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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倒是想给杨桃补补课,但被杨桃拒绝了:“姐,你别担心我了,只要别让妈知道就行,我的事情自己来处理。”

讨老师喜欢这种事情可真是强求不得,也许是不合眼缘,也许是性格不投,总归刻意的去巴结讨好,也未必就能改变目前的处境。

杨杏儿目送着她跟孟阳相约去万家练拳,好几次欲言又止,在见识过了吴英玉忙乱的脚步之后,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周日的晚上,杨杏儿做梦了。

她梦见自己在一片连绵的山里跌跌撞撞往前走,手掌心不知道几时跌倒破了皮,钻心的疼,梦里也觉得疼,可是脚下却丝毫不敢停。

这片连绵的山脉太过熟悉,那是杨家庄后面的连山,小时候她无数次爬上去过,背着砍来的柴、拾的头发菜饿着肚子一步步往家走。

那时候她大约还很小,五年级都没毕业就被拉回家去了,亲妈吴英玉早几年就喝药死了,留下不知所踪的小三子,还有她们相依为命的姊妹俩。

亲爹很快就再娶,紧跟着次年就生了同父异母的弟弟,宠爱异常,她们姐妹立刻就成了脚下的粪土。

梦里也觉得那光景凄凉异常,挨打受气的长到十八岁,就被亲爹嫁给了三十岁的瘸腿光棍——只因那人出的彩礼最高。

她觉得自己不是人,连地里的牲口也比不上。

庄稼人养牲口总是很经心,舍不得打舍不得骂,就盼着养的壮壮实实的好等耕田播种的时候出力气。

杨家拿她去卖钱,却还舍不得给她一顿饱饭吃。

桃儿自小内向,话少人倔,小学没毕业也被拽回了家,在家里当牛作马一般的干活,煮饭洗衣下地照料弟弟,都不能换来旁人的半点怜悯。

走的依然是她的老路,十七岁也被亲爹卖了一笔彩礼钱,只等十八岁结婚。

那时候她回娘家,杨桃儿说:“姐,我早就活够了…”

那是十七岁的杨桃儿,她漂亮瘦弱的妹妹。

她抱着妹妹直哭,也只能抱着妹妹哭。

十八岁结婚的前两天,她回娘家,夜里搂着妹妹垂泪,还宽慰她:“等嫁出去就好了。”

杨桃儿卷起她的袖子,上面青青紫紫,她的妹妹满是嘲弄的眼神里全是深深的倦意,她说:“姐,你别骗我了。”

那是她在这世上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杨杏儿后来每每想起来,都觉得撕心裂肺的痛,痛到整颗心拧成一团。

天亮之后,睡在身边的杨桃儿不见了。

她记得整个杨家庄的人都出动了,到处去找桃儿,继母在院子里破口大骂,骂桃儿是个贱货,不知道跟哪个野男人私奔了,这下子好了,男方来娶亲怎么办?

大笔的彩礼吞进肚里去,哪里再舍得吐出来。

杨杏儿不相信桃儿会私奔,她连话都少说,又怎么会跟人私奔呢。

她想起来以前姐妹俩进山去拾头发菜,桃儿站在一处山崖上朝下看,脚边的石头簌簌滚下去,一会才能听到落到崖底的声音。

那时候桃儿问她:“姐,人要是掉下去会怎么样?”

她笑:“你傻啊!脑浆子都要摔出来了,早碎成渣渣了!”

桃儿自言自语:“多好,半点渣都不剩。”

她翻越一座座山,去找那个崖,去找她的妹妹,半点也不敢懈怠,心慌意乱摔了一跤又一跤,手破了衣服破了鞋子也跑丢了…

后来的后来,她无数次梦到自己不断的重逢着进山的路,不断的重复着那血淋淋的一幕…

“桃儿——”她在梦里嘶声力竭的哭,也唤不回妹妹,恨不能随她去了。

“桃儿…桃儿…”

“桃儿…桃儿…”

“姐你醒醒!姐你醒醒!”杨桃使劲摇着梦魇的杨杏,好半天才把她从梦里摇醒。

她睁开眼睛,泪水夺眶而出,就好像眼皮是拦洪的大坝,只要开闸后面就有咆哮奔涌的巨流一般,根本拦不住。

杨桃儿替她抹一把泪:“姐你做噩梦了?”

