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了,谢先生他们好像突然不见了。”魅虫沉声道。

桑眠皱眉,“不见了?难道他们走了?”

“说得对。”接话的声音从房梁上传来,众人抬眼一看,竟然是君妄莲。

只见他抱着酒坛坐在梁上,笑吟吟的看着他们,“放心吧,他们不会来的。”

“君大公子!”魅虫惊喜的看着君妄莲,“没想到你也和小姐王爷在一起!”

见到熟人,君妄莲笑得开心,“哟,小魅虫也来了?那么看来千寻也已经想起来了,是不是?”

桑眠看着他一笑,“小莲,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一直没有告诉我?”

“还不是苏老板……他又不想强迫你想起来,只好顺其自然了。”君妄莲叹气道,“话说回来,你们不用害怕那几个家伙了,他们的确是在外面,不过已经被封起来了。”

“怎么回事?”潘谷查看着苏明眸和句芒的伤势,看向君妄莲问,“你把他们打死了?”

说话间君妄莲笑嘻嘻的打了个酒嗝,继续道:“我去找酒的时候顺便找了几个妖怪来喝酒啊,就是阿秋和竹老爹、兔儿爷他们,我们在森林里喝酒讲故事呢,喝到一半就发现那几个反噬主人的妖怪,然后阿秋和竹老爹就在外面画了个符啊……用夜吟那个换骨醪酒坛,把那几个灵物吸进去了……听竹老爹说那个酒坛因为封印酿酒师和玉药几百年,所有的灵力都盘踞在里面无法消散,正好有几个灵物妖怪,就被吸进去抵消了。”

其他人对他的话都不知所措,只有桑眠会心一笑,“原来你还搬救兵了,说到底,我们还是被玉药给救了。”

清辉神色却并不好看,“他们全都死了?那方鹂呢?”

君妄莲看了看清辉,从房梁上丢下一支翠绿的簪子,“这是方鹂戴的点翠簪子,只要把它烧了,苍术就可以变回去。”

“谢谢。”清辉点头谢道,他久久凝视着那支簪子,暗夜般的眸色才又亮了起来,“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只要你需要我的帮助,可以随时来找我。”

君妄莲摆摆手,不以为意,“不要高兴得太早,楼上还有一堆被灵物反噬的手艺人快醒过来了,那些被控制心神变邪恶的灵物妖怪都不能留下来,否则还会去祸害更多的灵物变邪恶。”

那么一切到这里,就算是结束了吧?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相视一笑。

桑眠低头看着苏明眸,唇边展开笑意来,只想再看着他的容颜,多怕一转身,所有回忆最终又变成陌路……一别经年,庆幸你我都还是梦里的样子,不曾老去。

在她的注视下,苏明眸徐徐睁开眼来,只见眼前人满面星辰,他浅浅一笑,眼里那条细水长流的河缓慢的流淌着,就像要流到天荒地老。

“别忘了,你还差我一局棋——要下一生的棋。”桑眠含泪微笑。

是的,他知道她全都记起来了,所有爱恨离别的过去和跋涉千里的相逢,波澜壮阔的敲击着两人的内心,所有都化作了虚无,只剩下入骨相思。

桑眠忍不住抬手拂过他的面容,清俊的眉眼和素净的容颜,这封存在记忆里许久的身影,就是她日思夜想的心上人啊……苏明眸抬手握住她,掌心一点一点的收紧,再也不会放开。

“你永远也逃不掉了。”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一霎之间,情牵心动,一往而深。

——

请让我,再看你一眼。

你温柔的话语,寂静的神情,就在极远极近的梦里。

也许你曾风霜满面,也曾孤行千里,只为时间再次将你我相遇。

请原谅我陌路而行,留给你无法预知的背影。

我不要错过前世,又错过今朝。

谢谢你,越过时间和死亡,千里迢迢,容颜不老。

谢谢你,带来了这场,百年的甜蜜与悲泣。

只为了,此生再也不别离。

 

 

番外·怜香伴

 

☆、上卷·水生

景艳宫,夏至,亥时。

窗外的雨,有着精雕细琢的狂暴,一分分的拍打在琉璃瓦上,似乎要将这宫墙推翻。

内寝里,红木大床上静静的躺着一个少年,少年紧蹙眉头,冷汗不断从额间冒出来,床边的婢女用浸湿的棉布轻柔的擦掉他额头上汗珠。

少年双眼紧闭,苍白的唇角微微颤抖,像是在做一个可怕的噩梦,婢女帮他掖了掖被窝,轻声喊了道:“殿下……您怎么了?”

