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夷拭去面颊上残留的汗水,额上神魂宝珠的光辉慢慢黯淡下去。他与执念最后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联系彻底断开了,能不能成只看天意,他会留在这里直到亲眼见证结果。

*

一百零八条漆黑冰龙化作的冰刃将对面被冻住的帝君切割的几乎不成样子,可他却始终没有被彻底消灭。

玄乙大口喘息着,神力的再次耗尽令她眼前一阵阵发黑,她定定看着帝君面不改色的脸,终于感到有些无措。是她没尽全力?还是这具尸体根本不像少夷说的那么容易消灭?

抬手摸了摸心口,第三根心羽结系刚刚也被切断了,这也意味着她再吸纳浊气,便是真的要陨灭。

她早已做好陨灭的准备,可是,在这之前,她一定要把扶苍送出去。

玄乙艰难地转身,苍蓝的纯钧落在不远处的砂地上,她两脚发软,一步步慢慢走过去,正欲弯腰捡起,这柄天之宝剑却突然尖锐地嗡鸣起来,紧跟着化作一道金光,巨大的金龙呼啸着扑向被漆黑冰龙纠缠不休的帝君尸体,金光铺开,万千潮水吞噬帝君与漆黑冰龙。

这么巨大的潮水……她喘息粗重,再度艰难扭头,便见先前被她冰障推晕的扶苍已坐直了身体,捂着腹部的伤处,两只眼只盯着她,目光幽深,不知是喜是怒。

剑气化潮反复碾压着帝君的尸体,漆黑的冰龙已被绞成碎片,帝君在金色的潮水中上下反复被切割了无数次,忽然发出一个低低的叹息声,长发一寸寸化为黑灰,紧跟着是头颅、肩膀、手臂……

玄乙怔怔看着这自己怎样也毁不掉的尸体终于丝丝缕缕消散在深邃无光的离恨海黑雾中,忽觉一阵茫然和荒谬,一时竟完全感觉不到喜悦。成功了?终于把这个尸体彻底毁了?居然不是她毁掉的?那她之前拼命的行径到底在忙什么?眼睁睁看着功劳被抢走?

她忍不住又望向扶苍,他都晕过去了怎么不好好晕着?一醒过来就把她忙活半天的功劳全抢了!

他还是不动,两眼盯住她,看的她有些毛骨悚然。

你胆子真大。他的眼睛这样说着。

他胆子才叫大,居然敢抢她的功劳。玄乙晃了两下,膝盖实在没力气,身体轻飘飘地软在了砂地上。她好累,得歇一会儿,还不知道今天吸了这么多浊气到底有没有什么影响,她的身体特别沉,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清朗的风声呼啸而至,巨大的金龙朝她扑过来,金灿灿的嘴一张,似是打算把她吞下去。她实在没力气反抗,要咬就咬罢,要吞也来吞罢,关纯钧就关纯钧,她不信他不放她出来。

纯钧忽然停在她身侧,似是犹豫着什么,两只冰冷的金色眼瞳死死盯着她,疑惑地上下绕圈盘旋。

看什么看,没见过这样勇敢大义美丽善良的公主吗?她为了维护天地秩序,刚刚可是差点陨灭,还是连着三次差点陨灭。玄乙把先前的念头全丢在了脑后,坚持认为自己是为了天地秩序而拼搏的。

扶苍念动真言,金龙终于顺从地张开巨口,将她一口吞下,玄乙只觉眼前金光璀璨,亮的她眼睛又差点瞎了,赶紧用袖子裹住头脸,慢慢竟觉要昏睡过去。她累狠了,须得好好睡一会儿。