杨杏儿这次终于彻底从梦中醒来,曾经她不断的做过这个梦,像末世的预言一样让她惶惶不可终日。

“桃儿!”她一把抱住了妹妹,感受着妹妹身体传过来的温度,像艰难跋涉过万千红尘路,喜极而泣。

幸好,桃儿还在这里。

爱笑爱闹,虽然依然是倔强的死不回头,可是她还在。

她还在这里。

妹妹还在。

妈也还在。

倔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大半夜杨杏儿抱着杨桃儿泪眼婆娑,哭个不停,杨桃儿追问个不住:“姐你梦到什么了?很吓人吗?”

“嗯,很吓人。”

“很吓人很吓人。”

她已经好几年不曾做过这个梦了,也许是近来太过担忧杨桃,所以才会重新做到这个梦。

“到底是什么?说出来就不吓人了。”

杨杏儿含着眼泪笑了:“不要,说出来我不害怕了,别吓坏了你。”她用脸去蹭杨桃,直蹭的杨桃一脸泪水。

姐妹俩悄悄下床去外面打水洗脸,惊动了睡在隔壁房间里的吴英玉,她含含糊糊问:“你们干嘛呢?”

“没事,起来喝口水。”

在院子里值夜的大嘴也摇着尾巴蹭过来,在姐妹俩脚边打转,杨杏儿一腔悲意就被这条蠢狗给蹭没了,轻轻踢它:“大嘴走开!”

月亮高挂中天,亮的出奇,星辰寥落,杨桃儿兴致大发:“姐,不如咱们看会月亮吧!”

杨杏儿笑骂:“神经!”声音还带着哭过之后的哑音,但是笑意难掩:“还不赶紧睡,明天发卷子,小心挨揍!”

杨桃儿笃定:“才不会!”还小声开玩笑:“再说,我也不会傻站着挨打啊,我会跑啊。”

杨杏儿:“…”真是拿这个丫头没办法了。

第二天早晨进学校,先站在操场上升国旗,然后听完了校长每周一次的例行讲话,各班解散回教室,班里也洋溢着一股即将揭晓谜底的气氛。

大家心里都仿佛揣着张看不到的底牌,不到揭晓的最后一刻,都不敢下定论。

早读课就在大家焦虑的等待之中被消磨过去了,虽然听着教室里读书声琅琅,但其实大家的心思都不在书本上。

第一节课,夏芸挟着厚厚一沓卷子踩着铃声如约而至。

第六十六章

语文是一门特别有意思的人文学科, 不同的老师上课都有不同的风格, 有的好像师从催眠大师, 讲起课来令人昏昏欲睡;有的不知道是不是跟谐星偷师, 生动幽默。

如果有幸遇上一位阅读面广,且有独立思考能力, 口才亦佳的老师, 上语文课就是一种享受。

知识渊博的老师能从一首古诗或者一篇课文节选拓展出背后的社会趣闻与人文佳话, 以及那些早已经湮没在历史尘埃里的有趣的灵魂,让学生徜徉在语言的深海里, 感受文字之美,感受那些刹那之间闪光的思想火花。

若是不幸遇上一位腹中空空只识得中国字儿的语文老师, 小学写生字总结段落大意概括中心思想抄写古诗正反义词再能用流水帐的方式写几篇作文…差不多就能把语文糊弄过去了。

好好一门学科,教的味同嚼蜡, 学的马马虎虎,最大的功能大概就是认识了很多方块字, 但对方块字背后所蕴含的文化意义全然不知。

杨桃的同桌朱文霞也是个书虫,虽然酷爱抄作业,但是她本人却十分好读书,按照她的说法, 凡是有字儿的都能拉过来读的津津有味, 不限于小说散文名著儿童文学连环画, 就连养猪致富手册都能吸引她从头看到尾。

小学六年级放暑假的时候她还磨着爸妈要实践一番, 捉只猪崽来养, 被父母联手镇压, 才不得不掐灭了这个念头。

“生字一写好几篇,还要带拼音组词,手都要变成鸡爪子了!就算是笨蛋也早就写会了吧?语文老师拿我们当智障教!糊弄着糊弄着小学就毕业了。”这朵奇葩吐槽起她的小学语文老师不遗余力:“我都快对语文课厌学了。”

漂亮的夏芸老师满足了她对语文老师的所有幻想,不但性格好,阅读面广,课堂氛围还轻松而愉快,就连发卷子碰到学生考的不理想,都是笑眯眯的鼓励:“是不是老师课讲的好,让你们对语文课失去了兴趣?”