少年仍旧颤抖得厉害。

婢女担忧起来,急忙跑到宫门外,拉住正在守夜的小太监说道:“小皇子殿下病得厉害,快去传太医。”

小太监应了一声,也没来得及提盏灯,匆匆就闯进了雨帘。

内寝里的香炉朦朦胧胧的升起香烟……是从香药局送来的百和香,混合着白檀与青桂的淡雅,缓缓在空中勾勒出一道落寞的影。

少年紧紧的锁着眉头,只听耳边有人在轻喊他:“……明眸,明眸。”

他挣扎着在一片黑暗中搜寻声音的来源,好像是在宫外的莲池里,那个熟稔的声音不断的传来,温柔而好听……

他闭紧双眼,捂着耳朵一步一步向前走去,那个声音在前方引着路,声声迷惑着少年。

少年走了几步,突然便停了下来,引路的声音也消失不见……他缓缓放下捂着耳朵的双手,睁开眼睛。

眼前是一片莲池。

娇媚的,柔白的莲花痴痴的流淌在池面,犹如佛经里纯净无瑕的禅之世界。

是谁在喊他的名字?

少年极目望去,只见莲池中央有一个女人的背影,那个女人站在一朵盛开的白莲之中,身穿一袭大红的绸缎,青丝长长的垂到了莲叶上。

少年揉了揉眼睛……熟悉的背影……空气里传来的百和香,分明是母亲的最爱……

莲池中的女人,是母亲么……

少年呆了一呆,竟伸出脚迈进了莲池……

天旋地转,他猛地从梦里醒了过来,眼前还是那个黑暗的宫殿,婢女为他点了香,不知去了哪里。

少年从锦被里做起身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又是一个奇怪的梦境。

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拿过长衫披在背上,掀开被子走了出去。

只堪堪走了几步,少年忽然定住了脚——他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宫殿,这分明不是景艳宫。

怎么回事……从床上下来,便只有一篇黑兮兮的空地,空地之中,有一把素白的纸伞,幽幽的在黑暗中滴着水珠……

它在等待着谁么?少年向前走去,伸手拿起了纸伞。

暖意,源源不断的暖意从伞骨里传到他的指尖,钻入脉搏……一直传到了胸口。

他一怔,全身乏力的感觉,似乎消失了。

举起手中的纸伞,撑开一片小小的天,素面伞沿上,被人描了一朵微醺的白花,是优昙花呢……

花瓣处,有两行秀丽的小字,少年轻声念了出来:“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这是……”少年喃喃道:“是我做的伞……”

纸伞宁静的听着他的声音,仿佛狂风暴雨都被这小小的一方伞面挡在了外面,周围的世界里一片静谧。

“你的名字是,谷雨。”

红木床上的少年睁开眼来,眼前是几个模糊的人影,有人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疑惑道:“小皇子的病已无大碍了,可是我的药还没喂呢,这、这……”

少年坐起身来,才发现自己做了一个梦中梦。

老太医在他的双眼前挥了挥手,问道:“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少年微微一笑,“苏明眸。”

老太医抓了抓头,实在是不解,刚刚来时,这小皇子还发烧发的厉害,怎么就突然痊愈了?他回头看了看自己带来的药,还未被动过。

老太医着实无解,但也只能提着药箱不甘心的退下了。

婢女柔声询问着苏明眸:“小皇子殿下,您真的没事了吗?”

