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拼醉

蓝笙摘下面具递给随侍的小厮,朗声笑道,“闺阁里也时兴变文,暖儿唱得好,出乎我的预料!”

容与吩咐汀洲给布暖侍候巾栉,手指在杯身上缓慢游移,三彩微微凸起的花纹摸上去简单光滑。他打量她,表情平静。她站在门口的一小块阴影里,牙雕似的面皮泛出浅浅的红,似乎局促,手指搅动,眼神闪躲着。

他的记忆一直停留在她五岁那年,如今见她婷婷立着,才突然发现她真的长大了。布家是有教养的人家,她进退有度,一举一动都合规矩。照理说以目下的民俗来看,女孩儿再不是整日拘在高楼上穿针绣花的了,偶尔票个戏,学伶人唱上一段,舞上一曲,那都是再寻常不过的。可不知为什么,他隐约有些不悦,或者的确像蓝笙说的那样,他是个石古不化的学究。别人家的闺女怎么样同他无关,他固执的认为,自己家里的孩子,还是矜持贵重些的好。

想是这样想,话却不好说得太重。他审视她,她像个孩子,觑他一眼,立刻又耷拉下了眼皮,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让人不忍心苛责。她到了长安孤寂,这他知道,他是她唯一可以倚靠的人,他们的筋脉里有一部分血液是相同的。

他淡然一笑,斟酌着说,“唱得很好,下回我空闲在家了再唱给我听。”

布暖垂手应是,心里再明白不过,舅舅不喜欢她在外人面前丢份子,即便要唱,也要等他“在家”的时候。

“来坐下。”他指了指身旁的位置,“昨夜睡得可好?烟波楼临水,你要是喜欢就住着,不喜欢,我再另给你安排。”

他的语气还算和软,布暖趺坐下了才道,“舅舅不必费心,烟波楼很好,我知道那是母亲以前的住处,我住着再适宜不过。”又说,“母亲让我问舅舅好。母亲说舅舅的喜日子定下了就差人告诉她,她过长安来给舅舅道贺。”

容与面上淡淡的,唔了声呷口酒道,“不着紧,时候到了再说吧!”

他别过脸看窗外,一枝粗壮的梅欹伸过来,稀疏几朵绽放着,隔着天青的绡纱,有种朦胧的美态。

关于他的亲事,他总归是没法上心。以往二十七年孑然一身,过得也逍遥自在,母亲一再催促,他那时还能振振有词的拿外放不便推辞。现在官位擢升,离正二品只一步之遥,驻守之地也从永州拨到长安,事到如今再没有不愿成家的借口了。

他年纪不小,母亲常念叨别人家都是儿孙绕膝,自家人丁单薄,府邸这样大,就缺孩子的笑声。他无可奈何,横竖亲是一定要成的,母亲点了姨母家的知闲,他没有置喙的余地,娶生不如娶熟,就这样吧!

无所谓的态度,有点委曲求全的味道。面上过得去,心里还是觉得怅然。他治军严谨,对自己的终身大事竟这么草率。似乎良缘离他很远,朝中大臣有意结姻的不少,名门闺秀任他挑拣,结果一个都不合心意。

婚前遇不上对的人,若是缘分在婚后才姗姗来迟,那么情上注定艰难,便是他命里逃不脱的劫。

蓝笙在一旁自斟自饮,打了岔道,“还是早些办了吧!我瞧知闲和暖儿谈得拢,将来暖儿出阁,老夫人上了年纪操持吃力,知闲再无用,置办些嫁妆还是可以的。”

布暖抬眼看容与,原以为蓝笙这样说他未过门的媳妇,他九成是要发火上脸子的,谁知他像没听见似的,只问布暖,“知闲待你好么?”

布暖愣愣点头,“叶姐姐人很好。”

蓝笙眉梢一扬,“她这人一阵阵的会发作,你仔细些,她小姐脾气大着呢!”

