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娘亲生前,爹爹那般冷淡的态度,想起家中下人的那些白眼,想起娘临死前那么凄惨的说日后一定不能嫁想爹这样的人。她虽不知道将来去顾家会是怎么样的情境,但顾沉衣说过的话却让她心底起了一阵寒意。

多年后,会不会她也落得这样的下场……

她家中的人,从没有一个是真心待她的。如今本有一个这么单纯的人摆在她眼前,她又不敢去喜欢……

“小伍?”看着她眼角的泪花,非墨禁不住怔忡,犹豫着地伸手去帮她抹掉。

常歌头疼地抚了抚额,勉强压抑着眼泪,哽声道:“……你别对我这么好了。”

“啊?”他犹自不解地怔了一下,“为什么?”

“混账!”她哭着骂道,“你明知道我本就不讨厌你,若是我真喜欢上你了,那以后该怎么办?你也多替我想一想好不好?”

“我……”非墨没料到她会有如此反应,自不知该如何是好,正想出言安慰她,思来想去又不晓得怎么说。尚在迟疑之时,平地里一股浓烟突然腾起,在四周弥漫开来。他眉头一蹙,忽觉诡异。

正在这时,耳畔恍惚听到风中有异样响声,非墨不及多想就一手拉着常歌拥她入怀。

头顶传来他两声闷哼,常歌还不明状况,就感觉非墨揽着自己的手慢慢垂下,随即他整个人的重量都压了下来,常歌吃力抱着他,急声唤道:“非墨,你怎么了?!”

“喂——”

叫了他许多声却没听他回应,常歌意识到什么,忙扶着他腰身,往他背上看去——

藏青色的布衫上几枚骨钉深深倒插入背,暗红色的血迹缓缓扩张,触目惊心。她强定心神,飞快将那几枚骨钉拔去。

他的头枕在她颈窝间,双目紧闭,脸色竟是一点血色也无。常歌伸手扣他脉门,静听了片刻,忽然脸色大变,只觉得好似晴空霹雳,连站稳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慌乱地轻拍着他的脸颊,哽咽道:

“非墨,你忍忍,你忍忍……我……我这便带去你疗伤……”

子时入夜已深,寺院里静悄悄,杳无人声,窗外树影斑驳,微风拂动,吹得桌上的烛火也有些晃动。

苏卿顿觉头大的坐在桌前,摁了摁眉心,然后又往床上看去,非墨的脸色仍旧苍白似纸,浑身僵硬宛如死人。

常歌一抹鬓角的汗水,不住朝他体内输真气,苏卿喝了口茶,最后实在看不过眼,方道:

“丫头,别费力气了,你再怎么给他运功,他也已经死了啊……”

“你胡说!”常歌咬着牙回头就怒道,“他方才还好好的,怎么可能中了几支暗器就死了呢?分明都没打在他要害之处啊!”

苏卿拧着眉,低头研究着桌上摆着的那几枚骨钉,“脉是你把的……你自己都说他脉象全无,没有呼吸。那不是死了还是怎么的……”

常歌慌忙道:“那、那也可能是我把错了脉……”

“这都一个多时辰了,你看你输真气有用么?”苏卿走到她跟前,替她擦了擦眼泪,随即撩起非墨衣袖来,道,“你瞧,尸斑都有了。还是早早把他埋了,入土为安。”

“混账!……”她一手挥开他,“我不许你埋他!”

苏卿没办法,“好好好,不埋不埋。”

“师兄,你内力比我深厚,你来替他输真气,你来试试?”常歌含着眼泪,使劲拽他到床边,刚刚把非墨扶起来,看得他脸上的模样,心中又是一酸,禁不住趴在床边嚎啕大哭。

“怎么办……都是我害死他的……”

苏卿摸着她的头,安慰道:“跟你又没关系,想是有歹人潜在这周围,故而出手伤了她。你不必太过自责。”

常歌摇了摇头,自顾埋首在臂弯间,“要不是因为我,他也不会死的。”

“哎呀。”苏卿扬了扬眉,拍拍她的肩,“不就是死了个人么?横竖也不是你杀的,大不了以后多给他烧些纸钱嘛。”

常歌气得浑身发抖,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甚是红肿,“你胡说八道什么?你再敢乱说一句,我现在就杀了你给他陪葬,你信不信?”

