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贞开始在脑袋里幻想爸爸见到他时的景象,她不认为像爸爸那样的老古板会喜欢他,他看上去太…凶狠。或者说得直白些,他身上有一种江湖味,即使他安静地坐着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他还是一个随时可以把人打翻在地的男人。但她又下了决心,不管爸爸喜欢或不喜欢,她喜欢这个男人,也许从他第一次站在她面前,平静地叫她滚时,就喜欢上了。

钟贞沉浸在自己的胡思乱想中,耳边忽然想起施子生那低沉而带着一点迟疑的声音:“那么说…你说的故事是真的?”

“嗯?”她一时之间不能明白他在说什么。

施子生撇了撇嘴,好像很不情愿让她知道他还记着这件事:“就是那个去外国读书的男朋友…”

“啊…”她张大嘴,尴尬地笑了一声。

他转头看了她一眼,像是很不满:“我没有问你以前的事不代表你可以就此瞒着我。”

“…”这是他特有的逻辑吗?

钟贞一手撑着头,眼睛转了转,才说:“那你当时有没有相信我说的那个故事——你要说实话。”

“半信半疑。”他答得诚恳。

“…我还以为你真的不相信呢。”

“本来不相信,可是看你的眼睛,就觉得你未必全是编出来的。”

她无奈地抿了抿嘴,心想看来演技有待提高。她换了个坐姿,手指忍不住抓了抓脸颊,叹了口气,说:“那个故事,不全是编的,不过么…也八九不离十。”

“?”

“他叫叶咏希,是我爸大学里最得意的学生,常常来我们家,一来二去我们就在一起了。”

“一来二去?”施子生挑了下眉。

“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龌龊,那时候的感情都是纯真美好的,我们只是看电影、吃饭、牵手罢了…”她越说越小声,因为他正以一种愠怒的眼神看她。

车子驶进地下车库,子生停好车子,解开安全带,没有要下车的意思。

“然后他就出国读书了,”钟贞继续说,“起初也常常通信通电话,但是后来慢慢少了,别的学生放假都会回来,他也许是为了省钱吧,一直留在那里,有一年圣诞节我瞒着父母买了一张去墨尔本的机票,澳洲的圣诞节是夏天,我在蓝天白云下面等了他几个小时,觉得很兴奋,可是没想到看到他牵着一个女人走进他住的大厦。我没有叫他,以为是看错了,然后我在楼下等着,他住在二楼,他们在厨房里一起做饭,还接吻…”

“…”

“所以我就回来了。然后…我们再也没联系过。”

说完,她抬头看着他,他眼里的怒意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片平静。他张嘴,迟疑了一秒,说:“走吧。”

他打开车门,去拿后备箱里的东西,钟贞几乎可以肯定,他刚才想说的不是这一句,但她无能为力。

他搂着她进了电梯,说:“你那时候干嘛要告诉我这个故事?就算是敷衍我,也没必要讲真话。”

“因为我们什么什么过了啊,”尽管说起来有点羞愧,钟贞还是回答得干脆,“你是我的第一个男人嘛…我不想骗你…”

施子生先是怔了怔,然后强忍住嘴角的笑意,捏着她的下巴,咬着牙恶狠狠地说:“钟贞,要是让我知道你再敢单独跟男人喝酒,你就死定了!”

第 45 章

钟贞没有料到,第二天晚上施子生竟然以一种再也平常不过的口吻对她说:“我想了想,去见见你爸妈也好,你安排吧。”

说完,他若无其事地去刷牙了,留给她一个淡然的背影。

钟贞开始觉得她其实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了解这个男人,不过也许,没有人可以真正了解另外一个人。但她还是给妈妈打了个电话,约好周末的晚上去家里吃饭。挂上电话,她忽然不再忐忑于施子生究竟愿不愿意去,或者父母究竟会不会喜欢他,一切自有命运安排,就像他们初次相识的那个夜晚。

所以周六下午,当钟贞回到家发现施子生赤+裸着身体站在衣橱前的时候,也不觉得非常惊讶。哦,他就是这样一个人,跟他在一起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喂…”他迟疑地从衣橱后面探出头,“我是不是要…正式点?”

“嗯。”

她点头,走进厨房去拿了一个苹果,等她出来的时候,他正在穿衬衫。

“天呐,”钟贞嘴里有一大块苹果,是因为她忘了去咀嚼,所以口齿有点模糊不清,“我不知道,你也有衬衫…”

施子生淡漠地看了她一眼,说:“我有。”

“你该不会还有西装吧?”

他转身从衣橱里拿出一套黑色的西装,说:“我也有。”

“那么领带呢?”

