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辉突然变得好兴奋,“这么说你们要吵架了?”男人在外面忙得死去活来,回到家还要替妻子收拾烂摊子,圣人也会生气吧?“这么一来,那林小姐岂不又胜了你一筹?想想,人家是忠良之后,又做尽了善事,你这女主人不但出身奸恶,而且在饥民满地的时候居然窝在家里享尽美食,你简直就是褒姒在世啊。”她一定要等着看罗武安铁青的脸色!“诚心气死丈夫犯不犯七出?”

君锦笑意融融,想误会就让他误会去吧!最近太忙,身体有些吃不消,不想四处做样子给人观赏。

也许真是饿了,君锦这餐吃得很好,难得有这么饱足的时候。

“娘——”一声童稚的叫喊自门外传来,是罗定睿。

这些日子他一直跟在父亲身边,今天终于回来了。

小家伙一进门就看到满桌子的菜,兴奋不已,抄起筷子,正襟危坐于桌前——即使再饿也不能没规矩,这是母亲的餐桌礼仪。

君锦摸摸儿子晒黑的小脸,说不尽的心疼,下次再不会同意他带儿子出去,至少十岁前不再允许。

紧跟着罗定睿身后的是他的老子,而罗瞻身后的院子里则黑压压地站了一地人——当然是刚才那些拂袖而去的官员们。

身为人家的内子,自然不用管太多外子的事,而且他们人站得远,不见得非要她出去行礼。

“吃过了吗?”君锦从脸盆边拿来一块湿巾,递给他擦脸。

罗瞻接了妻子手里的湿巾,拭一把脸,脸色看上去不大好,“给林大人他们准备一下晚饭。”

君锦看一眼院子里的黑影,点头。

“顺便让人给云雨、林小姐她们送一份吃的。”那些人忙着照顾难民,一天三餐都还没着落。

再点头。

擦完脸,把湿巾递回给她,然后出门——

他今晚要跟那些大人们边吃边商量应对之策。

这人好像有点不高兴呢,是因为她吗?

☆、五十五 云州 (下)

罗瞻与云州众官员在前厅一直谈至深夜才回到寝卧,妻子已经入睡,倒是给他留了一盏青灯。

罗瞻伸手卸下盔甲和内衬,疲累地转进屏风后,那里放了只浴桶,浴桶里的水仍有余温,长腿一伸,坐了进去,顿觉浑身通畅。

最近北方闹旱灾,加之战乱,使得各处难民涌向各处州城,军政交杂,让他□乏术,下午一到云州,就被饥民堵在了城外,发誓赌咒了一番后,再被一群官员围着大哭小泣的说什么朱门酒肉臭,弄得他心烦意乱。

“很累?”君锦倚在屏风处,问他。

他看上去相当疲累,这可是很少见的。

对妻子招招手,君锦上前,拿了块湿巾替他擦拭头发。

“这些日子别再跟他们赌气了,好不好?”他知道她可能在诚心跟那些官员赌气,才会在家中大摆筵席。

“想让我学林小姐,去城外义诊施粥么?”擦干头发,她又伸手给他揉肩。

“不必,你身体也受不了,只要安静待在家里就好。”拍拍她的手。

“可你想让我那么做,对吗?”

“”没吱声,他确实希望她能像以前那样,做好罗夫人的面子。

“如果你觉得我该那么做,明天我会去做的。”继续揉捏他的肩膀,“你要把心里话说出来。”

“你呆在家里就好。”

松手,“心口不一。”她喜欢他对她坦白。

他抬眼看向她,“天太晚,你去休息吧。”不想跟她吵架或解释些什么。

失落,生闷气——夫妻争吵似乎经常只为了点小事,不是不明事理,只是相敬如宾久了想赌气,作作小性子,人嘛,谁没有不讲理的时候?

他气她不能理解他的烦闷,这种情况下至少不要让他再操心她的事,而她,则气他不了解自己。

君锦将干净衣服放到他手边,转出屏风,回床上睡觉去。

罗瞻穿上衣服,然后——去书房继续考虑难民该如何安排

门一阖上,君锦坐起身,忍不住气那只蛮牛

次日一早,君锦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思考自己好像做得有点过火,起身后打算与他商量难民的事,可书房半个人影都没——他半夜就被人叫走,据说难民营里出现了疫情。

君锦急忙让曾辉帮忙去云州最大的药商那儿,以威胁与重价先稳住他们,免得疫情爆发后,药价被哄抬,而她则亲自调集了足够的现银,打算强行收购城内的粮食,这之后才急着赶往城外——想让罗瞻派人去米行强行搬粮,防止城内出现抢粮的暴行。

谁知找到他时正见他把林小姐扔进营帐——

无论多么理智的人,看到这场景恐怕都很难再理智,所以她只上前把手上的账单贴到罗瞻的胸口,然后道:“你有事忙,我先回去。”

她不要听他说话,不要听他解释,他敢说一句话,她非让他这辈子都后悔不可!

