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各家还不舍得点起灯。
叶明素把头埋到膝盖内，闭着眼睛默念：让我穿回去，让我穿回去！
她正循环默念，耳边突然听到声响，接着头顶一痛，有东西砸在她头上，再落在地下。
“啊！”叶明素惊叫一声，抬起头一看，周奇星的身影一闪进了屋子，地下有一颗小石子。
这小子还记着上次被砸小石子的事，这回偷袭报复来了。
太生气了！
叶明素站起来，把板凳拿进屋子内，再溜出来，掩到章奶奶大门外的墙根下。
不出她所料，隔一会儿，周奇星就探头出来往外瞧了瞧，接着蹦过门槛，跑出屋外，打算到后巷玩。
叶明素算准了时候，小拳头猛地砸过去，打在周奇星眼角。
不待周奇星反应过来，她疾速就往回跑。
但她高估了自己跑步的速度，还没跑进屋里，整个人就被周奇星从后拖住了。
一拉扯，两人齐齐摔在地下。
叶明素赶紧喊了一声叶奶奶。
叶奶奶应声而出时，正好看见周奇星把叶明素压在地下，朝她眼角打了一拳。
叶奶奶大惊，一边上前分开两个孩子，一边大声喊章奶奶。
章奶奶很快出来，抱起周奇星，再一看他眼角青肿了，脱口就骂：“叶子默和何巧的女儿就这样霸道？一次又一次打我们奇星，这次再不给说法，我是不罢休了。”
“瞧你说的，男孩子跟女孩子打架，吃亏的能是男孩子？”叶奶奶也嚷起来，“你看看我们明素脸上和手上的伤。”
叶明素眼角是被周奇星打青肿了，刚才摔在地下时，手背也蹭破了皮，样子比周奇星狼狈多了。
章奶奶正要再骂，一看叶明素的样子，忙改口说：“好好的，明素为什么又招惹我们奇星？”
叶明素一腔委屈，眼泪出来了，指着周奇星说：“他先拿石子砸我，又来打我。”
周奇星身为男孩子，被一个女孩子一次两次打了，感觉伤自尊，并不想辩解，只紧紧抿着嘴。
见他不说话，大人当他默认。
章奶奶一下感觉有点理亏，只好回头斥周奇星说：“怎么学会打架了？”
周奇星一扭头进了屋子。
叶奶奶先打圆场说：“小孩子就这样，过几天他们就和好了。”
章奶奶忙也进屋，很快拿了一瓶药膏出来给叶奶奶说：“是香港那边的药膏，效果特别好，你给明素涂一涂。”
小孩子伤口好得快，第二天早上，叶明素手背上便结了茄。
接下来几天，叶奶奶看紧了叶明素，不让她出门，晚上出去乘凉，也带着她在后面巷子另一家门口比较空阔的人家那里坐。
天气渐渐暑热，后巷这角地方，聚集了许多聊八卦的中老年妇女。
叶奶奶是一个有经历又识字的老人家，在中老年妇女中受到欢迎，说的八卦也有趣生动。
说八卦时，间中会吐槽自己的媳妇们，又忆及往昔诸事。
叶明素听了几天，自己把叶奶奶的零言碎语拼凑起来，再加上推理，终于理顺了叶家的家庭关系。
叶子默的祖父是经商的，在村中颇为富裕，娶了几个老婆，共有八个儿子两个女儿。
第八个儿子长得特别俊俏，起名叫叶八子，即叶子默的父亲。
叶八子年轻时，家境好，便娶了同是富裕人家的女儿为妻，生了两个儿子两个女儿，不想妻子在生下第四个孩子后，落下病根，迟迟不好，到孩子几岁大时，她就去世了。
叶八子经人介绍，又娶了第二房妻子。第二房妻子过门几年后，迟迟没有生育，后来和叶八子经常闹矛盾，有一天就收拾东西跑了，再不回来。
两个女儿之前养得太娇，不大会理家，二儿子一直吵吵闹闹，大家建议叶八子再娶一个。
那个时候，叶八子带着四个孩子，又上了一点岁数，当然是娶不到特别理想的人了，他给介绍人搁话，说只要对方三十左右，身体壮健，贤惠会理家，相貌和家境全不计较，就是再婚的，也可以考虑。
介绍人便介绍了如今的叶奶奶过来。
叶奶奶相貌平凡，但身体很壮健，难得的还认字，说是以前家中兄长是老师，教她认了字。
但她嫁过一次了，这次是再嫁，幸好身边没有孩子。
两人结婚后，很出人意料的，关系还算和睦。
叶奶奶很会理家，对前头四个孩子也不错，过门后，就连着生了三个儿子，在家中立稳了脚跟。
她有了自己的儿子后，对前头的孩子就不如之前尽心，引起孩子们的反感，纷纷到父亲跟前告状，埋下了矛盾。
宗族的人又来挑拨，说这个女人过门后生了几个儿子，以后会霸占全部家产什么的，家里矛盾再度升级。
刚好一场运动，家里房子和财产被没收了，全家被赶到之前磨豆腐的小房子住。
