遍又一遍,直到那个女孩捧着纸箱在她身后轻声说:“嗯…这块抹布吸水不太好,水槽上挂的那块白色的很好用,你可以试试看。”

“…好,我知道了。”钟贞觉得自己简直是咬着牙在说话。

女孩轻咳了一声,恭敬地说:“那我先走了,下次再来拜访。”

钟贞看着房门轻轻合上,很有一股想要冲过去把门砸烂的冲动。但她仍然一遍又一遍用那块“吸水不太好”的抹布擦着桌子,至于水槽上挂的那块白色的很好用的抹布,她决定等下就把它丢到垃圾箱里!哦,不对,自己手上这块也要丢!

晚上九点的时候,施子生开门进来,一看到坐在客厅沙发上的钟贞,先是愣了愣,然后微笑着说:“今天早下班吗?”

“…嗯。”她用鼻音回答。

子生一下子就觉得有什么不对,于是不解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最后干脆走过来捏着她的下巴问:“怎么了?今天跟人吵架了?”

“…没有。”她不看他,还在瞪着电视机。

他眯起眼睛,低下头要吻她,却被她躲开了,他轻蹙着眉头,低声问:“生谁的闷气??”

“…”

“我的?”他好像总是能一下子抓住问题的要领。

“…”她还是一副气闷的表情,偷看了一眼倒映在玻璃柜上的自己的表情,竟然发现连嘴巴也是歪的。

“我做了什么?”他弯下身子,直视她的双眼,一脸坦然。

但他越是这样,她越觉得生气,明明就有其他女人曾经住在这里,他却敷衍地否认,她觉得难过,很难过…

只一秒钟,眼眶就红了,下一秒,眼泪已经滑落下来。施子生的表情由疑惑变得错愕,就跟下午那个女孩一样。

他蹲下来拉着她的两只手,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问:“到底怎么了?我做了什么?告诉我…哭不能解决问题。”

她哭得更凶,施子生渐渐变得无措起来,他吻她的脸颊,上面都是她咸咸的泪水,她愤愤地想,他为什么不吻她的嘴呢,上面有她的鼻涕…

他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好了,不管我做了什么,你能不能别哭了…”

“…”她还是哭。

“…算我求你。”第一次,他在她面前变得低声下气。

她终于不再哭了,是因为她决定开始兴师问罪。她用他胸前的棉背心擦了擦脸,想起下午那两块抹布,不禁又有点悲从中来。

“我再问你一次,”她吸着鼻子质问道,“你以前有没有带女人回来住过?”

施子生有点吃不准她的用意,但还是坦诚地回答:“那要看你对‘住’的定义了。”

“…”

“过夜么…肯定有。”他摸了摸鼻子,小心翼翼。

“那像我们这样住在一起呢?”

“没有。”他很果断,仿佛不用思考。

“…骗子!”她瞪他,简直像在瞪仇人。

子生有点被搞糊涂了,他实在不明白她究竟在生什么闷气,一些根本没有发生过的事?就算他想道歉,也要他真的做过才行啊…

“我告诉你,”她又开始抹眼泪,为了他的不诚实,“今天下午有个女人来拿过东西,就是放在客房衣橱里的那一箱!”

“…”他看着她,这一次表情换成愕然。

“你没话说了吧?”

“…我是没话说。”施子生咬着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