不行,她要找个地方去安抚一下自己,她这个善妒的女人啊——为什么她不能像以前那样掩饰自己的私心呢?她该淡定应对才是。

罗瞻对她的出现竟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后,才抬腿追上妻子,在马车前,他攥住妻子的小手——

君锦站定,没挣扎——她不打算让这么多人看他们夫妻闹别扭,正巧这时陆原快马而来,一下马,陆原兴奋地冲君锦大喊,“夫人,这是余掌柜给您的。”看来是明白了这位罗夫人都做了些什么。

君锦接过陆原手中的卷宗,反手拍到罗瞻到怀中,趁他接卷宗的空档,踩凳上车。

罗瞻一手攥好卷宗,另一手拽住车辕,未免让她找地方自己生气,还不如将怒气都发到他身上来,他可不愿跟妻子再有什么误会。

按住车辕后,一个纵身跃上马车,掀开帘子躬身坐到车里。

“不许说话!”君锦压低声音,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怒气。

他顺她心意,什么话也没说,在看过她气红的脸颊之后,伸手拿过她的小拳头贴在自己胸口,让她打他——气可不能憋在心里,会伤身体,早些发泄出来为好。

“放开!”她挣不开手,只能狠狠在他手背上咬一口,可又舍不得真咬,于是气嘟嘟地松口,“我要回家。”

“我跟你一起回去。”

“忙你的去,我不想跟你一起,下车!”

“不下。”

君锦气呼呼地瞪他一眼,居然还想用耍赖这招?

趁他不备,伸开腿狠狠一蹬,他若使力,本来她也蹬不倒他,怎奈他担心她太过使劲会动了胎气,只好任由她蹬,老实说这女人生起气来还真有几分蛮力,一时失策,他竟真得跌到了车帘外,两臂的手肘撑在身侧,仰倒在车帘处,然后——失笑!

他大将军可能不晓得现在有多少人正瞅着自己,或者说他根本不在乎?

不要脸!君锦暗暗骂一句,随即拾起脚前的卷宗扔到他身上,再狠狠拉下车帘,要丢脸他自己去丢,她才不奉陪!

“将军,嘉盛将军领兵到了大沽,差人来问要不要就地扎营。”侍卫在车前禀报。

“令他就地扎营。”说话间撑起上身,坐在车驾的位置,对站在车下的车夫吩咐道:“路上赶慢一点。”又转头责怪一句陆原:“让你跟在夫人身边,别到处乱跑。”

陆原有苦难言,是夫人命令他出城送信,她的命令也要听不是?

马车一走,罗瞻才有空看她扔给他的两样东西,看罢笑笑,这小女人还真有两下子,跟他想到了一处——动用军队将难民分组,不过她比他想得周到,居然还为难民建了村落,真不知她是什么时候做的。

“来人。”招来传令兵,“让单德带两百人进城——”收粮去,反正他老婆已把钱准备好,他负责收就好。

下达完命令后,顺带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营帐,对身边的侍卫道:“把那个林小姐送回城里去。”病歪歪的,留在这儿更会惹麻烦。

“是!”

就这样,野史卷册上记了这么一笔——罗武安惧内。

不知为何,越是生气,君锦的食量就越大,而且头不晕,眼不花,浑身都是力气。

从城外一回来,头一件事就是进厨房,给自己做满一大桌美味佳肴。

切切弄弄,没多会儿一大桌子菜就摆上了餐桌,曾辉坐在一边凉凉的想——以后有机会得多气气她。

到是一旁抱孩子的阿莹忍不住放下小慕君,打算上前来帮忙,当然,君锦不需要。

“吃饭!”君锦往桌前一坐,拾起筷子就吃,连向来的餐前礼仪都不再讲究,真是让一旁的众人感动不已,尤其罗定睿,平时母亲对他的要求特别严格,例如吃饭不能有声音啊,不能把碗端起来,不能把筷子伸到别人那边去,不可以站起来夹菜今晚他悄悄试了个遍,母亲居然半个字也没说!

