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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杨六虎跟杨婆子放工回来,俩闺女也不知道野到了哪里,院门大敞,连个人影子都没有。

杨婆子恨恨跺脚:“不听话的丫头,也不知道在家看着门的。”扯开嗓子便骂:“吴英玉你是死人呐?只管躺在炕上挺尸!”

房门大敞着,听不到里面的动静,杨六虎探头瞧一眼,不耐烦的说:“别喊了,她不在。”

这可有些奇怪了。

吴英玉无事从不下炕,更何况走出房门,院子里这么大动静,就算是在屋后的厕所里,也早听见动静回来了。

杨婆子洗了把脸,升火做饭,边做边骂,一会杨六虎从外面回来,面色大变,倒好像大祸临头一般,直着嗓子喊:“妈——”

“妈——”

杨婆子心情不畅,还在叨叨:“我这做婆婆的真命苦,她咋不死在外面呢?”听着儿子鬼吼鬼叫,也是没好气:“你妈还没死,叫魂啊?”

杨六虎直奔着厨房来,扶着门框脸都青了:“妈,村上的人说,今天计生站的人来咱们庄上了,村东头的郑二家的媳妇跟英玉都被拉到乡上去了。”

杨婆子手里的粗瓷碗“啪”的一声就落了地,嚎了起来:“作孽哟!这是要断了老杨家的香火啊…”她饭也不做了,挂着两泡眼泪就催杨六虎:“还愣着干啥?赶紧到乡上看看啊!这帮挖人祖坟的缺德鬼…”

娘俩拉上大门,小跑着就往乡里去,哪知道半道上就遇见了计生站送人的车。

吴英玉双目无神跟另外一个媳妇半躺着坐在拖拉机车厢里,身边还坐着杨桃儿姐妹俩。

杨桃儿死命抱着吴英玉不撒手,杨杏儿也有样学样,抱着吴英玉的另外一只腿不撒手,计生办的没办法,把吊着俩“秤砣”的吴英玉抬到了车上,直到进了计生站的大门,杨桃儿才明白是怎么回来。

杨六虎跟杨婆子见到已经做了结扎手术的吴英玉,都差点瘫倒在地。

——老杨家这下子可是全无指望了!

吴英玉跟村东头郑二家的媳妇被强制拉到乡计生站做结扎手术,意味着安泰乡的计划生育工作进入了新的阶段。

以前还是以宣传基本国策为主,动员已生育两胎或者超过两胎的育龄妇女去计生站结扎,采取的是自愿的态度,但是不知道是不是隔壁丰成乡在年底县上的工作总结大会上得到了县上领导的一致称赞,刺激到了安泰乡的计生站长,今年他们也下放了完成结扎手术的指标,开始四处强制拉人。

杨家跟郑家毫无防备,中招了。

春种还未播完,安泰乡一面开始大张旗鼓的准备推行分产到户,一面开始见缝插针的搞计划生育,气氛空前的紧张了起来。

土地在农村人眼中就是金饭碗,一家子活命的依赖,能分到块好地,那是几辈子修来的好运气;同样,传宗接代的观念也是深入人心,都是一颗汗珠子摔成八瓣在土里刨食吃的,家里若是生不出儿子,将来闺女嫁了人,地里的重活谁来干?家里的高堂谁来养?

两件皆是顶天的大事,谁也不能置身事外,等闲视之。

春种之后,吴婶子听说了吴英玉已经被强制结扎的消息,又一次踏进了杨家大门。

自闺女出嫁之后,这些年她牵肠挂肚,夜不安枕。

杨家上门说亲的时候,还是求着吴家的,等到闺女进了吴家门,是死是活就全凭杨家说了算。为了杨家待闺女好点,她哪次来杨家不是陪着笑脸?说个不好听的话,倒好似把人质押在了杨家,不得不对杨家陪笑脸。

以前每次来她心中还存着希望,只盼吴英玉下一胎能生个男娃,这次却是满心的绝望,站在杨家大门口,脚步沉重的都有点迈不进去了。

杨桃儿姐妹俩正巧出门玩,看到吴婶子乖乖巧巧走了过来,齐齐喊了一嗓子:“外婆。”

自吴英玉被强制结扎拉回来之后,家里的气氛就更是低沉了。

杨六虎整天黑着一张脸,那架势让杨杏儿姐妹俩远远看到他的影子都要往旁边躲,生怕挡了他的道给一脚踹开。

杨婆子就更不必说了,回来就哭天抢地大闹了一场,饭也不做了,地也不下了,她倒是躺在炕上,病倒了。

吴英玉本来就身子虚,这下肚子上还有个刀口,就更不能下炕了。

厨房里的事儿指望不上杨六虎,杨杏儿只能自己挽袖子上了,踩着凳子站在灶台前往锅里拌面汤,指挥着杨桃儿往灶里加柴。

家里粮食有限,做的饭食也简单,杨杏儿力气有限,做不了太复杂的手擀面条或者揪面片,但是拌汤跟疙瘩汤她还能做,熟了往锅里撒一把盐,咸了加水,淡了加盐,灶上还有年前没吃完的咸菜,一家子能对付着吃两口。

吴婶子摸摸俩小外孙女的脸蛋,小声问她们:“你爹跟你奶奶在家没?”