眼看她果真将袖间的短剑拔了出来,苏卿吓了一跳,忙摆手,“信信信……我信我信。”

“我好歹是你师兄啊,小伍,你可别来真的。”

常歌愣愣看了他许久,随即又丢了剑,坐在床边偏头盯着非墨出神。

苏卿瞧她这样子,禁不住弯起嘴角来,两指捏着桌上的骨钉把玩。

“小伍……若有一日,师兄也死了,你会不会这么伤心啊?”

常歌也没看他,冷声道:“你又没死。”

“我是说如果嘛……”

“哼,你放心,朔师姐会比我还伤心的。”

苏卿耸了耸肩,自讨没趣,“上回桑师叔门下不也死了个女弟子吗?我怎么没看你哭成这样。”

常歌回头道:“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苏卿也不点明,唇边带着笑意,若无其事的追问,“你是不是……”

“是,我就是喜欢他……又怎么样。”常歌边哭边喝道,“你们实在太可恶,一直问这种事情,到底能有什么意义?”

“你既是喜欢他,为何不早早说出来呢。”苏卿把手里的骨钉往桌上一掷,揉了揉她发髻,“现在人也死了,听不见了,岂不是很可惜。”

常歌哭着摇头:“喜欢又有什么用,我又不能嫁给他,你是想让我同爹爹断绝关系,还是想让我无家可归?明知道不可能,索性就不要喜欢,倒还来得轻松。”

“感情是自己的,怎么能有不要喜欢这种说法。”苏卿瞥了一眼非墨的胳膊,不置可否地叹了口气,“小伍,你老把事情往坏处想可不好。你如何就知道你爹会不同意?如何就知道你不能嫁给他呢?再说了……就算你爹不同意,到时候再想别的法子也不迟嘛。正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你都没亲自试一试,怎就轻言放弃。”

“大道理我也会说啊……”常歌别过脸,“这种话,你自己不早些告诉我。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她道完这话,左右觉得哪里不对劲,猛然抬头去看苏卿,后者脸上笑容正盛,她忙又侧过脸看向床上,非墨正睁着眼睛,望向她。

常歌吃惊地微微启唇,良久才道:“你……你们。”

苏卿觉察她表情不对,赶紧道:“呃,小伍,你先听师兄解释……”

“谁要听你解释!?”她说罢就站起身来,却不手腕被非墨拉住,常歌想也不想,劈手就往他脸上扇去。

那一声清脆,苏卿听得心惊肉跳,快步往后退。

看见她夺门跑出去,苏卿这才对着非墨使眼色。

“傻小子,还不追?”

作者有话要说:这算告白吗?这应该不算告白吧……忽然感觉这个段子略有些老了。小墨,你就窃喜吧,你这个魂淡……= =||霸王我的,不准说我这章狗血!(╰_╯)#我是来表示,这文剧情已经被我搞得好拖沓……似乎还有很长的样子………………不要抛弃我啊喂~最近在B站看新笑傲江湖,表示人生又充满了乐趣~~~

☆、山中古寺【八】

非墨痴痴呆愣了一瞬,忙点头起身追出门。

外面的回廊并无灯光,他站在门口有些犹豫,不知往哪处走,迟疑一瞬后,方寻着右边跑去。

天幕里原本不太明亮的月轮被风吹来的云层遮挡得严严实实,远处稀稀落落的光勉强能让他看清脚下的路。廊上颇为幽暗,没走多久,他便看见隐在草丛里的那个纤细的身影,面对着墙,抽噎的声音轻轻的,有些压抑。

非墨不觉心上一软,抿唇在原地挣扎了片刻,这才放缓了步子慢慢走上前。

大约是听到脚步声,常歌稍稍偏了头,愠怒喝道:“你来作甚么?不许过来!”

非墨忙停下步子来,再没敢往前走。

“小伍……”他柔声唤道。

常歌脱口就道:“闭嘴,住口!不准喊我的名字!”

“……”

“你和大师兄串通一气……耍人很好玩吗?!”

