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说来,那些就是属于桑眠的记忆了吧?

“所以……我其实是不死人吗?”

潘谷摇头,“关于桑眠是怎样变成了现在的你,其间最重要的一环估计只有一个人知道。”

千寻探身向前问:“是谁?”

“苏明眸。”

 

 

☆、四

百枝寺的客房内。

抄年睡得很熟,她从来也没有这样熟睡过。

梦里的抄年十分不安,但是她醒不过来,眼皮像是被人紧紧缝上了一半沉重无比,往常的她从未如此难受过。

她在做一个充满了黑暗的梦。

她站在一件空屋内,眼前是什么也看不清楚的虚空,窗口也没有光亮透进来,耳边只有怪异的“嚓、嚓”声不断响起。

是剪刀的声音。

间杂着非常利落的“哗啦”声……似乎有一个人在剪布,手法非常干净。

抄年向前走了几步,剪刀的声音忽然一停,她紧张的定在了原地……剪刀就是裁缝的武器,然而一个失去了武器的裁缝,就是废材。

那么,当武器在别人的手里,一个两手空空的裁缝,结局会是什么?

抄年站在原地,突地感觉这黑暗安静得毛骨悚然。

背上冒出了厚厚一层冷汗,滴答滴答的砸到了地上,她伸手一摸,满手的清凉……双眼被黑暗蒙蔽,她抬起冰凉的手放到鼻子下……

血腥味!

抄年猛地一惊!与此同时一声巨大的“哗啦”声响彻在她的耳旁,她恐惧地大叫一声,只觉得那把锋利的剪子刺入了她的脊背……

就像她平常利落而自信的剪下一块精美的布来一样,她的背被此刻就是那块“布”,被另一个裁缝将她的皮肤剪开,剪刀甚至都没有沾上一滴血。

抄年睁大双眼,眼睛如同一颗黑白相间的珍珠。

脖颈间被诡异的手捏住了,她伸手去扯,才发现捏住她的,是一只袖子。

抄年绝望的挣扎着,余光瞥去,卷着剪刀的是另一只袖子,正熟练的一寸一寸的剪下她背上的“布”……

大量的血涌出来,那些光滑而有弹性的肌肤缓慢的离开了她的身体……她痛苦的扭动着身躯,仿佛一条用来做“女艳”的绝色美蛇。

这只是一个梦而已!抄年一喜,心里大声叫道:快睁开眼睛!

可是她没有办法,因为她睡得很熟。

剪刀再次停了下来,一声娇笑传入她的耳里,如同死亡咒语——

“你猜猜,我会把它们做成一件什么衣服?是旗袍、佯装、还是汉服?你猜得到吗?”

抄年惊恐的流下眼泪,精致的妆容毁于一旦。

“凤凰!”

李白眼迷迷糊糊地睡着,口中还残留着那道“胭脂扣”的味道。

在他的梦中,一直有一个奇怪的声音在碎碎念,李白眼细细的听了一阵,发现那个声音在背《核舟记》:“……船头坐三人,中峨冠而多髯者为东坡,佛印居右,鲁直居左。苏、黄共阅一手卷。东坡右手执卷端,左手抚鲁直背。鲁直左手执卷末,右手指卷,如有所语。东坡现右足,鲁直现左足,各微侧,其两膝相比者,各隐卷底衣褶中……”

李白眼暗自笑了笑,不知是什么人,居然在他的旁边背起了《核舟记》……莫不是崇拜他这个技艺双绝的核雕艺人?

那个声音自顾自的念了许久,词句断断续续的重复着,声音的主人像是不知道李白眼的存在一样。

李白眼得意的伸手去拿藏在腰间的几把刻刀,他用来雕刻果核的刻刀都是祖上传下来的宝贝,市面上是买不到的,用这些特质的刻刀,总是不会出什么差错。

腰间放刻刀的小包里是空的。

他心下一紧,刻刀就是他的双手,如果“双手”不见了,那么他的核雕艺术也就完蛋了。

李白眼紧张的搜索着全身,什么也没有。

哦……这只是梦,不用担心。

李白眼吁了口气,那个碎碎念的声音停了下来,也吁了口气。

他一愣,怎么回事?