房子太小，没法住这么多人，叶八子安排大女儿二女儿嫁了出去。
住在豆腐房的日子极苦，但叶奶奶本来是苦出身，比其它人会熬，过苦日子的本事也显露了出来，算是尽力照顾全家了。
苦了几年，被没收的房子中，还回来了一幢，即是现在这套海边的破旧房子。
叶八子趁机动用关系，把大儿子送到镇上工作，接着再托人，让大儿子进了镇政府里面上班。
大儿子相貌像他，也是很俊俏，很快就有人介绍一个镇上的姑娘给他，两人在镇上租了房子结婚。
叶八子看着二儿子也到了结婚年龄，便也托人给他介绍姑娘。
二儿子娶亲后没多久，便提出分家，想单过。
这个提议一出来，叶奶奶就炸了，怒火滔天。
因在豆腐房的日子太苦，叶八子吃不了苦，已是落下全身病，手底一点钱也全给大儿子和二儿子娶亲用了。
现在家中就老二一个壮劳力，他要分家，叶奶奶底下三个儿子还小，可以想像之后的日子。
吵闹中，还是分家了。
说到分家，也没财产，只有这幢房子可以分。
请了族长和中人过来，房子分成五份。
老大分了一层最里面那间最大最好的房间，靠门这间小房间分给老三，即叶子默。灶间和柴草间共用。
老二分了二层里面那间大房间，老四就分了外面那间小房间，同样的，灶间和柴草间共用。
老五就分得祖上传上来十平方的一块粪坑地，再加上祖屋一间小房间。
因老大在镇上生活，老五暂时住了他分得的房间。
老四在镇上读书，节假日才回家，叶八子就和妻子住了他的房间。
后来老二家连着生了几个女孩，就在老四的房间架了床位，让女儿们在小房间和叶八子并叶奶奶一起睡。
叶八子那时已病得不轻，拼着最后一点余力，给老三说了亲，没多久就去世了。
叶子默一夜之间成长为大人，撑起了家，安抚叶奶奶，说自己会赚钱供老四继续读书，会把老五养大成人。
等他娶何巧过门之后，也要求何巧跟他一样孝顺叶奶奶，养育两个弟弟。
何巧一旦在叶奶奶跟前不够殷勤，就会被他打骂，夫妻关系一直不好。
何巧过门后，好几年没有动静，吵架时，被骂是不会生蛋的母鸡，甚至被赶回娘家。
何巧在最后一次被赶回娘家，打算跟叶子默真正决裂时，发现怀孕了。
叶子默听闻，赶紧把她接回家中。
生下孩子后，两人关系一度和缓。
但当老五娶亲，老五媳妇很会讨叶奶奶欢心后，家庭气氛又变得古怪，何巧再次有点边缘人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打滚，需要留言鼓励啊！
☆、家里的八卦
见叶明素托腮听八卦，似乎还听懂了，另一个邻居石奶奶忍不住来撩她说：“明素，你小时候差点被你妈扔海里，你知不知道？”
“还有这种事？”叶明素半点不相信，还暗暗翻个白眼，石奶奶你怎么挑拨起别人母女关系了？老妈那个人看起来是有点倔，但怎么可能扔亲生女儿呢？
见叶明素一脸不高兴，妇女们感觉恶趣味得逞，都哈哈笑了，还偏要讨论这件事。
叶奶奶也没有岔开话题，还时不时补充几句当时场景。
因为叶子默身体比较瘦弱，经常生病，时不时还要煲点中药吃，叶奶奶对他身体状况是比较担忧的。
直至娶了何巧过门，几年时间没有动静，叶奶奶嘴里是骂何巧不会生蛋，心里也在嘀咕是不是叶子默的问题。
直至何巧生下叶明素，她才大大松口气，且叶明素算是她真正意义上第一个孙辈，自然是十分宠爱。
叶明素婴儿期，十分虚弱，白天睡觉，晚上会醒来哭一整夜，必须大人抱在怀里才稍稍安静。
何巧白天要做家务，要种地，晚上再被叶明素闹得整晚没得睡，兼叶明素只要一哭，叶子默就会大声咆哮，责骂她没有带好孩子，几个月下来她就有些受不住。
有一天晚上，何巧见叶明素又哭得厉害，怎么哄也不止哭，突然就下床，抱了叶明素往海边去了。
叶奶奶在二楼听得叶明素的哭声很快止住了，莫名有些担忧，下楼来问了一声。
叶子默在床上一看，母女都不见了，便告诉了叶奶奶。
叶奶奶二话不说，匆忙就往海边追去。
她到时，正好看见何巧把叶明素放在沙滩上，转身要走。
叶奶奶一边骂何巧，一边疾速上前去抱起叶明素。
一行三人回到家中，叶奶奶心有余悸，再不敢把叶明素交给何巧，而是自己抱到二楼哄了一夜。
第二天起，叶奶奶就开始熬米汤喂叶明素，再不要何巧插手。
叶明素渐渐长大，便只跟叶奶奶亲。