容与也不恼,闲话似的说,“你两个八字冲克么?一见面就成了乌眼鸡!你们不厌我都厌!早年我还同母亲说要把知闲许给你,好在这事没成,否则就是一辈子的怨偶。”

“神天菩萨,我八辈子没老婆也不讨她!”蓝笙搁下杯子看了布暖一眼,转而正了脸色对容与道,“说起这桩事,日后我还真有依仗你的时候。你我兄弟,一定要帮我的忙才好。”

容与倒没想到那上头去,他认识蓝笙二十几年了,这人对谁都热络,姑娘跟前尤其体贴。当然,知闲是个例外。

婉姑娘低吟浅唱,容与随手往布暖碗里添菜,照顾孩子似的哄道,“多吃些,身外事撂开,舅舅身边胆子放大些,有我在,自然护你处处周全。”表现完了长辈的慈爱才来搭理蓝笙,心不在焉的应,“我能力所及当仁不让,你是瞧上了谁家姑娘?咱们有言在先,做媒的事我是不成的,敲敲边鼓或者可行。”

蓝笙一面伴着歌声打着拍子,一面笑道,“别忙辞,时机成熟了少不得你从中斡旋。”转过脸来瞧布暖,她静静坐在容与身边,眼里平静无波,那恬淡温文的样子足令他心仪。他覥脸笑,“暖儿,我的官邸离这里不远,你接你过去散散?”

布暖摇摇头,“不了,出来的时候太长怕外祖母惦念,还是早些回去。”

容与蹙眉看他,“你这样闲?城外监门府几个人赌钱打起来了,一个左卫长史被人割了耳朵,这会子还泡在酒里呢!你替我把事情办妥,别等上头问下来,叫我交代不过去。”

蓝笙听了面色一沉,“我昨天就吩咐下去要办的,怎么到现在还悬着?”手里扇骨在桌沿上笃笃敲着,只道,“你放心,这事我亲自过问,我倒要瞧瞧谁敢给我甩派头。”

明明屏风前站了两三个伺候丫头,容与却不假他人之手,自己给布暖斟了茶递到她手里,才慢吞吞问,“是谁起头闹的事?凭他老子娘是什么来头,但凡有份子的先各打五十军棍,打完了再审。逮到祸头子,扒了明光甲,是杀是留不必酌情,军法如山,不能为几个鼠辈坏了规矩。”

布暖的头愈发低下去,果然是法不容情,舅舅说这话时仍旧显得漫不经心,他甚至拿筷子将她杯里的茶叶一片片挑出来,可眼里的狠戾叫人胆寒。

蓝笙颔首,“我省得,你只管放心。”言罢又轻笑,“饭桌上别说这些,看吓着暖儿。回头我就上营里去了,暖儿回府你打发汀洲护送,一个姑娘家叫人不放心。”

容与不由侧目,他的外甥女,蓝笙倒比他还上心些。

“老夫人中晌差人来传话,让今晚回去吃个团圆饭。横竖军中没什么事,我把军务交代给了贺兰伽曾,下半晌正好歇一歇,陪老夫人说说话。”他吩咐人打水来,修长的手指在巾栉上擦了一遍又一遍,顿了顿道,“你瞧瞧晚上能不能腾出空,一道过府来吧,我们家的团圆饭哪回也没落下过你。”

蓝笙囫囵吞下嘴里含着的茶,笑嘻嘻道,“就是老爷子打死了亲娘也得来!给我留个门儿,我带蟹爪饼来给暖儿吃。”

他心情奇好,容与不愧是他的至交,样样想得周全。虽然现在逃不了一个蹭饭的名声,等日后就是名正言顺的了。他是个开明的人,不在乎比容与矮一辈,只要他敢受他一声“舅父”,他也好意思喊出口来。

那边容与直撇嘴,蓝笙这副官痞的腔调是改不了了。什么留个门,他是墙头爬多了么?听着怎么那么别扭!

他温声对布暖道,“说给你洗尘,那头喝多了再灌不下了。叫你一个人吃,我瞧你恹恹的,大约是没吃好吧!回去我让人备些小食送到烟波楼去……”正说着,突然发现她两颊酡红,便奇道,“你热吗?是有什么不舒服吗?”