一丝银亮的光芒闪过李白眼的眼睛,他慌张的闭了闭双眼,却只觉浑身上下一阵一阵的有冰冷的东西触碰着……

那种被刀锋轻轻掠过的凉意……

李白眼的心狠狠的颤抖起来,但是他不敢动,他怕一动,刀尖就会划破皮肤……

《核舟记》又不紧不慢的响了起来:“……舟首尾长约八分有奇,高可二黍许。中轩敞者为舱,箬篷覆之。旁开小窗,左右各四,共八扇。启窗而观,雕栏相望焉。闭之,则右刻“山高月小,水落石出”,左刻“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石青糁之……”

一声声的词句念得极其渗人,李白眼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肚皮上的刀刃果然“呲”的划破了他的皮肤。

他想跑,可是完全动不了。

周围有个人拿着他的刻刀在围着他转圈,将他封锁在原地。

李白眼想大叫,可是张口却被一口血水堵住,那是“胭脂扣”上小牛犊的味道。

那围着他打圈的刻刀忽地停了下来。

只觉胸前和背部快速的被刻刀划、挑、修、磨……撕裂般的痛苦使李白眼止不住的流下眼泪。

这是梦吗?为什么感觉那么真实……

刻刀伴随着《核舟记》在他的身体上工作了许久,终于停了下来。

只听一声“哈哈”大笑,拿刻刀的人猛然贴近李白眼的脸,一字一句的说道:“你看我为你雕的十八罗汉可好?保佑你衣食无忧,让你佛光罩体,脱离生死轮回!”

李白眼死死的看着他,张口道:“李大和尚……”

李大和尚咧嘴一笑,“让你也尝尝这被刻刀一刀刀削过身体的痛苦,不过我的手法比你精湛多了,也不太痛是不是?”

 

 

☆、五

三月天本是比较凉的。

句芒却觉一阵热浪袭来,他翻身起来,拿出一把蒲扇。

他慢悠悠的摇着蒲扇,窗外流水潺潺,听来只觉得心静神往,远离了都市的喧嚣浮华,山间的每一缕碧绿的空气,和每一抹清灵的雨色与陈旧的虫网,都交织结成了一个空谷幽兰的梦境。

句芒闲闲的闭着眼,耳边充斥满虫子“叽叽喳喳”的歌声,实在是好听极了。

他手中的蒲扇不自觉停了下来,但是周围的微风并没有停。

句芒愣了愣,缓缓睁开眼睛,却看见了奇怪的一幕——班姬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正站在床边看着他,那眼神阴测测的,让句芒很不舒服。

“班姬,你没有和其他灵物妖怪们出去玩吗?”句芒不解的看了他一眼。

班姬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他。

句芒一皱眉,有些不太正常,“……你怎么了?”

班姬面色一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他,口中闷声叫道:“你竟然没有吃‘女艳’和‘胭脂扣’!”

句芒吓了一跳,饶是他想避开班姬的攻击也已经来不及了……

千钧一发之际,门边突地掷来一物,“啪”的一声把班姬撞倒了,班姬倒下的瞬间,他的身体急速变回一把扇骨棕红的班姬扇,“哗啦”在地上碎成一片。

撞倒他的是一把红色的伞。

躲过一劫的句芒吁了口气,抬头一看,救他的人是苏明眸。

苏明眸笑了笑,“我在隔壁听到一点动静,你果然出事了。”

句芒心有余悸的看了一眼地上散碎的扇骨,他曾经用了多少心力去打磨,班姬就碎得有多彻底。

他想起什么来,神色逐渐变得古怪,“小苏……班姬是我的灵物,但是灵物怎么可能会袭击主人?”

“或许,是因为你太弱了。”苏明眸的眼睛里出现笑意。

句芒冷哼了一句,受伤道:“小苏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什么太弱了,我那么多学徒从来没有敢和我顶一句嘴的,你去问问他们,什么叫太弱了?”

