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他还算清醒,还能自己走路回去,黎江晚只是在旁边帮扶着一点而已。

及至回到住处被黎江晚扶到床上后,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黎江晚心里本来是生了无名火气,结果他这样她反倒发作不起来,她杵在床沿边,良久,才去打了盆温水,帮他擦拭了下脸上,又帮他把鞋子脱掉洗了下双脚,之后又吃力的帮他脱掉外面的衣物盖上被子。

帮他弄好后,黎江晚就坐在床沿边,呆呆的看着沉睡的沈峥。

平时她倒是没有这么好的机会近距离的打量他,唯有此时,才能肆无忌惮的盯着他看,因为经常风吹日晒的出警,他的肤色比之他的那几个位居高位的战友要更偏麦色,而且因为她难得俯视看着他,甚至都可以看到他鬓发间隐约还有几根白发夹杂在里面,她无意识的伸手轻轻碰触了下他的鬓发,忽然就心疼的一塌糊涂。

到第二天早上,沈峥昨晚的酒意就消退了。

大概是因为他难得酩酊大醉的缘故,这一晚黎江晚都是浅眠着,他稍微翻动了下,她就醒了过来。

“渴不渴,要不要帮你去泡杯茶?”她开口问道。

“不用了。”他说时已经恢复到平日的模样。

“恩。”她点点头,朝他身上蹭了点过去。

好一会过后,她忽然开口,“沈峥,我们要个孩子好不好?”她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像是个贪吃要糖的孩子似的。

第55章

第一次的那天她正好在安全期,所以没做措施都没事。后面春节以来,两人的确是酣。战过无数次,可是即便是在情。欲巅峰的时候,他的控制力都是好的匪夷所思,而且一直都是射。。在外面,所以眼下黎江晚才会突然提起此事。

她迫不及待的想要和他真正有个家,和这世间最最平凡普通的夫妻一样,有儿有女承欢膝下,然后平平淡淡平平安安的过完这一生。

她会给她的孩子这世上最完整的宠爱,她所缺失的她所遗憾的,她都会给齐她和沈峥的孩子。

她迫不及待的要和他过上最最寻常的完整的家庭生活。

她只是,担心这么平凡的梦想都会遥不可及。

“晚晚,你还年轻,我不想这么早就让你有所负累。”他说时突然微侧过来,朝她额上轻轻落吻下来。

“可是如果对我来说,那不是负累而是享受呢?”她喃喃问道。

“晚晚,我怕你是一时冲动的想法,等你再考虑一阵子我们再做决定也不晚。”沈峥说完伸手直接将她揽入怀里。

黎江晚没有再重提此事。

第二天下午临近下班时,他们接到了个邻居吵架群殴导致多人受伤的案子。

彼时,沈峥手上还有点事情没走开,就让大白和小张还有贾洪新他们先去现场看下。黎江晚则是在整理昨天陈威过来视察后的精神纲要的文件,暂时也没出去。

黎江晚利索的把文件整理好,这才发现手机不知何时没电自动关机了,等到她把手机插上数据线冲了几分钟重新开机后,粱勤英的电话倒是打过来了。

这会都快正月十五了,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也应该忙的差不多了,所以她才会有空闲想起来还有个女儿,甚至连过年都像是避难似的躲在外头。

在这个家里,也就粱勤英和她亲近点,毕竟血浓于水的血脉关系在那里,不过黎江晚更清楚,依着粱勤英懦弱惯了的性子,要是父亲黎培峰要她往东,她绝对就不敢往西。过年前临时不让她回家,多半也是黎培峰的主意。

眼下她会打电话过来,估计是得了黎培峰的同意了吧。

黎江晚看着不停闪烁的来电提示,深吸了口气,把手机按到静音,之后就起来把整理好的资料拿在手上出去外面复印,以便明天给办公室的每人都发一份在手上浏览。

沈峥结束手上的急事后就关了电脑,打算去案发现场看下,路过黎江晚位置的时候,他不经意看了眼黎江晚的桌上,见着她的手机屏幕一直在闪。

沈峥以为她是不小心按了静音没看到,正打算出去喊下黎江晚接电话,不过他这一瞥倒是留意到来电的名称是老妈。

他虽然没有具体向黎江晚了解过她的家庭情况,不过之前也隐约知道她家里应该是有什么特殊状况的,她甚至为此伤心欲绝。

眼下既然是她母亲来电,想必事情有所转机也说不定。毕竟他也希望黎江晚和家人的关系相处的融洽点。

沈峥想到这时,随手把黎江晚的手机拿在手上往外面走去。

“江晚,你电话。”沈峥出去后看到复印机边上的黎江晚随口说道。

“谁的电话?”黎江晚都出来一小会了,她以为是另有别人找她,随口问了一句。

“你家里的电话。”

沈峥话音刚落,黎江晚忽然转身无比飞快的把手机从他手上夺走,之后直接把手机关机了。

“你怎么不接家里的电话?”

