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奇很配合的道:

“哦!这个本王倒不曾听说过,先生不放说来听听”

洪先生道:

“上联是,十口心思,思君思国思社稷”

在坐的宾客们顿时窃窃私语起来,杨奇想了想道:

“这个是个极难的,前面暗含着拆字联,不好对”

蕙畹倒是乐了,心道:这个倒是容易啊!这不是周星驰电影里的句子吗,看来多看电影,还是很有用滴!遂轻松起来,谁知道蕙畹高兴的显然太早了一点儿,洪先生扫了她一眼,继续道:

“唐伯虎对的是,八目尚赏,赏花赏月赏秋香”

宾客们纷纷叫“妙”

气氛一时热络起来,蕙畹不禁一愣,洪先生冲她眨眨眼,有些老顽童的笑道:

“由此,我得了一个上联,八目尚赏,赏花赏月赏秋香,秋香何在”

平安王看了蕙畹一眼,不禁哧一声,笑了起来,宾客们也知道,这是这位大儒在戏弄自己的弟子,不过也忒刁钻了些,刘大人对旁边的张云卿,低声道:

“看起来,洪先生对博惠期望很高啊,如此悉心教导,何愁将来不成大器”

张云卿看着前面这番热闹,一时心情复杂难辨,一直知道蕙畹在平安王府很得意,毕竟没亲眼见过,现在看来,比自己想的还更不得了,真不知该喜该忧。

杨紫安也看着蕙畹,低低笑了起来,几个大丫头也抿嘴轻笑,蕙畹瞪了她们一眼,心道:这就是一帮没义气的,平常一起玩,这时候,都看自己的笑话。

洪老头出的这幅对联,和上次竹园那副,有些异曲同工,算是延伸联吧,侧头看了一眼阁外平静的湖面,以及远处安详的万家灯火,联系上联,蕙畹脑袋里灵光一闪,开口道:

“师傅,弟子这下联就是,十口心思,思君思国思社稷,社稷安康”

杨奇站起来一拍手道:

“好!博惠这联对的好,社稷安康,好句!来,为了社稷安康,我们满饮杯中酒”

众人急忙端起酒杯,中秋赏月宴,就在这种激进的高潮中落幕。

蕙畹眉开眼笑的跟着父亲出了王府,后面小厮手里,捧着几个精致的盒子,是平安王、洪先生,还有杨紫安赏下的礼物,平安王赏的最实惠,是一套富贵吉祥的玲珑翠玉佩,一套四个,精致漂亮,最重要的是价值不菲,蕙畹最喜欢。

洪先生虽然难为了她一下,不过,自己最终给他这个师傅增了光,所以,赏了她一方青州红丝砚。

蕙畹在这里呆的久了,接触的几个同窗玩伴,也都是顶尖的王侯贵族子弟,这些公子们对文房四宝随身器物的讲究,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大约也是是一种乐趣吧!就如现代的收藏家一般,所以蕙畹耳濡目染,也大略知道哪些东西是难得好东西。

青州红丝砚可非常有名,张华《博物志》记载:

“天下名砚四十有一,以青州石为第一。”

说的就是这个青州红丝砚,不是可以用金钱来衡量其价值的,是千金难求的珍品,所以说,洪老头其实也是有些家底的。

蕙畹偷偷琢磨着,是不是那天自己越性表现一下,从他那里多套些好东西出来,想到此,嘿嘿一笑,美滋滋的回头看了一眼,小厮手里的盒子。

杨紫安送的东西最实用,是一个小巧的金弓,比寻常的弓箭都要小许多,蕙畹拿在手里正合适,这样一来,以后的骑射课,自己就可以在一边练习射箭了,力气小,最起码,先把准确度练好了。

蕙畹还梦想着,有朝一日自己能像个侠女一样,骑在马上去打猎的,一扬手,就能打个飞禽走兽什么的,那感觉得多酷啊!

所以,得了大便宜的蕙畹,早忘了刚才对洪先生的腹诽和对杨紫安不讲义气的抱怨,乐的嘴角差点儿裂到耳后去了。

到了王府外,刘大人看了看蕙畹,不禁莞尔,伸手摸摸她的头笑道:

“刘伯伯府里也有不少好玩意的,哪天你得了空,来伯伯府里,也让你挑几样带走如何?”