金龙化为苍蓝宝剑落在扶苍掌中,他摸了摸剑身,她还是待在纯钧里好些,不要再出来了。

手一招,剑鞘化作一条不大不小的金龙,继续破开黑雾前行。不知是不是错觉,离恨海内的黑雾似乎稀薄了无数,破开黑雾比先前轻松太多,几乎不用费力。

不远处被冻僵的防风氏和那些怪物们突然也动了起来,扶苍正欲抛出纯钧,却见它们全然没注意自己这边,一个个朝离恨海外狂奔——只怕戊辰部这里又要有一场恶战。

他按住腹部最深的那个创口,皱紧眉头,跟着剑鞘开辟的路慢慢走出去。

第四卷 我心则夷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不我遐弃(上)

黑雾越来越稀薄,当第一缕幽蓝通透的晨曦落入扶苍眼中时,远处神魔间惊天动地的战斗还在继续。

大约因着离恨海里那些怪物突然跑出去,戊辰部执掌主将发了全战部召集令,百里之外,祥光与浊气斗得昏天暗地,没有谁发现离恨海内发生了什么。

这场战斗已经与他无关,即便有心相助,也心有余力不足。

扶苍踏在清光大阵上,只觉精疲力竭,连御风腾云的气力都没有,一直躲在云海里的九头狮似是发觉他出来了,立即流着泪狂奔而来,九颗脑袋一齐塞他怀里,眼泪汪汪地柔声叫唤。

扶苍摸了摸它柔软的狮毛,留下一片血迹。

远处有一道玄黑色的身影独自矗立,他抬眼望去,却见少夷远远地负手站在那丛漆黑的木芙蓉旁,他的双眼既没有看离恨海,也没有看百里开外的神魔交战,而是盯着天际那抹蓝与红交织的朝霞,眸光流转,不知在想什么。

似是察觉到扶苍的视线,少夷转过头来,他面上少见地没有挂着笑容,深沉而平静的神色让他看上去与离恨海里那位上古帝君一模一样。

“辛苦了。”他低低开口,声音被晨风送过来,“多谢。”

虽然见不到离恨海里发生了什么,但尸体被彻底销毁,他的神魂在那个瞬间感到了一种久违的轻松,仿佛甩脱数百万年的一个沉重负担,他便明白,他们一定成功了。

扶苍没有动,也没有拔剑,只淡道:“轮不到你谢我,有心解决灾祸,何不自己进去?”

少夷没有回答,目光落在他身侧,那里空荡荡的,赤红的清艳身影不在。陨灭了吗?不像,她若是陨灭了,扶苍不会是这种反应。

没陨灭也好。

他静静眺望天际清透的晨曦,成功离开离恨海那天,穿过黑雾,他遇见的也是这样一个晨曦。

被困在离恨海里的那么多年,他只有一个念头,便是一定要活下去,这份执念令他生出浊气,又在各种阴差阳错之下,弄出了如今的离恨海。那些弹出的碎片,是执念试图离开离恨海的后果。

他曾那样渴望离开那片死寂无声的黑暗,花费了数百万年的时光,消耗了三代青阳氏后裔的神力,所以他绝不会再踏入其中一步,即便进去的是她,特别进去的是她。

他揉乱了整个天上地下,也能够重新把它重新铺平整,至于用了什么手段,牺牲了谁,是对还是错,他一点也不在乎。

少夷退了两步,那层温和而甜蜜的笑容重新回到俊美的面上,声音变得轻佻而柔和:“扶苍师弟早些回上界养伤罢,他日再见,还是同僚。告辞。”

他玄黑的长衣衣袂轻摆,袖子如羽翼般一振,眨眼便消失在晨光之中。

他日再见还是同僚?他不怕烛阴氏的报复,也不怕离恨海的秘密泄露出去么?扶苍在原地站了片刻,并不打算去追。全身各处大小创口被浊气侵蚀得撕心裂肺般痛,他眼前阵阵发黑,当即跨上狮背,绕过远处的神魔战场,往南天门飞去。