布暖憋屈得很,她早就想问问,为什么舅舅要往她茶杯里添酒?为什么还要仔仔细细把茶叶剔出来?可是她到底没敢,因为怵他,所以逆来顺受的把那杯掺着酒的茶水喝了。至于味道……她没法子细品,太难喝,难喝到她回忆起来就会忍不住想哭。

蓝笙凑过来看,布暖臊得缩缩脖子。蓝笙的眼睛很好看,不似舅舅那样深邃,睫毛很长,眼梢微微上扬着,这样一双温柔多情的眼睛长在武将脸上,说实话是有些格格不入。

“你喝酒了吗?”蓝笙的眉头皱了皱,“容与,你给她倒了酒?”

容与怔了怔,表情难得的一片茫然。嘴里犹豫着说没有,边去拿她的茶盏来嗅,然后颇意外的闻到了酒味儿。他调头看布暖,带着歉意,“真是对不住,我刚才大约是想事情走了神,糊里糊涂拿错斟壶了。”

上将军严谨,这话到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布暖当真是乏力到无语凝噎。不过她觉得舅舅好像是成心捉弄她,不然放着边上的丫头不用,布菜斟茶亲力亲为,一个让人伺候惯了的人,怎么会上赶着给人做小厮呢!

她抬手掖掖脸,“只喝了两口,也没什么。”

容与叹了口气,“你这孩子……”

“哎呀,多听话的孩子!但凡是舅舅的示下,别说一杯酒,就是一盏毒药,恐怕她都会眼都不眨的喝下去。”蓝笙说,拿扇子给她轻轻的打,揶揄道,“不过你的酒量当真不行,两口下去就成了这样,日后要勤加练习才好。不说将来替相公挡酒,寒冬腊月里暖暖身子不至于一沾上就醉。”

布暖依旧只是笑,思绪却停留在他的前半句话上,心里像有澎湃的浪,搅得她莫名慌乱。

容与静静看她,她低垂着头,乌发如墨。他有些心疼,这孩子太老实,倒显得他这个做舅舅的不厚道。静水深流,越是沉寂,内心越是丰满,稍有疏忽便会对她造成伤害。他该当反省,自己在这上头竟还不如蓝笙。

第十二章 卧影

容与抚着额头苦笑,“是我的不是,接风宴弄成了下马威,真是没法和你父亲母亲交待。就是叫外祖母知道了,也少不得要骂我一顿。”

布暖抬起眼,不经意的一瞥,眸中流光潋滟,软语道,“那就别叫外祖母知道。我没醉,不过爱上脸,过会儿就会退的。”

蓝笙一径摇头,指着容与说,“你是怎么当的舅舅,这么不上心!往茶盏里倒酒,也只有你干得出这样的事来,难为咱们暖儿了,这顿饭吃得冤枉。”

容与乜斜他,“你别在这里煽风点火,把你份内的差使办好了是正经。还在这里闲磕牙,城外的案子审不清,今晚上团圆饭就吃不成了。”

真是不待见他一口一个暖儿的叫,姑娘的闺名,岂是外人随意放在嘴上唤的!他有些恼火,但蓝笙是他的发小,穿开裆裤时就在一起厮混,他也不好意思认真板起脸来驳斥他。再转念一想,自己太较真了点,两个人交情到了那种程度,得着了好东西不分家,他的就是蓝笙的,暖儿也算他的半个外甥女,过于计较显得小家子气,便只能作罢。

蓝笙经他一点拨回过神来,还真要抓紧了去办,他现在不能错过任何同暖儿相处的机会。感情需要一点点累积,万一她心里还有辈分的坎儿,只有到了难舍难分的时候,才能有勇气逾越过去。

他站起来,微弯着腰道,“暖儿,我有公务在身,先别过了。你若是不适,回去小睡片刻,红药园子里别去,反正我入了夜要进府,届时我自己料理。”

布暖忙起身纳福,“公子好走,暖儿不相送了。”

蓝笙大度的摆手,“不必,我晚上再去瞧你。”说着冲容与一揖,调侃道,“大都督,末将告退了。”