蕙畹眼睛一亮,痛快的答应:

“好”

说着走过去和刘夫人刘映雪告辞,才坐了马车家去了。到了家,博文博武已经回来了,蕙畹也没空理他们,命小厮把自己得的礼物,抱回自己屋里,待小厮出去了,蕙畹才一一拿到床上去,挨个的细细把玩,心里简直乐得不行,这一下,自己可算是一夜暴富了吧,简直比中彩票还爽哈!哈!

张云卿回了房里,去看小儿子和刘氏,刘氏因惦念着他,也还没睡下,见丈夫进来,脸上的表情有些说不出的怪异,遂问道:

“今天晚上出了什么不顺心的事吗?”

张云卿弯腰仔细看了看小婴儿的睡颜,才轻声道:

“没什么,不过,总觉得这样下去,恐不好收场了”

刘氏一愣:

“什么不好收场?”

张云卿道:

“我瞧着,那洪先生对畹儿可不一般,教导的比世子爷都上心,也不怪蕙畹这大半年来,进益这般快,原来根源在洪先生这里”

刘氏道:

“你说的可是那学里的先生,偏心咱家畹儿?”

说着摇头笑道:

“怪不得,我常听畹儿埋怨功课比哥哥们多,原来竟是这个缘故,这是好事,有什么可愁的”

张云卿微微苦笑:

“那洪先生乃当世大儒,前任帝师,还有你不知道,每次朝廷大考,主考官也都是他,你想,他说的话多有份量,他今天和我说,要让畹儿随着其他几人,去参加今年的童试呢”

刘氏吓了一跳,让畹儿跟着去进学,原不过是良师难得,况她的确聪明,可没想让她去考科举,这样下来,童试过了,就是秀才,就有了考举人的资格了,若都过了,难不成一个女儿家,要去京城考状元吗,这岂不是成了戏文里的故事里,这可是欺君杀头的大罪啊!

遂也有些害怕起来,张云卿看她脸色有些白,忙安慰道:

“你也不用着急,待我找了张老太爷去讨个主意,看看要如何应付吧!”

说着,张云卿又有些骄傲的笑了:

“虽有些荒唐的不可思议,但现在看来,咱家畹儿的确是个不凡的,即为女子,更是难得,而且,今天我看那平安王和世子的意思,对畹儿颇为宠爱维护,想来,不会有什么大的闪失,你宽心吧”

话虽如此说,可刘氏不免还是有些惴惴不安,到了第二天,就急忙催着张云卿过府去拜见张老太爷。

蕙畹老实的在家把剩下的功课做完,不然洪先生的戒尺,可是不留情的,蕙畹对古代这种打手心的体罚方式,颇多怨言。以前看电视觉得还挺好玩的,可是自己领受过,才明白,那真是一种对心理和身体的考验,所以领教过一次后,蕙畹几乎都很好的去完成功课了。

张云卿见了张老太爷,寒暄几句后,就直奔正题,因昨晚张老太爷身上不爽,故此推辞了王府的宴会,所以对昨天的事情一无所知,这时听到张云卿说,洪先生要让蕙畹参加童试,那不就是这两天的事情吗,不过张老太爷倒不像张云卿这样焦急烦恼,而是笑道:

“这倒有趣,你不用怕,不妨事的,让她去试试也好,我也想看看,这丫头究竟能走多远?”

张云卿急忙道:

“以我平日里旁观,这童试她必是能过的,难道三年后,还要让她去考举人吗,这恐怕不妥”

张老太爷哧一声笑了,想了想道:

“三年后,她不过九岁而已,若考的上,倒是我朝第一奇事了”

张云卿道:

“这可是欺君的大事”

张老太爷道:

“又没去考状元,有什么关系,再说,有洪先生这个帝师大儒和平安王在,料不会有事,你放心好了”