凡间带着厚重浊气的风拂起他的长发,小九发出哽咽般的呼声,扶苍安抚地在它背上拍了拍,它却哽咽得更大声。他身上的血已经把狮毛淋湿了大片,神血的香气飘了一路。

他唤来雨露洗去狮毛上的血,却怎样也洗不净,明明天已然大亮,他却觉得周围似是越来越暗,身体一点力气也没有,到底撑不住瘫软下去。

腰间的纯钧发出一阵阵低低的嗡鸣,扶苍下意识紧紧握住它。

他不会放手了,绝不会再放。

*

戊辰部的一场劫难结束的比想象中要快很多,众战将原本做好了大战数个月的准备,谁知不知是错觉还是运气,子丑大君与那帮从离恨海里跑出来的怪物,身上叫诸神烦恼不已的反复痊愈之力似是弱了不少,全战部召集令发布后,竟只用了下界的五日便彻底剿杀完毕。

更有眼尖的战将们发觉,清光大阵中的离恨海似是颜色淡了不少,从未遇过这种情况的诸神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又出现什么纰漏,反而加派战将每日严加看守离恨海。

白泽帝君赶到离恨海时,见到的便是大阵周围密密麻麻的看守战将。戊辰部执掌主将满脸紧张,小心翼翼地询问:“白泽帝君,您老看,离恨海现在是怎样的情况?”

怎样的情况?分明是笼罩离恨海的烛阴之暗少了大半的情况啊!这样简单的事情还要特地把他这百忙之中的老人家请下来看?现在这些小辈真是的!

白泽帝君皱了皱眉头,忽然又觉事情没那么简单,烛阴之暗这种东西万法无用,何况还和浊气与再生神力纠缠在一处,说到底,笼罩离恨海的这些黑雾已不单纯是烛阴之暗,若能处理掉,早先上几代的帝君们就处理掉了,何至于拖到今天?

为何突然消失了那么多?防风氏和那些怪物们从离恨海里跑出来,是不是与此有关?

“继续派战将看守罢。”白泽帝君未置可否,想了想,又道:“倘若再有什么异变,立即通知本座。”

执掌主将被他含糊的言辞吓得小脸煞白:“帝君的意思是……这个所谓的异变,难道……”

白泽帝君叹了口气:“有什么好怕的?难不成从里面蹦出个蚩尤大君把你们吃了不成!”

他转身便轻飘飘地飞走,把脸色发白的执掌主将丢在原地——里面会蹦出蚩尤大君?!可怜的主将僵住了。

白泽帝君匆匆赶回上界,刚好在南天门撞见青元大帝,他立即招呼:“青元小鬼,你负责战部战将安置,失踪的钟山帝君和小龙君可有消息没?”

青元大帝赶紧行礼:“帝君提及此事,我正要与您说,刚巧是方才钟山那面传来消息,说是钟山帝君与小龙君因剿杀魔族均受了伤,日前才回到钟山,待伤好后便归部继续剿杀魔族。”

哦?回去了?

白泽帝君有些意外,什么魔族能把两个烛阴氏弄伤?烛阴氏一受伤没有个成百上千年哪里能痊愈?等他们伤好,大概下界魔族都杀完了。而且这含糊的言辞好生诡异,只字不提失踪的事,也不提到底怎么伤的,烛阴氏行事怎么总带着一丝诡异邪气呢?

正沉吟时,忽然瞥见青元大帝身后放了一尊贴满朱砂真言的木箱,他登时眼睛一亮,把什么事都丢到了脑后,凑上前左看右看:“这是从下界捞回什么宝贝了?又是一片蚩尤大君的指甲?”

青元大帝对他的德性简直无奈,赶紧拦住他试图撕朱砂真言的残暴行径:“您老慢来,这些都是当日离恨海掉落下界,从朱宣玉阳府里掉下去的宝贝们,这些年战将们七七八八也就顺手收回来这点……开不得!里面的东西开了要出大事的!”

他好不容易将木箱抢在怀里,头也不回地飘远:“我将东西送还朱宣玉阳府,您老忙去罢。”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不我遐弃(下)

幽幽的风声传入耳内,似是有细雨滴落枝叶,扶苍微微一动,迷惘地睁开眼,入目是熟悉的绣满云纹的青纱——小九把他带回青帝宫了?