容与下了席垫接过汀洲呈上来的武弁朝冠戴好,淡然道,“我下了朝就往酒肆里来,今日军中还未去过,你办好了事让下边人写个陈表上来我瞧。”一面对布暖道,“酒上头么?原想带你各处逛逛,弄成了这样只有等下回了。这会子先回府去,酒劲过了再说。”

蓝笙已经踏到门外,听了这话忙回头道,“正是,今儿歇着,改日我过府领你去顽。”

容与咳嗽一声,打发道,“你忙去吧,总少不了麻烦你的时候。”

蓝笙昂首去了,婉姑娘见他们散宴,便起身退到门前行礼,朝布暖谦卑道,“今日和小姐相谈甚欢,奴常在陶然酒肆,若是小姐不嫌奴卑贱寒微,日后小姐得了闲点奴名头,奴再来给小姐献歌。”

歌舞姬和青楼的粉头不同,她们是卖艺不卖身的,有灵巧的十指和一副好嗓子,是凭本事吃饭的手艺人。布暖并不轻贱她们,萍水相逢却也投缘,便点头道好,“有机会一定再来叨扰。”

容与对一旁酒保道,“辛苦婉姑娘一场,替我打赏姑娘。”

婉躬身谢赏,布暖礼貌一欠,系好帷帽带子放下皂纱跟容与出门。前面引路的汀洲朝后看一眼,笑道,“小人叫了肩舆来,小姐不胜酒力,马车颠簸,怕坐了不舒服,还是抬辇稳当。”

容与嗯了声,下台阶朝门上去,店里跑堂的满脸堆笑的迎上来,手里拎了细麻绳捆扎的果子,牛皮纸上点点氤氲出油迹,往汀洲手里一塞唱喏道,“上将军用得可还好?鄙店招呼不周,有慢待的地方请上将军恕罪。这是才出炉的芝麻胡饼,小人眼不错的瞧着胡人师傅揉捏出来的,个顶个的又香又脆。小人上回听蓝将军说您愿意吃这个,前头特地往果子铺称了两斤孝敬您老人家。”

这些店小二的都是机灵的人精儿,最懂得审时度势。谁如日方中,苍蝇似的拱着,赶都赶不走。转头要是落了难,别说罢官贬黜,就是品阶降了一二等,立马斜着眼睛瞧人,话里带蒺藜,也不念着前头在人家身上得了多少好处。所以干买卖的人利字当头,不是能深交的。他奉承你,不过因为你位高权重,大树荫头低下好乘凉,别的还有什么?

容与脸上冷淡,裹着袖口道,“你们犯了宵禁的人怎么处置是武侯铺说了算的,我只管囤兵,那些杂事不方便过问。”

那小二表情五彩斑斓起来,惶恐讪笑着,“上将军误会,小人没有那个意思。您是镇守京畿的大都督,小人万万没那胆子为几个下等杂役劳烦上将军。拿两个炊饼换两条人命,小人想都不敢想的事!小人就是巴结着上将军多照应咱们生意,您常来,咱们陶然酒肆就蓬荜生辉了!”

容与不多言,看看汀洲手里的果子包,干巴巴说了句多谢,扬长就出了酒肆的大门。

那小二胸口直扑腾,缓过劲儿赶紧送出来,点头呵腰送布暖上舆,又在一众将军亲兵里头钻来钻去,抢着给容与牵马稳马蹬。忙活半天好容易伺候完了,目送一溜甲士簇拥着贵客浩浩荡荡远去,这才倚着门框子粗声喘起了气。

肩舆里有隐囊,大约是熏过香的,靠在背后又柔软又蓬松。布暖打起小窗朝外看,一路走来店铺林立,坊间旌旗招展,大抵是做女人生意为主,绸缎衣帽肆、胭脂花粉铺,红红绿绿数不胜数。再往东市去,多了些骡马行、鞍辔店。她看得无趣,肩舆上只有她一个人,那些肩夫抬得小心翼翼,她的困意便抵挡不住的侵袭而来。