“不想接。”黎江晚言简意赅的应道。

沈峥没想到黎江晚会回答的如此干脆,不过眼下在办公室里他也不好过问她其间的全部来龙去脉。

等晚上回去再仔细问她了解下。

沈峥想到这时,便也由着黎江晚。

本来那个家里还有个粱勤英还在等着她,和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会给她做好吃的饭菜,会问她在外面的生活顺心与否,但是这一切的一切,一旦家人稍微施加压力,粱勤英就会毫无意外的放弃她。

尤其是过年前那会她高烧的感觉都快撑不下去的时候,她烧的糊里糊涂的时候甚至还奢想着粱勤英会不会突然出现在她眼前嘘寒问暖,虽然她没有和沈峥提及过一句。

但是,最终,粱勤英都没有过来,甚至在这段时间里,连一个电话乃至一条短信都没有。

黎培峰自然是毫无意外的没有联系过她,虽然她是他唯一的女儿。

也就是在那刻起,她在心里对她自己说,那个冷冰冰的家,她再也不想回去了。

眼下也是一样的想法。

她其实早点就应该有这个觉悟的,可笑的是,她一直对家人还抱有幻想和期望,幻想着有一天他们会突然想通了,她可以再过回到以前其乐融融的生活。

黎江晚飞快的把手机关掉,甚至连粱勤英中途给她发的短信还有微信内容都没有翻开看下。

正好这会都到下班时间了,黎江晚回到位置上迅速收拾了下桌面就打算回去了。

她被粱勤英的电话弄得心里发堵,她也不想影响到沈峥的情绪,打算今晚回自己和李佳楠合租的地方呆着冷静下,黎江晚想到这时就拎起包往外面的公交站那边走去。

沈峥直接开车往案发地址开去,他都已经开出去好几个红绿灯了,脑海里还是不停的浮现出黎江晚那会从他手里夺过手机的神情,惊悸中又带着难以形容的漠然。

他莫名有点心浮气躁起来,没一会这点心浮气躁立马被放大成了汹涌而来的担忧。到下个路口后,沈峥直接调头开了回来。

他快开回到单位门口附近的公交站那边时,远远的就看到黎江晚失魂落魄的往公交站的方向走来。

这会夜色略为昏暗,不过人员走动情况还是能够看到一二的。

路上行人不算太多,所以前面有个朝黎江晚正面飞快冲来的中年女子的身影立马就跃入到他的视线里。

出于多年从警的经验,他条件反射的就察觉到那个中年女子来意不善。

他一脚油门就开到公交站那边随即急刹车,车子因为巨大的惯性发出刺耳的噪音,他还没熄火停好车子就直接往黎江晚现在的位置飞奔过去。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他眼睁睁的看着疾步跑到黎江晚面前的那个中年女子突然从羽绒服的口袋里掏出利器朝黎江晚身上刺了过来。

下一秒,沈峥已经飞奔过去,不费吹灰之力的就将那个手持凶器的中年女子制服了。黎江晚一直在想着她自己的烦心事,猝不及防就被突然冒出来的倪绮萍给刺了一下。

幸亏倪绮萍的手上只拿着把中等大小的剪刀而已,她本来是直接朝黎江晚的心口处刺去的,结果黎江晚因为还在走路稍微步伐挪动了下,倪绮萍手一偏直接扎到黎江晚的胳膊上,而且发现一击不中又立马举起利剪继续疯狂的朝黎江晚身上乱扎过来。

黎江晚条件反射的抬起右手挡了一下,沈峥就已经及时出现将倪绮萍制服了。

“江晚,你有没有伤到?”制服倪绮萍其实还算轻松,饶是如此,他还是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萧瑟的风中发抖的厉害,就连呼吸都被放大的粗重起来。

“没有——”黎江晚被此大变吓得大脑一片空白,一小会过后才开口问道,“你是——婶婶?”