他撑着床褥要坐起,刚一动腹部的伤口便是一阵剧痛,他皱眉揭开被子,松垮的鸦青长袍早已滑在腰上,他错愕地发现原本全身各处大小伤口上的浊气竟已变淡了无数,有几处小伤居然浊气都已排净。

他该不会又睡了十几日罢?

扶苍下意识往床侧望去,苍蓝的纯钧正放在枕边,他的眉头不由蹙起,不好,竟将龙公主在纯钧里关了这么久。

他念动真言,将她从里面放出,谁知真言念了两遍,纯钧却一点反应也没有。他眉头皱的更深,手掌在纯钧上微一试探——她不在里面?

先前昏睡时些许凌乱的回忆回到脑海里,他好像睡到中途醒了一次,怕她在剑里闷坏,便已将她放出来了,其后他又昏昏沉沉睡着,一直睡到现在。

她又跑了?

扶苍沉着脸翻身下床,不想脚底却踩在一双软靴上,低头一看,这双软靴纤细火红,还嵌了黑色宝石做装饰,十分漂亮。

是龙公主的鞋,她还在。

扶苍收拢长袍,快步朝屋外走,眼角余光又瞥见她赤红的战将装丢在地上,墙角的木箱也被打开,他的衣裳乱七八糟地耷拉在箱沿,他又愣了一瞬,出到外屋,果然又被翻得乱七八糟,白纸被风吹得撒了满地,屋门敞着,外面淅淅沥沥下着秋雨,雨水被风吹进来,许多白纸都已湿透。

湿漉漉的楠木回廊上正坐了一道纤细身影,长发披散在背后,穿着他旧年的云纹长袍,也不知出着什么神,脚趾在地上画了一个又一个圈,随后大约是觉得脏,便敲起脚任由雨水洗刷上面的泥沙。

扶苍忽然觉得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这座孤寂深邃的庭院特别生动,看着特别顺眼。

他放轻脚步慢慢走过去,似是听见声响,龙公主立即扭头,看到他,她“哎呀”一声似穿花蝴蝶般扑过来,落在他身侧,也不说话,只撑圆了眼睛上下打量他。

先前她满脸满身的血迹已没了,想必这小贼不但会乱翻东西,还摸到浴池,毫不客气地用了一下。

扶苍握住她的肩膀,将她扳正,细细打量面色,她原先在离恨海里苍白的面色如今已正常许多,看来应当没什么事。他放下心来,指尖便在她身上那件松垮的云纹长袍上拈了拈:“……偷我衣裳穿?”

玄乙扭头朝云境处指了指,纯钧剑鞘化作的金龙凶狠地盘踞在那块,她一靠近它就要吞她,这凶残的术法一看就是只有扶苍才能想出来。

“你睡了两天。”她板着脸,十分不愉快,“我又出不去。”

金尊玉贵的公主一旦平稳下来,便开始各种讲究,哪里能忍耐满身干涸的血迹,她沐浴过必要更衣,翻遍了屋子没找着合适的,只得将他旧年一件还算小的衣裳拿出来暂时套着,还很不满意。

扶苍心中讶异,他伤口中的浊气排的那么快?按照离恨海的疯狂浊气,起码得数月才能排净,他只睡了两天浊气竟已浅淡至此?

他琢磨不透,索性暂时不去想,见玄乙要往蒲团上蹭脚上的泥沙,他皱着眉蹲下去把她的脚一捉,蛮横放纵,谁教她能往蒲团上蹭脚的?

