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只京城是这样的,别的地方还是一般的食肆,或是平常的酒楼式样,这次刘刘张记在京城开店,三叔说了,畹儿表妹说过的,越富庶讲究的地方,越反其道而行之,方可成事,咱们家也不比那些年了,如今也不缺银子使,故弄了一个别样的来试试,没指望着赚钱,可不成想到真真应了畹儿表妹的话,那里想到这天子脚下的达官贵人们,都是喜欢这个调调的,竟是迎来送往,络绎不绝,你不提前两天定,都是没有空座的”

刘言鹏不禁笑道:

“其实想来却很有道理,这些东西我瞧着甚是稀奇,看起来做个田舍翁也很逍遥啊”

蕙畹叱一声笑道:

“你们都是城里长大的富贵孩子,哪里知道庄稼人的辛苦,一年到头都要劳作辛苦的,没有一天闲着的时候,我娘亲和几个舅舅舅妈都是这样过来的,你想做田舍翁,说说罢了,真让你去种庄稼,没准饿死了也未可知”

刘言鹏哭笑不得道:

“我不过感慨一句,你却说了这么一大车话来冲我,你这爱和我抬杠的性子,怎么也和博蕙一样呢”

蕙畹一愣,是啊!自己竟然忘了这茬,遂笑笑道:

“我不过说玩话罢了,言鹏哥哥莫生气,天峰表哥,把咱家的肥鸡肥鸭赶紧宰杀了,给言鹏哥哥下酒”

众人不禁大笑起来,博文伸手一点蕙畹的额头道:

“就你这丫头嘴头子伶俐”

一时上了饭菜来,果然都是大盆大碗的,酒杯也是乡村的粗瓷碗,几人却甚是尽兴,蕙畹不喝酒,略吃了些就拉着天峰表哥在一边说话,任她们几个久别重逢的闹去,蕙畹道:

“怎么咱们店里没有暖锅子,不正是现在这个时节的吃食吗”

刘天峰道:

“你说以前咱们家里冬底下的时候,弄些菜干咸肉混在一起,咕嘟熟了吃的那个”

蕙畹道:

“是啊,你把那个锅做的大些,然后不拘什么,凡能吃的菜和肉都洗净切好了上来,让客人自己涮着吃,岂不更得趣”

刘天峰眼睛一亮道:

“是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怪不得三叔常夸你机灵,果然是个好主意”

蕙畹笑道:

“我不过也是随便一说,不过你要记得,肉要弄的薄薄的才好,另外挑几种蘸料配上,好吃且省事”

刘天峰道:

“现在天还冷得紧,快些弄出来,咱们还能卖上一个多月,你们吃着,我去后面和厨子研究研究去”

说着竟飞快的走了,蕙畹不成想他是个急惊风的性子,眼瞅着他麻利的出去了,不禁有些傻眼,只得回来继续听这几个人,前五百年后五百载的侃大山,别人还罢了,宗民却一直有些郁结在心,今日沾了酒多喝几杯,竟有些醉了,看蕙畹坐到了自己身边,遂侧目看了她一眼,刚到上的一碗酒就又干了。

众人都一愣,这才发现今天的宗民有些不对劲,宗民看别人不给他倒酒,自己却拿起坛子来连着倒了两杯喝了下去,还要倒第三杯,蕙畹抬手拦住道:

“宗民哥哥,你不能再喝了,喝醉了反而无趣”

宗民伸手轻轻推开她道:

“无趣,如今我哪里还能有趣,畹儿......你......你......”

说着竟也没说下去,看他这个样子,蕙畹不禁一头火气上来,心道在这里你扮哪门子情痴,想到此,伸手一把拽过他手里的酒碗,啪的放到桌子上道:

“张宗民,你忘了吗,我在左相府说过的话,一开始我们就不可能,难道你不知道吗”

一向和风细雨的蕙畹,如此疾言厉色的说出这番话,令在场的几个,都不由的愣愣的望着她,宗民也有些傻住,看着蕙畹嘴里喃喃的道:

“左相府......左相府,你说什么来着”

蓦地想起来道:

“!你说那个三千弱水只取一瓢者…”

说到这里,不禁停住了话头,不可思议的看着她道:

“你说真的”

蕙畹认真的点点头道:

“真的,也许你不理解,但这就是我的底线,所以对不起,你永远是我的宗民哥哥”

张宗民脸色瞬间有些颓败,过了半响,目光复杂不信的看着蕙畹道:

“难道,你能保证世子就能做到吗”

蕙畹沉默半响开口道:

“说实话不能保证,但最起码现在他可以做到,如果将来他做不到,那么他也会只是我的紫安哥哥罢了,你明白吗”

张宗民大受打击,却也被蕙畹的坚定触动,原来她说的是真的,原来不是自己想的,自己晚了一步,而是自己早就被否决了。蕙畹深吸一口气道:

“宗民哥哥你很好,真的,但是我们不适合,所以释怀吧,有什么呢,我相信在宗民哥哥的心里,还有比儿女情长更大的抱负,且俗话说的好,天涯何处无芳草”

宗民不禁牵起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心道,是啊!天涯何处无芳草,可是我去那里再去找一颗你这样的芳草,虽是如此,但是种是说开了,宗民刚才还觉痛苦难当,但过去了毕竟是过去了,也许日子久了,就云淡风轻了也未可知。

想到此,宗民端起酒杯道:

“好!今日不说这些,是我执拗了,来为了我们故友重逢,也为了即将到来的春闱,干了这杯,期望咱们几个同窗,能一起金榜题名,到时候我们再来喝酒”

一句话使得气氛重新热络了起来,蕙畹不禁暗暗松了口气,就说宗民不会死钻牛角尖,可是蕙畹不禁想,若是换到紫安身上,自己还能这样潇洒理智的面对吗,不能,蕙畹很清楚的知道,不能,她心里喜欢着紫安,这也是自己最近才明白的,小时候的那种默契依赖,发展到现在,仿佛两人已经再也分不开了,不知何时,这种感情已经生根发芽茁壮的成长起来,就像春天种下了一颗树种,到了秋天却发现,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

想到此,蕙畹不禁亦喜亦忧,算了,明日事来明日忧。一餐饭闹了两个时辰才散了,几人出了刘张记,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大约要落雪吧,阴沉沉的,各家都纷纷掌起灯来,可是街上的行人却没见少,反而好像多了起来,顺着长乐坊走去,是几家书肆和卖笔墨纸砚的店铺,几人刚豪情壮志了一番,故直接逛到了这里来,想买些书回去发奋,蕙畹不禁暗暗翻白眼,这临时抱佛脚有啥用。

可是几人执意前来,故蕙畹也只得跟了来,这边倒清静一些,蕙畹侧目望去,不只书肆,还有一些卖古董字画的店铺也在这边,其中一家叫藏宝斋的,瞧着甚有些体面,蕙畹开口道:

“你们在这里逛,我自去那边逛逛”

说着抬脚走了进去,屋里却不止字画,还有不少玩器古董和玉器,厅堂不大,客人也不多,柜台边上只站着一个带着帷帽的妙龄少女,和一个十五六的小丫头,蕙畹不禁想起,门口处停着的马车和车夫,想来是他们的。

蕙畹不过扫了一眼,就没再关注他们,自去打量四壁上挂着的字画,还真有几间珍品,遂仔细端详着,掌柜的一看这位年纪这般小,且是个丫头打扮,故也不来招呼,只在柜台上和那个小姐说话。

不妨又进来几个人,掌柜的急忙笑道:

“哟!这不是冯少爷吗,怎么今儿有空来我这店里了”

蕙畹抬头扫了一眼,见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锦衣男子,穿的倒是鲜亮华贵,长的也过得去,就是面色看上去仿佛有些酒色过度的晦暗,且两眼贼溜溜的,瞧着就不像啥好鸟,蕙畹暗想这家伙看着就想最典型的纨绔子弟,刚想到此,那冯少爷就开口道:

“老陈头,你行啊,刚一进来,我还以为到了软玉楼了呢,竟是怎么有这么几个漂亮的丫头在”

那掌柜的急忙道:

“冯少爷说笑了,我们这里是正经的买卖家”

可是那个陪着自家小姐挑拣玉佩的丫头却不依了,大概平日是个不吃亏的,呸的一声道:

“你胡说什么,这样侮辱我家小姐的名节,回头让我家老爷把你抓起来下了大狱,你就消停了”

那冯少爷正愁找不到乐子,一听乐了,走过去道:

“哟!真是个厉害的小妞呢,我今儿就把你家小姐弄回去拜堂成亲,等你家老爷来了,我爽利的叫一声岳父大人,就齐活了,不过我先要验验货,不是绝色的,爷可不要”