学生通红着脸接过卷子,喃喃检讨:“老师,下次我会认真点!”

“那老师可记着你的话啊,下次细心点,记得把天涯上面的山字取掉,你一张卷子两个涯字都错了!”

学生点头如捣蒜:“老师我一定记得!”

语文卷子是从最低分排到最高分的,夏芸老师还很是照顾学生的面子,并没有当堂公布分数,但每一张卷子都能点评两句丢分的原因,这才把卷子发到学生手中去。

本来每个学生前往讲台上去领卷子内心都充满了忐忑,但从第一名学生开始她就压根没有为难学生的意思,领到卷子的学生走回座位,没有领到的学生伸长了脖子去窥视周围已经领到的同学的成绩,以此来预估自己的分数。

班上五十二名同学,她用了大半节课来发卷子,朱文霞领到卷子之后,又先后有七名学生上台领,最后才轮到杨桃。

杨桃往讲台上去的时候,班上同学都拿到了自己的卷子,对她的成绩特别好奇,更为好奇夏老师会如何点评她的卷子。

哪知道夏芸将杨桃的卷子正正反反看了两遍,最后笑眯眯递给她,居然一句评语也没有:“下去吧。”

全班同学:“…”这就完了?

杨桃接过卷子看到上面的数字坐回座位,夏芸才宣布:“这次我们班上语文第一名是杨桃同学,她除了作文扣了两分之外,其余题全部答对,大家要向她学习!”

教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夏芸仿佛还怕大家的震憾不够似的,再次抛下了个炸弹:“杨桃不但是班级第一,还是年级各科跟总分第一!”

掌声热烈起来,或羡慕或嫉妒或崇拜的眼神远远近近的飘过来,杨桃坐的稳如泰山,常年雄踞年级第一的宝座,她都已经习惯了。

朱文霞小声说:“猴哥,我很想看看李老师的脸色!”

坐的近的同学不小心偷听到她的话,都是会心一笑,大约报着跟她同样的心思,巴不得语文课赶紧结束。

“李老师招你惹你了啊?”杨桃很想拯救一下这货走失的心灵,低笑:“八戒,你不能歧视心理不健康的人,要以关怀宽容的态度来对待老李啊!”

朱文霞偷笑:“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差点没把老李气个半死,还在这里装宽容。”

李薇暴躁易怒,挑剔与刻薄都写在脸上,除了被她严重伤害过的学生一时半会走不出阴影,可是这件事情于旁人的害处其实低于对她自己的伤害。

她以很挑剔的眼光来找别人的麻烦,刻薄的言辞来对别人,但同时也影响着她的情绪,让她从来没有一刻能够享受到内心的安宁,总是无时无刻不处于负面情绪,苦多乐少。

杨桃是名善解人意的好学生,本着不为难老师的态度,轮到数学课早早主动搬着凳子去教室外面坐着了。

李薇远远挟着卷子过来,见到杨桃居然一本正经坐在教室后门口,嘴角下拉,冷哼一声直接跨进了教室。

相比于语文课堂上的和风细雨,数学课上就是乌云压顶,雷霆万钧。

李薇发卷子必报分数,从最低分一路发下来,以八十分为界限,往上的可以免去皮肉之苦,往下则按照丢分差异补以相应的板子,倒是公平合理。

八十分以下的学生被她打的呲牙咧嘴,泪花四溅,往上的学生则逃过一劫。

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居然难得的没有利用剩下的二十分钟骂人,而是讲起了难题跟易错题。

天气渐冷,永喜地处西北内陆,寒霜降的早,杨桃坐一会便觉得脚冷,溜到教室后面跑圈圈,还觉得不过瘾,又打了一套长拳。

正打的起劲,忽听身后有人问:“你这拳法打的很有章法,从哪学的?”

杨桃扭头去看,差点把脖子给扭了:“校…傅校长好。”赶忙站好。

傅志桐头发花白,已近退休之龄,但在这所中学教了大半辈子书,除了有十来年下放劳动,其余时间都在永喜中学扎了根。

“你这拳是从哪学的?”

杨桃觉得此情此景之下报出万老爷子的名号有辱师门,可是面对鬓发染霜,戴着眼镜面色温和的傅校长,撒谎似乎也不太好,只好老实交待:“教我拳的师傅姓万。”

“万栗?”