杨杏儿说:“爹出工了,奶奶跟妈都在睡觉。”杨六虎心情不好,还得出工,最近尤其到了筹备分产到户的关键时刻,儿子固然重要,田地也是命根子,他不能大撒手。

吴婶子听说杨婆子大天白日居然在家睡觉,心下就沉甸甸的:“你奶奶…怎么没出工?”

杨杏儿没说话,杨桃儿代她答:“奶奶犯了心口疼,在家休息。”

不必再问她也知道杨婆子这心口疼的毛病是哪来的,事到如今也只能面对了。

吴婶子站在杨家堂屋门口,扬声问一句:“亲家在家?”

房里安静了一会,她又问了一句,才听到杨婆子阴阳怪气答了一句:“还没死呢。”

态度很不友好。

吴婶子厚着脸皮进了堂屋,这次还特特去供销社买了瓶梨子罐头,这在乡下可是矜贵稀罕的物件,都没能换来杨婆子一个好脸。

杨婆子一腔怨愤除了骂天骂地骂吴英玉,看到吴婶子倒好像找到了罪魁祸首一般,话里话外都是冷嘲热讽。

杨桃儿跟杨杏儿躲在窗根下偷听了半天,都对吴婶子的忍辱负重有了新的认识。

吴婶子进去没多久,就白着脸出来了,见到偷听的两外孙女,眼眶都是红的,借着逗她们的机会偷偷扭头擦了眼角的泪珠,这才往吴英玉房里去了。

事已至此,娘俩也没什么话可说,不过是对坐垂泪罢了。

她来了一趟杨家庄,是一路哭着回去的,进门就抱着郑红大哭:“英玉可怎么办呢?连个儿子都没生出来…”

郑红劝了好半天,她哭声小一点了,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盯着郑红的肚子出神,突然冒出一句:“红啊,要是这胎你生个儿子,不如…抱给英玉去养?她是断然不会亏待亲侄子的!”

郑红:“…”怎么这火就莫名其妙烧到她身上来了?

不说丈夫吴英军愿不愿意,她自己首先就不愿意,亲亲的骨肉送给别人养,杨六虎又是个凶性的,还不知道怎么对她的孩子呢。

她强挤出一抹笑,摸了下肚子:“妈,谁都不知道我肚里这一胎是男是女,说这些还早呢。”心里替吴英玉可惜,结扎了生不了儿子不说,连亲亲的小闺女也送了人,早知当初还不如别送呢。

不说郑红有些想法,听说此事的人何尝不是一样的想法。

唯独杨杏儿跟杨桃儿姐妹俩的想法不同,在杨婆子病倒在炕上,吴英玉跟杨六虎消沉黯然,提不起精神的大环境下,杨桃儿问出了她的疑问:“姐姐,儿子真的这么重要?”

她才三岁,落在杨杏儿眼中就是天真懵懂的孩子,但她这句话也是不少农村女孩子从小长大心头的疑惑,家中父母长辈,村中大妈婶子叔伯大爷们在她们小时候不遗余力的给她们洗脑,兄弟是你的依靠,家里儿子最重要。

吃的穿的花的用的都要紧着家中兄弟来,女孩子从小要学做家务活,哥哥弟弟们都是家里的顶梁柱,将来要做大事,怎么能做家务呢?

乃至于身为平辈的亲堂兄弟们也无时无刻在彰显着从出生开始就被灌输的性别优越感——不必做家务,吃饭上桌,家里大小事情有发言权…哪怕房无四间,地无两亩,也要按着继承人的标准来培养。

第十二章

杨杏儿解答不了杨桃儿的迷惑,更多的时候,她比杨桃儿还要迷惑。

吴英玉以后不能再生育,她在杨家的处境更为艰难了。

杨六虎从来就不是个体贴的丈夫,以前心情不顺的时候对她还是恶声恶气,狠起来动手的时候也是有的,这次老杨家的根断在了他这儿,就更不会疼惜她了。

到了七月秋收之后,分产到户,吴英玉已经挨了杨六虎好几顿毒打,有一次腿都差点打折,瘸着走了半个月才算是好起来。

杨婆子不但不拦着儿子,还在旁边煽风点火,巴不得杨六虎打的更重一点。

杨杏儿姐妹俩年纪太小,本身就是碍眼的存在,没了生儿子的机会,连带着杨婆子跟杨六虎对杨杏儿的那一点稀薄的亲情也淡了下去,她们俩拦在吴英玉面前,被杨六虎一手一个拎起来扔过去了,红着眼睛吼:“再拦着老子,老子连你们一块儿打!”