非墨委委屈屈地望着她,“……我没有耍你啊。”

“你还说!”常歌转过身来,两眼哭得通红,“那你装死是作甚么?套我的话吗?亏得我还一直以为你不会骗我的。”

越说越觉得自己很无辜,非墨不知从何解释,“我真的没有装死啊……我那时候……那时候只是忽然晕过去了而已。”

“话你都听了,现在说什么都可以了!?”她两手捂着脸,背过身喝道,“想看笑话就看吧,看完赶紧滚,我不想再见到你……”

非墨和煦一笑,伸手扳着她肩膀面对自己,继而将她捂着脸的两只手拿下来,定定看进她眼里。

“我不是来看你笑话的,我只是……心里很欢喜……”

常歌怔了怔,看着他眼里蒙着的水雾,看着他那一脸的欣慰,瞬间心头复杂难言,过了许久才不自在地垂下头。

“不要看了,我哭起来一点也不好看。”

非墨捏着她的下巴,轻轻将她脑袋抬起来,用袖子仔细把脸上残着的泪痕抹去,继而笑道:

“小伍哭起来像个孩子一样……”

常歌拍开他的手,皱眉喝道:“你!……”

后半句话尚未道出口,非墨忽然凑上去在她唇上亲了亲,冰冷而柔软的触感在唇边荡开,常歌顿觉脑中轰然一炸,脸上的灼热铺天盖地袭来。

非墨小心将她揽在怀里,看她也并未似以往那般的反抗,犹自欣喜地侧头在她耳边低声道:

“不要担心,有我在……有什么事,都让我去说。好不好?”

他胸膛温暖得有些许不真实,臂弯的力道虽是不大,她却也不想挣开。这一路上吵吵闹闹到底是累了,今日哭出来反而觉得心里好受了许多。

闻得他这席话,常歌只埋首在他胸前,鼻尖一酸,抱着他腰身轻点头。

此刻已是后半夜。

灯烛燃了大半,光芒微暗,烛蜡淌了一圈,旁边已有些发硬了。

去厨房烧来一壶热茶,苏卿优哉游哉地倒了一杯,自顾品茗,一面转着桌上的那几颗骨钉,一面又听非墨将他适才所经历之事道完。这才若有所思地开口:

“照你此话……你说中了这骨钉之后便看见小伍忽然消失不见,整个寺院里空无一人?”

他颔首点头:“是。”

苏卿颇感奇怪:“那你还在院子里到处走动?你耳边可有听见别的声音吗?或是遇见别的什么人?”

非墨认真思索了一会儿,摇了摇头:“的确什么也没听见。”

“哦?……可真是古怪。嘶……”苏卿拈着一缕发丝挽了几圈,又问他,“你确定是在中骨钉之后?在此前有没有别的异样之处?”

“要说异样……”非墨抓了抓耳根,迟疑道,“好像当时还起了阵浓雾,别的倒没什么。”

“浓雾?”苏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听到这里,常歌却觉得此间描述愈发像是在荒石村那一晚她所碰到的境况,犹记得那时候也是一阵雾气吹来,继而所有的人都不见了,待她醒来却是在非墨背上。

因得路上所发生的事情太多,原本是想将此事禀明几位师父,结果反是忘记了。难不成,这两者之间能有什么关系?

她想罢便扯了非墨衣袖问道:“说起来,我似乎也有过与你一样的经历。你还记不记得那日咱们在那个村子里时发生的事情?”

非墨想了想,“你是说……夜里你我溜出村长的府邸,在街上撞见他和某个神秘人对话吗?”

苏卿在那对面挑眉喝茶,笑得格外欢乐,“看来在我们见面之前,你们二位的小秘密还不少啊……”

常歌白了他一眼,想起方才之事,虽并无哪处有不妥,但总觉得像是被人摆了一道,“干你什么事啊?我们在谈正经的……别老想那些有的没的。”

“咳咳……是是是,正经事要紧。”苏卿也不在意地转着茶杯浅笑,“对师兄说话得客气点啊,越发没大没小了。”

非墨简单把在荒石村里的事讲与苏卿听,而后,常歌亦将那日晚的所见所闻简明扼要说了一遍,毕竟如此离奇之事,她也极想知晓原委。

“原来是这样。”非墨剑眉微凛,沉吟道,“难怪当时你莫名其妙的晕了过去,后来又毫无征兆的醒了。看样子,是这场雾的原因。”

苏卿追问:“小伍昏倒之后,你没去把她脉,没看她情况如何么?”

非墨为难地摇了摇头:“……我并不会把脉。”后者听罢,无奈地抚了抚额,又听他解释道:“而且那时着实混乱,我还来不及细想,便就看见好些村民提着刀剑杀过来。我只以为她是受了风寒,所以并未太过在意。”

苏卿甚是理解的点了点头,继续问:“那她隔了多久才醒过来的?”