傅志桐很是惊讶:“那个老东西收的小徒弟就是你啊?”把小丫头上下打量了一遍。

杨桃总觉得傅校长的眼神是在挑剔,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就算被嫌弃也要拉个垫背的:“…最小的徒弟是二班的孟阳。初一二班的。”

傅志桐跟万栗一起下放劳动过,年纪要比万栗略小一点,当年还跟着他比划过几下,平时闲暇也会相约下棋聊天,只是不常往家里去,听说他退休之后教孙子之便还收了小徒弟,借以排遣时光,还取笑过他。

“不是…还在小学吗?”真没想到时光荏苒,万栗的小徒弟居然已经升入永喜中学了。

杨桃很是好奇:“校长认识万爷爷?”

“认识啊。”傅志桐左右看看,对上课时间学生在校园里溜达练拳,而不是坐在教室里听课也很是好奇:“现在是上课时间,你怎么在外面溜达?”

杨桃发誓她不是主动找校长告状的,可是对于校长的过问也不能撒谎不是:“我上课不小心睡着了,李老师…让我在教室外面听课。这不是冷么…”

这么耿直的回答,简直尽得万栗的真传,惹的傅志桐笑出声:“你倒老实!”又叹息:“李薇的脾气是不怎么好。”

傅志桐大半生经历过大风大浪,早就识透人情冷暖,做领导很具有佛系精神,尤其年纪大了,很多事情都下放到副校长手里去管,他只负责从旁指导培养未来的接班人。

“你叫什么来着?小桃子?”傅志桐从脑子里搜罗了半天,终于从角落里搜出万栗曾经炫耀过的小徒弟:“来告诉我,这次你考的怎么样?”

“傅校长,我叫杨桃。”

杨桃一听这名字就是万栗的专用称呼,他老人家年纪越大玩心越重,被孙子万波带跑偏,就“桃子桃子”的叫她。

“夏老师说,这次我考了年级第一。”杨桃的态度很是谦和:“马马虎虎。”

傅志桐才看过各年级报上来的统计表,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哦对对对,初一年级第一是你,年级第二是姓孟的小子,就你方才说的孟…孟阳。”又禁不住感叹:“老万这眼睛好毒,不亏是刑警出身。”

他说完慢悠悠往前走,结果没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不由转头问:“小桃子,你不准备去教室上课吗?”

杨桃站在原地不挪窝:“我们李老师不让我上她的课!”

傅志桐忽尔一笑:“让我们的年级第一站在外面上课,像什么样子嘛!来来来咱们边走边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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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下课的最后五分钟,李薇抓紧时间讲最后一道应用题,正讲到尾声,教室门被人从外面敲响。

她口气很是不耐烦:“谁啊?”大步走下讲台去拉门,心里已经想好了,如果是杨桃来敲门,哪怕她考了年级第一,今天也一定要揍她一顿,杀杀她的威风,丫头片子心眼还挺多!

教室门被拉开,没想到外面站着的人大出意外,居然是校长傅志桐。

“傅校长,有事?”

傅志桐温声说:“我在校园里无事转悠,捡了个学生,说是你班上的,给你送过来了。天寒地冻的,小姑娘这么单薄,万一冻病可就不好了。”

李薇的脸涨的通红:“校长,她…她扰乱课堂纪律,我让她在外面反省反省。”

傅志桐语重心长:“小李啊,就算是扰乱课堂纪律,反省也用不着一周时间吧?一堂课足够了。做老师要有容人之量!”

傅校长从来不会严厉斥责哪位老师,可是他在学校德高望重,每年过年都有不少教过的学生上门拜谢恩师,桃李满园,不少老师都对他老人家心服口服。

李薇虽然从来没指望过哪一届学生对她感恩戴德,可是有时候在路上遇到她手里毕业的学生,见到她装没看见,连个招呼也不打,心里也还是不无难受的。

只是难受归难受,真要让她找原因,大致都被她归结为学生不懂感恩,却不会去反省自身。大约是她习惯了昂着脖子看别人,从来不曾学会弯着腰打量自己的原因。

傅志桐的话让她脸上火辣辣作烧,还要为自己辩解几句:“校长,我…我不是容不下她,这丫头…”真要让她自己讲追着学生满校园跑就为了揍她一顿泄火,听到傅校长耳朵里说不定会捞到“不像话”三个字。

这位校长简直是佛爷转世,大概看学生各个都跟他孙子似的,宽容的不像话,也巴不得别的老师能对学生这么宽容。

李薇心道:不带班不知道带班的辛苦!现在的学生顽劣不听话,不打不骂能成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