杨桃儿只恨自己长的太慢,不能与眼前的男人相抗衡。

有一次打的狠了,吴英玉几天下不了炕,天真的杨桃儿出主意:“姐姐,要不…我们去找舅舅来吧?”

杨杏儿眼睛里笼着愁绪,否定了她的提议:“没用的,舅舅也拦不住爹的。”

杨桃儿在吴家住了半年,对和气的三舅舅总还是存着希望:“要不我们试试?”

杨杏儿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没再坚持己见,趁着白天出门玩的机会,姐妹俩手牵手去了一趟吴家庄。

杨桃儿从来没走过那么远的路,又是顶着七月的大太阳,姐妹俩满头大汗出现在吴家院里,惊住了吴家一院子老小。

郑红在几个月前生了个闺女,也被乡计生站拉去结扎了,她很庆幸自己这一胎是女娃,这才省了跟婆婆起争执。

吴婶子的心事落了空,不知道愁了多少日子,乍一见到俩大汗淋漓的外孙女,顿时心跳肉战,声气儿都发颤:“可是你妈怎么了?”

姐俩来的路上就商量好了,进门等人开问就放声大哭,抱着吴婶子的腿不撒手:“外婆,我爹要把我妈打死了…”

“啊?”吴婶子被吓的不轻:“打…打死了?”

杨杏儿连哭边纠正:“快打死了…外婆,求你们救救我妈!”

吴英军才从地里回来,听说吴英玉快被打死了,扔了铁锹就要往杨家冲。

他与吴英玉年龄相差两岁,跟这个妹妹感情也算不错,但是农村人重男轻女,兄弟就算是分家也还是一家子,妹妹却是外姓人,因此便不肯插手杨家家务事。

尤其吴英玉肚皮不争气,接连生了三个丫头片子,在杨家处境艰难也情有可原,连他这个做哥哥的也有点同情杨家断了香火,对妹妹的事情也就更少关注了。

但现在俩外甥女求上门来,说妹妹要被打死了,他便起心要去给妹妹做回主。

吴婶子拉着他的袖子不放,连哭带骂:“姓杨的不是东西,就算是生不了儿子,那也不是英玉的错儿,是计生站那帮断子绝孙的作孽,他怎么能把气撒到英玉身上去?又不是英玉不想生!”

她生怕吴英军跟杨六虎打起来,死命拦着:“你可别去闯祸了,六虎他…他就是心里燥,撒了火就消停了。”

那可是她闺女,打在儿身,痛在娘心,她哪里有不心疼的。

怨也只能怨吴英玉命苦,没生出儿子来!

吴英军梗着脖子犯了倔劲,跟吴婶子据理力争:“你没听杏儿跟桃儿说,快打死了?我去瞧一眼不行啊?”

吴婶子泪眼婆娑:“我…我跟你一起去!”

吴英军心里不痛快,把两个哥哥一起叫上,吴家三个儿子跟吴婶子一起,坐着分产到户分到的驴车一起去了杨家庄。

杨杏儿跟杨桃儿来的时候全凭两条小细腿,回去坐了驴车,总算是轻松一点了。

三个舅舅揪着她们姐妹俩细问,杨杏儿主讲,杨桃儿帮腔,把吴英玉在杨家的日子细细讲了一遍。

吴家三个儿子进了杨家门,见到下不了炕的吴英玉,等到杨六虎回来,进门逮着就揍。

杨六虎毫无防备之下,被三个舅子给臭揍了一顿,却丝毫不见悔改,打急了就骂:“你们吴家害的我们杨家断了香火,还好意思跑到我们家里来闹?再闹就把你们家女儿拉回去!拉回去老子再娶!”

他本来是气急之下口不择言,可是这句话说出来,吴英东跟吴英杰都住了手,只有冲动的吴英军还照着他的屁股踹:“你说什么?你有胆再说一遍?你瞧瞧把我妹给打的,猪狗不如的东西!”

杨六虎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机灵,被这一顿暴打给开了窍,跳起来就跟吴英军厮打:“这日子我也过够了,你们吴家教出来的什么女儿,整日耷拉着个脸,跟扫帚星一样晦气!你们非要来闹,就赶紧把她拉走!人我也不要了!”

吴家人傻了眼。

他们上门来教训杨六虎,只是想让他老实点,别再对吴英玉动手,可不是想打散了她的婚姻的。

十里八乡离婚可是新鲜事,谁家女儿要是离了婚回娘家,娘家谁人还能抬得起头?