苏明眸微笑,正色道:“今夜是灵物妖怪们聚会,班姬却突然回来杀你,这两件事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句芒茫然的看了他一眼,随即陷入了沉思。

事情实在是太过蹊跷了。

苏明眸上前拾起地上那把正红色的伞,轻轻拍了拍伞沿,顷刻间一个翩翩红衣少年出现在两人眼前,少年低眉顺眼,“主人。”

苏明眸一点头,说道:“贪欢,去看一看今夜参加了聚会的灵物妖怪都去了哪里。”

红衣少年应了一声:“是。”旋即消失在夜空中。

句芒大惊小怪的叫起来:“喂!小苏你竟然没有让人家和别的灵物出去玩,你还是不是人啊?”

忽然间,正在交谈的两人住了声,苏明眸看着对面客房紧闭的门,觉得有些奇怪,那门下的缝隙里……好像缓缓流出了什么不明的液体……

句芒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到那猩红的液体呆住了。

苏明眸皱眉沉声道:“是血,出事了。”

空气里的血腥味暗暗蔓延开,在寂静的夜里张牙舞爪,对面那扇流血的门是抄年住的客房,苏明眸和句芒走过去猛地推开了门,两人对视了一眼,愣在了原地……

抄年整个人以一种怪异的姿势趴在门边紧闭的窗子上,身上紧紧地勒着一件华丽的旗袍,旗袍并没有完成,因为在抄年的腰间还有一处没有缝上的痕迹……从掀起的衣角看去,在那衣服之内……已然只剩下一副血肉模糊的躯体。

那间华丽的旗袍就像是皮肤一样贴在她身体上……触目惊心。

句芒骇然的闭上了眼,苏明眸一言不发的看着抄年的尸体,那种剪裁利落的手法……好像杀死抄年的人就是她自己。

在抄年隔壁房间里,还有一个死人,这个死人就是李白眼。

他浑身赤裸的躺在地上,所有能雕刻的皮肤都被雕刻上了各式各样的图案——背部是狰狞的十八罗汉,胸前是一幅“庭前婴戏”,手臂上均被雕上了“精美”的图样。

他是流血过多致死的,就如同“胭脂扣”里的小牛犊。

苏明眸和句芒心下大骇,这一看就知是核雕的手法,在这个惊蛰宴上,也只有李白眼一个人拥有这个技艺……

他们一间一间的往前查看着客房,除了抄年和李白眼,还有更多的死去的手艺人。

每一个手艺人的死法,所代表的就是他们的技艺。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这些手艺人一起在短短的时间之内暴毙?没有在房间的人只有潘谷和清辉,他们两人又去了哪里?

句芒不安的推了推苏明眸,说道:“小苏,刚才班姬进来袭击我的时候,说了一句话——他说‘你竟然没有吃女艳和胭脂扣!’从刚才看到抄年的尸体我就一直在想这句话……”

苏明眸恍然大悟,“菜里或许被下了迷药……在刚才的晚宴上,没有吃那两道菜的人,除了你我,还有千寻、君妄莲、潘谷和清辉……除了这些人,其他人都死了。”

刚才经过窗子时,他看见千寻和潘谷在一起,那么他们是并没有出事,而君妄莲很早就跑出去偷酒,至今不见踪影。

这样说来……死去的手艺人,都吃过了“女艳”和“胭脂扣”!想到这里,苏明眸眸色一黯,“做菜的人是谢医生。”

句芒一怔,“最奇怪的是,今天我们谁也没见过谢医生,那么他去了哪里?”

苏明眸看了一眼天色,已经是半夜了,贪欢还没有回来,说明事情有些棘手……联想到惨死的那些手艺人,两者之间似乎有一天看不见的线,隐约有联系,可却又不明确……

失踪的灵物妖怪,死于自己技艺的手艺人,到底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池塘边,潘谷放下手中的茶杯,只见不远处有两个身影正快步向他们走来,其中一个人靠在另一个人的身上,显然受伤了。

他看着那两个身影,唇边的笑容荡然无存,“是八松和狻猊。”

“听说他们去参加灵物妖怪的宴会了,不是要持续一整夜吗?”千寻疑道。

潘谷沉着脸,心下有一丝不好的预感,他从藤椅上站起来,脚下一步一停的走过去,不知道八松和狻猊出了什么事。

走近一看才手上的人是狻猊,八松搀扶着他,面色冷峻。

潘谷知道,八松的性格一向沉重冷静,若不是出了大事,他绝不会有这样的神色。

看到潘谷的身影,八松脚下一停,“先生,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