“那个…我没有,”他终于有点败下阵来,但又立刻补充说,“因为戴着那玩意很容易在被攻击的时候让敌人牵制你。”

钟贞眨了眨眼睛,看着他在自己面前穿戴整齐,她立刻对他有了一种新的、深刻的认识。

“怎么?”他瞪她。

“没什么,”她从上到下地打量他,继续嚼着苹果,口齿仍然模糊不清,“我不知道男人穿衣服和不穿衣服竟然可以有这么大的差别。”

“…”

然而不出所料的,钟贞的爸爸对她的这位男友并不怎么热情,甚至可以称得上冷淡,不过施子生也同样地没怎么摆出好脸色来就对了。妈妈倒是很热情,饭桌上一直往他碗里夹菜,让这个看上去很酷的男人有点不知所措。

“你们…多久了?”爸爸忽然没头没脑地问。

子生看着他,回答道:“三个月零十八天。”

一家人都有点诧异地看着这个男人,爸爸没再问下去,妈妈去厨房盛汤,只有钟贞呆呆地坐着,心里感动,却又无法言说。

回到家,还没等子生反应过来,钟贞已经把他推倒在床上,坐在他腿上一边解他腰上的皮带一边说:“你干嘛忽然说那种话,我差点想流泪。”

“什么话?”他错愕,忘了反抗。

她停下来看着他,回想他说那句话时的表情,那并不是一句多么热情多么感人的甜言蜜语,可是那代表他把她记在心底…就足够了。想到这里,她闷哼一声,发现这个男人远比她想象得可爱,于是抽开他的皮带,继续解他裤子上的纽扣。

“喂!”他按住她的手,“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她不回答,低下头绕过他修长的手指很认真地进行自己未完的事业,她很想笑,却又不敢,因为当他说完刚才那句话的时候,她发现他已经有了反应。

“钟警官,”他用手肘撑起身体,带着微笑,第一次调侃般地说,“你确定你跟那个姓叶的家伙只是牵过手那么简单吗?”

她没有理会他这个不太好笑的玩笑,而是低下身凑到他面前,用一种妩媚得很刻意的语调说:“你用不着嘴硬,马上我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施子生愣了一秒,嘴角是一抹隐约的微笑,仿佛在说:好啊,看看是谁求谁!

钟贞轻轻咬住他的嘴唇,感到他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她不能断定他们的将来会是怎样,但此时此刻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爱这个男人胜过世上任何人。

元旦过后,温度忽然又上升了,这一年的农历新年在二月,往年这个时候对于钟贞来说是压力最大的,可是今年一切都变了,即使忙,她的心情总是带着一种似乎是很美好的轻快——她也说不清楚,只是觉得自己快乐。

施子生那家伙好像也很忙,他们常常午夜十二点以后才分别回到家,各自沉沉地睡去,几乎连交谈的时间也没有。即便如此,她却觉得彼此之间的距离反而拉近了,有时候,就算只是躺着互相对视,他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吻,然后关灯睡觉…那也足够了。

“你明天排班排到几点?”警长坐到她对面的位子上,在本子上记录着。

“下午六点。”钟贞看了一眼自己的值勤表格才回答。

“那再加四个小时班,去三区守着。”

“哦…有人请假?”

“不是,我怕桌球房那里会出事,所以派你和隔壁部门的同事去看着。”

钟贞心里暗自吃了一惊,却还若无其事地问:“什么事?”

“那个桌球室的老板以前背景复杂,现在虽然相安无事,但据说有人要找他麻烦。”

“什么麻烦?”

“不清楚。不过我知道明天晚上有人会去他那里谈判,我怕出什么乱子,你们就在对面看着,如果有事立刻通知我。”

“哦…”钟贞点头答应下来,心里有点慌乱,很想去找施子生问清楚,却又怕他生气。他们的立场很不同,她是警察,他是个背景复杂的人,同时他们又分别属于这个世界上最可能产生对立情绪的两个族群:男人和女人。

下班时间一到,钟贞换下制服,快步走出警察局。她拿出手机拨了施子生的电话,耳边传来的是等待被接通的声音,她觉得自己的心跳也跟着加快。有个男人站在路灯下,看到她来了就向前走了几步,她借着灯光才看清楚他的脸孔,不禁停下脚步。

“钟贞…”叶咏希双手插袋,以他惯有的温柔的微笑跟她打招呼。

她怔怔地看着他,电话却在这个时候被接通了。

“喂…”从施子生的口气可以听出来,他希望长话短说。

“嗯…没事…”她伸出手向叶咏希示意不要出声。

“?”

“我等下再打给你吧。”

子生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才简短地说:“好。”

她挂上电话,慢慢向前走了两步,问:“你找我有事吗?”

叶咏希点头:“给你带了礼物,一直想找机会给你。”

“谢谢,”钟贞把手放到口袋里,冷冷地说,“不过不用那么客气。”

他一下子变得窘迫起来,仿佛还是多年前那个青涩的大学生。

气氛尴尬,钟贞有点后悔,他不是来找她吵架的,她也没有吵架的意思,那为什么不能让他把礼物拿出来,她衷心感谢一番,然后就此再见呢?