“好像……不到半个时辰。”

“这么快?”常歌愕然,“你可是睡了一个多时辰才醒的。”

非墨自自然然地伸手替她理了理乱发,笑道:“所以我才说我没有骗你啊。”

“……”

常歌微有些脸红地捧着茶杯,低头猛喝茶。

苏卿见状,已有些见怪不怪,只两指夹着一枚骨钉,在眼前晃了晃,沉声道:

“若我猜得不错,那雾里肯定被人施了一种叫做失魂香的迷药。”

常歌不解的看着他:“失魂香?我怎么从未听师父提起过?”

苏卿颔了颔首,解释道:“我也只是在一本古书上看见过记载。这种迷药自西域楼兰传入中土,原是用作审讯犯人的,后来也被人用在谋杀仇家之上。

听说这种迷药只要一旦闻到,整个人就会陷入梦境里,任旁人如何唤也无法醒来。人体无呼吸,无脉搏,且渐渐呈现已死之状,如若十二时辰之内不醒过来的话,就会七窍流血而死。”

“那就奇怪了。”常歌放下茶杯来,不明道,“我明明是同非墨一起的,为何当起雾之时他晕倒了,而我却安然无恙?”

“我想……应该是这种药对同一人只能生效一次罢?”苏卿也有些拿不准,“毕竟我也只是看了空城师叔的那些杂书,并不很了解。对这种药知晓最多的也只有红药师伯和空城师叔二人了……不如,我写封信去问问?”

常歌低低“嘁”了一声,不看好地摆了摆手指,“都什么时候了,问这个有用么?与其在意这迷药,不如想想怎么去对付那个什么鬼。”

“对了,萧师弟。”听她这么一说,苏卿倒想起什么来,“你在幻境中是怎么醒过来的?”

非墨先是一愣,随即抓着耳根冥思苦想,“……也没有特别的,我就走着走着,忽然醒来了。”

“忽然醒来?”苏卿弯着嘴角一笑,“依我看,那个所谓的女鬼害人,恐怕和这个迷药脱不了关系。那些人既是都无一生还,要么是被这药害死的,要么就是被下药人杀了的。”

他摸了摸下巴,琢磨道,“不过嘛……小伍的幻境之中曾出现过一只野猫,还苏醒得比你快。姑且可以认定是那药效并不明显,可你的幻境里什么也没有,莫名其妙就醒了……会不会是有什么人暗中相助?”

常歌不以为然地摇头:“暗中相助从何说起?说不定他也是药效不明显呢?”

“我倒不这么看。”苏卿把玩了大半天的骨钉扔到她手里,指着道,“你可以看看这个……这几枚暗器上都淬了毒。”

“淬毒?”常歌吃了一惊,忙拉着非墨过来,替他把脉。

“诶,你先别急……”苏卿安抚她道,“先看看是什么毒再说不迟。”

常歌只得拿了那骨钉在鼻下轻嗅,随即就讶然出声:“是……是南天竹调制的毒?”她刚一道完,就慌忙道:“那赶紧找解药啊!”

“的确是南天竹的毒药不错,而且我白日往寺里到处走,发现花园深处也种了不少这种毒草,你不觉得这其中有些蹊跷之处么?加上听那几个村民所说,不笑大师对闹鬼之事态度淡然,我恐怕……”苏卿这一边尚说得欢快,却不想常歌压根没听进去,只一味帮非墨把脉,又仔细观他脸色,最后索性干脆褪了外衫看他背后的伤势。

“小、小伍……”苏卿嘴角微抽,“师兄的意思……呃,恐怕这毒并非是要害他性命。”

常歌方才停下动作来,莫名地回头看他:“这话怎么说?”

苏卿站起身,慢悠悠道:“你想想看,这暗器为何早不投晚不投,偏偏要等起雾的时候再投出来?”

非墨闻言,穿好衣服,道:“师兄的意思是……这南天竹的毒能解失魂香?”

“不错,就是这个理。”苏卿靠在桌前,偏头细想,“至于这使暗器的人……”

还没等他继续往下说,常歌皱眉沉思,忽觉不对劲。

“那个姓顾的呢?……以往你们行事,不都带着他的吗?”

苏卿脸色微变,像是才想起来:“不好。顾兄可能处境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