“你这恶女人,你把大宝给我找回来!”前一刻凶相毕露的倪绮萍说着又毫无预兆的哭嚎起来,惹得偶有路过的行人都不停的回头看起来。

“她是你婶婶?”沈峥对此也颇为意外。

不远处的公交站那边又传来急刹车的声音,随即车上就下来两个人朝他们现在的位置狂奔过来。

“绮萍,和你说了多少次了,不关江晚的事!”先到的是个中年男子,身形微瘦,也不知道是为了防寒还是什么的,脸上戴着口罩,胳膊的外套上则是别着一缕黑纱。

紧跟而来的是个中年女子,年纪看着五十开外,身材匀称,脸上满是泪痕,显然刚才过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大哭过一场了。

“晚晚,你没事吧?”粱勤英说时无比紧张的往黎江晚身上打量起来。

“我没事。”黎江晚说时把她自己的右手往袖口里面缩了缩。

“大嫂,你别担心,我和绮萍明天一早的航班就回美国了。可能是我妈的突然去世又刺激到她了,本来她的臆想症在美国治疗后已经好多了。”黎培勇文质彬彬的,看起来挺有修养的,大约也知道倪绮萍把黎江晚吓得不轻,眼下对粱勤英道歉后又抬手轻轻拍了下黎江晚的肩侧,无比歉疚的问道,“晚晚,刚才是不是吓坏了?”

“叔叔,我没事。”黎江晚摇摇头。

“幸好晚晚没事,那你先带绮萍回去吧。”粱勤英说时又抹了把泪痕,她本来还不知道倪绮萍会大老远的找到这里来,直到中午有亲戚说看到倪绮萍拿了张明信片叫了辆过路陌生人的车就出门了,她这才想起来那是江晚去年中秋时用单位统一发的明信片寄过来的贺卡,上面还有她单位的详细地址,粱勤英生怕倪绮萍会对江晚做出什么不利的举动,立马让黎培勇开车赶过来了。

一路上,她尝试着打了黎江晚无数个电话,偏偏她手机都打不通,好不容易等到她开机还是一直没人接,过几分钟后又是关机。

粱勤英过来的路上都想到了最糟糕的下场,这才情绪崩溃的在车上就已经哭过一场了,所以眼下整个人看着都颇为憔悴。

“是她看不得大宝好,是她害死了大宝,杀人偿命!”倪绮萍还在哭闹着,看起来神智都有点不太正常。

沈峥这会还扣着倪绮萍,黎培勇走到他面前无比抱歉的说道,“我老婆以前受过刺激,抱歉,让你们受惊了,我现在就带她回去,她回美国后会继续接受治疗的。”

“江晚。”沈峥开口喊了黎江晚,他在征求她的意见要不要就此释放倪绮萍。

“她是我婶婶,现在神智有点不清而已,我反正也没事,你让她和我叔叔回去吧。”黎江晚开口应道。

几分钟后,黎培勇就硬生生的把还在哭嚎的倪绮萍强行往他自己的车子那边拉过去,只剩下三个人。

“妈,你也和叔叔他们一起回去吧。”黎江晚无动于衷的开口。

“晚晚,妈知道你心里一定在埋怨妈,妈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你体谅下妈——”

“爸和爷爷有没有提起过我?”相比粱勤英的情绪崩溃,旁边的黎江晚就显得冷漠多了,她忽然开口。

粱勤英一时不备就愣在了那里。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心里仅存的最后一丝幻想终于全部破灭。她早该料到这样的,亏得她之前还一直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总想着自己再努力点,再努力一把,兴许他们就会回心转意重新接纳她。

其实那都是她的痴心妄想。

她早该料到的。

“晚晚,等你爸过段日子心情好点了,妈再打电话给你回家,妈给你烧你最喜欢吃的菜——”粱勤英性格本来就很懦弱,眼下即便是和黎江晚开口说话,语气都有点怯怯的。她自然知道自己刚才的反应就代表了自己丈夫最真实的态度,眼下底气不足的劝导黎江晚起来。

“妈,以后你都不用这么辛苦的夹在中间了。”黎江晚突然打断了粱勤英的话,有些不耐的开口说道。

“晚晚,你别抛弃爸妈——”粱勤英听出黎江晚话里的意思,原本好不容易止住啜泣,这会又重新哽咽起来了。

“是你们先抛弃我的!从此以后我都不会再回来!你就当没生过我,或者就当我死了总行了吧!”黎江晚忽然歇斯底里的朝粱勤英大吼起来,不单如此,她一边大吼着随手一记砸在旁边的指示牌上面,无比牢固的指示牌都被她砸的晃动起来。