石奶奶说完，捏一下叶明素的鼻子说：“你妈是一个狠心的，如果没有你奶奶，你就被海水冲走了。”
叶明素目瞪口呆，这种女婴被自己老妈抛弃，再被奶奶拣回抚养的戏码，也发生在自己身上？
她张着嘴，正好章奶奶也端了凳子过来，便问章奶奶说：“我小时候很爱哭吗？”
章奶奶一下打开话匣子，“你小时候何止爱哭，简直是哭包，每天晚上不睡觉就是嚎，声音都传到我家来了。你奶奶四处拜神，求安神符给你放枕头边，还是止不了你哭。你妈每天要做工，晚上要哄你没得睡，那个惨。记得有一天晚上，她哄不住你，干脆就把你抱到沙滩上，打算不要了，还是你奶奶把你抱回来的。”
叶明素：“……”章奶奶这才过来凑堆，不可能跟其它人统一了口径，这么说，自己小时候真被老妈扔过。
怪不得老妈一直对自己很冷淡，并不管教，也不爱搭理。
妈妈跟爸爸的感情，好像也不咋地。
她有些受伤，转移话题问道：“我妈怎么会嫁给我爸呢？”
石奶奶一拍大腿说：“那他们是长辈做主的婚事，不得不从。再说了，你家那个大奶奶还托过梦……”
众人七嘴八舌说起旧事。
农村几乎没有**，不光家里的事，就是个人一些想法，也被扒了出来。
当年叶八子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想给老三叶子默定一门亲，就每日午后到海边不远处一间搬运公司门口溜达。
搬运公司是国营的，专门运送海鱼到邻边各个镇卖。
里面的工人有不少是壮健的姑娘。
叶八子一眼相中了何巧。
何巧不光壮健，力气还大。别人两手扛一筐一百斤的鱼上货车，何巧能双手各提一筐鱼，甩两百斤上货车。
叶八子相中何巧，但现时的家境摆在那儿，感觉有点难度，他就托了族中跟何巧母亲要好的人去试探。
何家的家境当时比较殷实，何巧一个大哥偷渡去了香港，已取得身份证，大姐出嫁了，二弟和三弟都是渔民，家里收入不错。
何母知道叶家的家境，自然不会松口，但不知道怎么的，她有一天中午时午睡，就梦见一个妇女来跟她说：“你女儿嫁给我儿子吧？”
何母在梦中随口答应了。
等一醒来，很是惊吓，梦中那个妇女，是叶八子第一任妻子。
她赶紧去找神婆解梦。
神婆告诉她，叶八子第一任妻子那也算是叶子默的母亲，她这是为儿子求亲来了，而何母在梦中答应了这桩婚事，如果反悔，就怕被阴人缠上身。
何母是一个十分迷信的人，闻言就很害怕。
她回到家，和何父嘀咕了这件事。
何父是一个耿直的人，也有点认为，梦中答应，那也要信守诺言。
没几天，叶八子所托那个人又来了，这回他们便松了口。
叶八子那边便让介绍人把家里一对金耳环送到何母那边，两边再换了庚贴八字，就算定了亲。
这个过程，一直瞒着何巧。
何巧是在几个月后，到亲戚家中玩，才从亲戚嘴里得知自己被定亲了。
她是认识叶子默的，对叶子默这个又瘦又弱的男人并无好感，当场回家就跟何母闹了。
闹了几天，她决定离家出走，在出走之前，去找人卜了卦，卜卦的人告诉她，姻缘天定，注定她要嫁给一个瘦弱的男人，跑不了。
何巧那时受何母影响，也是一个比较迷信的女孩子，思前想后，便回家了。
叶子默那里呢，虽则为说定了亲事高兴，但又不算十分满意。
当时村中最受欢迎的媳妇人选，全是壮健的女孩子，因为娶到家中，便多了一个壮劳力，能减轻家里负担。
叶子默喜欢看书，少年时也有一些梦想，认为自己是一个“有文化”的人，理智知道娶一个壮健的姑娘对家庭有益，心里真正喜欢的，却是漂亮姑娘。
两人互不喜欢，却还是结婚了。
叶明素感觉自己三观被刷新了，外婆因为做一个梦就把女儿许配给人？而老爸的行为，有点像渣男啊！明明需要一个壮健的妻子，娶来了又不满意，还要挑三拣四。
而老妈，曾打算把她扔掉……
这晚，叶明素被灌了一脑门父母的官司，回到家时，感觉脑袋都大了一倍。
第二天晚上，叶明素又跟着叶奶奶去后巷子听八卦，这回大家讨论各自晚饭吃了什么，又讨论什么节将到了，家里要把肉票拿出来割半斤肥肉什么的。
叶明素竖起耳朵听着，一边问叶奶奶：“奶奶，一斤猪肉多少钱？”
叶奶奶随口答道：“八毛。”
“哪青菜呢？叶明素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