于是,一桌人吃得欢欣鼓舞。

吃着吃着,君锦突然笑了起来,抚着额头闷笑不已。

“”众人纳闷。

“没事,你们继续吃。”摆摆手,示意众人不必在意她的举动。

她只是突然发现——她居然生气了!生他的气,在明知道事实并非如此的情况下,她居然毫无缘由的吃这种飞醋,老天,她何时变得这么小肚鸡肠的?看来那个人真是把她给宠坏了,把她心底里那些坏毛病都给宠了出来,这么看来,她其实也不过就是个普通女子。

用过晚饭后,天色已然晦暗,自北方飘来的烟味儿依然弥漫在空气里,熏得人昏昏沉沉。

今天的活动量太大,所以她早早收拾干净爬到床上,一点动的力气都没有,偏偏云雨那丫头跑来跟她解释罗瞻今天的行为——林铃照顾病疫的孩子病倒,却不愿回去休息,仍旧在研究应对疫情的药方,罗瞻这才将她丢回毡帐,免得再出一条人命。

这么看来,那林小姐确实是个好大夫,至少比她强,瞧她现在只能躺在床上苟延残喘,昏昏欲睡。

打发走云雨,以为终于可以闭眼休息,却又收到了大姐的书信

近子时——

他终于回来了。

在城外待了一整天,担心把脏东西带回家,洗洗弄弄大半天才敢进屋来,而她此时正在半梦半醒之间徘徊。

他身上那股钻人脑的药味害她一阵恶心,叹气,别又来了,今天好不容易多吃了一点,吐出来多可惜!

忍着,可惜忍不住——

在他的手离她的脸颊只有半寸时,她忽然爬起身,光着脚就往外跑,蹲到门口大吐特吐

吐完瘫坐在门槛上,半丝力气都没了。

“还在气?”他一起坐到门槛上,大手不怎么灵巧地替她抚背,顺便与她一同看灰茫茫的夜空。

“没,刚看完姐姐的来信。”看完大姐的信后,颇有些忧郁,困得很,却睡不着,一直在半梦半醒之间徘徊不定,“姐夫的侍妾有身孕了。”

罗瞻蹙眉,他无话可说。

“不过不是刘家的后。”这是最主要的。

罗瞻仍旧无话可说。

“原来不能生的不是大姐。”所以这么多年大姐才那么忧郁,她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姐夫给不了,这事大姐居然瞒了家人这么多年。

罗瞻心明她说出来不是为了让他拿主意,再说这种事他也拿不了注意,闺怨这种东西,男人了解不到。

“若你知道你的孩子非你所出,你会怎么样?”

怎么样?当然先把那“帮忙”的混蛋大卸八块,丢到林岭外喂野狗。不过他很自信她不会做对不起他的事。

“大姐夫却很高兴”这才是最让大姐想不通的,也让她想不通,他怎么会高兴呢?

伸直腿,光脚踩在他的脚上,轻薄的贴身中衣下,小腹尚没有显露端倪,生定睿时也是这模样,孕后不但没胖,反倒瘦了不少,实在是因为吃得不多,吐得不少,而且才三个月,没显露并不稀奇,稀奇的是曾辉那颗四个月的肚子仍平坦的吓人,让人怀疑她到底有没有怀孕,就算没怀,她吃得那些东西都塞哪儿去了?

本该延续白日里的火爆争吵,即便不吵,起码也该要有解释误会的话语,现在却因为大姐的书信,什么该有的都没了,君锦倚在门框上。带着忧郁,终于如愿以偿的入睡。

夜风徐徐,凉意尽现,北方的盛夏即如此,不管白日里多热,入了夜都会凉的发寒,罗瞻弯身抱妻子回屋。

君锦喃喃而语:“林小姐是不是还在等你”她真得很介意,即使明白他们没什么。

罗瞻失笑,给她盖上被褥,然后倒头即睡——他也累啊。

另一半被人觊觎是什么滋味?他暂时领会不到,所以视作笑谈,人啊,只有经历过才会懂得要站在别人的角度去思考。

☆、五十六 故人

算起来,君锦今年整二十六,这就代表小她三岁的林铃也早已过了适婚年纪,之所以至今未嫁,当然是被罗瞻所害,但——既然人家不愿娶也不愿纳,她只好另谋他路,她不是个黏人的女子,死乞白赖地拉着男人负责,可也没人能要求她为了避嫌立即改嫁他人。

自上次罗瞻在延州的那声爆吼之后,再没人提林铃与罗瞻,或者其他女子与罗瞻的事,既是罗某人自个要从一而终,自然没人敢说不,只是这么一来,总让人觉着作为一方之主的他太过亏待自己,尽管妻子国色天香,可也用不着如此专一,他有这实力要求后院充裕不是?

作为妻子,能有如此专情的丈夫自然是难能可贵,可对旁人来说,如此权倾一方的伟男子,他何必专情?