“你就当我已经死在外头好了!就当我出门被车撞死好了!”她不知道如何发泄心里的痛苦,一边大吼着还在朝那个指示牌上面乱踢乱砸起来。

粱勤英被此大变吓得捂住她自己的嘴巴,然而还是愈发崩溃的大哭起来。

“阿姨,你要不还是先回去吧。”沈峥在边上听了一会,倒是迅速梳理出了黎江晚的家庭状况。

大概是出于什么人为巧合因素,倪绮萍的孩子非正常死亡,而全家人把这一切都归罪到黎江晚头上,他没想明白的是黎江晚父母的反应似乎有点不合常理。

“恩,同志,那麻烦你帮忙照顾下晚晚了。”粱勤英看出自己在这里只会继续激怒黎江晚,说完后朝沈峥深深的鞠了一躬,眼下她也只能以此向沈峥表达谢意,从而希翼着他会帮忙照看自己的女儿,她鞠躬后起身时又抹了下泪痕,之后才脚步踉跄的往黎培勇的车子那边走回去。

等到黎培勇的车子开走后,沈峥这才直接把情绪波动的黎江晚拉到车上去了。

黎江晚在副驾上坐好后,又重新回复到安静漠然的模样,仿佛刚才歇斯底里大吼大叫的是另一个不相干的人似的。

相比她母亲的涕泪交加,她的反应显得有点不合时宜的冷静。

“右手给我看下。”沈峥突然开口。

刚才她脱口而出诅咒自己的时候,他就明白过来了她为什么会这么渴望有个家,有个安定的家,有个和他一起独立的家。

所以之前他说了句‘我在,就是你的家’后,她就念念不忘烙在心里了。

缺失什么,便会渴望什么。

在他没遇到她的时光里,她一个人都经历了什么。

他才想到这时,就察觉到心头不知名的某处干疼的厉害,不见血刃,然而却是比血刃之伤还要令人切肤彻骨的难以承受。

第56章

沈峥见黎江晚没反应,他自己干脆侧身伸手过来,黎江晚右手下意识的缩了下,沈峥手长的直接硬生生的掰了她的右手过来看,被她袖口虚晃晃的挡着,他只看到她袖口里面紧握的拳头,以及还有黏乎湿漉漉的触感。

是鲜血,而且已经流了不少。

沈峥没有再耽搁,直接开车去了离这里最近的医院。

十几分钟后,他就硬生生的把黎江晚拖去医院急诊部那边。

刚到医院光线亮堂的地方,他这才察觉到黎江晚的右胳膊上的外套都被剪刀划出了个大口子,幸好里面的针织衫还没被扎破,他把她浑身上下重新打量了一遍,心里这才隐隐放心回去。

伤在她的手心,她那会条件反射下直接抬手去挡倪绮萍手上的利剪,掌心向外,靠近大拇指的掌心那里被划开了个大口子,加上她自己之前发狂时对着那指示牌暴戾乱捶的也是右手,手背上都被指示牌上的毛刺给擦破了,值班的急诊医生看到黎江晚满是血水的右手也是忍不住皱眉起来。

等到把她右手上面的血迹清洗后,才清楚的看到伤处,伤口长达七八公分,因为剪刀的刀口相比利刃要钝一点,然而还是被倪绮萍用力硬生生的划开口子,那刀口朝两边粗犷的裂开,看着都让人头皮发麻。

“伤口裂的太开了,我缝针时会把两边的肉拉扯靠拢回来,忍着点。”值班医生和黎江晚提醒了一句,之后才开始操作起来。

沈峥站在她旁边,右手覆在她的左手手背上,无声的陪在边上。

整个过程黎江晚都没有出声,医生把线收紧的时候,她左手这才忍不住握拳起来,等到医生完成缝合工作后,她的脸色都被巨大的痛觉侵蚀的无比惨白。

沈峥之后又陪着黎江晚去打了破伤风的针,开了消炎药后他就带黎江晚回住处去了。途中他又打了个电话给大白,确定只是普通的滋事斗殴事件而已,经协调赔偿后已经没有大碍了,他就没再过去,直接带黎江晚回住处。