苏明眸点点头,“你不用照顾我了,先去休息吧。”

婢女向他行了一礼,退了出去,刚要出门的刹那,苏明眸又叫住了她,等她回过头来,只听少年温和的笑道:“谢谢你帮我点了百和香。”

婢女暗自庆幸自己被分给了这个最小的皇子,他生性温和亲切,小小年纪,从来没有把别人当过奴隶,常常会对这些婢女、太监道谢,让他们受宠若惊。

当所有人都离开之后,苏明眸走到琉璃屏风后面,拿出了那把一直靠在墙边的伞,素白的纸伞,是他一年前初次和宫外的老手艺人学做的……原来老师傅说得没错,每一件工艺品,在手艺人花费心血做好的时候,就赋予了它们生命。

“谷雨,多谢了。”

苏明眸抚摸着伞骨,腰间却忽地发出“叮”的一声怪响,他低下头去一看,原来是他一直系在腰上的碧玉掉了。

他探身去捡,那块碧玉却在他指尖触碰到的一瞬间,化作一朵白莲,莲下有水冒出,白莲飘荡在水洼上,缓缓隐匿到地板里不见了……

莲池?

苏明眸心念一动,撑起手中的纸伞,匆匆跑进了雨里。

雨势本还下得精致,这会儿突然变得自暴自弃起来。

那“谷雨”到底是十分有灵性,狂躁的大雨之下,苏明眸的身体竟没有一丝染到雨水,他一路向前行进在雨帘下,不多时就来道了那个莲池。

是他梦中的莲池……

是母亲消失的莲池……

是碧玉沉睡的莲池。

这片池子废弃在景艳宫后无人打理,谁能想到,它有一天会生出如此美丽的花来……如痴如醉的花香,好似承载了许多人内心的欲望……令人不敢直视。

苏明眸执伞站在池边,身旁的雨水冰冰凉凉,唯有他的伞下,像是另一片天地。

莲池内的白花安静的沉睡,似是没有受到他的惊扰。

少年站在池边看了许久,最终,跨入了蛮是淤泥的池水,他撑着伞徐徐向莲池中央走去,不知要做什么。

人在少年时,总是对一些微小的信念极其倔强,随着年龄越来越大,这些倔强也随之慢慢消失,成为不可把握的沙粒,十一岁的苏明眸,的确是有些少年的偏执,他想走进莲池中看一看,是否还像梦中那样,会出现逝去亲人的身影……而那块碧玉,为何要执著的回到这里来?

脚下有游鱼盘旋,一路环绕着他走向深处。

在莲池中央,有一片雨水下不到的地方,一簇簇睡莲聚集在一起,围成了一个禁地,在暗夜中幽幽的散发着柔光,苏明眸再向前走近了一些,竟看见有人影盘坐在莲内,雨水都被隔绝在那人的身外。

是母亲吗?

他揉了揉眼睛,那人影的白衣上用金丝绣着莲花,丝线的纹路与蛮池白花泾渭分明,在如梦似幻的雨帘里看去,宛如媚行的细蛇,。

那白衣人闲闲的转身,竟是一个极美的男人,他手扶下巴看着少年,白衣黑发,竟让少年觉得这是一个水生的幻影。

白衣人盈盈一笑,对着苏明眸招了招手,说:“那边的小家伙,不认识我了吗?”

苏明眸执伞站在水中,双脚都被冻得冰凉,他看了白衣人一眼,“喂,你是谁?”

“我啊……”白衣人悠闲地坐在白莲上,犹如仙人,“我就是你捡到的那块碧玉啊。”

“……碧玉?你是妖怪还是鬼魂?”苏明眸一动不动的看着他,不敢向前走近。

那白衣人摇了摇头,“不是妖怪,是玉灵,是神仙。”

苏明眸紧紧地握着伞骨,终究还是有些害怕,却还硬撑道:“胡说,你就是妖怪。”

“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神仙还不会和一个小孩子计较呢。”白衣人打了个哈欠,瞥了一眼在水中微微颤抖的少年,碎碎念道:“唉……小孩子什么的,真是好麻烦,刚才不是还在生病嘛……”

他一边叹气,一边从白莲簇拥的结界里轻盈的飘起来,苏明眸见他向自己而来,吓了一跳,脚下还未来得及挪动步子,忽地就被带上了池边。

“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少年抬着纸伞,在大雨里急急退后了几步。

白衣人微微一笑,说道:“我叫君妄莲,人称‘莲玉君子’,乃大仙人是也。”

“你呢?你又是什么身份?”

苏明眸皱眉看着他,缓缓答道:“……我是伞匠的儿子。”

“伞匠?”君妄莲一愣,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我怎么记得在碧玉里听见有人喊你什么殿下殿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