舅舅在前面开道,坐在马上的模样威风凛凛。布暖顺势趴下来,那酒真的上头了,她觉得脑子开始停转,除了犯困,别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仰天躺着,心里估摸着到春晖坊应该还有一段路,舅舅也看不见她的丑样子,先小睡一会儿,到了沈府门前自然能察觉的。如此这般自我宽解一番,侧过身就心安理得的睡着了。

容与回头看了看,肩舆上的雕花门是镂空的,里头覆了层垂帘,风一吹翩翩飘荡起来。帘角飞扬里堪勘闪现出她的脸,容颜如玉,蜷曲在隐囊上沉沉好眠。

他笑了笑,到底还是孩子,两口酒就撂倒了。这半天看下来,她的确和别家女孩不同,沉稳,摆得正的性子,静得像一泓水。没有光彩夺目的伪装,静静伫立,悠然绽放,与他人无关。只是他又觉得好笑,她唱变文的时候手舞足蹈的样子很有意思,戴上了面具就成了另一个人,有些纵性,或者那才是真实的自己。

百样都好,却那样畏惧他。

容与不自觉抬手摸摸脸,莫非他是个凶狠在面上的人?他向来是儒雅出了名的,对她也是和颜悦色。她小时候爱哭,他背着她在院子里绕,从正午一直绕到傍晚。时间久了可能她都忘了,他难得去一趟,她却和他亲得不得了,只要有他在的地方,三步之内必定有那个小小的身影。

他生出感慨来,如今她长大了,日渐矜持疏远。他就像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再融入不了她的世界,可不令人惆怅么!

马蹄在十字街上缓慢踢踏,午后暖风熏人欲醉。坊墙低矮,坐在马上望去,东市人头攒动,春晖坊的门楼依稀已能看见。他手里拢着缰绳,紧些再紧些,渐行渐慢,好让她睡得更长久。

上将军这样,叫后面一干侍从意外,半里地走了三柱香还没到,弄得巡街似的。众人心里犯嘀咕,也只有脚尖踩脚后跟的缓步踱。

大唐历来有规矩,平民百姓地位低下,住户也好商铺也好,大门是不能对着街市的。上将军官居二品,按着朝廷恩旨,三品以上官员只要喜欢,坊墙上都可以凿个门楣出来。上将军是个不爱张扬的人,府邸设在春晖坊深处,清净是清静,往里走得有一段路。每逢有早朝也等不到冬冬鼓敲响,武侯铺索性连坊门都不关了,只要防着坊民出入,上将军来去自由。

将近春晖坊,两个布甲武候上前拱手作揖,谄媚笑道,“大都督今日空闲,这样早就回府了!”

容与是早出晚归的大忙人,收市鼓鸣过了,半夜三更照样还在三十八街上走动,长安武候们没有不认识的。因着他为人随和,卒子们往来碰上了总要打个招呼表亲近。

“把果子给他们。”容与吩咐汀洲,骑在马上一笑,“大晌午的辛苦,没轮着吃饭的先垫垫。”

两个武候忙不迭捧着牛皮包插秧下去,覥脸道,“谢谢大都督,标下们正饿得发慌呢!”

他寥寥勾了勾嘴角,一夹马腹复往前去,坊里杨柳依依,遮天蔽日的颇觉清凉。再回顾,树和墙挡住了风,肩舆门上幕帷低垂,里面情形也看不见了。

那厢沈府门廊下,乳娘秀和香侬玉炉早早就已侯着,见一行明光甲的武将护卫着紫袍郎君缓缓而来,门子上小厮慌忙进里头通报六公子回府了,瞿管家领着人下台阶迎接,招揽了她们道,“快快,来拜见大都督吧!”

三人不敢怠慢,纷纷欠身纳福,“给大都督见礼。”

容与跃下马背抬手,“不必多礼。”

抬辇平稳落了地,他站定了看,辇里毫无动静,想来那丫头还没醒。

秀和香侬面面相觑,正要上去伺候,容与低声阻道,“别吵她,叫她歇着。”转身招了四个护将吩咐,“别上肩,抬进园子去。”

四个亲侍领命,甲胄相撞哗哗作响,躬腰到四角扶起抬杆,直起身子轻巧一提,抬辇便越过门槛朝那绿茵深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