黎江晚从粱勤英离开后就一直沉默着。

他知道她心情不好,也没有多说什么。

回去后沈峥做好晚餐后出来时都没看到黎江晚的身影,他把卧室里浴室里都张望了一遍,都没看到黎江晚,他迅速回忆了下,刚才都没听到开门关上的声响。

沈峥在房间里走动了下,这才留意到蜷靠在阳台角落上背对着他的身影,小小的,像是一不小心就会被外面的黑夜给湮没吞噬掉。

他看得嗓眼发涩起来,不过还是朝阳台那边走去。

“江晚,过来吃饭。”他走到她背后,自她背后将她揽入怀里。他虽然对她过去的时光岁月里发生的事情所知甚少,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想要让她知道,现在有他在,一切都会不一样的。

她还是杵在那里没有挪动分毫。

“江晚,你告诉我发生过什么事情,我们可以一起面对。”他抬手轻轻触碰了下她的发梢,“我说过,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家,你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他说完后发紧的将她揽在怀里,仿佛这样才能让她真切的感知到他的存在。

也许是他这句话终于触动到她的心坻深处,原本一直一言不发的黎江晚终于情绪失控的大哭起来,她转过来整个脑袋都往他的胸膛上蹭靠过去,大颗大颗的泪珠就像是断线的珠子似的,没多久就把他的胸膛处的衣物都濡湿掉了。

她哭得无比悲恸,瘦弱的肩呷都跟着微微耸动起来,她把她自己的整个脑袋都埋在他的胸膛前,无比用力的蹭靠在那里,尽管大声恸哭着,然而也只是发出一点呜咽的声响而已。

他不知道她把这样的苦痛压抑在心里多久了,一年半载还是三年五年的乃至更久?他只要一想到她一个人经历过这些无法言语的大悲大痛,心头就绷得发紧起来。

他本来就不是很善于言辞,眼下也只是轻轻拍了下她的后背,让她知晓着,不管何时何地,还有他在,还有他陪她一起面对。

她哭了很久,像是要把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泪水都要一次性哭回来似的,到后面她的哭声都逐渐沙哑下去,她这才靠在他的怀里,哽咽着说道,“我叔叔的儿子小名叫大宝,是我害死了大宝,我婶婶没说错——”

沈峥之前就有过类似的推断,然而眼下亲口听到黎江晚说出来的时候,他心里还是无端发沉下去。不管中间有怎样的人为巧合,单单这个事件的本身肯定就给她带来了不可估量的心里负担。

“你慢慢说,我在听——”他直觉那个叫大宝的小孩不可能是黎江晚害死的,为了尽量稳住黎江晚的情绪,他甚至都不敢太大声,只是在她耳侧轻轻提醒起来。

“恩——”她因为先前大哭过的缘故,这会说话时肩侧还是在微微耸动着,“那天是星期天,前一天刚过了五岁生日的大宝嚷嚷着要买变形金刚,被我婶婶骂了一顿。我看大宝不开心,就自作主张带他出门去商场里买。他长得很可爱很讨人喜欢,我喜欢他还来不及,我怎么会害他呢?他要变形金刚我就带他去市区的商场里买,可是我在付钱的时候,一转身我就没看到他了。我那时吓得大脑一片空白,立马去商城还有外面的街道上疯狂的寻找起来。我找了很久才发现他,可是他却出现在商场顶层的天台那里,我都不知道他这么小怎么会走到顶楼的天台那里,街道上已经围了很多人在盯着天台上面看,我在下面拼了命的喊他,可是隔了十几层的距离,他听不到,他肯定听不到的,他一点都听不到我的声音——”

她讲到这时,原本好不容易平复一点的心情又重新激动起来,甚至连呼吸都颇为艰难。

沈峥伸手将她的左手纳在掌心,果然,她的手心也是冷冰冰的毫无温度,他心头隐约已经猜到后面发生的事情,明知接下来的叙述于她会愈发艰难,然而他还是想要尽量客观的了解当时发生的事情,沈峥继续开口问道,“后来发生什么了?”