用袖子将她的脚擦干净,扶苍看着乱七八糟的屋子,也不知是笑还是叹气:“小贼,把我屋子翻得这么乱。”

她继续理直气壮地指向云境处那条金龙。

扶苍一言不发起身拉着她进屋,他还有一堆事情要教训和敲打她,岂会这样容易放她跑。

指尖一弹,满地的白纸纷纷扬扬回到书案上,被青铜镇纸重新压好,屋门合拢,挡住外面的秋风秋雨,扶苍勾过一个蒲团,淡道:“坐下来,我有话要问你。”

总有种他好像要大发一顿脾气的样子,玄乙踯躅地坐在蒲团上,看着他去内间端茶,她偷偷一口气把月窗吹开,这样他发脾气的时候她就可以跑了。

扶苍端了茶案出来,神情平静,也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将茶杯优雅地推到她面前,那个讲究礼仪之道的华胥氏又回来了:“没有新茶,请见谅。”

说罢指尖又是一勾,将被她吹开的月窗合拢。

玄乙皱着眉喝了口茶,还是淡而无味,他家都喝的什么破茶。等了半日,不见他说话,她清清嗓子:“你的伤怎么样了?”

扶苍用指甲勾勒杯沿的浅蓝花纹,声音很淡:“死不了。”

玄乙只觉坐立不安,背后寒毛都竖起来了,秋雨落在庭院的参天大树上,合着风声,反而显得一种异样的安静,正是这种安静让她越来越慌。

她只好端着淡而无味的茶又喝一口。

扶苍盯着她看了半日,她穿着自己旧年的云纹长袍,还是显得十分宽大,像是要飞起来似的。一些柔软的情绪刚漫溢上胸膛,很快又坠了下去。她那些逞强的任性,一意孤行的行径,决绝地要把痛苦留给旁人的自私——实实在在是可恨至极。

眼里隐隐有阴霾凝聚,过了许久,他方低声道:“这一次,如果我没有找到你,你就打算自己去离恨海送命?”

龙公主垂着头,睫毛乱晃,就是不抬眼看他,隔了半日,她又支着下巴绕开话题,软绵绵地开口:“我饿了。”

扶苍彻底无视她的转移话题,冷冰冰地看着她:“一声招呼也不打?”

她的睫毛终于扬起,眼泪汪汪又娇滴滴地望向他:“扶苍师兄,我真的饿了。”

别说这些了好不好?反正麻烦都解决了,他们都好好的,她挺精神的,他看着更有精神,都困了她两天,别生气啦。

扶苍眯起眼,目光阴郁。每次都是这样,任性地来,任性地走,任性地给他很多,最后再任性地一刀切断。若是喜欢,为何可以这般随心所欲?孤零零去送命,还要他安静地在一旁看着?是不是还要为她叫好?

她总是要将他抛下。

“……我之前叫你离开,你做了什么?”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问。

玄乙吸了口气,放下茶杯试图起身:“我还是该回……”

回?一只手掐住她的胳膊,扶苍声音很低:“坐下来,我在问你话。”

玄乙用力一挣,不知手打在何处,他微微一颤,脖子上尚未痊愈的伤处细细流下一行血。

她吃了一惊,立即不动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妖娆绽放(上)

扶苍指尖在脖子的伤处上轻轻拭了一下,低头看看上面的血,再抬眼望着她。

那片极罕见的温柔又伤心的目光又在她眼里凝聚。

不要这样看着他,他从来不是为了让她伤心才追逐庇护。一直都是这样,对她这样刻骨极致的爱里面总会掺杂恨意,如今这丝恨意在胸臆泛滥。他痛恨她的任性自私,可这份温柔的伤心更让他痛恨。

扶苍猛然盖住她的眼睛,手指的血染在她额角上:“……别这样看我。”

龙公主没有说话,她的睫毛在掌心颤抖,痒而且酥。眼睛被盖住,只露出下半张脸,丰润漂亮的唇微微抿着,她这模样让扶苍情不自禁想起她第一次来到这庭院的情形,一切都与那时候不同,可又仿佛完全一样。

任性放纵而自私的龙公主,还是让他沉沦又痛恨。

伤口的痛楚又让他变得大胆直接,扶苍伸手扶住她的肩膀,手指合拢,可是很快又迅速滑落在她腰上,用力一带,这纤细而袅娜的身体便落在怀中,他俯首重重一口咬在她柔软的嘴唇上。