既然张老太爷这样说了,张云卿也只能先放了心,转念一想,即便蕙畹聪明,想九岁就中举,仿佛也不太可能,自己恐有些多虑了。

因着这个原因,十六过后,除了世子杨紫安外,其他几人一起去参加童试了。童试本来包括县试、府试和院试三个阶段,蕙畹他们因师出洪先生,又有平安王作保,故直接来考院试。

所谓院试,就是在平安城的学征院考试,共分三场,第一场是四书里的名篇,第二场是诗词,第三场是面试,不算太难。

童试并不要求去做什么八股文,而是考官摘录两篇让考生默写,当然,字的好坏,占有相当大的比重,值得庆幸的是,蕙畹的字,经过洪先生的磨练,如今也很有些样子了。

蕙畹来考试,本也是抱着好奇古代考试流程来的,一个从小学考到大学的现代人,对考试早已经习以为常了,反正考不考的过,都无所谓。

第一场不难,第二场是诗词,不限韵,作一首咏物诗,对于作诗这等技术活,蕙畹还真没学会,主要是平仄搞不清楚,也没耐烦去背那些韵部,所以一直以来,凡先生让作诗,多摘录些记忆中近现代较生僻的,拿来搪塞,如今也用这招,直接搬了一首简单的咏菊便交差了。

童试先要过了笔试,才会到了最后的一关,就是学征亲自面试,一般的,在前两关就被刷了下去,不过,显然洪先生教导有方,几个弟子无一例外的过了笔试。

这平安府的学征,姓韩名逸舟,原是朝廷的翰林编修,性格有些文人的孤直,故和同僚不大相容,因此,自请旨外放,到了平安府来做了这个学征。

平安王杨奇是最喜这类人的,故平日也有些交往,不过这韩逸舟却是个分外认真的官儿,所以,即使知道世子的几个同窗,都来参加今年的童试,也没有放水走人情。

他也知道,贵族子弟们,一般都是走个过场,得了那功名好听罢了,但他觉得,既然是洪先生的弟子,如果寻了私,也低了帝师的名头,故也没声张,命手下的阅卷官员,仔细阅卷挑选。

待呈上合格的来,众位下属,推出了童试的三甲,拆开名字一看,第一名是张博惠,年龄六岁,不禁很是惊讶,韩逸舟问道:

“六岁的孩子,不是应该参加幼童试的吗”

下面的官员道:

“按我朝的规定,凡十四以下均属幼童,可是如果愿意的话,也可以直接参加童生试”

顿了一下,低声道:

“韩大人,这个张博惠您竟然不知吗?”

韩逸舟一愣道:

“他是何人?”

官员道:

“就是帝师洪先生的第一得意弟子,世子爷的伴读啊,中秋节的一那幅妙对,就出自她的手笔”

韩逸舟不禁微微点头,拿起桌上的试卷翻看了一下,字体虽不十分漂亮,但颇有些风骨,不过六岁的孩子,已经很难得了。四书的名篇其实不难,只要肯读书的一般都能过,这个诗词却有些难度的。韩逸舟低头看了看,博惠写的是一首五绝《咏菊》:

“今岁花开盛,宜栽白玉盆。只缘秋色淡,无处觅霜痕”

虽然简单,但对仗工整,意境斐然,这个第一,的确一点儿水分都没有,不禁抚须笑道:

“不亏是洪先生的弟子啊!终没辱没了他师父的名头去”

所以,毫无意外,几个同窗都过了笔试,直接晋级,而蕙畹的试卷,也传到了洪先生手里,洪先生此时坐在平安王的书房里,开口笑道:

“我说她不差的,怎样,王爷,老夫的眼力如何?”

平安王杨奇看了看道:

“虽不过一首五绝,却也难得,可见先生总说博惠偷懒,也是冤枉了他的”

洪先生嗤一声笑了:

“王爷有所不知,最近的一段时日,倒是认真了些的,一开始,就是紫安也帮着他糊弄过老夫,若是认真读书,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故此,老夫才管的严些,只因瞧着他是个可塑之才,若是朽木,老夫哪会费这些心思”

平安王正色道:

“眼看会试就要到了,洪先生还是要早些进京才是,这主考官可含糊不得”

洪先生点点头:

“是啊!这次几人过了童试,就让他们直接进府学去好了”

杨奇一愣道:

“这…”

洪先生道:

“老夫身边只留下博惠,伴着世子读书即可,府学里学的,于将来的乡试更有利些”

杨奇知道,这洪先生原就是不轻易收弟子的,一开始给世子找伴读,平安王也想,若是有造化的,也许就入了他的眼,正式收在门下了,不过希望不大,因为这老头,可是出了名的挑剔,谁想,最后留下的,竟是最小的博惠。

洪先生道:

“下个月老夫就起身回京,这一次我想顺便带着紫安和博惠一起前往,一则是皇上要见世子,二则,我也想把博惠带在身边,去见见世面,我瞧着,他是个别样聪明的,死读书反而不好”

杨奇赞同的道:

“这样一来,倒是很稳妥”

于是在蕙畹不知道的情况下,她的命运又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世子探病

笔试过后,韩逸舟亲自进行最后的面试,时序已到了深秋时节,树叶转黄纷纷飘落,街头巷尾都弥漫着一种独属于秋的萧瑟。学政院内,此时却正是最美丽的时节,只因院里遍植了红枫,到了深秋,满树明媚的红色,兼有红叶飘落一地,很有些“落叶满街红不扫”的意境。

今天是童试的最后一场面试,其实进到这一级,基本已经算通过了,据小叔说,最后的面试不过简单的问一些诗词歌赋罢了,不算太难。

所以一起前来的几个人都还算轻松,尤其蕙畹,反正中不中,对她来讲,也是没大碍,在她想来,不中更好,省的麻烦。

进入面试的人不多,偌大的平安府,加上所辖下县一共才三十名,而只世子爷的伴读就占了接近三分之一的名额。

面试是按照笔试名次排列的,从第三十名起,挨个叫。考场设在正殿前的台阶上,摆了长长的几案,当中的主考官是学政大人,旁边是府学的夫子们,以及一些下级官员,侧面有一个高台,上面设有一面响啰,凡是过了的,就有专司的人,敲响后,大声通报,弄得很有些轰轰烈烈。

虽然这里很美,但是站久了,蕙畹还是觉得有些冷飕飕的,但也只能低眉顺眼的站着,轮到蕙畹的时候,院子里已经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哥哥们都已经出去院外等候了,执事官拿着手里的名册大声喊道:

“张博惠”

蕙畹不禁暗暗腹诽,这个排场纯粹多余,不过还是略略整了整衣衫,从容的走到中间站定,恭敬的弯腰行礼,包括韩逸舟在内,都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向站在中间的小人儿身上。

秋日朗朗,小小的身子站在台阶下,穿着一件七巧纹镶金边的云锦儒袍,头上却还梳着总角发髻,两个发髻用同色的织带扎住,织带上隐隐缀着几颗珍珠,下面穿着一双锦绣镶金履,虽然搭配他的头发,很有几分可笑,但仅这一身行头,就令在座几位暗暗抽气。

云锦,历来是朝廷的贡品,除了皇亲国戚宗室子弟外,可说是一匹难求,而这个看上去仅仅六岁多的孩子,身上一件常服袍子,就是这样名贵的料子,可想而知,必是世子爷跟前别样得意的两人。

而且站在那里,不卑不亢,从容淡定,只这份气度,就是会试的监生们,都是不多见的,韩逸舟微微颔首,开口道:

“你就是张博惠?”

蕙畹恭敬的道:

“回学政大人,学生正是”

虽童声童语,却清越有力,韩逸舟略沉吟片刻,开口道:

“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可知道是什么意思?”

蕙畹心道,这个倒比让她作诗来的容易,遂开口道:

“人要有所不为,才能有所为”

韩逸舟点点头道:

“你认为孟子通篇告诉我们什么道理?”

在坐的几位府学先生,不由自主的看向首座的韩逸舟,心道这个问题就有些过了吧。蕙畹一愣,下意识的回答道:

“仁者无敌”

韩逸舟脸上划过赞赏,轻轻笑了,又些微问了几个四书里的问题,大都是非常知名的句子,所以蕙畹对答的非常顺利。

主要是她本就聪明,加上洪先生的故意雕琢,不知不觉中,蕙畹并不知道,其实,自己已经不像刚进学的时候,只靠着前世的记忆,混日子了,大部分已经是真才实学,毕竟那些书也不是白抄的。

最后蕙畹毫无意外的,以童生第一名的成绩成了秀才。张家一门两举人三秀才,可真不愧是书香门第了,一时传为佳话。

张家还没来的及高兴,蕙畹却一病不起了,毕竟是深秋,蕙畹本就是小孩子,抵抗能力差,又在童试的时候,在风口里站了那许久,回家后,到了晚上就发起热来,因蕙畹夜间不用人伺候,故也没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