杨六虎一句话就唬住了吴家人,他抹着嘴角的血迹,忍着吴家人破口大骂:“瞎了你们的眼了,当我们老杨家好欺负啊?你们今儿来的正好,赶紧把你们的人拉走,我们杨家盛不下这尊大佛!”

杨桃儿万万没料到,她的一个主意竟然引起了这么严重的后果。以她的想法,吴英玉当然是离婚更好。

她扯扯杨杏儿,声音里也带着喜意:“姐姐,爹妈要离婚吗?”

杨杏儿面色苍白,眼里含了两泡泪,摇摇欲坠:“离不离…都是死路!”

这话太过奇异,杨桃儿忍不住要追问:“姐姐,怎么是死路?”

杨杏儿也不知说的是真是假,小声说:“我梦见…梦见妈喝药死了…”她小身子跟树叶似的,抱着杨桃儿簌簌发抖。

杨桃儿安慰她:“妈说梦都是反的。”

这句话却半点也没安慰到杨杏儿,她眼泪都落了下来,喃喃自语:“是真的…是真的…”

杨桃儿不知道她笃定的话是从哪里来的,不过吴英玉算是她们姐俩唯一的依靠,当然是只能盼着她好。

“不会的,不会喝药死了的!不是分田了嘛,大不了他们离婚了妈带着咱们两个人种田过。”

杨杏儿眼泪流的更急了:“桃儿,妈要是离婚了,是要回娘家的,杨家庄分的田也不会分给她。”

杨桃儿不明白:“不是都按人头分的吗?”

杨杏儿虽然只比她大了两岁多,可是农村的很多事情上懂得的似乎要比她多许多。

她跟妹妹讲:“按人头分是没错,可是这是婆家的田,要是离了婚也没有带走的道理。爹要是再娶一个,这田就是下一个媳妇名下的了。”

杨桃儿心道:这可真是流水的老婆铁打的田啊。

“那…妈要是回去了,舅舅村上会再分田给妈吗?”

杨杏儿摇头:“不会。”

“妈…妈要是离婚了,吃什么呀?”

有田就有粮食,就能维持生活,可是吴英玉要是被杨家扫地出门,回到吴家也没田产,靠什么生活?

杨桃儿从来没有面对这么棘手的局面,她以为帮助吴英玉脱离眼前的困局就能有晴天大道,原来是从一个困局跳到了另外一个困局。

杨杏儿担心的事情也正是吴家人担心的事情。

吴家三兄弟把杨六虎一顿臭揍,原本是为了妹妹撑腰,没想到却有可能打散了妹妹的婚姻。

他们兄弟已经分家,日子都过的不宽裕,怎么能接受妹妹回娘家长住?

吴英玉就算离婚再嫁,可是她已经结扎过了,不能再生育,又能嫁什么样的人家?

说不定还不如杨六虎呢。

再说还有杏儿桃儿俩姐妹,杨家的孩子自然是要留给杨六虎的,可是没了亲妈孩子也可怜…

一个家庭解体,说简单也简单,办一道手续分开住就行了;说难也难,后续的去路以及前面留下的孩子,也要考虑。

一帮人站在院子里正在对峙,听到动静扶着墙出来,靠着门框的吴英玉在静静的流泪。

她前行无路,后退无门,面对眼前的乱局已经慌了手脚。

杨家大门被拉开,杨婆子正提着一篮子野菜走进来,看到一院子人愣住了,再瞧见杨国虎鼻青脸肿的模样,顿时发了疯,直奔着吴婶子过去了:“老□□,你敢让人打我儿子!”

看样子,不揭下吴婶子一张面皮不罢休。

第十三章

杨婆子是个护犊子的,儿子就是她心尖上的一块肉。

在她的认知里,杨六虎打吴英玉那是天经地义,但是谁要是动了她的宝贝疙瘩,那就是要她的老命。

她发起疯来不顾性命,吴婶子性格温厚,半辈子没跟人红过脸,更没跟人打过架,被她吓了一大跳,还是吴英军眼疾手快挡在了她面前,被杨婆子一爪子抓烂了肩膀。

她原本是直奔着吴婶子的面目去的,身高原因,去势不减,指甲里全都是吴英军的皮肉。

吴英军跟杨六虎厮打一场,都比不上杨婆子这一抓,半个肩膀都火辣辣的疼了起来,他抓着杨婆子的胳膊骂:“发什么疯?许你儿子打我妹妹,不许我们打回来?”

杨婆子振振有词:“你妹子既嫁进我们杨家,生是老杨家的人,死是老杨家的鬼,将来死了还是要埋在老杨家坟圈里的,她犟嘴,男人打她几下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