龙公主的鼻息中发出痛楚的抽息,立即开始挣扎,双手按在他胸前那些伤处上,又受到惊吓似的急忙缩手,撑在地上使劲把身体朝后退。

他最不需要的,就是她此刻的心疼与怜悯,仿佛在一次次提醒他,还不够强,还不能够将她囚护在掌中,所以她一次次受到伤害,狠心到将他远远抛开。

扶苍按着她的后背令她紧贴自己,盖着双眼的手将她的脑袋推得后仰下去,他像是要将心底那些恨意发泄出来似的,与她瑟瑟发抖的唇瓣交缠不休,深深探入齿关中,不允许任何闪躲回避。

抱着他,这才是真正的怜悯与温柔。

可她的手还是在朝后躲,身体往后退,脑袋使劲朝下挪。扶苍盖着她双目的手顺着后脑勺滑下去,抓住她的头发,令她不得不仰起头,被这样凶悍的吻亲吻得浑身发抖。

她慌乱急促的呼吸喷在脸上,吐息幽冷,可触着他的肌肤已是滚烫,耳鬓厮磨,似花瓣般细嫩。扶苍情不自禁松开她的头发,指尖探向面颊,沿着下颌的弧度,摩挲在纤细的颈项上。

玄乙此时已经分不清是触痒不禁还是意乱情迷,脑中始终有根弦绷着,不能够像曾经那样恣意挣扎抗拒,万一不小心推在什么地方,伤口又要流血。

她觉得自己无比的忙,又无比的无措,两只手不知该怎么摆,时而下意识去推,时而再急忙缩回来,最后只好死死掐住他肩上的袍子,丝质的料子都被她掐皱了。

身上的袍子本来就宽大松垮,领口不知什么时候全部敞开,后背的肌肤又被他的手掌熨帖,玄乙猛然伸出双臂,死死抱住扶苍的脖子,不给看。

按照以往的经验,基本上他这个时候就会很体贴地停下了,玄乙用尽气力抱紧他,不给他往下看,她几乎是挂在他身上,袍子都快滑下胳膊。

扶苍滚烫的吐息喷在她耳朵上,他果然没有再继续,她于是赶紧找回自己的声音,唤他:“扶苍师兄。”

帮她把衣裳合拢,然后他想怎么敲打她、怎么斥责她,她都决定乖乖坐着听完,绝对不说一个字。

可下一刻,他的唇却落在她耳廓,两只手毫不犹豫穿过长袍的空隙,握住她如瓷如丝的身体。玄乙倒抽一口气,使劲往地上赖。

扶苍一把将她抱起,困在怀中,转身折回卧间,玄乙简直不知所措,急忙攀上去继续抱住他的脖子,搜肠刮肚只能含泪又念出一个早已用烂的借口:“我、我饿了……等等!”

等?然后她又跑远?为什么总是在躲?既然始终要躲,他便追逐在其后;既然已被他抓住,以为他还会放开吗?

掌中握住的肌肤分明是火热的,何必要逃?青色的纱帐淹没她纤细的身影,扶苍俯身引诱似的去吻她,从左边唇角亲吻去右边唇角,与她柔软的唇瓣缓缓摩挲,一点点撬开唇齿品尝里面的珍馐,舌尖与她一触即离。

累赘松垮的长袍被一点点剥开,火热的亲吻一路向下,辗转反侧,玉瓷冰霜般的肌肤在他唇间被噬咬舔吮。

像是被铺天盖地的云纹盖住,晕眩而沉重,他发烫的体肤和她的相触,玄乙觉得自己又要陷进这张床里了,被褥在身下辗转碾压,和她的脚趾缠在一块儿,她不晓得是甩不脱它,还是甩不脱他。

鸦青汗湿的长袍落在青纱下,扶苍俯在她上方,将她凌乱盖在脸上的长发拨去枕上,凝视她迷离绯红的脸,像一朵即将盛放的花,他的龙公主。这里是他的庭院,他的屋子,他的床,他确确实实在囚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