——这是其他女子所不能理解的,她们希冀能得到一个掌权、相貌伟岸的丈夫,即使那代表着需要与别人分享。

女人有时候很奇怪,希望男人专一,又不希望他专一,前者是得到后,后者是得到前。

有个词儿很适合解释这种心态——独善其身,自己的男人要专一,心怡的男人要抛开糟糠对自己专一,独把自己给善了。

自然,林铃的出身不至于让她变成此等坏心眼的女人,但感情这事是世上最没有理智的——控制不住自己的人通常会用这个说法来安慰自己,让一切看上去顺理成章。

但——她不是小人,她决定只在心里喜欢,远远的,毫无要求的。

难民依旧在城外拥堵,与之前不同的是数量在慢慢减少,未免引起恐慌而导致暴乱,军队并没有立即将所有人驱离各处,而是分批进行。

因为救治与隔离的迅速,疫病并没有在难民中蔓延开来,加上粮食、药品齐备,难民的情绪也近趋稳定,欲进城避难的人越来越少,也就未影响到城内百姓的正常生活。

站在城楼上眺望难民集结地,曾辉一手撑腮,另一手在墙垛上敲击出哒哒的声响,“近秋了,东南的干旱仍旧未得缓解,难民越来越多,这么下去不是办法,罗老大下一步打算怎么办?”问一旁的君锦。

君锦叹口气,“他已经下令自林岭急速调粮过来,暂时不会有大麻烦,可问题是干旱一直持续下去,明春的农耕该怎么办?”土地一旦不能耕种,又该如何解决?

曾辉将一侧脸贴服在胳膊上,专心致志地看着君锦,“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件事么?有没有跟罗老大提?”

君锦暗暗点头,曾辉早在鹿山时就提过自西北设堰,引两江水至东,从而可使燕云以南的大片平原变成沃野,可这工程量太大了,耗时、耗钱、耗人力,以罗瞻目前的能力,未必能做得到,何况远水解不了近渴,“大周的东渠仅从丽阳到京都这段,就修筑了近二十年,家父曾任过数年的修渠监督,后因被不少言官参奏短工、受贿而请辞,以家父那般的手腕与权势,尚不能圆满,如今战时,又到哪里去找都监的人?何况我们也没有那么多的钱财啊。”

曾辉状似无意,“你看我怎么样?”

君锦错愕,好半天后失笑,“你为什么这么想做这件事?”当年在鹿山时,她就跟她提了好几次。

曾辉抬首,望向天际,夕阳在她的睫毛上颤动着点点光辉,“燕云一地,自古难守,非关内人没本事,实在是太过荒凉、贫瘠,今日有罗武安在,它可安身立命,他日罗武安不在了,后人何以为继?若引江水而至,荒凉变沃野,千里粮田能养活多少人?又能供应多少军队?”

低眉浅笑,“你有多大把握?”

“先将越江之水引致燕州的把握有一点,如果你跟罗老大能帮我的话。”

点头,“我与他说说看。”

天色渐暗,两人自城楼上缓步下来,至底时,见一群衣衫褴褛的孩子在玩毽子,毽子横过曾、君二人的脸前时,被陆原接个正着。

一群小孩子怔愣地望着眼前这两个衣着高贵的人,不敢吱声,怕被揍。

君锦自陆原手中拿过毽子,轻轻抛向空中,然后右脚一抬,毽子呈完美的弧度飞向孩子们。

孩子们挣着去接——

“想不到你还会这东西。”曾辉笑道。

“当年的周室兴这些玩意,我还玩过蹴鞠呢。”拍拍手上的泥土。

“夫人果然慧黠如故。”一声温文的赞赏,出自一个青衫破旧的年轻男子之口,即使穿着略显褴褛,但神情、样貌却难掩儒雅之风。

这人——

她见过,虽然不知道叫什么名儿,不过当年在大周皇宫内,她可是这被这张脸的主人训斥的好生没面子,想不到会在这燕云之地遇见故人,不过——这人看上去有些潦倒,没了当年的意气风发。

“长州莫馥。”为她省去了虐待记忆的时间。

“先生如何至此处?”她不记得他是谁,但知道父亲同乡的同僚——莫楷,想必这位仁兄必是与那个莫家有些关系,毕竟能入皇宫饮宴的,不会是籍籍无名之辈。

“国破家亡,四海为家。”刚才在城下听闻罗瞻的夫人在城楼上,他特地来堵她,不为攀交显贵,只为了一群孩子,“恕在下不敬,用这种方式拦截尊驾,素闻夫人仁心蕙质,今日厚颜而来,想求夫人一件小事。”

仁心?好像当年评价她“隔江犹唱□花”时,可没这么客气啊,“先生请说。”