“对不起,”她低下头,甩了甩马尾,“也许我的口气太刻薄了。”

“不,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她看着他,忽然觉得,也许在那个阳光明媚的圣诞节下午,他看到她了,也知道她看到了一切,只不过他什么也不说,就连一句解释的话也没有。

她恨过他,也应该恨他,但此时此刻,他只是她记忆中的某一个环节,他曾经在她生命里占据一个重要的位置,现在却变成一个最普通的…朋友。

“礼物呢?”她抿了抿嘴,坦然地问。

“哦,在这里…”他连忙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个黑色的丝绒盒子,递到她面前。

她迟疑地接过来,打开看,是一只银色的戒指,镶着朴素的花纹。她觉得很漂亮,但还是毫不犹豫地关上盒子递回给他:“我不能收。”

“?”

“要是收了,会有人不高兴的。”

叶咏希无奈地接过盒子,苦笑了一下,问:“是…上次那个男人吗?”

“是的。”

“那好吧。”他放回口袋里,看着她。

“你去见过我爸了吗?”

“见过了。”

“他…他有没有说什么?”钟贞始终觉得父亲对施子生并不满意,所以还是希望她和叶咏希在一起。

“你是问他对我的态度吗?”他苦笑。

“…嗯。”

“跟以前没什么差别,只不过…眼神有点改变。”

“?”

“我的意思是,他让我觉得,他把我当作最喜欢的学生,仅此而已。”

钟贞点点头,想了半天才冒出一句:“不管怎么说,谢谢你的礼物——准确地说,是你要送我礼物的心意。”

他给她一个微笑,没再说话。

两人就此告别,钟贞踩着厚重的雪地靴往家里走去,留下一串沉闷的脚步声。她觉得每走一步都像在跟过去告别,跟她记忆中曾经美好的初恋告别,其实,从她知道叶咏希背叛她的那一天开始,他们就算是分手了,可是她却始终沉浸在孤独、悲伤的情绪中,直到遇见了施子生。

冬夜的风吹在脸上一点也不冷,反而让人觉得清醒。钟贞走到公寓楼下,抬头望去,客厅的灯竟然亮着。她连忙上去,打开门,子生正坐在沙发上叠洗干净的衣服。

“你怎么回来了…”她有点喘。

“哦,没什么,”他背对着她,半侧过脸看了她一眼,“我想你打电话给我,一定是有话跟我说,所以我就回来了…”

钟贞放下手里的包,慢慢走过去,坐在他身后,轻轻抱住他。

她把脸埋在他的背脊上,感到自己呼吸到的,都是关于他的气息,于是持续了整个晚上的不安消失了。

“怎么,想跟我说什么?”他还在叠着衣服,说话的口吻带着温柔的笑意。

“…我爱你。”

她感到他的背脊明显僵硬了,过了几秒,他才转过身,看着她,脸上有可疑的红晕:“干嘛突然说这些…”

她摇头,扑到他怀里。

并不是突然,也许,很早之前就该告诉他了。

钟贞并没有向子生求证关于警长说的那个传言,她想,如果他想说的话,他一定会说的。她常常对他有一种无条件的放纵,反过来他也一样。

晚上六点,她按照警长的布置跟一个男同事去桌球室守着,她不方便进去,所以随便找了个借口请那位同事混进去,自己留在车里等。

七点不到的时候,有部黑色的轿车停在球室门口,一个光头走下来,旁边走上来几个人,一起进去了。钟贞连忙悄悄呼叫同事,得到的回答是,光头一行人进了子生的办公室,说话声很大,却听不清楚在说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同事说里面的人像在吵架,让她做好准备,如果有不妥,立刻通知警长。钟贞觉得不安,她回想着那个叫做施子生的男人的脸庞,他脸颊以及下巴上的胡子,他那常常被风一吹就显得有点凌乱的头发,他抽烟时出现的抬头纹,还有他瞪着她的眼神。她不愿意他出任何意外,哪怕只是一点。

她从车里出来,犹豫着该不该进去,蓝牙耳机里传来同事低沉的声音:“他们出来了…现在从二楼去一楼,两个人脸上都看不出什么表情…”

她紧张地站在车旁,没多久,子生和光头果然出来了,后面还有包纬和阿孔,他们仍在交谈着,光头的表情有点狰狞,子生也没好到哪里去。忽然,光头往后退了一步,伸手去胸前的内袋掏着什么。

只一秒钟,钟贞就意识到,他是在拿武器,无论是枪也好,刀子也好,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就要发生了。

“施子生!…”钟贞在冲出马路的一霎那大叫他的名字,她看到他朝自己看了一眼,短短的瞬间,他的表情由错愕变为惊恐。

她回过头,一束异常强烈的光线射向自己,随之而来的是轰鸣的急刹车的声音,她什么也看不到,手脚无法动弹,眼角的余光里,她看到他朝自己飞奔过来,可是她没有等到他,就往后摔去,然后…意识一片模糊。

第 46 章

大年初一的早晨,钟贞提着一个保暖壶,穿着她那双厚厚的雪地靴,走进医院病房的大门。

她沿着青灰色的走廊一路到底,在倒数第二间病房前停下脚步,敲敲门,探头张望了一下,才开门进去。

“今天觉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