“我吓得双腿都发软,我甚至都没力气立马跑到商场的楼顶去,我立刻打电话给我家人求救,我爸那时正好在附近,立马就赶过来往商场跑去,我叔叔婶婶他们也立刻从家里赶过来,可是来不及了,我爸还没赶到那里,大宝踉跄不稳的没走几步就摔下来了,他就摔在离我不到一米开外的地方,我已经尽可能的跑出去伸手去接了,可是就差了那么一点的距离我都没接到他。他是后脑勺落地,脑袋被砸了个大窟窿出来,眼睛惊恐的睁大着,他一定是在埋怨,我为什么没有接住他。他流了好多好多的血,那血很快就流到我的脚边,我立马跑去想要把他抱到医院去急救,可是已经没用了,他那会就已经没有呼吸了。回去后我拼命的冲洗自己,可是我都洗不掉我身上的这些鲜血——”她说到这时,终于忍不住重新呜咽回去。

“那——你爸爸当时在哪里?”沈峥回想了下黎江晚母亲提到她父亲时的反应,想必当时的情况远不止这些,他吞咽了下发涩的嗓眼,继续低声问道。

“他赶过来的时候太心急了,就在事发商场的前一个路口,他过十字路口没看路况,被疾驰过来的大卡车撞上出车祸了,我那时也不知道他出车祸了,直到晚上才知道他被交警送去医院抢救——”

“你爸伤的厉害吗?”这的确是在沈峥的意料之外,他踌躇了下继续问道。

“我爸左腿被大卡车的轮胎碾压的被截肢了,我妈那时本来还怀着身孕,都已经三个月了,我爸之前带她去私人诊所检查过,是个男孩,全家都在等我弟弟的到来。你一定想象不到,在现在这样开明的社会里,我奶奶和我爸他们居然还会有重男轻女的观念,尤其是我奶奶她做梦都想再要个孙子,但是我妈那天接连知道两个大噩耗,当天晚上就被惊吓的流产了——我婶婶也差不多,等她赶到现场时,直接就发疯了,到最后过了好几天她都不让殡仪馆的人把大宝的遗体拿去火化,再后来她精神就不怎么稳定了——”黎江晚讲到这时,情绪终于再度崩溃的讲不下去了。

他没想到,她一个人,经历了那样的大惊惧。

就像是无力改变的多米诺骨牌效应似的,想必她的家人把这一切的意外不幸全都归到她的头上去了。

他终于明白她身上所有不合理反应的最根本原因。

洁癖乃至恐高,想必都是那天的阴影造成的。

“其实不用他们苛责我,我自己都要自责难过的快要死掉了。要不是我心血来潮带大宝去商场买玩具,这一切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我婶婶说的没错,我就是害死大宝的杀人凶手。”她说到这时,哭的快要喘不过气来。

他愈发将她揽紧了点,恨不得要将她整个人都裹覆在他的怀里,仿佛这样就能被他庇佑起来不受任何人的伤害。

“沈峥,你不知道我有多努力,我以前成绩很差,最努力也就是勉强及格的料,可是那次事情发生后,全家人看我的眼光都像是看仇人似的,事情刚发生的那几个月里,全家人都静悄悄的不怎么出声。我爸截肢后就没怎么和我说过话。我真的很害怕他们有天会抛弃我,所以我就硬逼着自己努力,我逼着自己做一切不喜欢的事情,我就是想让他们重新接纳我。”

她吸了下鼻翼,继续接道,“后来我就主动要求寄宿在学校里了,我不敢回家,我怕看到他们看仇人一样的目光。没人关心过我,没人知道我高考前得过很严重的抑郁症,我一边逼着自己做习题,一边却是难受的都有自杀的冲动。最难熬的时候,我接连大半个月都失眠,也吃不下东西。高考的前一晚,我继续失眠,半夜起来都已经走到了宿舍楼顶的边缘,我在想,我为什么要活得这么痛苦,为什么已经活得这么痛苦了我还要继续活下去,死掉是不是就能解决一切了?也许我真的自杀的话,说不准会让他们称心,至少不会有个眼中钉在他们面前晃悠,时刻提醒着他们我犯下的弥天错事。可是我还是挺过来了,我甚至在高考时还正常发挥了。我那个时候都还没意识自己其实已经得了抑郁症,我甚至都没有吃任何的药物治疗,我就靠着自己那时最后一点点的理智把自己拉回来了。高考过后,我的抑郁症居然不知不觉就好了。”

“晚晚,你很棒。”他甚至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而且其间最让他意外痛心的是她父母的反应,意外虽然因她而起,但是并非是她主观故意造成的,但是她的母亲懦弱,她的父亲刚愎,他们甚至都没有给女儿正常该有的关爱和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