说着竟然伸手来掀那小姐的帷帽,蕙畹不禁暗惊,这个冯少爷可是何人,竟敢这样大放厥词,而且对方已经说了,自己有官家背景,这厮还如此不惧,可见定有依仗,可是看这情境,蕙畹倒也不好走了,小丫头真有几分厉害,护着自己小姐向后面退了一步道:

“放肆,我家小姐岂是你能调戏的,你可知我家老爷是谁”

那冯少爷倒是笑道:

“凭你家老爷是谁,若是爷我中意了,就是个宗室郡主,我也娶得”

说着竟又来伸手,蕙畹暗叫糟,这时门帘再次打起,博文一步迈了进来,看到这情景,大喝一声道:

“大胆狂徒,光天化日之下无视法纪,调戏女子,该当何罪”

原来是博文见这半天蕙畹还没出去,故进来寻她,可巧就撞上了这么一出,蕙畹却放松下来,心里暗道,怎么觉得这场景这么熟悉呢,真的好像电视剧里的狗血片段啊。那冯少爷见竟然出来一个抱打不平的,遂打量了博文片刻道:

“那里来了个书呆子,竟是回去读你的书要紧,在这里管爷的闲事,待会儿让你吃不完逗着走”

蕙畹也怕真打起来,博文吃亏,急忙紧走两步出去唤人,不过片刻功夫,小小的藏宝斋已经站了十来个人,那冯少爷一开始原仗着人多,现在一瞧呼啦啦来了这些人,且个个衣着不凡,遂暗暗叫糟,但嘴上还是不依不饶的道:

“你们可知道爷是什么人,爷的姐姐是宫里最受宠的敏妃娘娘,爷是国舅爷,你们想怎样”

博文却笑道:

“原来是冯国舅,幸会了”

转而脸色一肃道:

“我大燕的律法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冯国舅难道比王子还大吗”

姓冯的道:

“好!你们等着,一会儿爷来收拾你们”

说着领着两个小厮灰溜溜的走了,那主仆二人才松了一口气,那个小姐此时走过来冲博文盈盈一褔道:

“谢过这位公子仗义相助,还请留下姓名,待小女回去禀告了父亲,让父兄亲自登门道谢”

博文急忙一躬身道:

“小姐不必多礼,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说着对一边瞧的津津有味的蕙畹道:

“走吧!天色不早,家里该惦念了。”

蕙畹只得跟着他们走了,那位小姐正在遗憾,不妨蕙畹又掀开门帘,探进头来灿烂一笑,飞快的道:

“刚才那位公子是侍郎府张家的公子,叫张博文,小姐要记得啊”

刚说完,外面一个男子的叫声传进来:

“畹儿,快些”

蕙畹冲主仆二人做了个鬼脸,就放下门帘跑了。

正文 花朝赴约

藏宝斋的两主仆一愣,不禁莞尔,小丫头道:

“张博文,我好像听说过呀,不就是前些日子和张雪慧退亲的那个侍郎家的侄少爷吗,对了,他妹妹赐婚给平安王世子的那个”

小姐微微颔首道:

“原来是他”

那小丫头低声道:

“真真好个文雅的书生呢,瞧着性子极好的,却怎的摊上了这事,不过没娶那刁蛮的张雪慧,也是他的造化了”

那小姐低声吓道:

“小桃,不可胡乱编排人家,走吧,天色不早了,恐娘亲惦记了”

说着两人出了藏宝斋,竟自家去了,这小姐原是刑部左侍郎邱联恩的掌珠,刑部左侍郎邱联恩,也算是能臣,膝下有两儿一女,两个儿子却都是妾室所出,只一女是嫡妻曾氏所得,名唤珺瑶,现年十五韶龄,人如其名,生的如珠似玉,因是嫡出,又是幼女,故父母爱如珍宝,但却知书达理,家教甚好。

今天本是因父亲生辰即到,出来想为爹爹选购一样称心的寿礼,可是逛到了申时,才在藏宝斋瞧上了一件青玉兽的砚滴,不想却遇上了纨绔上来调戏,若不是那张博文出手相救,恐名节被毁不说,后果更是不堪设想,后怕之余。不禁对张博文颇为感激,回得府来,禀明了父母,邱联恩夫妻却唬了一跳,安抚了女儿回房安置,两口子却细细说起此事来,曾氏道:

“这张博文可是赐婚平安王世子的那个张家的公子”

邱联恩点点头道:

“正是他,其父如今是平安的府台张云卿,其叔就是吏部侍郎张云昊,听说去岁中了乡试,想是来京会试的”

曾氏灵光一闪,低声道:

“听说前些日子和府尹张大人府上退了亲,你可知道原因”

邱联恩道:

“略听见些影子,却不真切,不过我和其叔共过事,观其叔做派,家教却是不差,想来有些不虞之隙也是有的,待我明日亲自登门道谢便了”

曾氏却道:

“那你略略留心一下”

邱联恩不解的看了她一眼,曾氏道:

“瑶儿不小了,今儿我瞧她对张博文颇为感激,再说两人这一停事,也是缘分所致,若那张博文果真不错,我掂量着就给女儿定下来,等会试过了,再行婚娶岂不很巧”

邱联恩却有些为难的道:

“张家虽没根底,却实实的是天子宠臣,皇上甚为倚重,且和平安王联为姻亲,如今正炙手可热,这亲事可是咱们家高攀了,且咱们毕竟是女家,如何张的开口去”

曾氏瞪了他一眼道:

“你真真越发的爱惜面子,这次瑶儿得了张博文相助,你上门道谢,顺便探探张家的口气就是了,回头我再寻个机缘,请了那张夫人过府来透个话过去,事情哪有不成的”

邱联恩一想也是,遂点头应了,曾氏忽然想起一事急忙道:

“那张博文既然如此出色,府尹府上却因何退亲,别是有那为人知的错处倒不好了”

邱联恩道:

“张家那个女儿你难道不知,有名的刁蛮,且其母颇为势利,听说因她言辞间冲撞了,张博文的父母,张博文一怒之下才退了婚事,仔细的我也不知”

曾氏点点头道:

“那张雪慧的确没甚家教,不知上下的。这就好,若成了,可是瑶儿的大喜事”

夫妻商量妥当。自去安置。翌日,下了早朝,邱联恩就带着长子邱文然,去了张云昊府上拜访,听的何管家来报说刑部邱大人来访,张云昊不禁一愣,虽共过几次事,却只能算点头之交,且这邱联恩为人有些严肃恭谨,并不好结交,故张云昊和他没甚交情,这时他突然过府拜访,且呈上礼单,真真令人猜不透去。

本是同级,张云昊当然不可托大,急忙亲自出府迎接,邱联恩的长子邱文然虽庶出,但为人正直稳重,却也是今年要参加会试的,所以邱联恩携了他前来,也有些别样的心思,张家和主考官洪大人有通家之好,这是满朝皆知的事情,洪大人的眼光多高,除了皇上和世子,听说唯一一个弟子就是张家早夭的三公子博蕙,前些日子听说,却不知怎的,又瞧上了张博蕙的双生妹妹,就是皇上赐婚给平安王世子的张家小姐,竟然也收在了身边,悉心教导。

倒令京里的大人们都讶异非常。邱联恩想着让自己长子和张博文兄弟年龄相当,若是相投,到也是以后的臂膀。故带着儿子前来。

张云昊迎出来,两人寒暄一阵,让到堂屋奉茶,邱联恩表明来意,张云昊才恍然大悟,原来人家是来表谢意的,不禁笑道:

“却是没听他提起”

邱联恩点点头道:

“施恩不图报,真乃君子也,可否请出来容我当面感谢”

张云昊忙道:

“大人不用这样多礼,路遇不平出手相助,本也是应该之事”

说着吩咐道:

“何必,去叫博文少爷出来见客”

何管事答应一声出去,不一会儿就走进来一个翩翩公子,邱联恩昨个得了妻子的嘱托,遂用心打量了一番,见身上穿着一件石青缎云纹锦袍,腰间垂下丝绦,伴着一块青白玉双鹅戏莲的挂件,头上同色纶巾,脑后垂下飘带,五官端正,俊美儒雅,却真真是不差,且行动稳重,颇有章法,遂心里甚是喜欢。

张博文不曾想,昨天顺手吓退了那纨绔子弟,今日那小姐的父兄竟然登门致谢来了,且竟是刑部的侍郎大人,心里不禁暗暗狐疑,他们是怎么找来的,不过还是上前见礼,那邱联恩含着笑意道:

“昨天小女得公子相救,才得平安回转,在下特来感谢”

张博文急忙道:

“大人不必如此,救人于危难,乃是君子操守,却不知大人是如何找到晚辈的”

邱联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